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崔玄谈妥离别之后,柳无时从玲珑楼里出走来,眼中的迷茫比之前更多了,所以铁器到底是不是新帝劫的……
柳无时在上马车时猛地顿住,难道这位新帝只是想要黑吃黑?
郭来东见到柳无时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忽地盛满怒气,小心翼翼地问:“郎君可是和崔家家主未谈妥?”
“不是,你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柳无时问郭来东。
郭来东摇摇头:“到现在为止,各卫军仍旧没有动静,就连元从禁军也很安静,郎君,是不是我们猜测错了?”
也许还真是附近的山匪干的。
柳无时冷笑:“山匪不可能处理得这么干净,更不可能把这么大批货藏得无声无息,就算是卫军,就京城里养出的那些酒囊饭袋也干不了,只能是尉迟仲云的人。到现在都没找上柳家,说明皇帝是想告诉柳家,柳家干的事他心里清楚,柳家的这批货他拿走了。”
更气人的是,柳家不能把这件事大张旗鼓地宣扬,更不可能主动告诉世家和文官,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想清楚了事情,柳无时更是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郭来东为难:“那……”
柳无时面色难看,咬牙切齿地说:“没什么了,往后行事再谨慎些就是,这个新帝怕不是很好对付。”
他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刚刚好像看到了苏彧的身影,他回过头望向身后的玲珑楼里,还是一样的纸醉金迷,那些花红柳绿之中并没有他所熟悉的背影,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一想到苏彧可能是新帝身边的人,他又满心复杂——
“这件事暂且放下,你帮我打听一下,圣人进京的时候身边可有带着什么女眷。”柳无时垂下眼眸,苏彧能够来找他,必然不是新帝的妻妾,他很想知道苏彧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玲珑楼大厅的柱子后面藏着他此刻心里念着的人。
“郎君,我们为什么要躲在柱子后面?”尉迟佑不明所以地问,刚刚吃得好好的,苏彧突然把他俩拉起来,躲在柱子后面。
苏彧一直等到柳无时离去,才回过头来看向尉迟佑和尉迟乙,尉迟佑的眼神很干净,一看就是好骗的主,尉迟乙就不一样了。
她无辜地指了一下外面,对尉迟乙说:“刚刚过去的好像是柳家的人。”
尉迟乙立刻就想到了那批铁器,咳了两声,“他也不认得我们,就算认出来了,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苏彧朝尉迟乙竖了大拇指,他们君臣倒是一条心,又突然顿住,刚刚她没有让系统把投屏关掉,而现在她看到的是什么?!
她哇哦了一声,在尉迟叔侄疑惑的眼神下,招招手,“我们去后门守株待兔。”
尉迟乙、尉迟佑:“?”
另一边,崔玄在柳无时走后,又坐了一会,他推开窗户,看着楼下的熙熙攘攘,再望向远处渐落的夕阳,目光深沉。
有人敲了敲门,说是送熏香过来,守门的侍卫没有多拦,这是崔玄一直的习惯,外出之后回府之前,要先熏一遍香。
崔玄闻到香味,回过身来,见到来人,冷着脸说:“身为郑家女郎,出入青楼成何体统?”
突然,他的神色微变,往后退了两步,紧紧握着拳头问:“郑七娘,你在香里加了什么?!”
郑七娘痴迷地看着他,轻笑着说:“表哥,不要做挣扎了,你刚刚吃的茶水和这香一旦相遇,便是青楼里最厉害的药,说是能让男子一夜金/枪不倒,听闻表哥身体不行,故而我求了这药,只为与表哥春风一度。”
“……你!不知廉耻!”崔玄气得微微颤抖,奈何身体的燥热却是怎么也压制不住。
郑七娘抿嘴一笑:“是表哥你太过冷淡,崔郑两家的婚事本就是早已定下的,是你一推再推,我只得出此下策,也刚好试试表哥你是不是真的如外面说的不行。”
她靠上去,却没有想到崔玄一把用力将她推倒在地,她抬起头,仰望着崔玄。
崔玄低眼睥睨,看她的眼神极为冷漠,全然不像中药的样子。
听到声响,门外的侍卫立刻进来,看到郑七娘趴在地上,都不敢发出声响。
崔玄扫了侍卫一眼,没有里应外合,郑七娘不会轻易得手,想来这件事里,他的母亲郑夫人也掺和了一脚。
他冰冷地说:“送郑七娘回郑家。”
“家主……”侍卫见他出门,想要跟上去,却听到崔玄头也不回地呵斥:“谁也不许跟着我。”
崔玄挺直了背,从二楼走下来,却没有从大门出去,而是走了玲珑楼的后门。
一出门,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整个背倚靠在一旁的墙上,又倏地转头,就看到苏彧半倚着墙朝他笑着。
崔玄:“……”
崔玄用力将自己口中的肉咬出血来,才缓缓挺直背,疏离而端方地朝着苏彧行了一礼:“陛下,怎会在这里?”
若不是他的呼吸稍稍有些急促,额头有微汗,是一点都看不出他中了药。
苏彧无情地戳破他:“崔侍郎看上去似乎不大好,需不需要帮助啊?”
“……”崔玄深深吸了一口气,放缓语速一字一顿地说:“不必,臣好得很。”
他有心朝苏彧相反的方向离开,然而苏彧却带着尉迟乙、尉迟佑不近不远地跟在他身后,不仅如此,尉迟乙还在那里对苏彧说:“从他的呼吸和步履来看,最多走到这个巷口他就得倒下,我就说过,他身体不大好。”
崔玄:“……”
他确实也只能坚持到巷口,那里停着他的马车,在车上等待的马夫与侍从倒是他所信任的人,可是他现在这副样子……
崔玄即便呼吸极度不畅,不得不将背靠在墙上才能维持站立,但他在苏彧面前依旧站得笔直,轻声问:“陛下找臣……可是有什么……事情?”
“崔侍郎,不必这么防备,我确实想要帮你,反正我都看到了,你也不希望被更多的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吧?”苏彧朝他无害地笑着,唇边的梨涡尤其明显。
以至于崔玄都盯着她的梨涡看了许久,一直到身体的燥热越来越压不住,整个背脊都被冷汗打湿,他才垂下眼眸,喘息着说:“谢陛下……就不知道陛下想要怎么帮臣?”
苏彧稍稍靠近了一步,崔玄立刻能闻到她身上的淡香,他只要稍稍低头,就能看到新帝红艳的唇——
他明明知道新帝是男子,却在这一刻意识恍惚了一下,他猛地闭上眼睛,往后退了一步,整个身体完全贴着墙,微颤着说:“陛下不要再靠近臣了,臣怕会……会失礼……”
“嗯。”苏彧的手却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连带着他整个身体也朝前倾了一下。
只是苏彧的手带着一丝清凉,崔玄竟觉得身体的燥热也稍稍有些平复下去。
而他还来不及被触动,就听到苏彧无情地对尉迟乙说:“打晕他。”
紧接着,一记手刀就重重地敲击在他的脖子上,崔玄在晕倒之前,想着:尉迟仲云这家伙果然记仇,出手竟这么重!
崔玄是被冻醒的,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一瞬茫然,这里好像不是他熟悉的崔府……
他忽地想起,自己中了药!
崔玄猛地站起身,就听到“哗啦”一声水响,他竟是坐在冰水混合的浴桶里,难怪他先前觉得这么冷。
好在他身上的衣物都在,不至于太过狼狈。
“崔侍郎醒了?现在好点了吗?”
听到苏彧的声音,崔玄一下子又把自己藏回了浴桶里,奈何浴桶就这么大,他这么高大一个男人,大半身都在外面,只能直面着苏彧含笑的眼神。
“臣已经好了。”崔玄低下头,水中却倒映着这位新帝的容颜,烛火摇曳,水中的倒影也跟着摇晃,好似他无论怎么躲避,都躲不开苏彧的目光一般。
他闭上眼睛问:“臣现在身在何处?”
“这里是先帝的旧府邸,还好朕在地窖里找到了冰块,崔侍郎才能平安无事。这个时辰已经宵禁,崔侍郎把衣服换了,在这里将就一个晚上。”
苏彧放下衣服,十分体贴走到屋外并关上房门。
崔玄慢慢睁开眼睛,再看向旁边干净的衣物,最终屈服于环境,换上那一身不知道是谁的衣物,打开房门的时候,就看到苏彧映着月光,拎着酒坛坐在廊下,坐姿随意得一点仪态都不讲——
平心而论,并不难看。
这位帝王的行事作风,他多少有些了解,如今他欠了她一个人情,自是主动开口:“陛下想要臣做什么?”
苏彧抬眼,淡淡看了崔玄一眼。
长长的黑发带着湿气披在衣袍上,丹凤眼尾含着一抹殷红,叫这位清冷的崔家家主多出了几分病态的可怜之姿,倒是比起平时的傲慢可爱许多。
她在早已准备好的酒盏里倒满酒,又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来:“喝点酒暖暖身子。”
崔玄犹豫了一下,没有坐下,只是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立刻被烈酒呛得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多出了一分不自然的红,看得出平时并不喝酒
苏彧笑出了声,崔玄略微懊恼地看过去,只见年轻的帝王将手中酒一饮而尽,端的是无尽潇洒。
她问他:“前面在青楼,崔侍郎中了药为何要离开?”
崔玄抿紧嘴唇,似乎不大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苏彧也没有太过纠结这个问题,就她现在和崔玄的关系也没有好到讨论这样的问题。
她回到自己的目的:“崔侍郎问朕想要什么,朕一生淡泊名利,唯一所求睡到自然醒。”
崔玄:“?”
苏彧在月光下笑得纯良:“朕只想把早朝时间改成巳时,不瞒崔侍郎,省蜡烛钱只是借口,朕就是不想寅时起床。这么一个小小心愿,崔侍郎一定会帮朕完成的吧?”
崔玄:“……”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新帝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之前的房间都在,还有尉迟乙的兵守着。
苏彧觉得这先帝旧府邸比皇宫更安全,也不想在宵禁之后为了进宫闹出很大的动静,索性也在这里睡一晚上。
结果还未到寅时,她的房门就被“咚咚”敲起来。
拜这一个月的早朝所赐,听到敲门声,苏彧本能地就睁开眼睛,迅速穿好衣服,点灯开门,然后就看到了崔玄的脸。
这位崔家家主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昨天已经湿透的衣服不到一个晚上居然已经干了,他又重新换回到身上,不过这会儿他脸红红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丹凤眼蒙上一层雾蒙蒙的氤氲,看着状态不大好的样子。
苏彧无语了一下,这边的房间里没有计时器,她只能望向黑漆漆的天,这会儿只有一轮冷月,启明星都还没有升起,这是寅时还没有到?
“陛下不用看天了,”崔玄随即回答她的疑惑,“现在还没有到寅时。”
苏彧:“?”不是,昨晚上明明说得好好的,怎么到了早上就寅时不到就叫她起床,这是和她有什么仇什么怨?
崔玄面无表情地说:“臣既然应下陛下的事,自然会说到做到,但是今日早朝还未更改时间,从这里进宫需要一炷香,进宫之后陛下还需更衣,再从寝宫出发到含元殿,寅时再起便有些晚了。”
他微微低头,就看到苏彧的衣领不够平整,竟有两处褶皱,她的头发也有些凌乱,就算是绑成高马尾,怎么能够一缕发丝落在外面呢?
崔玄的眉头快要皱成死结,他忍着动手的冲动,朝后退了两步,“臣也要回去换衣,就不多叨唠陛下了。”
苏彧却是一把拉住崔玄,果然他的手滚烫,她再将手探到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陛下?”崔玄的眉头都快要在原本的死结上再打上一个死结,显然他很不喜欢别人碰他。
苏彧不是什么一定要给人送温暖的小太阳,但也不至于臣下发着高烧,还要逼着他干活,“崔侍郎你发高烧了,今天就请假回去休息吧。”
崔玄的手一被苏彧放开,他便迅速朝后退了两步,和苏彧拉开距离,即便是发着高烧,他依旧维持着仪态,再缓过呼吸之后,才淡淡开口:“臣不碍事。”
苏彧和他对视了一眼,她算是看出来,这就是一个天生倔种,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那种,她也不勉强,笑着对他说:“那我们就朝着各自的方向去吧。”
崔玄猛地看过去,只看到苏彧的背影,长长的马尾在她的身后一跳一甩的,显得十分不规矩——
他总觉得苏彧的话别有含义。
崔玄再抬头望向天,启明星出现在东方,是寅时到了。
崔玄要先回崔府再进宫,时间比苏彧还要紧迫些,而且昨日他是苏彧带过来的,还没有马车,时间就更紧张了。
他匆匆朝着大门而去,刚跨过门槛就看到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跟前,尉迟佑就坐在马夫的位置上。
苏彧挑起车帘,笑容依旧,并没有被崔玄忤逆而不开心:“崔侍郎上来吧,朕先送你到崔府。”
崔玄确实需要一辆马车,他没有拒绝,标准地行了一礼:“臣谢过陛下。”
他上了马车才发现,尉迟乙也在马车上。
苏彧说:“昨日尉迟将军也住在这边,说起来还得感谢尉迟将军扛你回来,要不然你这么大个一个人,朕一个人还真运不回来。”
崔玄不情不愿:“……多谢尉迟将军。”
尉迟乙皮笑肉不笑:“呵呵,崔侍郎多礼了。”
马车不大,是寻常富民用的规格,光苏彧和尉迟乙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再加上崔玄,那便更加拥挤了,难免身体上的碰触,这叫崔玄很不自在。
尉迟乙冷笑了两声,显然是看不惯崔玄一个大男人还在乎这么一点身体碰触。
苏彧为了不和崔玄挤在一起,就坐到尉迟乙那边去,结果因为马车左右失衡,差点翻了。
幸好尉迟佑技术好,硬是把马匹拉了回来。
尉迟佑在外面问:“怎么回事?陛下没事吧?”
马车内的三人:“……”
尉迟乙率先声明:“陛下是知道臣的,臣绝对不重!”陛下可是见过他的半裸状态的,是崔玄他太弱不禁风了!
崔玄轻冷着一张脸,往角落里挪了挪,“陛下还是坐过来吧,尉迟将军占了太多地,陛下都没地方坐。”还是他尉迟乙太大个了。
苏彧:“……”之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两人多少有点幼稚。
等把崔玄送到崔府,苏彧转头问尉迟乙:“仲云和崔侍郎有仇?”
他俩年纪相仿,都是在京城里长大,先前她在潼关向尉迟乙打听崔玄时,就听出他俩之间不对付。
尉迟乙:“……”年少时的糗事还是不要给皇帝知道的好,毕竟他也是要面子的。
尉迟乙咳嗽了两声,说:“臣在潼关杀的那个崔鑫就是崔家人。”
苏彧经他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了潼关原守将崔鑫是崔家的人,不过崔玄的行为看着并不像记恨这件事,他对她有审视却没有敌视,包括对尉迟乙眼神里也不算有敌意——
在她看来,崔玄是这个时代门阀家主之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高高在上端着架子,做事果决,他若是觉得可行之事就不会阻拦,甚至会主动站出来支持,而且他的一句话比她这个皇帝还好使,比如当初同意放那些宫妃、宫娥出宫,比如追回皇家部分财产的事。
但是这样的崔玄不足以为她所用。
如果说四个主角里一定要杀一个谁,她的首选是崔玄。
无关喜好,只因为崔玄与她的利益冲突是最大的。
崔玄就是崔家维护门阀利益在外的表象,之前他同意宫妃宫娥出宫也好,现在答应她朝会改时间也好,那都是因为她的所作所为没有触及到门阀世家的根本利益,哪怕是杀刘三恩这件事在他们这些大门阀的眼里,也都是小打小闹。
但若真正触及到大门阀的利益,比如说她要大刀阔斧地改革税制,那么受到的最大阻碍必然来自这些大世家,不单单是阻碍,如果真的伤到大门阀的根本利益,她的性命保不保得住都还是一个问题。
死于非命的皇帝也不是少数。
可怎么办呢?
未来想要不被造反,想要不依附男主们活着,她就必须在大启皇帝这个位置干下去。
要将大启这艘快要沉没的船捞起来,单单把灌进来的水舀出去是不够的,她还要把底部的破洞给补上。
就是把一艘破船补好,比打造一艘新船难度要大多了。
苏彧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尉迟乙,再看向他头上的造反倒计时,微微叹了一口气,有时候真的很羡慕这些男主能够一言不合就造反,可怜她一个炮灰还得刷他们的好感度,才能分享到一点气运,但凡她是大气运者,她都想造反了。
尉迟乙被她看得毛骨耸然,主动说:“陛下,臣真的不重,光陛下和臣两个人,这马车绝对不会失衡。”
但是他看了看苏彧的身板,又有些不确定,皇帝好像比崔玄还要瘦,于是他悄悄把身体往中间挪了挪,大长腿不得不和苏彧的长腿碰触到一起。
两人四目相接,然后陷入沉默。
苏彧:“……”你这一脸的心虚是什么?
尉迟乙:“……”我那都是结实的腱子肉!
他反正一个武将也不在意这些,索性放弃坐在垫子上,两腿一盘坐在正中间。
苏彧轻笑出声,说:“真羡慕你。”
尉迟乙:“?”羡慕他有腱子肉吗?
他隐晦地看了苏彧一眼,倒觉得苏彧羡慕得有道理,看她个子也不矮却是如此纤细……
苏彧伸手戳了戳尉迟乙头顶上的造反倒计时,手指自然穿过去,不过尉迟乙却是能够感受到她的手在自己的头顶上,高大的身形不敢动弹,最后那一只现场的手指却落在了他的额头,轻轻点了一下。
尉迟乙想说,他又不是尉迟佑那半大小子,就又听到苏彧长叹一声,他浑身更僵硬了,又不是不给戳,倒也用不着叹气。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把额头送上去给苏彧再戳一下,便听到苏彧问:“仲云觉得京城里的这些武将,有哪一个能挑大梁的?”
说到这个话题,尉迟乙就来劲了,顿时没了不自在,目光也跟着明亮起来,“京中其余十五卫的将领大多数是草包,尤其是左羽林军大将军郑茂行,他连臣的一招都接不下,就是世家里出来混日子的纨绔,不过左武卫大将军、右金吾卫中郎将以及左右千牛卫兵曹参军事,这四人倒是有些本事,尤其是右金吾卫中郎将萧长衍,能与臣至少打三十个回合。”
尉迟乙看人一般以自己为标杆,武将之中接不了他十个回合的属于废物级别,接他十个回合以上的就勉强还行,接他三十个回合以上的属于相当不错。
“就是萧长衍这人和崔家走得很近。”尉迟乙略有些惋惜地说。
苏彧首先注意到的是郑茂行这个名字,谢以观曾经提及这个人,说他是卢政翰的嫡孙女婿,她记得崔玄的母亲也姓郑……
于是,她问尉迟乙:“郑茂行和崔侍郎是什么关系?”
尉迟乙说:“他是崔行简的表哥。”
苏彧默了默,崔家、郑家、卢家三家靠联姻绑在了一起,不过三家联姻也未必是铁桶一个,昨天想对崔玄霸王硬上弓的姑娘也姓郑吧?结果崔玄宁可逃跑,宁可向她求助,也不愿意如了那位郑七娘的愿。
所以,崔玄并不想继续这种联姻……
话说回来,就算杀了崔玄,崔家还会推出新的家主,只要世家作为一个整体凌驾在皇帝之上,对她的威胁就会一直存在,倒不如利用现在的崔玄不愿意和郑家联姻这一点,先把世家内部的水搅浑……
尉迟乙看着苏彧突如其来的笑容,不知怎么回事,总感到背脊上凉凉的,是错觉吧?
苏彧回寝宫换上朝服,再到含元殿,发现崔玄早已候在百官之中。
换上朝服的吏部侍郎丹凤眼微垂,清冷矜贵,与旁边的人自动生出了一道隔阂,他抬眼看向高坐在龙椅上的苏彧,要不是眼中还带着几分水汽,全然看不出发着高烧。
早朝开始之后,百官奏报政务,现在的大启大事不少,时不时被侵犯一下的边境、不听话的各地节度使、落草为寇又反过来骚扰良民的匪徒,但是对于京官来说,只要京城以及周围是安宁的,那就没有什么大事。
他们向苏彧奏报的也只是京城以及周边的鸡毛蒜皮小事。
苏彧听得都快睡着了,却突然听到有人提到蜡烛涨价的事,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朝堂。
胡子微白的太府卿作为这个时代监管物价最大的官员,站出来说道:“去年白蜡之虫产量稀薄,而今年的虫到现在尚未成熟还不能采蜡,以致白蜡烛库存匮乏,市肆之中白蜡烛价格腾贵,从原本的四百文一支涨到了四百五十文一支,且一支难求。”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去,太府卿又开始引经据典,从周礼开始讲一直讲到大启的太/祖太宗,绕了一大个圈,最终回到正题:“勤俭兴国,臣记得陛下早就提及将早朝改为巳时,便可以省下一大批蜡烛。”
苏彧这会儿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这位太府卿是崔玄找的托,他倒是效率极高,这么短的时间就找好了托。
新上任的礼部侍郎立刻跳出来,拿着上次崔玄反驳苏彧的话来反驳太府卿。
苏彧桃花眼含着笑望向崔玄。
崔玄:“……”其实并不是很想打自己的脸,不过他更不想欠苏彧人情。
崔玄微哑着声音,开口说:“臣以为,太府卿之言言之有理。”
众人瞪大眼睛,完全没有想到崔玄居然会站出来推翻自己上次说的话,而赞同太府卿的话。
崔玄在众目睽睽之下泰然自若,从两个方面阐述了为什么要支持把朝会的时间改为巳时:一是因为这几年蜡烛的产量降低,现在像国子监这样的朝廷所办的学府学子都缺蜡烛,他们应该把蜡烛省下来支援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二是从官署办公时间来考虑,把整个时间后移,不仅有利于官员更有效地办事,也方便官员更好地体察民情,同时他还建议把宵禁的时间往后延迟一个时辰,这样就和早朝的时间相匹配,也更利于外地运货进京。
不得不说,经过崔玄的这一番发言,一下子把推迟上朝这件事拔高了高度,就好像百官不同意就是妨碍江山社稷一样。
百官:“……”真是好话歹话都让他崔玄说完了。
不过,崔玄提出延迟宵禁的建议,让众人都狠狠心动,百官纷纷表示赞同,只除了工部侍郎郑尚反对,然而两位宰相都夸赞了崔玄的提议,郑尚的反对就无效了。
早朝改时间,比苏彧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也让她对门阀在朝廷的话语权有了更深的认识——也难怪她那个便宜老哥苏琰,把亲戚咔咔一顿乱杀,却从来不敢动世家。
朝会快要结束的时候,苏彧从户部侍郎上官绎的脸上看出了欲言又止,她主动喊了他:“上官侍郎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上官绎想着,这事不是他主动要说的,都是皇帝喊他的,于是他理直气壮地奏报:“近日温水镇来了一支流寇,人不算多,大约百余人。”
其实这支流寇在温水镇有段时日了,只是之前的户部侍郎林子清觉得这支流寇不成规模也成不了气候,目前也没有打劫打到官宦身上,就置之不理。
“百余人啊……”苏彧转动了一下眼珠,询问卢政翰,“卢阁老觉得,让左羽林卫去温水镇侦查流寇之事如何?”
温水镇挨着京城,是从潼关方向过来进京的必经之地,让禁卫军去侦查无可厚非。
卢政翰想了想,不过百余人的流寇罢了,不足为惧,也刚好让他那个孙女婿在军中立威,难得表态同意了这件事。
崔玄总觉得这事没有这么简单,但是他现在浑身都像在火中一般难受,也无暇分析其中的利害。
“朝会之后,崔侍郎留一下。”苏彧又点名让崔玄留下。
卢政翰眯着眼睛,他很清楚太府卿是崔玄的人,而崔玄在上次反对了新帝的朝会改时,这次却主动提起来,显然是他们私下达成了某种协议。
不过就像苏彧推测的,像朝会改时这种事在卢政翰看来不合规矩,但是并不触碰利益,尤其是崔玄又提了宵禁改时,对大家都有好处,所以他也不反对。
只是他在意的是皇帝和崔玄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陛下留臣,可是还有什么事?”崔玄问。
苏彧笑着说:“崔侍郎为朕办了一件大事,朕总是要好好表扬一下的。”
崔玄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苏彧脸上的梨涡,想着皇帝这张脸与他心中对她“莽夫”的定义倒是截然相反,又想以苏彧这样的性子又究竟会给他什么奖赏——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苏彧给他的奖赏竟是在偏殿睡一觉。
饶是像他这样处事不惊的人,还是呆滞了好一会儿。
他是知道皇帝爱钱,但是没有想到皇帝她还是个抠搜的铁公鸡。
苏彧非常善解人意地说:“朕以为赏赐金银这等俗物,对崔侍郎都是侮辱。”
崔玄:“……”他倒也没有这么脱俗,还是知道金银之物的重要性。
苏彧拧了一旁的巾帕递到他的手中,又指了指一旁的床榻:“被褥都是新换的,就连这床榻都没人睡过,这巾帕、这水盆都是新的,崔侍郎放心用。若是有什么不舒服,若要叫郎中,便摇一下床榻边的铃铛。”
然后她就十分体贴地出去了。
崔玄确实不喜被人看到软弱的一面,也暂时不想回去对郑夫人,只是……
低头看向手中的巾帕,他面无表情地想:这皇帝力气多少有点小,这巾帕和没拧过一样湿……
苏彧在关门的一瞬间,听到系统提示:【宿主,崔玄的好感度变成20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