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艺却早已收回目光,一秒也没?停留就进了班。
这个点学生还?没?到齐,位置上?稀稀疏疏坐了十余个学生。甫一进门,就看见沈欣茹在疯狂地补作业。
容艺位置在最后一排,沈欣茹刚好坐她前面。
她放下?书包,身子往前探:“忙什么呢,茹茹?”
沈欣茹吓了一跳,就差没?把笔直接扔了,她“啊”地尖叫一声,引得同学们都?往这边看过来。
沈欣茹又尬又窘,本想发脾气?,往后一看结果发现?是容艺。瞬间就不?恼了,反而展颜笑起来:“艺艺!你终于回来了。”
容艺坐下?来,把书包扔进桌肚,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
“想我?了?”
“那可不?,老想你了。”沈欣茹朝后趴着,注意到容艺的短发,她猛然直起身来,“呀,你剪头发了!”
“剪了。”
沈欣茹有?些惆怅:“好端端的,怎么剪了,都?留那么长了。”
容艺打了个哈欠,没?回答。
沈欣茹兀自说下?去:“不?过现?在好像更好看了。”
她眼睛里闪着光,说完这句话,她凑近容艺,声音压低了些,问,“你昨天是不?是看见盛锐了?”
容艺拉开书包拉链,把里面一字未动的作业拿出来。
听到沈欣茹这样问,她才想起来昨天的事情。
要不?是沈欣茹提,她差点都?忘记盛锐也来了。
“来了,怎么了?”
说完,她想起什么,看沈欣茹一眼:“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欣茹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你哥朋友圈发的。”
容艺扁了扁嘴,她的微信里面没?几个好友,几乎不?怎么关注朋友圈。哪像黎新?言,屁大点事都?要往朋友圈发。
“怎么样怎么样?你们昨天玩了什么?”沈欣茹好奇地凑近容艺,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更多。
容艺拿笔的手一顿。
脑海里飞速闪过恶作剧般的一幕。
“没?玩什么。”
她按动笔芯,低头在卷子上?落下?名字,像是故意回避沈欣茹的目光。
“那好吧。”沈欣茹嘟囔了一句。
容艺看了眼题目,尝试地读了几遍,没?读懂。于是她指着第一题问沈欣茹:“茹茹,这题什么意思?”
沈欣茹有?些惊讶:“艺艺,你怎么了?”
容艺:?
沈欣茹:“你居然会问我?题目?”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容艺问题目这在她的印象里还?是头一遭。
“教我?。”
沈欣茹用手指了指题目中的特殊角条件:“30度角所对的直角边等于斜边的一半,选A。”
容艺一知半解地问:“为什么?”
“你画出来就知道了。”
容艺还?真兢兢业业地画了个三?角形。
“现?在懂了吗?”沈欣茹问。
容艺点头:“会了。”
沈欣茹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撑着脑袋问:“艺艺,你转性?了啊?”
容艺没?说话,继续看下?一题:“这个怎么写?”
沈欣茹拿过题目看了眼,无奈摇头:“我?也不?会。”
她数学也不?好,常年在及格线徘徊,自己都?还?没?学明?白呢,哪里能教容艺。
没?办法,容艺只能翻开白洁如新?的数学教材,对照考点一点一点看起。
分班考放在一天考完,早上?第一门是语文。
考场的座次也有?讲究,是根据上?一次月考的排名来分的,名次越靠前,考场号就越前。
没?任何意外地,容艺被分配在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个座位。
好在有?沈欣茹陪伴,作为好闺蜜,她在倒数第二个考场。
最后两个考场被设在另一栋教学楼。
踏进考场前,沈欣茹还?给了容艺一块巧克力加油打气?。
容艺接过,然后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她位置很好找,靠窗的最后一个就是。
坐定以后,她撕开那块巧克力塞进嘴里。
甜津津的,有?点腻牙。
到点以后监考老师把答题纸和试题纸都?先发下?来。容艺在姓名一栏签上?自己不?太美观的字体。
都?说字如其?人,但她的狗爬字完全和她的美貌扯不?上?一丝联系。
考试铃很快打响。
最后一个考场的考生们松弛感很足,铃打响后,愣是没?一个人动笔。
特别是容艺前座的那个男生,趴着睡觉还?不?够,还?一直在打呼,呼噜声震天响。
监考老师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敲敲他的桌子。
口腔里的巧克力还?没?化完,容艺不?紧不?慢地含着。一股暖融融的热意。
她抬起笔看了眼第一题。
一道字音字形题。
约莫看了有?半分钟,她实在看不?出来到底哪个有?错。
最后皱眉填了个“C”。
遇事不?决就选c。
勉勉强强把几道选择题做完,底下?全是大段大段的主观题。
容艺叹了口气?。
有?点儿晕字。
左右也不?过是去最差的班,而她现?在已经在最差的班里了。
想到这儿,她心情稍微缓和了些。高一高二欠下?的知识点太多,现?在每做一题都?像是在补天。
她一点也写不?出来,只能暂且搁下?笔,手半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往窗户外面看去。
窗户开着,外面湿漉漉地在下?雨,天色有?点暗。
对面是另外一栋教学楼。
她漫无目的地看过去,突然,目光却骤缩了一下?。
正对过去的第一间教室的第一排窗户没?关。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个位置,身上?穿着熟悉板正的黑白色系校服短袖。
是游赐。
眉心突突地跳。
她开始数考场号,手指刚点了一下?,她就猛然顿住——游赐……好像是上?一次的年级第一?
她怎么不?知道?
转念想到昨天晚上?他们临别前,深暗雨夜,少年的眉眼被雨打湿,离去的背影分外决绝。
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容艺皱了下?眉。
心绪顿时纷杂起来。
她视力很好,没?有?近视,两幢楼之?间隔的有?点远,约莫有?十五米,但只要想看,她还?是能轻而易举地看见游赐。
少年目光落在卷子上?,迟迟没?有?动笔。
容艺看了眼教室前面的闹钟,这才刚刚过去半小时。
心下?疑惑道:半个小时就写好了?不?可能吧?
然后又仔细看了眼,这才瞥见他受伤的手。绷带已经拆了,似乎贴了新?的创可贴,但明?显边缘有?血迹。
大概看了十分钟左右,她发现?少年一直没?有?动笔。
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手还?疼么?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摇了下?头,觉得自己考虑的未免太多。
昨天晚上?她明?明?已经问过他要不?要换药的,是他自己不?要的。
罢了,那就别管他。
容艺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笔,在题目上?圈了圈。可没?过两秒钟,又开始控制不?住地走神。
笔尖在纸面上?停顿了许久,直到墨迹晕开。
与此同时,十五米外的对楼窗户里,少年偏过来一分目光——
他早就看见她了。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间点,他才会看她。
余光里,少女咬着笔尖对一道题目发愁。她剪了短头发,头发刚刚过肩,有?一侧被她特意绕到耳朵后面,露出她白皙的耳朵。
她眉心皱着,看样子题目有?点难。
下?雨天,潮湿的风吹过,容艺齐肩的发在晃。
他记得触碰她头发的感觉。有?点像猫科动物柔软的毛发。
想到这,喉咙痒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创可贴上?的血迹虽然已经干涸,但看上?去十分明?显,甚至有?些骇人。
他满意地轻勾了下?嘴角。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不?明?显一点的话,按照容艺那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定是发现?不?了的。
时钟在这时走过九点,距离开考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而他一个字也没?写。
不?光是因?为手的缘故,而是因?为,这场考试意义非凡,事关高二的最后一次分班考。
考场里静悄悄,只听得见笔尖摩擦纸面发出的细微声响。
好学的一号考场和好睡的最后一个考场形成了最为鲜明?的对比。
此时,考场里所有?的人都?在奋笔疾书,除了游赐。
他侧过脸,很安静地在看另一栋楼的容艺。
不?对,与其?说是看,倒不?如说是观察。
他一点一点,从她齐肩的发看到她雪白的耳朵,从她鲜红的嘴唇看到她挺翘的鼻尖,最后看向她白皙的颈后皮肤。
每一寸都?细细打量过去,有?关她的每一寸都?不?放过。
青天白日里,他的目光却晦涩难耐,充满了欲念的挑衅和叫嚣——他想离她更近一点。
分班考的语文要考两个小?时, 时间一分一秒都走?的很慢。
监考老师还不允许提前交卷,说是哪怕硬坐也要坐满这一百二十分钟。
容艺勉强写完了六百字的作文,无聊得发慌。于是翻过页, 在?试题卷上乱涂乱画起来。
起先是签了自己的名字,再添上几句爱听的歌词。
后来不知道怎么搞得,写来写去有点走?神,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 才发现?试卷上已经写了满满一页的“游赐”。
她耳根蓦地一热。
该死。好端端地, 写他的名字干什么?
然后心虚地把那?张试题卷揉皱。
恰这时, 交卷的铃声响起来,突兀冰冷的金属铃声尖锐刺耳, 她吓了一跳,心脏跳的飞快。
等待监考老师来收卷的间隙,她忍不住瞥了眼对楼。
少年还是板板正正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他目光垂着?, 看上去分外安静。
与此同时,“刷”一声,她面?前的卷子被监考老师收走?。
她吓了一跳, 心脏砰砰直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跳的这样厉害。
到?底在?心虚些什么。
再看过去的时候, 少年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上了。他们班的卷子要稍微收的快一点。
容艺情绪暗淡下来, 收回?目光, 把笔丢进笔袋, 然后在?另一个考场门口等沈欣茹出来。
沈欣茹这人有些磨蹭,容艺等了她好一会儿她才出来。她倒好,一看见容艺就把笔袋丢过来:“艺艺, 你先回?去吧,我肚子疼, 我去下厕所。”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厕所狂奔而去。
这时,本就狭窄的走?廊上学生渐渐多起来,拥挤的要命。
容艺被堵在?人潮里,叹了口气?,心说真拿沈欣茹没?办法。
她瘦好沈欣茹的笔袋,只能顺着?人潮准备下楼。
走?廊外面?在?下雨,她穿着?有些宽大的校服,走?在?人群里,有不少目光逡巡着?,不怀好意地落在?她身上。
好不容易才走?到?楼梯边,狭窄的楼梯被堵得水泄不通,行动极慢。
容艺跟着?人潮,勉强下了半层楼梯。
她一手?扶着?楼梯扶手?,另一只手?抱着?沈欣茹和她的笔袋。顺着?楼梯转角,转过身的刹那?,目光忽地一窒。
从下面?的楼梯上来的人群里,有个格外出挑的轮廓。
少年个子高,黑白色系的校服贴着?他宽阔的肩膀,虽然从容艺下楼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勉强看见他的一半脸庞,但容艺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太好认了。
自带一股格格不入的、淡漠疏离的气?质,目光始终垂着?,干净又斯文。
走?在?人群里,谁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的。
而就在?她看向他的瞬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缓缓抬起头——
容艺目光来不及闪避,就这么直直地跟他对上。
人潮推搡着?往前行进,可他们的目光却像黏在?一起,默契地交汇了很久。
谁都没?舍得先别开目光。
随着?人潮的涌动,他在?往上走?,她在?往下走?,他们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终于她走?下一个台阶,而他刚好踏上一级台阶——
他们站在?了同一级台阶上。
可拥挤前进的人潮没?有停下来,只留给他们最多不过两秒钟的寒暄时间。
容艺正纠结着?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时间就已经过去了一秒。
眼看着?就要擦肩而过,她忽而感觉到?少年微微俯了俯身,就在?他俯身的这一刹,他的声音掠过她的耳边。
轻飘飘的一句。
“伤口开裂了,怎么办啊——”
特?意延长了尾音。
听起来不像是求助的语气?,反倒……像是在?撒娇。
容艺耳朵一热。
微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而这时她已经顺着?人群往下走?了好几级楼梯。
她猛然抬头,游赐已经跨过转角,没?继续看她了。
仿佛那?个刚刚凑近她、跟她说话的根本就不是他。
容艺甚至以为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了。毕竟他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正当?她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却刚好看见他“不经意”间搭在?楼梯上的手?——上面?歪歪扭扭地贴了几个创可贴,血迹都快要浸透了,干涸地糊在?了一起。
格外触目惊心。
人头攒动着?,容艺不由自主?地被裹挟着?往前走?,两个人隔的也越来越远。
就快要看不见对方的时候,容艺挣扎了一下,脱口问?:“喂,你哪个班的?”
声音有点响,周遭的目光瞬间拥上来。
容艺没?躲,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看就看吧。
可她的问句始终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人潮拥挤攒动,没?一会儿,她就已经找不到?他了。
心里莫名烦闷起来。
她被他溜了两次了。
怎么?他是故意的么?
故意要让她抓心挠肺?
人潮往前涌动不停歇,她不得已,也只能跟着?人潮下了楼。
算了不管他。
反正钱她也还了,伤口也老老实实替他包扎了一个星期。他再有什么事,也跟她没?干系了。
容艺回?到?班里的时候,沈欣茹还没?回?来。她把她的笔袋放回?去,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刚落座没?一分钟,就听见有个女生叫她。
“容艺,有人找你。”
她心下闪过一丝狐疑。
有人找?会是谁呢?
转念想到?游赐。
难道是他?
抱着?这样的猜想,她起身走?到?门口。
门外围了些学生,似乎对来人感到?好奇。
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视线里站着?一道高瘦不羁的身影。正是黎新言。
黎新言是伏海高职的,有几个学生听说过他的名气?。
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咬耳朵,在?讨论些什么。
“这好像是咱们班那?个容艺的哥。”
“亲哥么?看着?挺帅啊,他们家基因挺好。”
“继兄,不是亲生的。”一个女生纠正道。
经这么一提醒,另一个女生想到?什么,窃窃私语地补充道:“啧,他们一家的事,我好像听过。”
“什么事啊?”
“反正挺晦气?的。”
容艺听见他们的声音,也没?避讳。
反而凑过去。
“你们在?说什么,我也想听。”
她嘴角轻勾起一抹笑,凑近她们。
声音带着?几分倦懒的媚。
她不是那?种畏惧闲言碎语的人,相反,她觉得没?什么害怕的。
倒是那?几个女生听见容艺的声音后,骇了一跳,转过头一看是容艺,登时面?如土色,赶忙低着?头,瑟瑟缩缩回?了班。
黎新言急死了,一看到?容艺出来,急忙要攥过她的手?腕。
容艺稍微一挡,躲过。
没?抓上。
她看向黎新言:“出什么事了?这么火急火燎的,嗯?”语气?挺镇定,是她的风格。
黎新言深吸了口气?,原本想一骨碌说出来的,但想了想,又怕容艺承受不住,就没?直言。
“有点事,帮你请假了,跟我回?家。”
容艺右眼皮跳了下——不详的预感。
瞬间,整颗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她开口问?,尽量想保持镇定,声音却有点发抖:
“黎新言,到?底出什么事了?”
坐在?黎新言的车上,容艺已经接受了房子着?火的事实。
她本来还担心是不是柳曼秀出了什么意外,比起房子,还是柳曼秀要更重要一点。
柳曼秀没?事就行。
“还好发现?的及时,再加上下雨,东西没?烧掉多少。”黎新言边开车,边对她说。
雨点迎面?砸在?挡风玻璃上,破碎成清凌凌的小?碎花。
“就是墙面?有点烧黑了。”
容艺窝在?副驾驶里没?说话。
黎新言看了她一眼,动作微滞。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高傲的面?孔上展现?出这样茫然无措的神情。
心脏莫名软下去一块。
“你别太自责,那?边线路也都老化了,本身就存在?安全隐患。”
容艺没?说话,眼睛兀自盯着?车窗,在?放空。
过了很久,她才问?:“房子怎么样,还能住人么?”
她没?想别的,只是在?担心自己没?地方去。
“这个你不用担心,房子没?什么大问?题,花点钱收拾几天就跟原本没?什么差别了,实在?不行,你住我家去,大不了我跟你一块回?家。”
黎新言不太会安慰人。
但他知道容艺不怎么喜欢他爸。
容艺摇了摇头,每个字都说的很慢:“我不去你家。”
哪怕露宿街头,她都不要去黎淳家。
黎新言打着?方向盘:“再不行,就先住宾馆一段时间。”
闻言,容艺偏过目光拒绝:“我住不起。”
住宾馆?她连饭都快吃不起了,哪有钱去住宾馆?
黎新言抱着?给她兜底的语气?答:“钱你别担心,我会出。”
容艺转回?身子,目光落回?车窗玻璃上:“不用。我去问?问?茹茹,看能不能先在?她家住两天,等这边整理好了,我再住回?来。”
雨声变大了,纷纷砸在?挡风玻璃上,视线瞬间被模糊成一片。
周遭的一切都嘈杂。
容艺心力交瘁,闭了闭眼睛。
下了车,容艺也没?打伞,就急匆匆地跑过去。
房子外观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她心存一丝侥幸。
正准备拿钥匙开门,却发现?锁已经被撬坏了。
黎新言解释:“救火的人砸的,我赶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容艺握着?被撬坏的锁发了会呆。
曾无数次,她因为开不开锁而咒骂过它。但当?它真正坏掉、躺在?手?心里的时候,她心里却莫名感到?酸涩,一阵一阵往上翻涌。
她不愿多想,推开门,空气?中?扑过来一阵焦味。
强烈的恶心感窜上来,她捂着?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睁眼往里面?看去,墙面?烧的很黑,黑乎乎的一大片。
潮湿的被子,被烫出一个巨大的洞,焦成一大块,各种破旧的棉絮飞出来,黑的不像样。
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也被烧成黑色的碳,有一只凳脚甚至已经碎成了两节。
而最靠近灶台的衣架上,衣物被烧了个一干二净,经过水的洗礼,在?地上糊成了一块黑泥。
看见灶台上的小?锅碎片,她才猛然惊醒——忘记关电源了。
自责漫涌上心头。她爸生前就留下来这么一间房,因为她的粗心,差点化为了灰烬。
她控制不住地咳嗽。
“翻新一下还能住,明天我就叫人来弄。”黎新言见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容艺想到?什么,揪住他:“别跟柳曼秀说。”
看上去像赌气?。
其实黎新言看的出来,她是不想要柳曼秀替她担心。
“没?告诉。”
容艺松了力气?。
目光落在?一抹刺眼的红色上。
她捡起来。是她戴过的耳机。
有一半已经被烧黑,完全不能用了。
一路上忍耐了许久的眼泪,在?此刻终于决堤。
她恨自己为什么不小?心点,为什么不再仔细点检查电源以后再走?。
这副耳机,是魏山南送给她的十五岁生日礼物。
她天生喜欢唱歌,有一副好嗓子。加上她从来不怯场,之前也参加过不少比赛,有的还得了奖。
容津还活着?的时候,一直是她梦想最坚定的捍卫者?。
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他也会尽可能地让容艺去参加自己梦寐以求的唱歌比赛。
父亲是容艺人生里的第一个观众。
容津死去以后,她把自己封闭起来,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唱过歌。
在?最孤单最感伤最痛苦的无眠黑夜里,她是靠着?一副超市里买的十块钱的有线耳机才走?过来的。
耳机插上小?破手?机,一首一首轻盈的音乐却带给她巨大的力量,伴随着?她渡过那?些失眠的夜晚。
那?副劣质耳机用了好几年,用到?后面?,一边的听筒因为接触不良已经彻底坏了。
但她舍不得买新的,于是就只听一边的声音。
后来柳曼秀嫁给魏山南。
那?时他的小?面?馆生意才刚刚起步,没?几个钱,在?那?三平米大的小?面?店里,他几乎每天都要凌晨起来,又忙到?深夜,忙的十指不沾地。
他对自己很抠门,身上的衣服没?穿够十年是不会扔的。
在?容艺的印象里,似乎从没?见过他穿新的衣服。穿在?身上的衣服也要么褪色,要么被灼热的菜油烫出几个洞来,他几乎没?有闲暇时间,终日都缩在?那?油腻腻的后厨翻炒各种炒面?炒菜。
十五岁生日那?年,她和同学玩到?很晚才回?来。柳曼秀早就睡下了,但面?馆里还有几个未归的晚客。
魏山南照例在?他的那?一方小?后厨翻炒着?油锅里的苗条,房子里油烟气?很重,他忙得昏天黑地,一张脸上浸满汗滴。
油温很高,热气?直往脸上窜,他娴熟地翻动油锅,边炒边捞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飞快擦过脸上的汗液。
容艺进门的时候没?打招呼,但他余光瞄到?她,主?动叫了一声。
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油烟气?很重,重的容艺无可自拔地皱了下眉。
魏山南让她等一会儿,然后便冒着?热气?把铁锅里的炒面?盛到?碗里,快步走?出后厨给客人上了菜。
他洗了把手?,没?用围裙擦,而是用纸巾把沾满油污的手?洗的很干净。随后,他拎出来一个早就放在?橱柜上的袋子,灰扑扑地走?到?容艺面?前。
伸手?递给她的时候,脸上还沾着?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油腻:“小?艺,拿着?,生日礼物。”
那?一双手?有些开裂,但被他洗的很干净。
容艺眉心跳了下。
他笑起来,脸上的皮肤因为被油烟常年熏着?,要比同龄人看起来要更老一点,皱纹很深,但是并不难看,反而透露出一股老实人令人心安的本分来。
“老板,再来碗面?!”
有个客人示意要添菜。
他立马应:“好嘞!”
然后又放轻声音,对容艺说:“快拿着?。”
容艺没?接,他就硬塞到?容艺手?里。
“叔还忙,你早点上楼休息。哦对了,你妈今天身体不舒服,你上去的时候步子放轻点。”
说完他又踏进了窄小?的后厨,铁锅被烧的通红,油烟的热浪一阵高过一阵。
他脸上的汗止不住地往下冒。
容艺看了眼手?心里的袋子,里面?是一副她想要很久的耳机。
眼眶蓦地润湿。
魏山南这样一个抠门到?连二十块钱的衣服都舍不得买的人,居然给她买了一副一千多的beast耳机。
一碗面?卖五块,他要不眠不休地卖200碗,才能攒到?足够的钱给她换一副耳机。
耳机色彩鲜红,刺痛了她的眼睛。
时空切转,她站在?废墟里,看向自己手?心里只剩下一半的破碎耳机。……
无助、痛苦、迷茫。
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要怎么办?她要去哪里?
“容艺,你……还好吧?”
黎新言挠了挠头,他是真不会安慰人。
他看了眼容艺,小?姑娘眼眶很红,看上去快要哭了。
“没?事。”
明明心里难受到?不行,但她还是故作坚强地吸了吸鼻子。
然后低下身子去,清算还没?被烧掉的物品。
床被烧焦了,衣架也没?用了,衣服被烧的一件都没?剩。就连唯一的桌子和椅子也被烧的黢黑。
如果?要继续住下去的话,那?么至少要把这里的脏东西都清理了。
再重新买新的。
又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她情绪稍微稳定了些,把被烧焦的、没?用的东西都扔到?垃圾桶里。
好在?垃圾桶是没?烧焦的,否则这么多的杂物都没?地方扔。
打开桌子没?被烧到?的抽屉,里面?只有五个硬币完好如初。
她抬手?把那?五个硬币一个一个捡起来,放进口袋。
节约点用的话,还可以活五天。
“今天晚上我给你定个宾馆,你先住那?里。”黎新言掏出手?机就要给宾馆老板打电话。
容艺按住他打电话的手?:“别打,这里收拾好,我还能住。”
黎新言环视了一周,眉毛拧的很紧:“容艺,你少他妈逞强,这他妈能住人?”
容艺眨了下眼睫:“你别管我了。”
她不想再欠的更多了。
“我晚上去找沈欣茹凑合一天。”
黎新言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住一天可以,但明天呢?后天呢?你怎么办?容艺,别任性了。”
他很着?急,一着?急语气?就忍不住有点冲。
容艺却有点状况之外。
她情绪淡淡然,像是什么都没?听进去。
过了约莫一秒钟,她突然想到?什么,然后跪着?扑到?垃圾桶面?前,一溜烟儿地把里面?的垃圾往外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