宫人还有些为难,婢女给她们手心各塞了一个金锞子,宫人便福身告退了。
明锦把被扒的乱七八糟的包裹收拾起来,放入衣柜中,讶然道:“公主怎么有闲情过来?”
“听闻你今日进宫,我能不来看看你吗?不然,你还不知怎得被这群宫人刁难呢。”
元季遥拂了拂榻上的尘土,随意落座,示意婢女们把东西搬进来。
只见婢女们如流水般涌入,什么翠金屏、玛瑙杯、琉璃盏,一众贵重珍惜之物都被陆续搬了进来,布置满屋。
明锦张大了嘴,“你这是在做什么?”
元季遥笑了笑,“房间狭小就够委屈了,怎么能在生活上再慢待你呢?”
“你把这些都拿走,我不要。”
元季遥扬了扬眉,举手投足间天然一种风流神韵,“你就别难为我了,是陛下让我给你送的,你不收,我怎么交差啊?”
明锦摇摇头,“我进宫是做奴婢的,这都比上主子的排场了。”
元季遥笑了,“这宫里谁会真拿你当奴婢?你要想当主子,哪里还有陆氏姐妹的事儿?”
明锦不理她,自顾自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把那支芙蓉簪又收进了匣子中,她刚刚入宫,诸事不熟,还是不要张扬的好,这些贵重之物,能不戴就不戴吧。
元季遥走到她身边,在她将要合上匣子的时候,从身后探出手夺过了簪子,“你很宝贝这个东西?”
明锦心急,“还给我。”
她反倒高举起了手,躲避着她的抢夺,“是喜欢的人送的吗?你有其他喜欢的人,所以不接受陛下,也不接受陆聿?”
明锦夺回簪子,连忙收了起来,“你管不着。”
元季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真想知道你在朔州那几年都经历了什么。”
她心里虽然希望她的哥哥得偿所愿,可她也是女人,深知女人嫁错郎的痛苦,她自己的婚事不顺心,便非常能理解明锦。
二人正闹着,元谧便也过来了。
明锦有些惊讶,她这小屋是什么洞天福地吗?短短一会儿迎来两位贵客。
元谧随手给她放下一篮柿子,道:"我知你今日入宫,就顺手给你带篮新摘的柿子尝鲜,愿你在宫里事事如意。"
“东海王殿下有心了。”明锦随手掂了个柿子,“你们今日怎么都进宫了,莫不是知道我要来,专程来看我吗?”
元谧耸耸肩,无奈道:“过几日,太后要组织博士为陛下讲《孝经》,诸王、公主都要入宫旁听,我们兄弟姐妹们如今都在宫中随博士们温习经书,三姐逃课来看你,我是奉命来找人的。”
说完,还勾了勾元季遥的披帛,示意她跟自己回去,眼神带着几分无奈。
元季遥不高兴地拉回披帛,往他脸上甩了一下,让他走开。
明锦皱起了眉头,陆太后年年都要组织博士为帝讲《孝经》,今年年初的时候应该已经讲过了,怎么又要讲?
元谧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陆氏姐妹马上就要入宫了,太后大约是想借此提醒陛下,子女当顺从父母之命,陆氏姐妹入宫后,陛下势必得多宠爱她们,以顺太后心意。明锦,你若觉得委屈了,就暂时忍耐一些,以后会好起来的。”
明锦蹙眉,皇帝宠幸谁关她什么事,她为何要委屈?
元季遥翻翻白眼,一点儿都不想回去听那些腐儒们讲课,兴趣泛泛道:“年年都要组织博士讲《孝经》,翻来覆去就那几篇,耳根子都听出茧子了,也不知有什么好讲的,太后怎么就那么怕陛下会不孝呢?”
明锦也没多想,脱口而出道:“因为心虚。”
空气突然凝滞。
二人看着明锦,咽了一口气。
陆太后怎么说也是他们的嫡母,他们心里虽不满,可私下也万不会这样议论太后的,没想到明锦这么心直口快。
明锦方意识到失言,连忙捂上了嘴,脸色煞白。
糊涂,这可是在宫里,隔墙有耳的,怎么还是这般口无遮拦呢?明锦心中不由一阵懊恼,在自己嘴上轻拍了几下。
元谧扑哧笑了出来,元季遥也掩口笑的花枝乱颤的。
陆太后对自己干的缺德事儿是心知肚明,皇帝小时候她那么折磨他,她是生怕皇帝长大后会报复她啊,所以就摆出嫡母的谱,使劲儿跟皇帝讲孝道,以孝来约束皇帝,让他对自己孝顺,可不就是心虚吗?
“明锦,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嘴这么狠,这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开口就是直往太后心窝上戳啊。”
明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行了,我先走了。”元季遥不再多停留,挽起元谧的胳膊准备离去,临行前还不忘提醒了明锦。
“明锦,陛下让我来看你,就是让我告诉你,他知道你跟陆丽华不合,若是哪天她仗着身份欺负了你,你不好以下犯上的话,就跟我说一声。”
明锦一怔。
元季遥面上含笑,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那个蠢货,你看我怎么玩儿死她。”
说完,就挽着元谧,谈笑自若的离去了。
明锦呆了一呆。
下午的时候,宫人给明锦送来了宫装,明锦换好衣服便去了尚服局。
陆氏姐妹册封礼的礼服,送去长春殿给太后过目后,陆太后只说不好,也没说哪里不好,尚服局上下也只能去猜。
负责礼服的细谒小监梁女英却在这时突然病倒,不能提针,眼见册封之期将近,宫人们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争执不休。
“九尾五冠十八翅,那是皇后的规格,如今只有太后的风袍能用,两位贵人虽位尊,可依制也该绣五尾凤凰,不能逾制。”
“谁不知陆氏女就是未来的皇后?当年太后入宫,就是先册封贵人,后册封皇后,先前这五尾凤凰呈去长春殿过目后,太后就让继续改,可不就是在暗示我们改规格吗?”
“那也不行,陛下是君,既说了册封贵人,那就得按三夫人的规格来,若是陛下对逾制不满的话,我们就得担责,我们有几条命担得起这个风险?”
众人沉默了。
明锦在一旁听着宫人的议论,大概也听明白了她们争执的点儿。
三夫人的礼服,依制该绣五尾凤凰,可太后却暗示提升陆氏女的规格比齐皇后。
梁女英摸清了太后的心思,却不敢担逾制的责任,得罪皇帝,索性称病把问题交给手下人,撒手不管了,这些小宫人们摸不清上头的意思,也不敢擅自做主。
怪不得杨淑君要把这活儿分给自己,这可不仅仅是明辨尊卑的事,还是得罪人的事。
明锦走上前,扬声道:“让我看看。”
宫人们回神,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面孔,面面相觑。
先前带明锦去住所的宫人给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新来的崔内人,杨大监派来负责这次礼服问题的。”
众人如遇救星,遂围着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请她给拿个主意。
明锦听着,不时点头,她拿起礼服看了看,对众人道:“你们都各自去忙吧,这里交给我。”
众人松了口气,各自散开去忙碌。
明锦坐在织机前,观摩着纹样,若有所思。
五尾显然是不符合太后的预期,可若真逾制绣了九尾,便是有逼迫皇帝立后之意,恐怕会触怒皇帝。
怪不得没一个人愿意接手这破事儿,偏偏欺负她一个新来的去干这得罪人的事儿。
明锦自嘲一笑,提针走线,绣起了纹样。
两天后,纹绣初成,织金绣凤,光华璀璨,巧夺天工。
宫人们看着成品,惊叹着明锦的手艺,继而为那纹样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礼服完工后,梁女英的病也突然好了,她亲自拿了礼服先去给杨淑君过目。
不多时,杨淑君派人来请明锦。
那礼服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案上,杨淑君看过之后,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只道:“衣服既已完工,你便亲自送去长春殿给太后过目吧。”
明锦睁大了眼,送衣本非她分内之事,她身份卑微,亲自送去给陆太后过目,岂不是越级吗?
杨淑君意味深长道:“让你去你就去,明锦,这衣服是你织的,这里谁都不想担这个责任。”
明锦默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杨淑君很清楚她绣的纹样是逾制,却又没达到太后预期的。这是她织的衣服,谁都不想担这个责任,只能由织做的人亲自去跟太后解释。
这衣服,只能她来送。
明锦没有拒绝的理由,端着衣服一路往长春殿走去,上了台阶后,迎面走来一道挺拔的身影。
风姿秀逸,轩轩韶举。
明锦心里咯登了一下,她入宫后,听说陆聿告病于法云寺休养,日夜听高僧讲经,静心养神。
他现在不是该在寺中养病吗,怎么会在宫里出现?
看他如今的气色,想来是被佛法滋养的不错,已不见先前的失魂落魄了,只是面色还微微有些苍白,大约是伤势还没有好利索。
明锦稍稍安下了心。
陆聿也看到了她,他怔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抬步离去。
二人擦肩而过时,明锦紧紧攥着手心,深深低下了头,低的几要埋进地缝里。
本以为谁都不会理谁,可不想陆聿不仅没有无视她,还跟她说了话。
“怎么一直低着头?”
明锦心口一下被攫住,手上的衣服都险些抖了出去,她努力压制着纷乱的情绪,让声线尽量保持平静。
“宫女不可抬头直视贵人。”
空气凝滞了片刻,随即,明锦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三分淡漠,七分讥诮。
明锦一懵,他在笑吗?
陆聿嘴角微微扯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黯色,他没有再说话,抬步从她身边离去,行走扬起的风,让二人的衣襟短暂相碰了一下。
脚步声渐远后,明锦才敢鼓起勇气转头,看向陆聿的背影。
她看了一会儿,心想,想来他真的是已经放下了,抬步往长春殿走去。
王芸儿亲自从殿中迎了出来,接过她手中的衣服,带她去见陆太后。
“公子刚刚离去,你过来的时候,有看到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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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摇草色,月照松光。春秋非我,晓夜何长。——《南齐海陵王墓铭》·谢朓
“瞥见一个背影有些像,没大看清楚。”
王芸儿拉着她的手,笑道:“改日公子过来,一起吃个饭便能见到了,两兄妹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闹别扭?”
明锦怔了怔,听懂了王芸儿话中的暗示,勉强扯了扯嘴角。
看来长春殿还是很膈应她和陆聿的事儿,很忌讳提起那段禁忌的关系,在公开场合二人还是要以兄妹相称。
王芸儿带她入殿,陆太后眼眸半阖,斜倚在软榻上,两个宫人在给她揉腿。
明锦在她面前跪倒,朗声道:“尚服局春衣崔明锦,恭请太后圣安。”
陆太后抬了抬眼。
王芸儿会意,微一点头后,两名女史便接过吉服,在陆太后面前展露开。
陆太后单手支头,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吉服,眼中锋芒微闪,淡淡道:“还是不好。”
说完,便又闭上了眼。
女史们已然捏了一把汗,看来尚服局的人还是没有猜中太后的心思,这离册封的日期就要近了,若是吉服再改不出来,耽误了贵人入宫,那尚服局上下都得被问罪了。
明锦不卑不亢,回道:“禀太后,吉服已是最合适的了。”
陆太后素来高高在上惯了,宫人面对她,那个不是又敬又畏,不敢忤逆半分,此刻被冲撞后,她不仅没有恼怒,反倒凤眸微扬,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明锦。
“何以见得?”
明锦从容回道:“依陆氏的门第,两位小姐纵是册封昭仪也不为过,只因当年太后初入宫时是先册封了贵人,尊卑有别,所以两位小姐初入宫的封号,也不能高于太后当年初入宫之时,这是对太后的礼敬。”
陆太后指尖轻拨念珠,不发一语。
明锦继续道:“两位小姐,虽是册封夫人,却以昭仪的的礼仪相迎,不过是给两位小姐与身份相符的待遇,所谓天无二日,家无二主,两位小姐如今名分相当,可最终名分,那就要看入宫之后,陛下的意思了。”
王芸儿诧异地看了明锦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赞许。
本来一次送两个陆氏女入宫,已经够让陆氏颜面扫地,被世家嘲笑了,太后先前以礼服风波暗示过皇帝,本意是希望皇帝选一个立为皇后,另一个作为陪嫁的媵妾。
可皇帝不为所动,那就是无立后之意,以昭仪的礼仪迎入宫中,已是顾全陆氏颜面,最体面的方法了。
陆太后嘴角终是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她微微探出身子,看着明锦道:“看来淑君把你教的很好。”
明锦心下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已过了入宫的第一关。
吉服的事就这样定下了,陆太后没再为难她,让她退下了。
明锦走后不久,王芸儿才问陆太后,“你没刁难住她,准备什么时候把她调回来?”
陆太后笑了笑,她原本就是准备把她放在身边亲自调.教的,先前膈应她和陆聿的事,才想把她先送去尚服局刁难一下,挫挫她的锐气,不想就被她这么巧妙的化解了。
“她自幼骄矜胆大,如今倒也学会了几分谨小慎微。”陆太后若有所思,“可服侍皇帝,不需要她有任何自我与脾气,再磨练磨练吧。”
王芸儿点了点头。
陆太后手持念珠,“算算日子,太原王下个月便该回京了吧?”
王芸儿眼神一动,“往年都是这个时候,今年应该也不差。”
陆太后笑了笑,“等他回来,我可得好好问问他在洛阳那丰功伟绩啊。”
冬月初,陆氏姐妹同时入宫。
陆丽华赐居光华殿,陆顺华赐居金华殿,宫里很久没有过这样热闹的喜事了,内宫各司都是忙的脚不沾地。
两位贵人入宫的第一晚,宫中上下都在猜测天子会在何人的宫中歇息,可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皇帝也没有去任何一处的意思。
入夜时分,明锦来到太和殿,探问皇帝是去光华殿还是去金华殿,尚服局的司饰和司仗要提前做准备了。
太和殿外,一个年轻曼丽的女子坐在台阶上,一手抱膝,一手在地上涂画着什么。
明锦认出是太和殿才人徐贞风,她自小就漂亮,如今的模样愈发娇艳动人。
徐贞风父叔均死于平乱,家中无人,年幼无依,遂被陆太后收养宫中,和皇帝一起长大,她年纪虽比皇帝大几岁,却因功臣遗孤的身份,自幼被娇养优待,通身仍带着一种小女孩儿般不谙世事的单纯。
及皇帝成人后,陆太后虑皇帝未知帷房之事,遂遣徐贞风入太和殿为皇帝侍寝,教习男女之事,可皇帝似乎不大喜欢她,一直对她很冷漠。
明锦走到她身边,俯身问她,“徐姐姐,陛下还没决定去何处歇息吗?”
徐贞风抬起头,看到是明锦后,便又低下了头,神色腼腆涩讷,“陛下没有吩咐。”
明锦看着她那神色,她虽已有二十出头,犹羞涩持重,不敢抬头看她,丰神犹似处女之态,真真惹人怜爱。
这时,皇帝身边侍候的中常侍蒋白从殿中走出,询问道:“是崔内人来了吗?陛下请您入内一叙。”
明锦神色一滞,往殿中看了一眼。
徐贞风闻声,眸子莫名黯了一下,她入太和殿至今,皇帝都不肯碰她,就是心里还念着明锦。
如今明锦入宫了,虽不是嫔妃,可皇帝在大婚之夜抛下两位贵人,单独接见明锦,想是心中还有她。
“崔内人进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徐贞风脸上带着笑,却难以掩饰眼神中那一丝苦楚。
明锦看着她,神色复杂,那一刻,她心里感慨着,想来,她是真爱皇帝的,看着皇帝要见其他的女人,怎会不难过呢?
蒋白俯身相请,明锦缓步踏入殿中。
寝殿内光线昏暗,案上点了一直小烛,皇帝穿着一身常服玄袍,伏在案边看奏折,大婚之夜,依旧埋首政事之中。
“陛下,奴婢奉命来请问陛下今夜去何处歇息?”
明锦恭谨跪倒,淡声询问。
元晔眉梢微动了一下,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看着跪在殿中的女子身影。
明锦不卑不亢,神色淡然。
他合上奏折,缓缓自案边起身,走到了她跟前,一片阴影降落在小女郎头顶,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元晔俯身,拉起她的手,想要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明锦的手指被皇帝碰触到那一刻,却好似被电到,瞬间竖起全身的刺,用力挣脱。
元晔怔了一下,似是被她反抗的态度刺激到,竟更握紧了几分。
“你怕我?”
明锦心中一片乱麻,“陛下是君,尊卑有别,奴婢不敢劳动陛下。”
元晔眼神沉下几分,“什么尊卑君臣,你本来就该是我的皇后,是因为今日陆氏女入宫,你才与我如此生疏吗?”
明锦摇摇头,提醒他道:“陛下,我已经不是陆氏嫡女了。
“阿锦,你还是不明白。”元晔深深叹了口气,一字一句提醒她,“我从来都没想过立陆氏嫡女。”
他要的,从始至终都是她崔明锦。
明锦脸色有几分茫然,听不懂他的弦外之意,便避开这个话题,继续询问道:“陛下今夜究竟要去何处歇息?”
元晔似乎是有些怒了,一拂袖,对她背过身去,“我哪儿都不去。”
明锦也懒得再跟他纠缠,面无表情起身道:“奴婢知道了。”
说完,便从殿中退了出去。
元晔转身,看着她义无反顾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夜色越来越深了。
明锦出来时,看到徐贞风还在台阶上傻傻坐着,便忍不住开口劝道:“徐姐姐,天冷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徐贞风摇摇头,“陛下还没歇息,万一他什么时候传了我呢?”
明锦心中叹了口气,她自幼喜欢皇帝,夜夜守在这里,等待皇帝的恩宠,皇帝不就寝,她便不离去,可她自幼长于宫中,难道就不知那子贵母死的残酷祖制吗?
皇帝的恩宠,是爱,也是毒,一时的欢愉,可能会将她置于万劫不复的死地。
太后就是看中了她对皇帝死心塌地,才送她来服侍皇帝,其实谁又怜惜过她的性命,不过是把她当一个生子替死的工具罢了。
便问她道:“姐姐自幼长于宫中,难道真不知太后送你来服侍陛下的真正用意吗?”
徐贞风摇摇头,道:“我知道,我不怕死,可是,陛下连让我为他而死的机会都不给我。”
明锦睁大了眼,难以想像她竟对皇帝用情如此之深,后宫皆恐生子,可她为了能得到皇帝的爱,就算是怀孕生子被赐死也不怕。
她真不知是该说她傻还是单纯。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因果,不必试图干涉他人命运。
明锦不再劝说她,便回去了尚服局,把皇帝的用意转达给了杨淑君。
杨淑君沉默了一会儿,便吩咐内司各处都不必再候着了,都去歇息吧。
陆氏姐妹入宫的第一夜,皇帝没有去她们任何一人的宫里,没有表现出对任何一个的偏爱。
之后的时间,皇帝也没有去宠幸任何一个人,姐妹二人都在攒着劲儿争宠,都想第一个得到皇帝的恩宠。
二人同时入宫,谁第一个得到,就代表谁就在皇帝心中更重几分。
月中的时候,洛阳方向来了急报,说太原王即将抵京。
太原王在均田制改革时立了赫赫战功,均田是推行三长制的基础,此时,朝堂上关于三长制改革的争议依旧无休无止,没有定论。陆太后便召他归京述职,助力新政推行。
三长制动摇的是汉人士族大地主的利益,皇帝既要维护自己贤君仁主的形象,就不能自己做恶人,他需要陆氏替自己向汉人世家挥刀。
皇帝需要太后的支持,但想要太后出面主持三长制改革,那他就必须做出愿意让陆氏女怀孕生子的态度,太后才会相信他的诚意。
如果下一任皇帝是由陆氏女所生,就能保证陆氏不会因主持改革而被清算,陆太后才会没有后顾之忧的冒险替皇帝推动改革。
这日,明锦给长春殿送完冬衣后,一路心事重重的返回。
陆氏姐妹入宫已有时日,皇帝却始终没有做出决断,太后的情绪明显很不好,朝堂之上争锋日益严峻,皇帝不表态,太后也不会表态。
皇帝纵是逃避的了一时,但也不可能一直避着她们,早晚要选一个先宠幸的。
走到假山时,忽而听到山后有男女交谈的声音。
女子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可不就是刚入宫的陆丽华,明锦心中不解,她在跟什么人说话?
陆丽华依在男子肩头,模样娇媚多情,“其实比起陛下,我还是更喜欢殿下。”
男子玩弄着她耳边的鬓发,轻浮浪荡的声音也紧跟着传了出来,“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还不是连陪我睡都不肯?”
明锦心里一咯登,陆丽华与人有私?便又往假山处凑近了几分,那男子的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可她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
就在她思索之际,陆丽华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我不是不愿意给殿下,只是我想做皇后,自然要留给陛下。”
男子把她推开了几分,语气轻嘲,“那可惜了,我可不想做皇帝。”
陆丽华语带遗憾地叹道:“当年太后都把你接进宫里了,明明殿下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了。”
明锦闻言脸色煞白,离帝位一步之遥,是太原王?
他好像才刚刚归京,明锦一直不怎么注意前朝的消息,没想到今日竟然入了宫。
元谕戏谑的笑声随即传出,“太后可是把我坑惨了,若非她非要把我往火堆上架,我又岂会遭了这么多年冷落,只能外镇洛阳,让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改投了皇帝怀抱?”说完,又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陆丽华娇媚一笑,当年,明锦是命定的皇后,她没有做皇后的机会。
她心气高,不甘居人下,为了给自己谋个好前途,目光便放到了皇帝几个弟弟身上。
其中,最得她青睐的便是太原王元谕。
元谕不似皇帝终日端正克己,古板无趣,他相貌英俊,狂傲霸气,那与生俱来的恣意之情,让人明知他不靠谱,却还是不由自主会被他那股坏劲儿吸引。
何况他的生母贺昭仪,出身勋贵八姓,乃定北王贺洛跋之妹,姨母贺夫人是司空穆光之妻,母族显赫,身份尊贵,是诸王当中,身份地位仅次于皇帝的。
在得知陆太后欲废帝改立太原王之后,她便愈发频繁的对元谕献慇勤,可惜废帝之事未成,元谕也被排挤出权力中央,外放洛州,成了内斗弃子,她的算盘落了空,只能另谋出路。
可能老天都在帮她吧,谁能想到明锦不是真的陆氏嫡女,她竟然也有希望做皇后了,此后,她便放弃了元谕,再度把目光放到了皇帝身上,图谋皇后位。
如今她虽入了宫,可太后不喜欢她,陆聿讨厌她,陆鉴也不会偏帮她,他们都喜欢陆顺华,她在朝堂没有政治靠山,做皇后的赢面就没有陆顺华大。
听闻元谕在洛州治理有方,很有人望,这次回京,太后可能会把他留在内朝,以他的身份政绩,恐怕是要委以重任了。
她必须继续吊着元谕,让他成为自己在朝堂的政治依靠,为自己所用。
陆丽华嘟起嘴,娇嗔道:“听说殿下在洛阳得了美妾,宠的跟眼珠子似的,哪里还会记得我?”
元谕轻佻地勾起她的下巴,作势要亲她,“她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她哪里比得上你。”
陆丽华却是推开了他,媚眼含波,“殿下若真爱我,还要暂时忍耐,日后我若能如太后一般,还要仰仗殿下辅政,还怕不能长久相守吗?”
元谕勾了勾嘴角,故作哀伤道:“就是爱你,才不能忍受你在另一个男人怀抱亲亲热热呀。”
陆丽华心中一喜,没想到元谕竟然对她用情如此之深,主动投怀送抱献媚道:“这不也是为了殿下与我的长远吗?”
明锦躲在假山后,听的一阵胆寒,原来陆丽华竟然还想效仿陆太后扶持幼主,临朝称制,让元谕给她做情人?
她可真敢想啊!
她心知听到了不该听的密辛,若是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一时惶恐忐忑,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要离开,不想脚步匆忙,无意踩到假山下的碎石。
石头滚开,发出轱辘之声,明锦心口一提。
声音惊动了快要亲在一起的二人,陆丽华瞬间警惕了起来,转头往声源处去寻。
“什么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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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锦慌乱更深,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
陆丽华推开元谕,往假山后寻去时,却早已不见了人影,只瞥到一抹鹅黄色宫装的衣襟,心中一紧,拔腿就要去追。
元谕却是气定神闲,手掌按在她的肩膀上,拦下她欲追去的身影,淡声道:“你先回去,这边交给我处理。”
“殿下。”
陆丽华有些不放心,若是今日之事败露,她就彻底完了。
元谕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含笑宽慰着她,“放心吧,先回去,别让人发现。”
陆丽华看着他那轻松的模样,也松了口气。
事情若败露,对元谕也没好处,他俩现在是一条绳上,她相信以元谕的手段和能力,解决个宫人是小菜一碟,便安心离去。
另一边,明锦脚步匆匆,心中七上八下,勉强让自己保持镇定。
她离京多年,对陆家后来发生的事情都不清楚,没想到陆丽华竟然跟元谕还勾搭上了。
虽说宫里腌臜事多,可陆丽华如今名分上是皇帝的嫔妃,太原王又是君弟,他们怎么能勾搭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