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崔玄身旁的谢以观却是眯了一下眼睛,正月初一那日皇帝还带着他去崔府蹭饭,看着不像是要厌弃崔玄的样子,何况以他对崔玄的了解,崔玄这么傲一个人,纵然和钱塘刺史有些交往,但也不会是深交,更不会收钱塘刺史的贿赂——
最主要的是,他虽然不喜欢崔玄这个人,但是并不会怀疑崔玄对皇帝的忠心。
谢以观沉思许久,只觉得这怕是皇帝的一步棋,故意派崔玄去钱塘。
他微微转眸对崔玄说了一声:“恭喜。”
众官员瞠目结舌,要说当面阴阳那还得是谢以观,果然两人极为不对付。
崔玄矜持颔首,离开皇宫时踽踽独行,纵然有人想要奚落,只是看到他那一身的冷冽,并不敢靠前,只敢在背后小声议论。
官员们看向满面笑容的谢以观,想要凑上前去和他说崔玄的坏话,只可惜谢以观滑不溜秋的,他们才刚开口,他就把他们的话题给带偏了,一直到谢以观翩翩离去,他们才回过神来,他们刚刚好像说了几句话,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
官员只能将目光放到姚非名身上,说起来,三人当中还属姚非名这个阁老做的时间最长。
他们转身笑着对姚非名说:“还是谢阁老厉害,两个字就把崔阁老……啊不崔刺史给气得脸都黑了。”
姚非名说了句公道话:“那倒不是气的,崔阁老的脸一直是这样的,你从前阿谀他的时候也不见他给你好脸色。”
官员:“……”
官员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姚非名一把年纪、健步如飞,他们想要赶上去说几句话,根本追不上他!
倒是李家家主李见行在崔玄离京前,特意到崔府安慰他:“钱塘算是好地方,想来圣人也只是临时放你去历练。”
崔玄没有否认。
李见行从崔府出来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难过,才几年的时间,五大家族竟落得如此光景。
他稍稍犹豫,还是去了一趟王家,他对王睿说:“崔行简并无对不住你王家的地方,你又何必如此?”
王睿以为是他的弹劾将崔玄从宰相的位置上拉下来,志得意满,只硬声对李见行说:“你今日倒是来劝我,从前崔行简对付我儿子的时候,你怎么就龟缩着不敢去劝崔行简了?”
什么叫龟缩着,你才是万年的王八!再说王睿也不想想,他儿子犯的是什么事!李见行气得转身离去。
王睿琢磨着如何继续报复崔玄,王若再次上门。
王睿打算听听她的建议,却没有想到王若对他说:“父亲还是趁早收手。”
王睿的脸色当下冷了下来,“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你阿兄的仇还没有报。”
王若平静地说:“江南是圣人的钱袋子,姑且不说去年江南的布匹产量是前面五年的总和,赚得锅满盆满,单说如今的镇海军萧节度使本就与崔家家主私交甚好,圣人把崔家家主放在钱塘刺史这个位置上,只怕用意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崔家家主是得圣人用的。”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反问王睿:“父亲别忘了您不止长兄一个儿子,八弟还在岭南,您不想他回来了?”
王睿僵住,长子已死,王墨成了他的软肋,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他也不敢拿王墨的前途开玩笑。
王若见他沉默,又慢条斯理地说:“既然陛下将崔家的进宫令牌收回去了,王家的也不该留着了。”
王家就此消停下去,还主动拿出进宫令牌,苏彧倒有些意外。
谢以观说:“想来是上官夫人去劝的。”
“上官尚书的夫人?”苏彧想起还有王若这么一号人物,再想到之前王睿主动上书建议女子参加科举,这事想来也是王若的手笔,“上官夫人身体不好吗?”
她想起之前上官绎和谢以观都曾说过王若身子骨弱。
“是。”谢以观回答。
果然苏彧面露惋惜,他笑着说:“夫妻一体,陛下多用用上官尚书,若是上官尚书遇上什么难题,上官夫人总是会出手相助的。”
如此,不仅能把王若给用上,还用两个人只要付一个人的俸禄。
苏彧忍不住朝谢以观竖起大拇指,论黑心谢以观不输她。
既然崔家和王家都把令牌交出来,李家自然也不好再留着,李见行都不用什么人来劝,十分爽快地将令牌交出来。
崔玄在正月十七这日就启程去了钱塘,他于天未亮的清晨出发,未曾告诉任何人,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江南。
他曾于年少时来过江南,那时候的江南是花船上温柔小意的小娘子,靡靡之音缠绵,却不敢过分张扬,不似现在红红火火,处处是纺织作坊,大街小巷尽是叽叽喳喳的织娘。
崔玄皱了皱眉头,纺织作坊繁荣虽然是好事,但哪哪都开纺织作坊未必是好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崔玄进行区域划分,规定作坊只能开在何处,尤其是涉及染布的,不可开在居民坊处,污了水源。
崔玄手段强硬且油盐不进。
江南的富商不管是给他送金银还是美人,统统都被拒了。
富商们只得妥协照做,只是那个在京城流传的谣言,又在钱塘流行了起来——
他们说,钱塘刺史崔玄二十好几无妻无妾,什么美人都不收,必然有断袖之癖。
于是,有人悄悄地给崔玄塞小倌,崔玄的脸黑得不行,将给他塞小倌的人关了三日牢房,并大张旗鼓地通知他家中人来赎人,这才将这股歪风邪气压下去。
科技的一角掀起风浪之后,紧跟而来的便是狂风暴雨。
崔玄规整了钱塘作坊之后,便去了趟太原,与新的太原府尹商讨运煤之事,最后敲定太原和钱塘各出一半的钱,扩修官道用以运煤。
只是如今太原的煤炭产量供不应求,崔玄另外又寻了其他的石炭作坊。
太原府尹听说了来往的银两数额,隐隐有种错过亿两白银的心痛。
新太原府尹姓刘,是苏彧从户部提拔上来的,对财务收入最是敏感。
他想到,既然能用烧煤的机子提升布匹产量,为何就不能用这机子提升石炭的产量呢?
那个蒸汽缫车本就是河东藩镇观察使杜常轩做出来的,人就在太原。
太原府尹就凭借地理之便,把杜常轩找来,两人一合计,硬是将蒸汽机用到了挖煤这件事上。
煤炭产量大幅提升之后,愈发多的人看到了蒸汽机,由于朝廷这种自上而下的重视,民间便出了更多的人将蒸汽机发扬光大。
崔玄到钱塘待了约莫半年之后,钱塘的水道上有了第一艘蒸汽船,自钱塘到京城只需要五日,堪比用最快的马走陆路。
于是,崔玄写了一封万字奏疏由安全司转交给苏彧——
这自然不是他的第一封奏疏,只是从前他写的素来简洁,虽有千言万语,但最终都成了秉公行事的寥寥数语,隐下他的那份私情。
这份万字奏疏也不沾半点私情,他将钱塘过往积弊写起,从钱塘官僚到商行,再写这半年他所做之事,哪些是可取之处可供其他地方官府参考,哪些是不足之处需得改进,再到日后五年需做之事。
崔玄花了几日写完这封奏疏,然后便看向一旁的妆奁。
煤炭产量提升之后,更多的煤炭被用在冶金技术上,连带着锻造金子的技术也上去了,工匠们能打造出更细腻的金粉来,他有所触动,便设计这个朱漆戗金莲瓣式妆奁,除了在器身十二棱间戗刻牡丹、莲花、菊花、梅花代表四季的花卉之外,在这个妆奁的底部,他暗戳戳地戗刻了一对金鸳鸯。
这个妆奁自然是打算赠给苏彧的,但是因为底部的这一对鸳鸯,崔玄有些犹豫,他若是送出去,苏彧会不会觉得他孟浪?
崔玄觉得自己只送一个妆奁显得过于突兀,便又去珠宝行买了两支玉簪,一对玉镯,一双玉佩,买完之后他又觉得似有些太过刻意,随意再混了些他看不上眼的金银俗物,这样子便显得不突兀了。
当崔玄将奏疏和沉甸甸的妆奁递到安全使程锦元手上时,程锦元默了默。
按例交给皇帝的东西,程锦元需得仔细检查一遍,以防有毒物混进去,只是这装满妆奁的金玉,程锦元嘴角抽动了一下,口气有些酸地问着:“刺史半年的俸禄能买这么多?”
崔玄顿了一下,反问程锦元:“刺史半年的俸禄是多少?”
程锦元:“?”他又不是刺史,他怎么知道。
崔玄看他神情,猜他也不知道,安全司到底代表着皇帝,于是他向程锦元解释了一句:“正三品的尚书月俸不过八千文,地方刺史只会低于这个月俸,故而这个钱我便交给管家去打理,他只需给我看每月总账便可,崔家还算有些家底,买这点东西的银两还是有的。”
每个月就靠月俸过日子的程锦元听完崔玄的话,更酸了。
苏彧收到这个妆奁的时候,也默了默,崔玄这是花了大手笔啊,只是这些金银玉器除了贵之外,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崔玄又究竟是什么用意呢?
她一时半会没有琢磨出来,索性把妆奁放在一旁,先看了那封奏疏。
看完之后,苏彧忍不住感叹,不愧是男主之一,这封奏疏搁她的世界就是一封完整的总结反思、地方发展实绩与经验,再加五年计划,而且这封奏疏满满都是干货,完全不务虚,崔玄总结出来的经验用在其他州城也是完全可实施的。
她本来只想把崔玄放在钱塘半年,稳住局势的,却没有想到崔玄认认真真做地方官,让钱塘彻彻底底成为江南道第一州,搞得她都不想将崔玄召回京城,派他去各个州城去实干。
苏彧忍不住可惜地说:“这小说当初作者怎么就只设定四个男主呢?”
要是这么好用的男主给她来一打就好了。
系统安慰苏彧:【宿主放心,四个男主的好感度都快刷满了,我们很快就能完成任务了,不用再增加男主来提高攻略成功的概率】
苏彧笑了一下,要是系统有实体,她一定会在这个时候摸摸系统的脑袋瓜子。
崔玄和尉迟乙分别在江南和河北站稳脚跟,而这半年来,苏彧所制造的那些传闻也在大启民间广为流传。
传到后面,百姓们会自动给苏彧填身份,他们说皇帝是净光天女转世,故而能变换男女,想是男的便是男的,想做回天女便做回天女。
还有人觉得,区区净光天女身份怎么配得上他们尊贵的皇帝,皇帝必定有一个更牛的身份,那就是点化了天女的佛陀,他亲自下凡,是为了点化更多的人,所以才会整顿寺庙,这个按人间的话来说,就是清理门户——
听上去十分合理。
苏彧觉得准备差不多了,正好这段时日,漠北铁勒部时不时来骚扰朔州,她顺势将同州韦炅调到了朔州,如此一来,整个中原都没有能对她造成威胁的武力了。
她又将度支司彻底独立了出来,在六部九寺外成立了第十寺司金寺,负责大启所有钱庄与国有土地,柳无时被提拔为司金寺卿。
大臣们没有反对的,毕竟当初皇帝为柳无时造了度支司大夫这个官职,如今再为柳无时造一个司金寺也不足为奇。
他们看向柳无时那张脸,俨然觉得柳无时就是魅惑皇帝的狐狸精,十分担心皇帝有断袖之癖,让皇室断后,他们再次上书,希望皇帝早日娶妻。
盛夏的傍晚,落日绚烂,苏彧将姚非名、谢以观、高岚、元灵、柳无时、程赫元这几个得她重用的人叫到御书房,以及让安全司的人守在外面。
她说:“朕准备穿女装重新登基一次,改年号为天定。”
苏彧的口吻平淡,就仿佛在说她中午吃了火锅而已。
姚非名首先反应的是:“登基大典耗费太大,再行登基大典是不是有些浪费?”
倒是柳无时难以置信地望向苏彧,又极为小心翼翼地问:“陛、陛下为何要穿女装?”
苏彧朝着他笑了一下,理直气壮地说:“朕是女的,穿女装不是很正常吗?”
“就算陛下是女郎,也没必要再……”姚非名猛地瞪大了眼睛,皇帝是女的?!
最终还是谢以观先开了口:“陛下打算直接以女装示人?”
苏彧眉目含笑地看向他,谢以观恍惚了一下,皇帝无情,偏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被她笑看着时,总是不自觉地心跳加速。
他垂下眼眸,接着说:“宫中对皇嗣的记录一向严谨,偏偏到陛下这出了差错,定是陛下自出身时便有神力。姚阁老在朝中德高望重,如此重要的讯息还是由姚阁老来公布于世更为妥当。”
苏彧赞同:“知微说得对。”
姚非名还有些懵,脑中还在反复着一句话:皇帝是女的?皇帝是女的?皇帝是女的!
一直到苏彧点名叫到姚非名:“姚阁老以为呢?姚阁老?”
姚非名才缓过神来,面部肌肉抽搐地望向苏彧,只觉得眼前红一阵青一阵,甚至想要对着苍天大问,他丰神俊朗的皇帝怎么就突然变成女郎了呢?
他左看右看,皇帝这张脸……是女郎那也完全不违和,只能说是他平时太眼拙,日日面对皇帝,却从未发现她是女郎!
如今怎么办?叫皇帝继续女扮男装?
姚非名猛地摇了摇头,皇帝如今坦诚布公,还提出来重新登基,这不就是摆明了不想继续女扮男装,要光明正大地做女帝吗?
女帝啊!这、这着实太过于逆天行事了!
姚非名只觉得心悸得厉害,比当初宣宗帝想要砍他脑袋,还叫他无措,他茫然地望向周围,谢以观面带微笑,是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高岚和元灵两位女将军眼中满是惊喜,一时叫姚非名难以断定,她们是早知道,还是现在知道但欣然接受,柳无时面无表情,看上去也十分镇定。
好像就他一个人在大惊小怪。
姚非名逼自己镇定下来,怎么说他是在场年龄最大的,可不能在这些小辈面前丢了脸面。
他再对上笑语晏晏的苏彧,神情又变得格外复杂,是苏彧力挽狂澜救起了江山社稷,现在的大启更是不能没有苏彧,除去苏彧,他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坐这个皇位——
女郎就女郎吧,是女郎也好,他就不用为皇帝不娶妻而发愁了。
姚非名找了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在苏彧又叫了他一声之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下。
“那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明日由姚阁老来宣布这事。”苏彧一锤定音。
姚非名愣了一下,除了皇帝是女郎之外,他刚刚还漏听了什么吗?
他谨慎问:“宣布何事?”
谢以观笑着说:“自然是陛下是神女降世这事。”
姚非名:“?!”不是,他就震惊了一会,怎么这事就变成他的事了?
他再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了自己是上了苏彧这条贼船,怕是再也下不来了。
苏彧同几个人又商议了一下恢复女儿身之后,京城要如何加强戒备,以及在一个月后重新登基需要准备的事。
“冕服定是需要重新做的。”谢以观说。
“是不是要改下冕服,以突出陛下女子称帝?”高岚压着自己狂跳的心,兴奋地问。
她确实刚刚知道苏彧是女郎,大约是见苏彧第一面就觉得她过于俊俏,所以对于这个消息她接受良好,甚至隐隐觉得热血沸腾,等有空的时候,她要回魏州同她的母亲说一声,阿娘你快看看,女子都能做皇帝了!
元灵笑着说:“臣听说江南如今能拉出极细的金线,绣在衣袍上,陛下的冕服可叫江南的绣娘来做。”
不管她的陛下是男是女,都理当用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那就送信给行简,让他来准备冕服。”以女帝的身份重新登基是大事,苏彧现在有钱,该花就花。
姚非名:“……”合着崔行简也知道,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华灯初上时,几人终于将事情商定好。
只是自始至终,柳无时都沉默着,一言不发,直到苏彧让他们回去,他才像个木偶一般,一卡一顿地跟着其他人迈出御书房。
柳无时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猛地回头望向还敞着门的御书房。
苏彧就站在那里,宫灯的光在她身上晕染开来,像那时在朔州他从昏迷之中醒过来后看到的她,也像他第一次知道她皇帝的身份晕倒再醒过来后看到的她。
似梦似幻。
他义无反顾地朝她奔过去,却又胆怯地停在了门外,就这样痴痴地望着她。
他只怕,如今的满心欢喜,到头来不过是另一场盛大的梦。
“不已。”苏彧抬头就看到柳无时踌躇在门前,安全司的人警惕地都要拔刀了,而他却无知无觉,只是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就仿佛他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苏彧挥挥手,让安全司的人退下,她朝前走,走到他的面前,再次唤了他一声:“不已。”
夜风拂起她的发丝,她微微仰头看他,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眸里只映着他。
柳无时听不见声音,却觉得耳边格外喧嚣,全是他那些密密麻麻无法宣泄的心声。
明明伸出手就可以碰到她,他却不能伸出手,苏彧纵是女郎,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不知道过了许久,柳无时才哑着声音说:“不管陛下作何决定,臣都会陪在陛下身旁。”
苏彧笑着朝他点头,他又红了脸,低下头有些不敢去看苏彧,很轻声地说:“陛下,当初臣在朔州说的承诺一直在。”
苏彧似有所疑惑地“嗯”了一声,明明只是一个“嗯”,却像缠绵的藤蔓绕着他的心,柳无时只觉得耳朵滚烫。
他几近结巴地说:“只求陛、陛下能给臣一个……”
“司金寺卿。”
“机会”二字没有出口,谢以观折回打断了他的话,也将他与苏彧之间的旖旎吹散。
柳无时回过头,就看到谢以观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那里。
谢以观在苏彧看过来时,迅速收起眼中的寒意,轻笑着说:“司金寺卿,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要应付得还有很多。”
柳无时面色绯红地对着苏彧说:“陛下,臣先告退了。”
谢以观等柳无时转身,才向苏彧行礼告退,并走在柳无时身后,杜绝他再回头的可能。
柳无时却是一步一回首,见谢以观挡住自己看苏彧的视线,还往旁边挪了两步。
谢以观也跟着往旁边挪了两步。
柳无时幽幽地说:“谢阁老是故意的吧?”
谢以观面不改色地说:“司金寺卿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苏彧依着门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个人齐齐望向她,她朝着他们挥手,弯着眼眸说:“都回去早点休息吧,休息好了才有力气陪着朕一起走下去。”
谢以观和柳无时再向她行了一礼,才一起出宫。
跨出宫门,两个人各自面无表情地对视一眼,分别上了马车。
“谢阁老的马车走了吗?”柳无时进了马车便问郭来东。
郭来东回答:“还没有走。”
柳无时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了一句:“这个谢知微有病!我们先走,反正来日方长。”
郭来东应了一声好,只是马车刚起步,车厢里一会儿传来柳无时的笑声,一会儿又传来柳无时的叹息声。
郭来东:“……”谢以观有没有病他不知道,但柳无时指定有病。
谢家的马车在原地停了许久,谢以观一直确定柳无时不会再回头,才回谢府。
谢以观经过院子,见到谢以欣在那乘凉,顺势同她说了两句,又像是随口一问:“你在柳不已底下也做了一段时日了,觉得此人如何?”
“貌若潘安,出手大方,耳聪目慧,行事灵活。”谢以欣毫不犹豫地夸赞。
谢以观:“……”
谢以欣见他沉默,生怕他误会,连忙说:“我对他并无旁的意思,只是为陛下开心能得这样的人才。”
她顿了一下,又说:“他看向我的眼神亦是坦坦荡荡,不过我见过他看陛下的眼神……”
司金寺成立后,苏彧曾去过两次,那时谢以欣就站在柳无时身侧,能将他的神情看得一目了然。
谢以欣笑着对谢以观说:“柳司金寺卿俊美大方,崔刺史亦舍得花钱,听闻他送了陛下一整妆奁的金银珠宝,阿兄可要好好努力了。”
谢以观笑了笑:“我努力什么?倒是你可要好好努力,你如今才是司金寺丞吧。”
谢以欣:“……”揭人不揭短!
次日朝会,群臣如往常一般跟在两位宰相的身后走进含元殿。
正值六月底,姚非名先说了今年夏税的收成较之往年又增加了不少,各地的商税收入也翻了两翻,南诏作为大启的属国也送来了贡品。
姚非名一说完,大臣们当即夸赞起苏彧这个皇帝的圣明。
而姚非名也凑上去说:“陛下圣明,天生神力,得上苍天谕,女身称帝,昌我大启。”
大臣们跟着继续拍苏彧的马屁,但又突然顿住,一时之间,含元殿内安静得连一枚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姚非名又趁机说:“陛下本是天上神女降世,得天命所归,救我大启于水火之中,昔日宫中有妖邪,陛下只得以神力掩饰真身,以男子身份示人,如今四海升平,国运昌隆,臣恳请陛下恢复真身,以女帝之身再启盛世,让天下百姓共沐陛下之德泽。”
谢以观也附和着说:“恳请陛下恢复真身,以女帝之身再启盛世,让天下百姓共沐陛下之德泽。”
大臣们再沉默,两位宰相说的话,他们怎么有些听不懂?
其中一个大臣站出来,颤颤巍巍地问:“两位阁老的意思是?”
苏彧笑盈盈地说:“姚阁老的请求朕批准了,一个月之后,朕以女子之身重登大典,向天下万民正式宣告,朕乃大启女帝。”
站在其中的程赫元稍稍一愣,立刻就跟着跪地,重复了姚非名的话。
元灵和高岚也站出来,跟着附和。
到了这个时候,其他的朝臣才总算弄明白了,当即有人跳出来反对:“女子怎可为帝!”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还没有出口,禁军就冲进来,将他带了下去。
其余人胆战心惊地抬头望向苏彧,依旧是那张姣好的面容,依旧是和煦的笑容,但是他们知道,凡是敢站出来反对的,今日就不要想走出皇宫了。
这位皇帝可不会因为她变成了女子,就变得心慈手软起来。
他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齐齐跪了下来,对苏彧齐呼万岁。
然而从皇宫里出来之后,整个京城却是暗潮涌动,想要将苏彧将皇位上拉下的人并不少。
有世家,亦有文官。
有人想要将李家和王家也拖下水。
李见行只稍稍犹豫了一下,立刻关门谢客,闭门不出,他见识过苏彧的雷厉风行,并不想掺和其中,再说如今的大启也寻不出能够取代苏彧的人来。
王睿则有些意动,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廷杖而死,一个放逐岭南,从前是不敢恨皇帝,而今却有了理由,只是寻出接替苏彧的人却是有些困难。
有人向王睿提议,将苏承影接回来,与苏彧分庭抗衡。
当年李见章想要把来历不明的苏承影当做皇子,王睿是极力反对的,而现在他犹豫了。
王若再次上门劝王睿:“父亲,莫要让王家百年基业毁在您的手上。”
王睿装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王若脸上隐隐有了些怒意:“陛下能在当初那样的局势下灭掉郑卢二家,整顿禁军,拿下河北三镇,再收复十五州,难道还不足以叫父亲对她生出敬畏吗?”
王睿沉默。
王若冷着脸说:“年初安全司将前钱塘刺史不声不响带入京中的事不足以让父亲忌惮吗?父亲不如想一想,陛下是女儿身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她敢大大方方示人是为什么?整个京城禁军与安全司无处不在,父亲若是一意孤行,那只能说我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从此以后,我与王家没有丝毫关系。”
“你这个不孝女!”王睿将手中的茶盏种种砸在王若的脚边。
王若不躲不闪,沉稳地说:“我亦有女儿,我只想保住我女儿的命。”
王睿哽住,但王若确实提醒他了,他不该贸然行事,先静观其变。
王睿也学着李见行闭门谢客,暗中却派了人跟着那几个反对苏彧做女帝的官员。
很快暗探便回来同他说:“郎主,那几个派去原州接苏将军的人,当场就被苏将军杀了。他们幕后之人就在刚刚,被安全司的人抓走了。”
苏承影听了那几人的来意,先问他们别后的人是谁,接着就把人杀了,然后又用八百里急报将名单送回给苏彧。
王睿惊了一身冷汗,幸亏他退出的早。
苏彧并不担心京城里的这几个人,她防着的是地方藩镇。
江南的消息要滞后于京城。
崔玄选好了为苏彧做冕服的绣娘之后,朝廷正式下发的诏令才传遍江南。
萧落第一时间来寻崔玄:“陛下……真是女郎?”
崔玄忙里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你来寻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萧落一哽,这个还不重要吗?
“我记得你是识字的。”崔玄说。
诏令黄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就算不识字,节度使身边还有识字的观察使,可以念给萧落听。
萧落再度被哽了一下,确实,都发诏令了,自然不会是假的,就是他好歹也在苏彧身旁做过一段时间的贴身侍卫,怎么就没有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呢?他多少有些惋惜。
崔玄终于把手头的案卷批注完,才再次抬起头看向萧落,他稍稍皱了一下眉头,“长运还有其他什么想要问的吗?”
萧落好看的杏眼眨了眨,试探地问着:“崔家主可有什么想法?”
崔家有恩于萧家,萧落自然亲近于崔玄,但是他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也是看着皇帝如何将病恹恹的大启救起来,他不会因为皇帝是女郎而生出谋逆之心,而他希望崔玄也能接受皇帝是女郎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