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宣挠了挠头,内心充满疑惑:这是主薄大人?怎么跟昨天清晨看到的那个大官不一样呢?那个大官排场大得很,十分扰民,最主要的是他不喜欢爹爹,还是这个好,低调亲民,自己不必避着走。
“当当当当!恭喜宿主,任务已完成!四点积分到账,兑吗?”系统亢奋的问道。
“兑!”谢宣斩钉截铁的说道,而后他又问道,“我这任务是怎么做成功的?”
“机缘巧合!”系统故作神秘的说道。
“可我什么都没做啊,只是跑到了他的面前。”谢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问题不大,你要相信你是天选之子。”系统心虚的忽悠道,生怕自己多说一句便被上面判定有作弊嫌疑。
谢宣跟系统纠缠的时候,那永宁县主薄仿佛被灵犀点中一般,心中突然出现一道奶里奶气的童声,是抱怨昨天清晨的大官排场大,还讨厌他爹爹。不过貌似童声的主人对自己满意许多,还给了个低调亲民的好名声。
主簿心神一凛,他左右望了望,见两个小童围在记账先生身旁小声说话,以为自己刚刚错觉了,误把耳朵听到的以为心里听到的。
不过,小童的话提醒了他,昨天学政大驾光临,他们永宁县的一众官员小心陪护,正经的活儿一样没干,光吹嘘奉承了。
主薄本家虽然不如临安谢氏有底蕴,可在大齐那也是数得上的,他素日里很有几分身为贵家公子的矜傲,又跟谢京年岁相当,如何禁得住被谢京颐指气使的?!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谢京高出他好几级去,只得暗自忍耐。
昨日将视察县学的谢京送走,主簿心力交瘁,经过一晚的修整后,已经平复了不少,今日经小童一提醒,这才意识到谢京兴师动众,官民两疲,主薄心里对谢京的厌恶之感又添了一层。
忽听那小童对一旁的小童说道:“这就是我爹写的字,漂亮吧!”满心满眼的骄傲!
主簿闻言低头一看,望见一双星辰般的金丝丹凤眼,心中暗道:这孩子倒生了个好模样。
他又一抬头扫了记账之人一眼,心道: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不过,谢京一个朝廷命官讨厌一个平民百姓干什么?
那账房先生写得一手好字,想必师承不俗,亦或许有几分才气吧,庸人嫉妒贤才是不需要理由的,本来他看记账之人挺忙的,虽有心结交到底时机不对,刚想抬脚就走的,无意间听到小童的一番话后,他改主意了,能让谢京厌恶的,他结交定了。
主簿冲不远处的米员外摆了摆手,找了个避开人的角落,闲适的赏字,等待写出此字来的人空闲下来。
谢宣拉着米卓在另一旁说话。
米卓已经启蒙了,读了《千字文》《三字经》,已经能识得不少字,他见过之前的私塾先生写的字,那先生是个秀才,字写得很是清秀端正,可依旧比不上这账单上的字,他知道这字写的好,却不知有多好,好在哪儿?
可面对谢宣这个小文盲,他还是自信的,绷着一张小脸道:“不错。”
谢宣乐了,他宣布:“我爹爹天下第一好,将来我也是天下第一好!”
他喊的声音很大,张账房也听见了,不禁打趣谢壑道:“孺子可教也。”
未曾料到,谢壑对自己的儿子亦是信心满满:“宣儿一向聪慧可爱,将来必在我之上。”爱子之情都快溢出来了。
张账房:“……”这就是亲爹眼吗?你知道你儿子还没启蒙吗?信心这么大?!
米卓听到谢壑的话后,眼睛黯了黯,为何别人的爹爹这样好?!他的亲爹只会将他卖了数钱。
他抿了抿嘴角,面上又带了三分笑意,今天是米家大喜的日子,他沉着脸到底不好看。
客人到的差不多了,米家的仆人急匆匆的将米卓领了进去,一会儿要在宾客面前见礼的。
来谢壑这里登记礼品的人亦少了许多,他搁了笔,将谢宣唤到眼前。
正在这时,一道身影慢慢从槐树后面踱了出来,站在谢壑面前作揖道:“鄙人永宁县主薄裴逸安,见贤弟书法刚正遒劲,心生仰慕之情。”
谢壑亦拱手道:“乡野闲客谢壑,承蒙大人错爱,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谢?!裴逸安心内一顿,大齐第一望族便是临安谢氏,眼前之人年纪轻轻笔力了得,是寻常人家培养不出来的,他不禁问道:“贤弟可是出身临安谢氏?”
谢壑淡淡答道:“不敢高攀。”
裴逸安心中一喜,跟谢京不是一家的就行,他大方笑道:“无妨,我仰慕贤弟书法风流,门第什么的,没什么打紧的。”
谢壑眨了眨眼,心道左右此人不知自己的底细,况且自己亦没什么给对方图谋的,随便聊聊亦无不可,反正自己也要打探熙州官场上的事儿,此时再合适不过了。
二人正说着,米员外迎面走来笑得如沐春风,他早就看见了裴逸安有意在门口逗留,亦十分有眼色的没有上前打扰,见他与自己临时请的账房先生攀谈上这才上前说道:“原来裴大人在这里绊住了?快快请进,快快请进,小人特意备了大人爱吃的菜,大人可要赏光啊。”
“谢贤弟同去如何?”裴逸安问道。
米员外人精一样,见裴逸安稀罕谢壑,此时客人来的差不多了,账房处没什么要紧的活计,遂转身对张账房道:“此处已清闲下来,还望先生多看待些。”
张账房客气道:“理所应当。”
米员外转身对谢壑说道:“既如此,谢贤弟还请同裴大人一道入席,我这儿正缺一个陪席。”
谢壑淡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他牵着谢宣跟随裴逸安一道进了门。
一应礼节俱备,米卓行完认祖归宗之礼,由米员外带着一一认遍亲友,至此宴席才开始。
裴逸安居于首宾之位,既然是陪席,谢壑便坐在了他的下首,米员外特命人也给谢宣备了一张椅子,这桌酒席上就两个孩子,谢宣挨着谢壑坐,米卓挨着谢宣坐。
众人坐定,裴逸安默默打量着谢壑,见他举手投足间从容淡定,自有一股游刃有余的闲适意态,丝毫不见乡野之人的粗鄙,他心下暗暗纳罕,酒过三巡,他借着酒意谈性大发:“今日观谢贤弟之才,可否考取了功名?”
谢壑执箸的手微微一顿,摇了摇头笑道:“并未。”
裴逸安更奇了,但科场上的事情谁说得清呢,他略感同情的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时运差了些,假以时日谢贤弟定会青云直上。”
“借裴主薄吉言。”谢壑端起酒杯与他稍微碰了碰杯继续说道,“到底是文章揣摩不够,空读些诗书终究是不求甚解。”
裴逸安果然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既如此,谢贤弟不妨先去府官那里做些幕僚事务,一来呢事情清闲,有足够的功夫准备科举,二来呢也是增些实干经验,三来呢以后科场有名,将来也可以互为倚仗。”
谢壑淡淡点了点头笑道:“确是个好去处,只是……”
裴逸安瞬间懂了,又道:“虽然去州府做幕僚不错,但里面门道众多,今日既与谢贤弟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少不得多说两句,谢贤弟莫嫌为兄唠叨。”
“求之不得。”谢壑适时与裴逸安碰了碰杯,裴逸安又饮一杯继续道,“如今朝廷新政如火如荼,蔺相公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在用人方面不拘一格,只要有真才实学即可,这倒是条捷径,不过我觉得应该慎重一些,还是有功名傍身才稳妥,如今新党旧党势力斑驳,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如今蔺相公得势,可以有这条捷径可走,朝堂风起云涌瞬间万变,万一蔺相公有潜渊之势,下面的人可要倒一阵子霉了,如此再求功名可就难了。”
“裴兄说的是。”谢壑说道。
裴逸安见谢壑将他的话听进去了,这才继续往下说道:“州府的官有支持新政的,有反对新政的,要我说这两方人马都不是理想的选择。”
米员外听得入神,不禁疑问:“这是为何?”
“新政搞得热闹,里面有多少人是真心搞新政的?而不是借着这股东风迎合上意升官发财的?而那些反对新政的,又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反对新政弊端,而是借着反对新政与民争利的由头,为自己捞取贤名的。”裴逸安摇了摇头叹息道。
“那依裴兄之见,州府之中何人可依?”谢壑问道。
裴逸安沉思片刻道:“去州府不如去军中,如今进驻熙州新边的熙河路军,统领此路兵马的将领是应国公楚襄的儿子楚涵,虽说这楚将军是武将,当年可是文探花,真真是个文武兼备之人,最关键的是他颇有才干,又不屑党争,是个君子。”
米员外见他如此推崇此人,不由问道:“即是这样的人,也轻易搭不上话呀。”
裴逸安摆了摆手说道:“不妨事的,楚家与裴家有老亲关系在,说句托大的话,我们彼此见了少不得以表兄弟相论。”
谢壑笑着举了举杯道:“裴兄,吃酒。”
裴逸安亦举杯痛饮,这句话便这么过去了。
米员外熏熏然亦同饮,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饭桌上,米员外心道:难怪裴逸安看上谢壑这般人才了,单是这份定力便让人佩服,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性,一般人遇到如此机遇早就巴结上去了,谢壑居然可以做到如此不动声色,可见是个成大事的人。
米员外三分醉意七分清醒中,亦生了结交谢壑的心思。
席上大人的心思千回百转,谢宣却吃得不亦乐乎,他的吃相很文气,但小嘴嚼得飞快,筷子抡得飞起,甚至还有心思指挥他爹剥虾给他吃。
裴逸安见谢壑用银箸三两下就剥掉一只虾,动作优雅且干净利索,绝不是乡野闲人会养成的习惯,他对谢壑的来历充满了好奇,但谢壑不说什么,他亦识趣的不再相问。
倒是米员外问了一句:“听谢贤弟的口音,莫非原籍是江南人士。”
谢壑没有否认亦没有承认道:“年少之时在江南游学过几年。”
米员外道:“江南最出名的岳麓书院谢贤弟可曾去过?”
谢壑点头道:“只是听过秦夫子讲道授课。”
裴逸安若有所思的问道:“米员外有所不知,岳麓书院这些年也只是名声在外,若说学问做的精进还得是鹅湖书院,我观谢贤弟的字颇得江南陆氏的真传,不知这里可否有师承?”
“说来汗颜,恩师确实姓陆。”谢壑不经意的说道。
若说大齐世家里,临安谢氏居贵,那么江南陆氏数代来一直诗书传家,能入陆家人的法眼,定是聪慧灵秀之人,莫说他裴逸安,便是裴家嫡系子嗣也没这个待遇。
裴逸安顿时肃然道:“失敬,失敬。”
谢壑不欲多说,只一个劲儿的劝酒。
谢宣的小碗里堆了好几只虾,他拿小勺舀着吃,十分起劲儿,这时杏仁酪被仆人们端上来了,谢宣顺道用小勺舀了一口放入口中,直呼好吃!
他一边吃一边有词等着:“爹爹,你说阿娘是不是不疼我了?这样好吃的东西,她竟藏着不做给我吃。”
谢壑又好气又好笑道:“快吃吧,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米卓问道:“阿宣,这是你娘做的?”
谢宣忙点了点头道:“是呀,是呀。”一副“你快夸夸,我受得住”的臭屁表情。
裴逸安与米员外等人亦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放入口中,旁人见识没那么多,裴逸安出身世家,可是见识过好东西的,莫说在偏僻的熙州,便是在帝京的公侯之家里也没有这样好吃的杏仁酪!
“弟妹这手艺,着实了不得!”裴逸安不禁感叹道。
在席间能得裴主薄这么一句赞,米员外面上分外有光。
谢壑回道:“她十分擅长做这个。”
“阿娘最厉害!”谢宣丝毫不吝夸奖。
谢壑摸了摸他的冲天鬏亦附和道:“是的,你娘最厉害。”
得了爹爹的肯定,谢宣更开心了。
格外精明的米员外对谢壑的印象又好了不少,他一向知道读书人清高孤傲,或许并不齿家里人在富户厨房做帮工,这谢壑端的是光明磊落,不仅不以为耻,反而不吝夸赞,是个心正又本分的人,十分不错。
裴逸安对谢壑的来历更好奇了,已经快到达小猫挠心的地步。
酒席散场,裴逸安与谢壑、米员外作别,竟有些意犹未尽,他停顿了一下,对谢壑说道:“我日常就在县衙办公,谢兄弟若有空找我便去县衙传个话即可。”
谢壑作揖道:“再会。”
裴逸安由书童搀扶着回了家,他今日饮了不少酒,回到房间里往枕头上一扎便睡了过去。
米员外站在庭中跟谢壑说话道:“今日多亏谢贤弟夫妇相助。”
“东家客气了。”谢壑从容应道。
米员外斟酌道:“谢贤弟,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谢壑看了他一瞬道:“东家但讲无妨。”
米员外说道:“我乃一介商贾粗鄙之人,但亦知谢贤弟学问不俗,不知可否有意教导小儿?”他席间听得明白,谢壑师从江南陆氏,陆氏乃书香门第,大齐人人敬仰,若他的儿子能得谢壑指点,那是何等的幸运?!这是花钱买都买不来的。
谢壑未曾料到他说的是这件事,不过依米员外的精明程度,大抵是在打陆氏的主意,他婉言拒绝道:“某未取得功名,贸然答应此事,恐会误人子弟,实在不妥。”
米员外又道:“无妨,贤弟绝非池中之物。”
谢壑温声道:“承蒙东家赏识,原本是不该推拒的,只是家中山地尚且荒着,五月又到交赋之期,实在是腾不出精力照看贵公子。”
米员外大手一挥道:“这有何难?谢贤弟,缺什么你张口!”
谢壑:“……”
两日后,惠娘坐在高头大马车上依旧没有什么真实感,她的兜里有两个银元宝,竹筐里有两个烧鸡两条红烧鲤鱼,一袋精米,数包点心,还有五个扛着锄头带着树苗的米家佣人跟着他们回长留村开荒。
本来要拖一季的山地,被人三下五除二没几天就开垦好了,甚至种上了庄稼。
惠娘:“……”
她沉默良久,仍不可思议的问道:“郎君,这真是米员外吩咐的?代价是令米卓每个休沐都来向你请教书法?”
谢壑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不必难安。”
惠娘暗暗思忖,这个家有郎君可真好呀,她以前颇感为难之事,郎君进了一次县城便全部给办妥当了,郎君是个有大本事的。
谢家山地种上了庄稼,栽上了桑树与枣树,甚至比村里其它人家干完的都快。
第24章
李大家的每天上山干活累个臭死,回家后一抬头看到谢家的山头被收拾的规规整整,心中颇有些酸溜溜的意味。
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没办法出门干活,李大家的去兄弟家串门,话里话外点谢家山地里种的枣树跟旁人家的不太一样。
李二家的筛捡绿豆的手一顿,笑道:“听说是东边渤海来的树种,结的果子会拉金丝,十分香甜美味,单卖的话一棵树苗要百文钱呢,是比平常的枣树苗贵上数倍。也是隔壁谢家运气好,在城里富户家里做了几天帮工,这才抢到了几棵,这事儿原本就可遇不可求的。”
李大家的想求树苗的心思被戳破讪讪笑了两声道:“原来如此,不过看谢家那对小夫妻细皮嫩肉的样子,也不像会经管这种金贵之物的,落在他们手里倒是可惜了。”
这话李二家的就不爱听了,她扬声问道:“依大嫂子来看,落在谁手里不亏买卖?”
“我们这几家是一甲的,本来应该同气连枝,他一家栽了好树苗算什么本事?”李大家的拈酸道。
“呵,给你啊?先不说会不会种?你今天种明天大哥就能给你起出来,去集上换钱去。”李二家的嘲讽道,想起自家前不久种的桑树苗被人无故起走好几棵,当家的晚上不睡觉去山头守着,半夜三更将偷树贼逮了个正着,不是他的亲大哥是哪个?!真真是家贼难防。
李大家的被李二家的噎了一顿,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自家爷们不争气,自己又有何办法?!
“弟妹,你再跟二弟商量商量,给我作个保,我再贷些青苗钱出来,将山头上的地块种上,先将粮食种上,他总不能一个窝一个窝的去抠了卖吧。”李大家的求道。
李二家的听着烦了,她冷笑:“前不久大嫂子有钱买猪尾巴没钱买粮种?再贷?再贷你拿什么还?”
“弟妹,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嫂子你大侄饿死在你们面前吧?”李大家的嚷嚷道。
李二家的进门提了半袋豆种出来道:“只剩这些了,大嫂子也不必如此攀七扯八的给我话听,我们也是种的这个。”
李大家的掐着半个眼角的看不上这些剩豆种,只道是她留着好粮种自己种,只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她。
眼瞅着妯娌俩要闹将起来,李二正好扛着锄头从山间地头回来,一竿子将这事儿揽了下来。
李二家的气急,嚷嚷道:“人都说救急不救穷,我们是急也救了,穷也救了,自己家都快掀不开锅盖了,还有那个心力管旁人的家?!”
“那是我大哥家,不是旁人。”李二皱着眉头说道。
“对,不是旁人,我们比他家多什么?不就多那一头牛吗?那是我的嫁妆买的,与你们姓李的无关!到时候大哥家青苗钱还不上,官府若来牵牛的话,我指定跟你和离,一头牛做什么不好,平常能拉车耕地,便是老了也能换个银钱供柱子念几年私塾,现在倒好!”李二家的怒气冲冲的说道。
“别嚷嚷了,还嫌不够丢人吗?”李二将他媳妇儿扯入屋里,李大家的寻了好处,拎着那半袋豆种就灰溜溜的走了。
下等户借青苗钱需得三家上等户共同同意担保,这长留村这一保里,李二家,谢壑家,陈栓家都在上等户之列,李大家的先来自家兄弟这里磨开口之后,转身去了谢家。
惠娘在收拾家里的豌豆,打算泡一些出来给谢壑父子俩做一回豌豆黄吃。
李大家的就这样十分自来熟的进门了。
惠娘与李二家的十分投脾气,对李大家的为人略有耳闻,虽然心中有些不喜,但从未表现出来过,只是按平常乡里乡亲的样子相处,不过分熟识,也不过分生疏。
“李大嫂,今日不忙?”惠娘招呼道。
“今日下了雨,我便想着正好撒些粮种。”李大家的趁机开门见山道,“垦出那么一大块地方出来,种子却是不够了,我想再去官府那里贷些青苗钱出来。”
惠娘心中顿时警觉起来,她抬头看了李大家的两眼,淡笑道:“李大嫂前头的青苗钱可曾还了?”
李大家的一愣,嘟哝道:“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这可怎么得了,等地里的庄稼打粮了,钱自然就还得上了。”
惠娘眸中毫无笑意,她郑重其事的说道:“都是拉家带口过日子的,寅吃卯粮的事儿我可不敢干,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大人怎样都能活,孩子可不成,李大嫂也是当娘的,自然能体会我这一片为母之心。”
“我兄弟家都同意了。”李大家的理直气壮的说道。
“你兄弟同不同意那是他的事儿,我却不能松这个口,我家说是上等户,到底没什么值钱的家当,到时你还不上官府的钱,我们家也替你还不上,按大齐律例我家郎君却是要被罚去服徭役的。”惠娘陈情利弊道。
“惠娘,你这是见死不救,逼死我于你有什么好处,更何况你家山头连渤海的枣树都种上了,便不管我们这民间疾苦。”李大家的这番话端的是一个理直气壮,这是见惠娘不松口便要撒泼了。
李二家的一边在屋里抹泪,一边竖着耳朵听谢家这边的情况,见她大嫂在谢家高一声低一声的,她这心里亦起起伏伏的。
李二叹了一口气说道:“她是我嫂子,她张了嘴了,我还能拒了去?既然她肯上进,我们这边搭一把手也是好的,不然她穷的筷子敲碗,还不是要靠我们接济?”
话虽如此,李二家的心中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去。
“况且,借青苗钱需要三家上等户同意,即便咱们同意了,陈谢两家必然不会惯着她,她将家里的豆种拎着走了,也只能种这些豆种而已。”李二蹲在屋里扒拉着豆饭说道,他若真狠下心来不同意,他爹娘那关就过不去,到时候一记不孝不悌的大帽子扣过来,来找他闹的就不单单是大嫂了。
李二家的一抹眼泪,愤愤说道:“我不管别人家如何答复,我若因这问题吃了瘪,咱日子也甭过了,好么,过来过去哪是给自个儿过日子的?全搭在你大哥家了,我的柱子怎么办?我还打算送他去学堂念两年的书呢,庄稼日子想钱这么难,你看看隔壁谢家,就因为男人会读书,对我们来讲天大的难事,在人家眼里算什么?!趟着就过去了。”
李二低头扒饭,沉默的像头老牛,他知道自家媳妇心气高,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家里打算,由是她乐意抱怨几句他就听着,并不回嘴反驳,读书?那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该想的事吗?
虽然他不甚清楚隔壁谢家的来历,但看谢家男人的举止亦不是普通人该有的气派啊,这样的人本来就与他们有着云泥之别。
李大家的还在谢家吵吵,谢壑在后院的书房里温书都听到了,他合上书本踱步而出,皱眉问道:“何事如此喧哗?”
惠娘歉然道:“李大嫂要借青苗钱,需要咱们家同意,只是她上一季的青苗钱刚贷了,如此寅吃卯粮怕是不妥。”
李大家的彻底撒了泼说道:“读书人家就了不起了?空读些圣贤书,一无功名,二不知体恤民情,白是上等户了。”
说来好笑,当初谢家能评为上等户,只因比别的人家多了一车书。
谢壑蓦然抬头,目如寒星直直盯着她,青天白日贸然将人盯出一身冷汗来,李大家的瞬间息声,在这个别人口中病的快要死的男人竟如此威严,只沉默着看着人,就将人看得手脚发凉,冷气直冒。
谢壑看她不说话了,方才说道:“是你自己走,还是我们报官将你请出去?”
李大家的撒泼撒不出去,抖着嘴唇梗着脖子说道:“不同意便不同意,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壑冷笑道:“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家山头上的枣树是个稀罕物,希望这位嫂子多给看着点儿,少一棵唯你是问。”
“你……你血口喷人,谁要偷你家枣树了?!”李大家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看好你男人,别手欠。”谢壑淡淡的警告道。
惠娘有人给撑腰,瞬间底气足了,她接过话茬儿说道:“我家郎君肯说这话必然不是空口无凭,李大嫂好自为之吧。”
李大家的没在谢家讨到什么便宜,转身去了陈家。
没多大会儿,陈家鸡飞狗跳,李大家的和陈家媳妇撕巴起来了。
陈家自是也不同意李大家的再向官府贷青苗钱,李家的青苗钱若是买了粮种倒还好说,十有八九是被李大偷着摸去赌了,谁家敢做这种保?!无底洞一样。
本以为李大家的贷不出这钱来,没成想两天后,在三家上等户两家不同意的情况下,李大家的还是将青苗钱给贷了出来。
谢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皱了皱眉,不过他很快就被别的事分去了注意力,他预备着报名明年的县试,只是如今谢京是熙州地的学政,纵然他能过得县试、府试,也会在院试这一关被谢京刷下来。
谢壑低眉沉思,他该如何破局?
谢壑、惠娘又带着谢宣来?到?县城。
惠娘经过米家宴席一事, 她的豌豆黄和杏仁酪已?经在永宁县城打出了名声,县城里有不?少点?心铺子有心招揽惠娘做糕点?娘子。
但一家?*? 人在县城安家花销太大,她和郎君目前还没有攒够在县城买一处宅院的钱, 家里的两座山头也需要人照看着,所以并?不?适合在城里的糕点?铺子做工,只接了定期给茶楼送点?心的活计。
这次进城,惠娘有惠娘的活计,谢壑也有自己的打算, 他先去?县城衙门处探探口风, 看看自己有没有考童试的机会??若他可以在熙州永宁县考童试,那只要学?政不?是谢京或谢氏派系, 他的科举路便还可以走一走, 若他在永宁县连童试都考不?了, 就?该断臂求生, 想别的办法。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 他不?想如此。
谢壑垂下眼睑, 遮住眼眸中的凄哀之色,他不?奢求父亲的偏疼偏宠,只是想得?到?父亲公正的对待就?这么难吗?
哪怕父亲冷待他这么多年,他心中虽然酸楚,但并?不?曾有什么怨言, 可父亲千万百计阻拦自己的科举之路,让他十分费解。
父亲是怕自己通过科举青云直上, 会?向谢氏复仇吗?
他志不?在谢氏, 不?在临安侯府的基业。
谢壑不?知不?觉间攥紧了衣角,心中充满了酸涩。
谢宣的小手摸上了他修长的手指, 小儿掌心的温热瞬间通过血脉传到?了他的心里。
谢宣撒娇道:“车上颠,要阿爹抱着。”
谢壑从善如流,将儿子紧紧的抱在怀里,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查过过所,进了县城之后,谢宣跟着惠娘去?茶楼送点?心,谢壑直奔县衙。
他出具了自己的户籍证明,迁户证明,掌管童试报名的文书递给他一张清单,需要填写祖上三?代的具体情况。
谢壑手中的笔顿了一下,良久之后,他如实填报了祖上三?代,交给文书之后便匆匆离去?,似是不?敢看最终结果。
文书接过谢壑的报名单之后,也愣了,在县衙当差的,多少都有些见识,哪怕不?知名动江南的临安谢氏,也看得?懂临安侯三?个字,勋贵之家啊!
只是不?知堂堂侯府公子为何会?沦落成?边户?实在是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