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柴火辟啪爆裂,二人亦是如火滚烫。
明锦拉起他的手,引导着他,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她身上发颤。
陆聿惊醒,从她的颈窝移开了唇,手掌仿佛被那一团温热烫到,他触电般从她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慌忙推开了她。
痛苦万分。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她是妹妹,她是你的妹妹啊,你要毁了她、害了她,让她被世人唾骂,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吗?
他疯狂地唾骂自己,厌恶自己,觉得自己无耻又恶心。
对妹妹的纯洁感情,怎么能被肮脏的欲.望掩没呢?
“你不想要我吗?”
陆聿已经恢复了理智,握住了她搭在他腰带上,还欲再往下摸索的手,“阿锦,你还太小,你会长大,会后悔,我们不可以。”
“我长大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陆聿心如刀割,“我不能害了你。”
他猛然起身,向山洞外冲去,外头风雪依旧,他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十指深深没入雪中,长发被风雪卷起。
阿锦,你为什么要是我的妹妹?
明锦解开眼上的绦带,却没有看到男人的身影。
她披上狐裘,从山洞中走出,看到跪在风雪中的男子后,向他走了过去,和他一起跪在这片雪地,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寒风吹过,陆聿身子一僵,回神后,他擦了擦眼角的泪,又将面具戴到了脸上。
小女郎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我不想失去你,如果风不愿意为我停留,我也可以随风而去。”
陆聿猛然回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小女郎,心上狠狠抽了一下。
二人在风雪中相依偎。
陆聿心中不停喃喃着,对不起,阿锦,对不起。
翌日,风雪初停。
陆聿带她去找商队,路上,二人彼此十分默契的保持沉默,仿若昨夜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明锦与商队会和后,他也要离去了。
压抑了一路,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住了他。
“等等。”
陆聿停下脚步。
明锦追上他,把一方芙蓉帕塞到他的手里,眼池波光盈盈,“答应我,会再回来看我。”
陆聿看着她的眼睛,握紧了手心的绣帕,昨夜,他拒绝了她,事情做到那种地步,如果不能在一起,那就只能再也不相见了。
他没有回答,没有给她任何承诺,转身向着无边雪原走去。
明锦目送着苍白雪原上那一道黑色的身影远去,渐渐成了一个黑点,眼泪夺眶而出。
那一刻,她恍然有一种预感,他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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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删改了好几遍,写了三四个版本,大家久等了。回忆结束,下边继续正文
明锦攥着那一方芙蓉绣帕,全身颤抖,泪流满面。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终于知道魏长风为何要离开她,为何再也没有回来找她,也知道了为何刚重逢的时候陆聿对她那么冷漠,为何不肯认她。
他们是一个人啊!
他不是因为他的亲妹妹回来,就不要她这个假妹妹了,而是因为他在逃避,他不敢面对她。
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也害怕她知道一切后,会恨他、怨他,他不想将魏长风这个身份背后沉重的风险带给她。
他甚至还想把她让给皇帝,给她皇后那至高无上的身份,来绝了自己的念。
他爱她爱到可以彻底埋葬自己的爱,一个人活在痛苦与挣扎之中,一个人在无边的黑暗里沉沦,只为让她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
他怎么这么傻啊……
因为他是他,所以他了解她那些年在边疆的所有苦难与忧虑。
现在,他不惜被世人唾骂,也要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在所有人面前承认对她的感情,只是想用陆聿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安稳人生罢了。
明锦想起被他强吻之后,她还打了他一巴掌,觉得他变态、恶心、是个疯子,突然一阵揪心。
她对他说了那么多伤害他的狠话,他心里该多难受啊,她怎么能对他这么残忍?
明锦泣不成声。
陆沅止不知何时来到了檀斋,在她背后道:“现在,知道皇帝是在怎么利用你了吗?”
明锦猛然抬起头,清冷的月华照亮了她脸上的斑驳泪痕,“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魏长风的?”
“我一直有在暗中注意陆氏的一切风吹草动,你离开京城后,我在六镇跟踪过你,无意中发现了他在用这个身份接近你。”
陆沅止目光看向窗外的明月,在那段岁月中,她看到哥哥对明锦的宠爱呵护,就好像看到他是在那样对自己。即便没有与他共同生活过一日,心里也已经认定他是自己的兄长,是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之人。
“那时,他已经用这个身份刺杀过好几个勋贵高官,没有回头路了。”
“我发现之后,既心痛又震惊,没想到他为了能摆脱太后的掌控,让皇帝亲政,竟然甘愿成为皇帝手中之剑,为他做尽脏活累活,一人承担所有罪孽。”
明锦心中一震,突然想起身世揭穿那一年,她对他说过的狠话。
——你什么都给不了我,你根本反抗不了太后。
她万万没想到,陆聿为了能迅速掌握权力,竟然用这样极端的方式?
是啊,如果不是把那些反对派全杀了,改革怎么可能会推动的这么顺利?
他的官职又怎么可能升的那么快?在短短几年就被破格晋爵平南王,大权在握。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他都是为了能保护她啊。
明锦眼眶红润,泪落如雨,“所以你假扮魏长风,就是为了让所有人以为那些官员是你杀的,让他摆脱这个身份吗?那你又为什么要去刺杀太师,刺杀皇帝?”
陆沅止恨声道:“因为他们该死。”
明锦愕然。
陆沅止幽幽道:“先帝晚年体弱多病,几不理事,朝政便由当时还是皇后的陆太后处理,陆氏兄妹权倾天下,陆鉴也因此愈发骄纵恣意……”
陆丽华生母常氏本是因罪被没入掖廷的宫人,因在陆太后跟前服侍,就与陆鉴有了首尾,二人在宫禁私通,常氏还怀上了身孕。
朝臣私通后宫,是欺君犯上的重罪,陆太后本想秘密压下此事,不想常氏有孕之事竟捅到了先帝耳中,先帝震怒,加上对陆氏玩弄朝政的不满,竟起了废后之心。
陆太后惊惶之际,脱簪至先帝跟前痛哭请罪,二人密谈后,废后之事暂时搁置,然不久之后,先帝便在夜间暴崩,朝野骇然。
民间虽有传言是太后谋杀了先帝,但终究不过是猜测。陆太后在先帝葬礼上表演了一出要自尽相随的夫妻恩爱大戏后,才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由此登上太后之位,临朝称制。
常氏也被特赦出宫,送去陆鉴家中。
当时兰陵长公主即将临盆,在皇帝暴崩与丈夫背叛的双重刺激下,竟然动气早产。
公主生产当夜,电闪雷鸣,一蒙面刺客潜入公主府,在女婴出生后不久就将其偷走,那个人便是陆沅止的师父。
明锦听完这一切,不可思议道:“偷走你的人是你的师父?他不该是你的仇人吗?你怎会认他为师?他既然没有隐瞒你的身世,你为什么不回来相认?”
陆沅止黯然解释道:“我本是先帝允诺的皇后,至陆氏野心昭显,先帝后悔,可他当时病重,想废陆氏已是有心无力,未免陆氏女再登后位,便秘密安排心腹杀我以绝后患。我的师父本是受先帝之命来杀我,将我偷走后,又怜我年幼,不忍下杀手,为免我遭皇帝毒手,便带着我一路逃亡,暗中将我抚养长大,教我勤习武艺,归来报仇。”
明锦愕然,想不到其中竟有这般残酷的秘辛,怪不得她不愿再回陆氏,如果先帝真有杀她之心,难保现在的皇帝不会为了阻止陆氏嫡女登后位,再派人暗杀她。
却也不由胆寒于皇室的冷血薄情,陆沅止是先帝的亲外甥女,可为了政治博弈,先帝竟也真狠的下心?
“所以你要回来刺杀太师,那为何要刺杀皇帝?”
陆沅止默然,当初她丢失后,陆鉴仍不死让陆氏女为皇后之心,一面抱养明锦假充陆氏嫡女,一面派人暗中寻找陆沅止下落。
被偷走的她,被师父悉心养育长大,教导读书武艺,在她十岁那年,初明是非之时,便将其身世悉数告知,让她自己选择是复仇还是回去陆氏做她的千金小姐。
陆沅止得知身世真相,一时悲愤交加,哀痛震惊,几番潜入陆氏探访,看尽了陆鉴的卑劣无耻,最终选择了复仇的不归路。
“这一切恩怨,都是陆鉴老贼的胡作非为造成,他是死有余辜。至于皇帝,哥哥对他尽忠尽心,他对哥哥却是表面友善,暗中算计,亦是死不足惜。”
明锦一惊,“算计?”
陆沅止点点头,“魏长风的身份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阴谋,是皇帝掌控哥哥的把柄。皇帝是利用哥哥当年没能护住你的愧疚,才让他心甘情愿地接下这个身份,给他卖命。哥哥一直以为这个身份是他和皇帝两个人的秘密,但是我却发现还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明锦心中一咯登,“是谁?”
“我不知道,但是这个人,才是皇帝真正的心腹。”陆沅止看着她,正色道:“皇帝根本不是真心爱你,他很清楚哥哥对你的感情,他让你入宫,只是为了利用你做人质,牵制哥哥,供他驱使,给他卖命。”
“皇帝现在嘴上说的好听,又是立你做皇后,又是只宠你一人,他现在对你甜言蜜语不断,无非是因为你还对他有用,等把你的价值榨尽,他杀你的时候也绝不会留情。”
“改革成功之日,就是他对你们鸟尽弓藏之时。”
明锦毛骨悚然。
她说的不错,魏长风是朝廷头号通缉犯,陆聿用这个身份所刺杀的那些朝廷大臣,早够他死无数回了。
当改革成功,大局稳定,世上不再需要魏长风存在的时候,掌握所有刺杀信息的皇帝,就能随时曝光这个身份置陆聿于死地。
而她,一个背叛过皇帝的女人,皇帝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她?
陆沅止恨的咬牙切齿,“即便陆氏欠他,可我的哥哥从来没有害过他,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我实不知他为何要这般险恶的算计我的哥哥,他为什么这般恨他?明明恨不得他去死,却能一直装做亲近信任他的友善模样,把他的价值利用殆尽,再做清算。”
“皇帝的虚伪,简直令人作呕!”
明锦看着双目血红的小女郎,鼻子一酸,走到她身边,轻轻抱住了她,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激动的情绪。
两个同样命运坎坷的小女郎,在月色中互相依靠扶持着。
陆沅止双目通红,“整个陆氏死不足惜,只有我的哥哥,纵然杀戮满身,可他却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对明锦道:“我本就是个早该死去的人,由我担起魏长风的身份,哥哥才能彻底摆脱这个把柄,我会用这个身份,杀了皇帝,为我们兄妹报仇,杀了陆鉴,为吾母报仇。”
“不,你不可以。”明锦摇摇头,制止她道:“沅止,你的生命也很宝贵,你不该为别人的罪孽献出你的生命,我们要让陆聿摆脱皇帝的掌控,但不能以你的性命为代价。”
陆沅止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计划在心中酝酿着,明锦下定了决心,“你是他的亲妹妹,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我有责任替他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去送死。我已答应了皇帝入宫,在我入宫之前,我们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稳住皇帝。”
陆沅止难以置信,“我告诉你这么多,你还是要入宫投入皇帝的怀抱?还要离开他,伤害他?”
明锦摇摇头,“不,沅止,我们现在还没有跟皇帝对抗的能力,不能跟他撕破脸,那第三个知道陆聿是魏长风的人还在暗中窥视着我们,为了陆聿,我也必须入宫。”
陆沅止不解。
“由我入宫接近皇帝,你在宫外跟我里应外合,我们一起找出那个人,找出皇帝真正的心腹,将他的阴谋大白于天下。”
陆沅止睁大了眼,“你……”
“沅止,我们可以联手,一起拯救我们的哥哥。”
天色将明。
沅止离去后,明锦复又来到陆聿屋中。
他体内的毒素逐渐排出,太医刚给他的伤口换完药离去,榻上昏睡的男子脸色苍白,微蹙的眉峰带着抚不平的愁思。
她看着陆聿沉静俊朗的面容,想起他提起屠刀,沉沦炼狱,想起他带着自己亡命天涯,满身伤痕,不由泪落纷纷。
曾经那惊才绝艳,光风霁月的天之骄子,如今竟堕落到那无边黑暗的深渊里沉沦,那曾经明亮单纯的眼睛中,也染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淡漠阴翳。
她想要帮他,把他从深渊里拉回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明锦轻轻躺在了他的身边,像一个脆弱的孩子,手臂勾着他的肩膀,依恋的靠着他。
哥哥,以前有你守护我,现在换我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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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哥哥怕她无聊,入宫前抓给她,陪她玩儿的。
哥哥今年入宫伴读,五日才能归家一回,她等的无聊,只是想打开竹笼看一眼,可蛐蛐却从笼子里跳到了她的手上,下一刻,就跑进草丛看不见了。
明锦难过的直掉眼泪。
兰陵长公主把她搂在怀里,边给她编著新的小竹笼,边哄她道:“都怪那笼子不结实,让蛐蛐跑掉了,阿娘再给芝芝编个更结实的笼子,让它再也跑不了。”
明锦点点头,绽开了甜甜笑脸。
等到陆聿从宫里回来这一日,明锦迈着小短腿,一路小跑着飞扑到他的怀里,胖乎乎的小手臂紧紧抱着他的腰,仰头甜甜唤他,“哥哥。”
陆聿张臂把那甜甜糯糯的小团子拎了起来,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哥哥不在家的时候,芝芝是不是又哭鼻子了?”
明锦鼓鼓嘴,难为情的把脸埋在他的颈间。
陆聿抱着妹妹,一起去见母亲。
兰陵长公主难得清醒,她编著笼子,含笑看着陆聿道:“芝芝的蛐蛐跑了,晚些儿你再给她抓了来。”
明锦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勾着他的脖子撒娇,”哥哥,给我抓蛐蛐。”
陆聿看着玉雪可爱的妹妹,心里软成了一团,他捏了捏她的脸,带她去了后花园。
晚间,两个小人影趴在草丛里,认真听着蛐蛐的叫声。
兰陵长公主坐在亭上编笼子,看着一双儿女在草丛中嬉闹,嘴角含笑。
明锦看到一只硕大的蛐蛐,兴奋地在草丛上爬来爬去。
陆聿看准时机,一个猛子扑了上去,把蛐蛐抓在了手心。
明锦开心的直拍手。
这一次,陆聿给她捉了一只更大,叫的更响的蛐蛐,关在阿娘编的笼子里,让它再也逃不出去。
后来,陆聿就总会做梦,梦到阿娘的笼子,他和妹妹像两只蛐蛐一样被关在里面相依为命。
有一日,妹妹从笼子里爬了出去,他在后边一直追着、喊着妹妹回来,可她却像那跳出笼子的蛐蛐一样,一转眼就消失在草丛的深处,再也看不见了。
阿娘没了,妹妹走了,只给他留下一个笼子。
他一个人,守着里边的蛐蛐,每日听着它的鸣叫,从天黑到天明……
画面一转,他又看到母亲平静柔和的面孔,微凉的手指贴在他的额头。
“聿儿,该醒了。”
陆聿眉峰紧蹙,陷入梦魇,不能自拔。
“阿娘……”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朝阳从窗格洒在榻上相依偎的两个人身上。
明锦听到他在喊娘,猛然惊醒,抬头看着榻上被魇住的男子,轻声呼唤着他。
“哥哥,哥哥醒醒。”
陆聿听到呼唤,用尽全力睁开了眼,小女郎趴在他的床头,担忧的神色映入眼中。
窗外蛐蛐声叫的聒噪,他便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不然,怎么会看到她的幻像?
“妹妹。”他意识昏沉,抬起冰凉的手指,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别离开我。”
明锦心里一揪,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抚着他,“哥哥,我在这里。”
陆聿安心闭上了眼,不愿从妹妹还在的美梦中醒来。
明锦蹙了蹙眉,怎么又睡过去了?
她看着他的睡颜,叹了口气,现在,她竟然只有在他不清醒的时候,才敢露出几分关心的模样。
给他掖了掖被子后,又来到偏厅跟太医们询问情况。
徐迁入内把了把脉,说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毒药都会有些致幻致昏的作用,清除的过程人是会昏沉虚弱一些,需要多休息,再吃上上几剂补气安神的药便好了。
开了药方,吩咐了两个小医正去熬药后,徐迁便要告辞回宫跟皇帝覆命。
明锦点点头,让下人们相送。
近午间的时候,陆聿才悠悠转醒。
昏睡了一天一夜,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他看着四周的陈设,这是他自己的房间?
陆聿掀开被子,坐起了身子,准备下榻时,肩膀上的伤顿时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着包扎完好的伤口,微微蹙眉,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
“你醒了。”
明锦端着药走了进来,看着坐起身的男子,脚步顿了一下。
陆聿闻声抬头,看着明丽娇艳的小女郎,眼底闪过一丝愕然。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小女郎的身影依旧。
这一次,不是梦,她真的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儿?”
明锦端药的手指攥了攥,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自己陆沅止的计划,那暗中窥视他们的眼睛还没有找到,她此刻和陆聿相认,是把他们双双都置于危险之中。
她的神色一如既往,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一脸淡然道:“陛下让我留下照顾你,哥哥,你该吃药了。”
陆聿神色黯了一下,自嘲一笑,果然,他为元晔挡了这一剑,元晔定是心里愧疚才让她留下照顾他。
而她,也不过是奉了皇命,不是心甘情愿。
“他让你留下你就留下?”
明锦边给他倒药边道:“你是我的哥哥,我应该照顾你。”
陆聿冷冰冰道:“我不是你哥哥。”
明锦神色无异,端着药走到他的床边,“吃药。”
陆聿没有接药,避开她的视线,沉声道:“如果你不愿意留下的话,可以走了。”
明锦看他那任性的模样,心里不由好笑,就把药碗放在床前的檀木几案上,背对着他,漠然道:“本来你的死活也不关我的事,你既然醒了,想来已是大好,我这就入宫向陛下覆命,你好自为之。”
起身时,腰间的绦带扬起,那轻薄柔软的带子轻轻从陆聿的的手背上滑过,柔软的丝绸触感,好似那年轻娇嫩的皮肤在指尖绽放。
陆聿低眼看着那绦带一寸一寸从自己手背滑过,鬼使神差的,翻手攥住了她的绦带。
明锦身子一僵,回头看着他拉着自己绦带的手,那两指宽的两条带子在他指尖缠绕。
她攥住另一端,扯了扯,可他丝毫没有要松手的迹象。
“放手。”
陆聿不放手,无声望着她,面无表情。
明锦回望着他,亦是一言不发。
“你是不是很想让我去死?”陆聿自嘲,“因为我让你恶心、生厌,所以要离开、要逃避我?甚至恨不得我一死了之,再也不打扰你的生活,是吗?”
这话听的明锦尤为不喜,不知何时他竟也变得如此刻薄,反驳道:“如果我真要逃避你,根本不会留下照顾你。如果我真要你死,为什么还要追上去给你找解药?”
陆聿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冷笑,那天他受伤的时候,她分明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你去追那刺客,不是因为他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吗?”
明锦一怔,这才恍然大悟,他这一醒过来就对自己冷言冷语的态度,原是在介怀那天自己丢下他去追了‘魏长风’。
他是吃自己的醋,还给自己较上劲儿了。
她心里莫名觉得可笑,故意反问他道:“哥哥,那个人究竟是谁,你心里不清楚吗?”
到底是不是她的意中人,他自己不知道吗?
陆聿一怔,脸上神色变幻。
明锦看着他,继续道:“他若是我的意中人,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他?我就算没见过他的容貌,也不会错认他的身形,我当时就知道刺客不是他,哥哥,你不是很清楚是谁在假扮他吗?”
陆聿眼底微动,和她的视线对上的时候,竟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
明锦手指挽着绦带的另一端,走近他,把握在他手心的绦带从他手中拿走,目光在他身上游走,怎么先前被他抱住的时候,就没认出他是他呢?
“她是你的亲妹妹,她不想杀你,你不是也一直在找她吗?”
陆聿攥住她想要抽回绦带的手指,盯着她的眼睛,“她在哪儿?”
刚问出,便觉得不妥,恐她又要多心,以为自己有了真妹妹,就不要她了。
明锦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如果陆聿知道了当年的真相,知道沅止是被先帝暗害,而他还被皇帝蒙蔽,为他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事,他会痛不欲生的。
她只有暂时离开他,做出恐惧逃避的模样,才能降低皇帝的防备,暂时保全陆聿。
如果现在就告诉他一切,他若因此跟皇帝翻脸,反倒是把他置于危险之中。
“不知道,她把解药放下就走了。”明锦下定决心,脸色淡然,“哥哥,她回来了,我该离开了。”
陆聿手指攥了攥,拉住她的手,不许离开,“她是她,你是你,她就算回来,你也可以留下。崔明锦,你为何要这般对我避如蛇蝎?”
明锦轻轻地道:“哥哥,你是天上月,而我不过是草木之人,月光或许曾经照亮过我,但也只是短暂的明亮了一下。我们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即便没有兄妹身份的束缚,我们的家世差距也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我现在要去追逐太阳了,只有太阳才能让草木茁壮成长,我已经决定要入宫了。”
追逐太阳。
陆聿听她这话,犹如被泼了一头冷水,沉声道:“不怕烈日灼身,阳光刺眼吗?”
明锦抿了抿唇,狠下心道:“那也总好过在阴暗中前行,不见天日吧?”
陆聿心口抽抽的疼,眼底浮现一层阴翳,第一次为接下魏长风这个身份,只能永堕黑暗而感到后悔。
他紧攥着她的手,道:“所以你从始至终介意的都是我们曾经的关系?你觉得我们曾是兄妹的关系会让我们被被世人唾弃、谩骂,所以害怕,逃避,连试一试都不敢?”
“没错——”明锦心里疼,嘴上还是一字一句道:“不伦的恋情,是不为世俗所容的,是会被神佛惩罚的,哥哥不也信佛吗?”
陆聿脑中轰然一声,那一年在无顶寺对她说的一句句话,最终竟又化作一把把利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不为世俗所容?”他冷笑着,“那你和他又何尝不是?难道你和魏长风就很光明正大吗?”
明锦猝不及防被他问到,一时哽住。
“你有为了他和天下人对抗的勇气,却没有和我一起面对世俗非议的勇气,如果你可以为了一个恶贯满盈的杀手与全天下对抗的话,那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明锦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陆聿攥着她手腕的胳膊一用力,就把她揽到了怀里,翻身把她压到了榻上。
明锦猝不及防,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推着他的身子,斥道:“陆聿,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我很理智。”
陆聿冷静道,浅淡的棕眸中翻滚着浓烈的欲望。
“崔明锦,我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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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绦带被他攥在手掌绕了几圈,只要轻轻一扯,衣裙就会尽数散落。
陆聿沉重的身子压在她的身上,冰冷的唇落在她的耳后。
明锦全身颤抖,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后,情急之际,用尽全力推开了他,从榻上翻滚到地上。
陆聿被她反抗时勿碰到了伤口,疼的咬牙,重重倒在了榻上,伤口上的纱布又隐隐泛出血迹。
明锦心有余悸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木然倒在榻上的陆聿,痛心道:“都伤成这样了,你就不能安分一些吗?”
陆聿茫然躺在榻上,眼睛看着天,入定般默然不语。
明锦整理好衣服,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陆聿,心里一咯登,他还有伤呢,怕不是又撕扯到伤口了,便又下意识爬到榻上查看情况。
二人四目相对,明锦移开视线,看到那伤口又渗出了血迹,便把他扶起来,准备给他重新上药包扎。
不想上一刻还把她按倒在床的陆聿,面对她此时的主动关怀,竟是一把推开了她。
“你既厌恶我碰触你,那你也别碰我。”
明锦一懵,被他气的是哭笑不得,“你这是在跟我耍小孩子脾气吗?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幼稚?”
陆聿默不作声,似是在为自己刚刚的一时冲动而不知所措。
明锦看着他那模样,没再靠近他,而是转头吩咐小医正过来给他重新包扎。
小医正闻讯儿入内,小心翼翼取下了渗血的纱布,露出那被微微溃烂的伤口,本来剑伤不深,只是一个小创口,可因毒素的腐蚀,伤口便蔓延溃烂了一大块。
明锦看着他半裸的上半身,想起自己也曾怀疑过他的身份,那时看到他毫无伤痕的皮肤后,便打消了疑虑。现在想起来,大约是当年他离开之时,就下定了决心和自己分割,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那些伤痕都给抹去了。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去掉那些疤痕所受的痛苦,必然不会比他受伤的时候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