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她突然泄了一口气,便是她要解释什么,郎君肯信吗?!
哎,算了,不想那么多了,赶紧做点心吧,明天可以搭隔壁谢家的牛车去县城。
惠娘摇了摇头,试图把脑子里的杂念都甩出去,然而半晌后,她又不禁叹息道:郎君生的可真俊,宣哥儿就像极了他。
洁白如雪的面粉在案板上铺陈开来,惠娘从面粉中间用刮板分出一个小窝,放了一块猪油,一勺白砂糖,少量开水,慢慢将其与面粉团起,揉匀再分成若干等分的小剂子。
她做着做着,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来,想央求郎君来做,只是经过刚刚的那出尴尬,她现在有些不好意思与他说话了。
她想了想,离后院老远就提声喊道:“宣儿,宣儿。”
谢宣此时正被他爹圈在怀里读书,看得他直打盹儿,又不敢睡,正想着找什么理由出门玩呢,就听见阿娘在唤他,真是打瞌睡有人给递枕头。
“爹爹,阿娘在叫我!”谢宣一下子来了精神,立刻从谢壑的怀里钻出来。
“嗯,去吧。”
谢宣如蒙大赦,闷头就拉开书房的门往外跑,生怕慢一步他爹就会变卦。
谢宣哒哒跑到灶房,挠了挠头问道:“阿娘,什么事呀?”
“问问你爹有空不?若有空的话可以帮我刻个字模子吗?”惠娘一边低头忙活手里的活,一边对谢宣说道。
“哦!”谢宣转身就跑,将他阿娘的话顺利传达给他爹。
谢壑听完之后,点点头道:“有空,问你娘刻什么字?”
谢宣得了他爹的指示迅速跑到他娘面前传话:“娘,你要刻什么字?”
“鲜花饼。”惠娘继续头也不抬的说道。
谢宣嘚嘚跑到书房道:“我娘要刻鲜花饼三个字。”
谢壑修长的手指一顿,他将手中的《时文选粹》放下,听到儿子的话后又问:“阴刻还是阳刻?”
谢宣此刻学聪明了,他隐隐觉得哪里好像不对,纵然他娘手头忙着,他爹可没事干啊,做什么他在中间一趟趟传话,累的像只小陀螺,多傻。
谢宣抬头问道:“爹,你还有啥想说的吗?一并说了吧。”
谢壑轻笑,揉了儿子的冲天鬏一下,又道:“问问你娘要刻多大的,用什么字体刻,还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谢宣点了点头,走到灶房,将父亲的话一股脑的问了出来,惠娘听后纠结了片刻,然后道:“就是往日的点心上戳的那种红印子,让他看着刻就行,也没什么额外的说法。”
谢宣得了指示,立马回到书房将他阿娘的话告知他爹,他别的重点没抓着,就记住了“往日的点心”五个大字。
看他爹终于不读书了,谢宣又乐意往他身前凑,然后好奇的问道:“爹爹往日经常吃点心吗?”
谢壑一怔,说实话,他忘了,他一向不重口腹之欲,临安侯府里各主子房里的果子盘和点心盘也从来没有空过,时时都有最新鲜的,他并未曾着重注意过。
此刻他看着儿子好奇的大眼睛,蓦然发现自己亏欠这孩子良多,他低声道:“以后家里也会有很多点心的。”
谢宣坐在一旁的架子上晃动着小脚丫道:“那当然了,阿娘做点心可是一绝。”
谢壑望了一眼无忧无虑的小儿,低头用斧子斫了一块木料,然后用细锯将其裁成正合适的大小,开始用小刀比划着刻字。
一倾耳朵就能听到小人儿真心实意的吹捧:“爹爹可真厉害,爹爹会的真多。”
谢壑笑了,问道:“要不要学?”
谢宣闻言如遭雷击,他果断的摇了摇头道:“等爹爹刻花的时候我再学。”
谢壑失笑,这小东西也不知像了谁,一听书啊字啊等字眼怵得跟什么似的。
谢壑想了想,试图引诱道:“在离我们这儿数千里开外的地方,有个特别繁华的城市。”
“什么叫繁华?”
“人很多。”
“比镇上的人还多。”
“多的多。”
谢宣来了兴趣,问道:“然后呢?”
“你知道这么大的城市,里面住着的人最羡慕谁吗?”谢壑问道。
“阿弥陀佛?”谢宣经常听村里的老媪对着神像许愿,跪拜。
“……”谢壑沉默半晌继续道,“不是,是考中状元的人。”进士及第,东华门唱名,御街夸官,羡煞天下人。
“什么样的人才能考中状元?”谢宣问道。
“读书人。”谢壑答道。
“爹爹勉之!”谢宣小手拍了拍他爹的肩膀,煞有介事的鼓励道。
“……”谢壑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想做天下最好的儿郎吗?”
谢宣兴致缺缺的看了他爹一眼道:“我觉得爹爹更合适,到时候爹爹考上状元,我就是状元之子了,照样很厉害!”关键是,还不用吃苦。
谢壑执刀的手一顿,这小玩意儿!等他启蒙的时候,一定要寻个严师来教导。也不知他像了谁,对读书习字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或许是还小?
他不由自主的回忆起自己这么大点儿的时候在干什么?父亲常年在外做官,并不常回临安侯府,他小时候窝在养母怀里,听养母讲故事,讲孟母三迁,讲孔融让梨。
一般情况下,他是用不上孔融让梨这个典故的,除非碰到梅夫人的孩子。
明明他也很想要,不愿舍。
母亲总要对他说,将来他是侯府的主子,没必要去争这一毫一厘的微末。
可结果到最后是她先发了疯,父亲如此宠爱梅夫人,怎么可能让他继承侯府的一切,多年谦让惯了,他也本无意争些什么,只有自己拼来的,才是最好的,祖宗荫庇,他无福消受,可哪料他们做事太狠绝,连他下科场的路都要横三阻四的,生怕他得势吗?
侯府的世子之位早已见分晓,是在官家面前过了明目的,无可更改,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谢壑将心底的疑惑按下,专心刻起模子来。
谢宣拿着别的小刀学着他的模样,煞有介事的在木料上戳来戳去,半晌,这小人儿献宝似的拽了拽他的衣袖道:“爹爹,我刻了一朵花,像不像?!”
谢壑抬眸望去,一朵歪歪扭扭的玫瑰花出现在木料上,虽然稚嫩但笔刀下的错落有致,可圈可点,他问道:“旁人教你刻过?”
孰料谢宣摇了摇头,奇道:“可是这种花不就应该这么刻的吗?”
谢壑点了点头道:“不错。”他面上不显,又指了指旁边多余的木料道:“会刻小狗吗?”
“我刻了你就给我买吗?”谢宣适时问道,他十分想要一只小狗。
“得刻的好才行。”谢壑承诺道。
“好嘞!”谢宣抱着木料去一旁自娱自乐。
半晌后,谢壑手中的字模也刻好了,他扭头对谢宣说:“宣儿,将这模子拿给你阿娘看看,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谢宣放下手中的小刀儿,拿着字模去了灶房。
惠娘已经将鲜花饼做好,正在生炉火准备烤制,这字模送来的正是时候,她左右瞧了瞧,十分满意,然后沾了红曲水开始挨个按印。
鲜花饼三个字跃然于饼上,字迹圆润肥鼓,俏皮可爱,她也辨不出这是什么字体,只觉得十分好看。
谢宣得了趣,也想按印,惠娘也不拘着他,小心嘱咐了他几句,由着他把剩下的饼按完。
未几多时,一盘盘的鲜花饼烤制好了,满屋都是麦香和花香。
谢宣在旁边馋的打转转,惠娘会心一笑,拿了个小碗出来,用筷子夹了两块鲜花饼递给他道:“跟你爹一块吃。”
谢宣点点头,端着碗朝书房跑去,谢壑只掰了一点儿尝了尝味,饼皮非常酥,一碰就掉渣,像雪一样松软,里面的馅料却非常香甜,用料十分扎实,咬下去满满一口的玫瑰香气又不腻,很合他的口味,他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鲜花饼!跟这块鲜花饼相比,他以前吃的那些全都可以埋了,不值一提。
“无敌了!”谢宣吹了吹饼上的热气满足道,“要是天天都能吃上这么香甜的点心就好了。”
谢壑见缝插针劝学道:“考上状元的话,别说天天吃,顿顿吃都行!”
谢宣忙中抽闲,抬头看了他爹一眼,鼓励道:“爹爹勉之。”
谢壑:“……”
“谢宣!阿宣!阿宣!咱娘做了什么这么香?!”一道魔音入耳,谢宣手中的筷子抖了抖,饼差点掉在地上,他嗷一声窜出去,手里端着个小碗,誓死捍卫道,“那是我娘!我娘什么都没做!”
“你在吃什么?”柱子趴在墙头喊道。
谢宣一边爬梯登高,一边捧着小碗道:“你只许吃一口。”说着,他撕了一小块鲜花饼给柱子。
柱子也不嫌烫,直接捧在手心里,奉若珍宝,他试探着舔了舔,蓦然睁大眼睛,这是什么绝世美味?!他第一次吃!!他当即舍不得吃了,只小心翼翼的抿舔着,而后郑重其事的跟谢宣商量道:“依咱娘的手艺,再养活一个儿子应该也不算难事儿吧。”
谢宣鄙薄的看了他一眼道:“狗都不嫌家贫呢。”
柱子边舔鲜花饼边说道:“我不是嫌家里穷,我娘做饭忒……”他还没说完,就听脚下一阵骂:“小兔崽子!你快把鸡笼子踩坏了,赶紧滚下来。”
柱子被他娘揪走,其实他娘也是怕他去谢家要吃的,谢家日子艰难,惠娘好不容易想个营生,小孩子多一口少一口的打什么紧?只要柱子一趴墙头,哪次不给啊!
柱子娘想了想,将刚刚蒸好的切糕切了一小碗递给柱子道:“没事儿别爬墙,这么大了像什么话,喏,这个给你和阿宣去吃吧!”想了想,她又嘱咐道,“走正门!”
“好嘞!”柱子笑道。
次日清晨,谢老汉套了牛车拉着老妻和惠娘一家子去往县城。
谢家的牛是租的军中的,年岁很老了,任由吆喝鞭打只会在路上慢悠悠的走着,幸好一行人出发的早,这才跟它磨得起。
薛氏不停的和谢老汉合计着粮种的事儿,惠娘和谢壑都不会种田,由是听得云里雾里的。
“哎,怎么能如此一刀切,我们一路上省吃俭用从汴梁到熙州,就是留粮种钱,这下倒好了,屯官强贷青苗钱,不要也得要,忙活一季除了赋税、本钱,还得交青苗钱的利息,岂有此理。”薛氏叹息道。
惠娘纳闷的问道:“官府借贷难道不是自愿的?怎么还能强行推广?”
“民间是自愿的,可军中屯田的军户都是统一要求必须强贷青苗钱,军中好多攒些粮饷,每到秋后西秦人都蠢蠢欲动,以防万一,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打仗哩。”薛氏无奈道。
谢老汉只顾埋头赶车,他从了一辈子的军,上面说让他怎么干他就怎么干,只是屯田的军户负担也着实重些,他只能想法子买些好粮种精心伺候着那二十亩的田地,以盼求能多打些粮,家里的日子能够好过些。
谢老汉轻声叹了一口气,虽说还有些家底,可到底是兄弟的买命钱,他得留着做个念想并舍不得花,前些年三弟被上面召走,说什么光复桂州去,一走多年,桂州光复了,三弟也埋骨在了他乡,因着那时三弟在军中已是小头目了,抚恤金给的也说得过去,照如今的情况看,那抚恤金不大能留得住了。
谢老汉不禁悲从中来,等他死之后他们这一大家子也就绝了后了,说到底还是老天不开眼啊。
一行人在闲谈中赶到县城,众人下车排队等候看门的守卫查检过所,交进城费,谢壑主动把沉重的竹筐背了起来,惠娘跟在他身后,手中牢牢的牵着谢宣。
将将快轮到他们的时候,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阵锣鼓开道的声音,城中守卫也不查过所了,示意排队的人靠边站站,有差役过来举着鞭子来清道,行人纷纷垂头避让,众人皆知约摸有大官要途径此地。
谢宣年纪小,还没见过这种阵仗,引颈垫脚去看,却看到一团花花绿绿的锦衣人骑马护轿随侍左右,他连个大官毛都没看到。
谢壑抬眼看着仪仗中的“谢”字牌和临安侯府的家徽标志,不由怔了怔,这时忽听一旁同在排队的人讲:“这可真气派,一辈子有这么一次也就值了。”
旁边的人嗤笑一声道:“这算什么,咱们看着威风凛凛,说不定在人家眼里已是寒酸委屈了呢,你可知这是谁的仪仗?”
有人来了兴趣,问:“谁的仪仗?”
“陕甘道学政谢京的仪仗,临安谢氏在咱们西陲不显,在江南一带可是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这人身穿青色长袍,看样子是个读书人,对此任学政的身世可谓是了如指掌,虽然都是些一查便知、无足轻重的小事儿,可此等见识已经让他在一群人中极为显眼,很是沾光受了一番追捧。
“既如此,怎么说是委屈了呢?”又有人疑惑不解的问道。
“那还用说,朝中如今正在做什么?施新政,有人同意就有人反正,这谢学政原本在京中做翰林官,清贵的很,因为跳着脚的反对蔺相公的新政,被蔺相公贬出来了呗。”青袍年轻人低声说道。
“不是说他家世好,这也不行?”又有人发问。
“也许蔺相公就是贬的家世好的,惩一儆百呢。”青袍年轻人自认窥得天机,飘飘然说道。
谢壑在一旁抿了抿唇,脸色有些微微发白。
惠娘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眼观鼻鼻观心,众人贴着墙根站着,惠娘和谢壑面前被凑热闹的人遮了个严严实实,并没有看到那谢学政是什么时候经过的。
倒是谢京在临近城门口的时候,微微揭了一角帘子往外望了望,恍惚间好像看到一抹熟悉至极的身影,他再要抬头看时,只剩满目的村夫,瞬间失了兴趣。
他心中极度郁闷,好不容易考取进士,本想着青云直上大展宏图,没成想一场突如其来的新政打乱了他的步伐,他被贬,父亲面上也无光,他求着父亲在官家面前说说情,却被父亲呵斥一番,真是好没道理。
也是,除了梅夫人的子嗣,父亲会把谁看在眼里呢,即便自己这个庶长子又怎么样呢,连一向聪慧敏达的七弟都被赶出了临安侯府,前段时间大姐从江西来信,问七弟的事儿,家里没一个敢说实话的,说了又能如何,都挺难堪的,只推说七弟一直在外游学,许久不曾回家。
谢京兀自发了一会儿呆,一抬眸恍然看到一双十分灵巧的凤眼,像极了七弟小的时候,大夫人生就一双凤眼,大姐和七弟都有一双十分相似的眼睛,谢家的孩子数他们姐弟两个的眼睛好看,而自称嫡出的六弟并不类他们。
家里那团乱七八糟的事儿其实不用分明,七弟求公道,可一直在夹缝中生存的他却知道这不重要,父亲的心向着谁才最重要。
听说七弟落户在了这里,若他还有心科举的话,自己也不会点他的名,点他做秀才那就是跟父亲对着干了。
谢京一闪神间,那个孩子已转身钻入人群中,再也寻不见了。
谢宣看了半天热闹,终于看到大官的模样,这才心满意足的挤进人群中找到父母所站的地方,他扯了扯父亲的衣袖,抬头说道:“爹爹,刚刚那个大官长得跟你有几分相像。”
谢壑忽闪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冷了脸色:“不像!”
“也不是很像,爹爹比他好看多了,他这样的都能当大官,那爹爹以后肯定也能考状元做大官的!”谢宣有鼻子有眼的说道。
惠娘急忙牵过谢宣的手,打断道:“好了,要进城了。”宣儿年纪小不认得,自己自然清楚刚刚众人谈论的谢学政是何许人也,那是郎君的大哥,先前在临安侯府时就对郎君酸鼻子酸眼的,他的学问远不如郎君好,奈何有临安侯府托底,亦能周转个进士出身。
听说,当年席间的那杯加料的酒就是他递给郎君的,郎君不喜他,很正常。
谢壑虽然心情翻江倒海,但还是揪了揪儿子的冲天鬏,证明自己没有不高兴。
进城之后,惠娘发现今天县城里的人格外多,早市热闹的都快插不下脚了,很是有些诧异,找了好一会儿才寻了个合适的地方摆卖鲜花饼。
谢壑替她安顿好东西后,便领着谢宣走了,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活计做。
见惠娘因人多而吃惊,一旁卖鲜菜的大娘笑道:“县城里的人还算少呢,最近市易务一开,熙州城里的商贩都挤不下了。”
“这么热闹?”惠娘问道。
“可不是嘛,咱们这地方偏僻,种地也种不出一二三来,闲来无事何不搞点小生意做做?赚点零花也是好的,以前的买卖都拢在几家大商号的手里,升斗小民哪斗得过他们?就单定价一项就能压死小买卖人,老百姓赚不到钱,买东西还不便宜呢,有的东西价格高到离谱,还不得不买,这次官府出手整饬,什么东西卖多少钱都是官府说了算,物价正常了,老百姓也受益不是?”大娘一边忙活摊位一边絮絮叨叨的跟惠娘闲聊天。
惠娘眼尖,看到她的摊位上不时有差役过来做记录,有几分好奇道:“大娘这是?”
那个健谈的大娘当场说道:“这摊位算是我租的,中间赚个差价。”
“租的谁的?”惠娘问道。
“害,还能是谁,官府的呀,朝廷给市易司拨了缗子钱,连我们这些小民都可以在官府?*? 赊些果蔬出来贩卖,在差役那里登个记就行,多卖多得,不然咱这一没本钱二没本事的,想赚个钱难得很呢,如今好了,只要勤劳肯干,日子就过得有奔头。”大娘这几日没少赚,当即喜滋滋的说道,继而她打量了惠娘一番道,“小娘子不在县城里住吧?”
“嗯,我家在长留村。”惠娘道。
“嘶,是有些远,不大便利。”大娘遗憾的摇了摇头。
这时有几个来问价鲜花饼的,惠娘当即招呼了起来,一个五文钱。
大娘闻言抬头看了一下,什么样的点心要五文钱一块?!啊这……卖得出去?
正当大娘惊疑不定时,忽然听人说道:“小娘子,我可算找到你了,你还卖菌菇酱吗?”
正是前段时间把菌菇酱桶拿菜帮子刮巴刮巴也要买酱的客官,他回到家中发现如此好吃的菌菇酱根本不够吃,买多少都不够吃,抓心抓肝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出来摆摊。
惠娘闻言摇了摇头道:“今天不卖菌菇酱,卖鲜花饼。”
那人一呆,疑惑的问道:“鲜花饼是什么?”
惠娘毫不吝啬的掰了一点儿给他尝。
那人仔细品了品,一拍大腿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娘子这点心还剩多少?”
“才开始卖呀。”惠娘不明所以。
“别卖了,跟我走吧,我们东家在筹备宴席,死活凑不出合适的八样果子盘,我看这个正好。”那人解释道,“就在不远处米氏木材铺,在下是店铺里的账房先生。”
惠娘垫脚看了看,那家店铺就在正大街上,顾客往来不少,她当即提起竹筐道:“先去看看再说吧。”
惠娘跟随那人的脚步,来到米氏木材铺的后门房。
“小娘子可否舍出一两块点心与我知会东家?”那人开口询问道。
惠娘拿出一张草纸,包了鲜花饼递与他后说道:“有劳了。”
那人略微点了点头,捧着糕点一溜烟儿的朝后院的主屋走去。
米氏木材铺主要做木材生意,前门脸留着给顾客进出,□□才是囤货和家小居住的地方,木材进出与日常生活的杂用都是从后门出入的。
惠娘站在后门房的窗口处,看到不少推着小木车的人进进出出,木车上都是些瓜果菜蔬和猪羊精肉方子,险险让人以为这不是做木材生意的铺子,而是吃食酒肆铺子。
路上听那账房先生说米氏木材铺的东家预备办宴席,果真不假,只是不知是因何举办宴席?
井边洗衣的仆妇似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自来熟的与她招招手道:“小娘子看着面生。”
惠娘背着竹筐走近说道:“听说府上正在置办宴席,在找精巧的面果子摆盘。”
仆妇了然,知道惠娘是做什么来了,她见惠娘穿着朴素,不禁摇头叹道:“东家有并宗之喜,有心办的体面些,咱们永宁县虽然也有不少糕点铺子,可做出来的果子品相太过粗糙,并不符合东家的心意。”
并宗在大齐腹地不算常见,但在西陲边地可是再正常不过了,西陲人丁寥落,除了旱疫之灾外还有兵燹之祸,寒门小户绝嗣的人家多了去了,便是丰裕之家也难免因为各种情况绝嗣,西陲人口流动大,近些年来又有朝廷不断迁民开边,有些将要绝嗣的人家便仔细扫听着,碰到合适的丁男便过继过来,承祀香火。
讲究些的人家,祖上传下族谱来,记录着族支的迁徙与来龙去脉,打个比方说,熙州有户姓刘的人家快绝嗣了,但这户人家是二百年前从扬州搬来的,若遇着扬州来的迁民里有姓刘的,而且双方都有过继意愿的,就可以并到熙州刘家来,此为并宗之喜,至于真的是不是有什么血缘关系?那有什么重要的呢,即便有,二百年的光阴也早把这点子血脉稀薄了。
当然还有家里不缺子嗣的,并宗是为了推人出去服役等等,不一而足。
惠娘听得米家的仆妇这样说,显然以为自己手艺粗糙,不堪给米家供应点心,她抿了抿唇,笑道:“这样的好事儿,我原本是不敢想的,只是府上的账房先生说可以一试,这才跟了来等候消息。”
仆妇敲衣的手一顿,抬头问道:“可是姓张?”
惠娘点了点头。
张账房平生最大的特点不是账算的有多好,而是他馋,他巨馋无比,堪称永宁县一老饕,这人不仅馋,嘴巴还特别挑剔,若问他铺里的陈年旧账,他可能一时想不起来,若问他永宁县城哪家哪家的吃食地道,他门儿清。
若这小娘子是张账房举荐的,那想必是有两把刷子。
仆妇当即不敢轻视,正了脸色说道:“要并到东家来的小哥儿本是族里旧亲,年岁不大,是个念过书的,那日有私塾先生特意来检验过笔墨,道是个好苗子,东家这才动了心。”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往惠娘耳边凑了凑,将声音压的极低继续说道,“读书人要并宗,原是我们东家高攀了,由是这次并宗喜宴办的格外隆重。”
大齐人人尚慕风雅,读书人最是尊贵体面,若是他日能搏取功名,更是有了青云直上的机会,读书人再贫寒那也是读书人,商户人家再有钱也低着人家好几等呢,商户与读书人并宗在大齐腹地应该十分罕见。
难怪这米姓东家如此大张旗鼓,若那并来的子嗣将来能够考取功名,米氏堪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真真是抬了门楣的。
二人正闲谈着,见张账房急匆匆的走过来低声道:“小娘子,妥了。”
惠娘心中高兴,只是面上淡定,她真情实意的说道:“多谢。”
张账房见机将惠娘引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说道:“原本五分钱一块的点心,我给你讲到七文钱。”
惠娘立刻会意,她笑道:“多谢先生扶持,等结了银钱必少不了先生的好处。”
张账房红着脸道:“罢,罢,我能差你那几个钱吗?只是如此一来,咱们也算结下交情了,等小娘子日后再做了吃食,可否给我留一份,若碰不到我的话,就送到米氏商铺的后门房来。”
不算什么难事儿,惠娘应了。
张账房引着惠娘去厨房将鲜花饼卸下,足足有一百块,每块七文钱,一共七百文钱,惠娘掂着这沉甸甸的七百文钱,心里乐开了花。
她心想着出来这半晌,郎君与宣儿兴许回到她原先摆摊的地方了,这会子见不着人指不定要如何心急呢,她急忙提快脚步,鲜花饼卖完了,竹筐里空空的,她背着十分轻松。
正当她刚要跨出门去,后面有人喊她:“小娘子请留步!”
惠娘将跨出门槛的那只脚收回,而后转头看到张账房追了上来,她心里一紧,不禁问道:“先生何事?”
“小娘子会做豌豆黄吗?”张账房跑的满头大汗,紧赶慢赶才追上了人。
惠娘闻言放下心来,回道:“会的。”
张账房不由分说将她往厨房里拽,边拽边解释道:“事急从权,小娘子莫怪,永宁县做豌豆黄最好的厨子老母新丧,顾不了这边了。”
豌豆黄也是席上八盘面果子之一,只是因为豌豆黄独特的口感,不能提前太久做出来,否则容易干巴,就不好吃了。
八盘面果子只有豌豆黄和杏仁酪是现做的,由同一个白案师傅负责,可惜这个师傅临了家里有事,来不了了,这可急坏了米府上下,惠娘在此契机下被抓了壮丁。
“我……我行吗?”惠娘讶异的问道。
张账房抹了抹满头大汗,安抚道:“小娘子先试试,府上还有其他厨子在试做,我觉得他们都不如你。”
张账房对她十分有信心。
“可是……”郎君和宣儿还在外面等着她呢,惠娘心里有些焦急。
“别可是了,小娘子,救急如救火。”张账房只差求爷爷告奶奶了,“你知道吗?这个白案师傅的酬金是二两银子,你若能中选,这二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那行吧。”惠娘想着,自己的鲜花饼能中选已是意料之外了,她虽然厨艺好,但也不能保证样样都能做的最好,只是盛情难却,关着张账房呢,她只得尽力一试了。
惠娘到厨房的时候,有两个灶台是专门匀出来做面果子的,其中一个上着蒸笼正在蒸东西呢,另一个被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把持着,旁人不得靠近。
她不知道那汉子是何来历,只是周围有不少师傅宁可领着泡好的豌豆,在一旁等着蒸笼里的东西蒸好也不去说动那汉子让让,便知此人不好惹,她亦往后靠了靠。
一旁的厨娘看着她瓢里的豌豆,不由问道:“妹妹也是来试做豌豆黄的?”
惠娘点了点头,并未多言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