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呆滞间不?知裴逸安已?走到?他的面前,见他发呆不?由敲了敲窗棂。
文书瞬间回过神?来?说道:“裴主薄万安,您看这张报名单是不?是十分吊诡?”
裴逸安接过报名单之后,一眼就?看到?了谢壑的名字,他在祖上三?代那里看到?了临安侯的字样,不?禁一愣,也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状况?
正巧赶上谢京来?永宁县的县学?巡察,他不?禁笑道:“怎么裴主薄也变成?了呆头鹅,到?底是什么样的报名单?”
裴逸安下意识的想藏,已?经来?不?及了,单子被谢京顺走。
谢京定睛一看,是谢壑的报名单子,他冷笑一声道:“我临安谢氏并?无此等不?肖子孙,以后不?要让本官看到?此人名字,如若违背,必受严惩。”说着,他将谢壑的报名单子撕了个粉碎,冷哼一声,大摇大摆的走了,并?不?理会?作?陪的裴逸安等人。
裴逸安:“……”见谢京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他弯腰将地上的碎纸一片一片的捡起?来?,攥在手心里。
回到?家中之后,裴逸安将碎纸屑一点?一点?的拼好,他看着谢壑填的直系三?代血亲,皆是世袭罔替的临安侯,他长叹一口气,论理来?讲谢京与谢壑是亲兄弟才是,可是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经济学?问都不?可同日而语,做人的差别还真是大啊。
难怪谢壑能够师承江南陆氏……
难怪是陆氏教?导出来?的学?生,就?是比谢京这种?得?志猖狂又飞扬跋扈的人更具世家公子的气派。
裴逸安拧了拧眉,他自己亦是世家出身,知道世家子的通病,虽然骄矜但行事有分寸,很少会?无故发疯!谢京的态度就?是临安侯的态度,只是他不?理解一个父亲为何会?这样不?惜一切代价压制自己的儿子?!
他思量半宿,决定给家里去?封信,打听打听具体情况再做打算。
几日后,他收到?家中回信,里面只语焉不?详的提到?谢家确实除名了一个子嗣,罪名是淫辱母婢,但紧接着临安侯上书为自己的第六子请封为临安侯世子。
世上没有什么巧合,都是世家出身,裴逸安基本一瞬间就猜到了事情的关键,谢壑的存在本身就?挡了别人的路,这样看来?,谢壑不?仅是临安侯之子,甚至是嫡子,嫡子在永远轮不到其他子嗣继承爵位。
裴逸安长叹一口气,他那日观谢壑之才在他之上,却?被自家亲长打压的连一场童试都没有办法参加,难怪谢壑会?选择西迁来?到?熙州永宁县,只是这样还不?够啊,根本就?躲不?开临安侯府的爪牙。
他看了看童试的报名截止日期,还有一些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到?了休沐那日,他故意偶遇米家的马车,趁机乘着米家的马车去?长留村找谢壑。
谢壑看到裴逸安从米家的马车上跳下来?时,微微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当即客套道:“难得?裴主簿光临寒舍,请进。”谢壑虽居陋室,但依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态度不?卑不?亢。
裴逸安心中暗叹,这才是世家子弟的典范,这等劫难落在别人身上必然会?颓废沮丧,自暴自弃,谢壑心境竟如此安稳。
“家境贫寒,茶水粗糙,裴主薄莫怪。”惠娘给裴逸安端来一杯热茶说道,之后她带着米卓和谢宣去?了前院,简陋的书房里只剩裴逸安和谢壑。
谢壑坐在圈椅上开门见山的问道:“裴兄此次前来?可是有要事?”
裴逸安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的道:“谢贤弟的……童试报名单……恐怕不?妥。”
谢壑有一瞬间血液倒流,浑身发冷,手脚冰凉,他心里越是骇然,表面上越是不?动声色。
“谢贤弟似乎并?不?意外?”裴逸安低声问道。
谢壑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来?:“习惯了。”
前院孩子银铃般的笑声时不?时的飘过来?,谢壑的目光透过窗外一直看向远处的山际,明灭之间犹如云蒸霞蔚。
长久的沉默之后,裴逸安试探道:“谢贤弟打算如何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谢壑淡淡的回道。
谢宣牵着米卓的手满院子撒欢,裴逸安若有所思的望着米卓的背影道:“熙州地处大齐西陲,由于开荒需要迁户频繁变更,这就?导致了熙州户籍疏漏不?少,熙州百姓连宗并?宗之事频频。”这几乎就?是明示谢壑了。
谢壑闻言心神?一凛,裴逸安的意思他明白,只是改认祖宗……在他心里终究是关卡难跨,并?非他舍不?得?临安谢氏的光环,只是大丈夫存于世只因一时运蹙而改弦更张有些……
裴逸安是真心想跟谢壑结交,此时说出去?的话亦情真意切,他道:“即便谢学?政调离了陕甘道,谢贤弟能够考取秀才,再往上呢,临安谢氏延绵百年不?绝,门生故吏不?知繁几,谢贤弟越往上考越难,一年两年,三?年六年,以谢贤弟之才将一辈子都搭在科场上,可惜了,不?仅是江山社稷痛失栋梁之才的遗憾,更是万千百姓的不?幸。”
只有谢壑不?再承认自己出自临安谢氏,临安谢氏的通天掌才会?从谢壑的头上移开。
午间,裴逸安在谢壑家用了膳,在太阳落山之前,他才乘着米家的马车返回了县城。
裴逸安离开之后,谢壑变得?愈发沉默,惠娘知道他心情不?好,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听到?裴逸安对谢壑说的那些话。
她只得?日日在吃食上精进些,好宽宽他的心。
自那日从县城回来?后,谢壑一直都未曾再次进城,他心中知道,无论他再进多少次城,结果都恐难改变。
这日惠娘进城送完点?心之后,赚了不?少银钱,她头一次走进书斋,给郎君裁了两刀上好的纸和一块墨,用防水的袋子包好,小心翼翼的往家赶,中途遭遇了一场很急的雷阵雨。
劲风吹折了惠娘的油纸伞,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往她身上拍,她索性?将袋子揽入怀中,用仅剩的一点?儿油纸面搭在胸前,不?让雨水滴到?防水袋上,那里有郎君最喜欢的纸墨。
等回到?家时,惠娘已?然淋成?落汤鸡,谢壑父子站在家门口等着她,见她这样子俱是一怔,三?人回到?屋里后,惠娘顾不?上别的,喜滋滋的将怀中一直护着的防水袋抽出来?,递到?谢壑面前道:“给!郎君。”
谢壑接过之后,拂去?上面的水珠儿,是两刀上好的白纸和一块墨,他心里掀起?一番惊涛骇浪,面上却?波澜不?惊:“不?是说今天抱一只小羊羔回来?么?”她最喜欢小羊羔了,宣儿也喜欢。
惠娘一边拿干巾擦拭着头上的雨水一边说道:“不?急,但郎君看了这些心里定会?欢喜。”
谢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一样酸涩,半晌后他才轻声说道:“我可能……我可能这辈子都科场无名了。”
惠娘一怔,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她本来?就?心思玲珑,结合这些日子郎君的反常,她几乎瞬间猜到?那日裴逸安和郎君的谈话内容,十有八九是童试报名出了十分棘手的岔子。
她想了想说道:“我读的书少,讲不?出许多大道理,可是也知郎君本身便爱读书,并?非汲汲于功名,不?过倘若郎君科场有名的话,上可辅政君王天下事,下可济黎庶安居乐业,即便是不?走科举的路子,郎君亦可教?书育人,一日三?餐虽不?精细,但也可果腹,无论哪种?方式,郎君都会?与自己喜欢的诗书为伴,如此还有何求?”
谢壑闻言怔在原地,他心里默默重复这那句:“还有何求?!”
他忍住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拎着防水袋子回到?了书房。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防水袋子,里面的纸并?未受到?雨水的侵袭,质白如雪,她未必舍得?给自己买最好的东西,却?将他所用之物全用她能给得?起?的最好的。
谢壑心中酸酸涩涩,又暖融融的,尽管外面风雨再大,世上总归有一处地方留给他遮风挡雨。
谢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一声轰隆隆的巨响由远及近,仿佛在耳边炸响,他连忙推开屋门一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湍急的泥浆自?山上滚滚而来。
谢宣和柱子正蹲在低洼处全神?贯注的钓□□, 并未注意一旁的异常。
等谢壑夺门?而出的时候,已是反应不及,他顿时急出一身?汗来。
这时, 有?一双大手稳稳的把?谢宣捞起来,抱在怀里?,三步两步走到高台上,李二?亦将柱子迅速提到一边去。
山洪顷刻漫过沟渠,携着摧枯拉巧之?势, 谢宣刚刚蹲过的地方瞬间被洪水淹没?, 谢壑闭了闭眼,心中泛起一阵阵后怕, 脚底发?软。
“谢谢阿叔。”谢壑对谢老汉道?谢, 谢老汉摆了摆手道?, “在山里?讨生活要仔细些, 下雨的时候山洪不知什么时候就来了,小孩子可?不能随便在河沟附近玩耍, 很危险的。”
谢壑真诚点头道?:“是。”
柱子那头已经挨上揍了, 李二?脱了草鞋扒了柱子的裤子,将他按在大马凳上就是一顿抽,柱子惨叫不已。
谢宣揭了头顶的苘叶,小心翼翼的讨好道?:“爹爹,我再也不这样了。”意思是你别打我!
谢壑揉了揉眼角道?:“你不哪样了?”
“不去钓□□。”谢宣试探道?。
谢壑指着不远处的河沟说道?:“下雨的时候不许靠近那里?, 听到没?有?。”
谢宣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谢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如?果?下次下雨的时候, 你还在这里?逗留, 我保证你比柱子挨打挨得还惨。”
柱子的惨叫声高一句低一句的传来,杀鸡儆猴, 谢宣瞬间老实了,由爹爹牵着手,老老实实往家赶。
惠娘已经闻讯赶了来,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训斥谢宣,如?今谢宣进了家门?,她当的一声将门?关上,拎着谢宣就进了前院。
谢壑顿了一下,掀帘而入。
惠娘扒了谢宣的裤子,抄起笤帚疙瘩就往谢宣屁股上招呼。
平时喋喋不休的小嘴,这会儿?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
谢壑:“……”
“记住了吗?”惠娘厉声问道?。
“记住了!我早就记住了,你还打我,你不是想让我长记性,而是想打我了。”小家伙不服气?的说道?,“爹爹明明都饶了我了。”
“还会犟嘴了?”惠娘继续打,谢宣干脆一声不吭了,小脖子梗的很硬,心里?显然不服气?,只是人小鬼大要面子,死活不吱声。
谢壑见状道?:“刚刚多亏隔壁的阿叔,我们是不是要感谢一下人家?”
惠娘一听这话有?理,只是她刚刚被吓昏了头,一时忘了这茬儿?,既然郎君给递个台阶,她正好借坡下驴,放下手中的笤帚疙瘩,去外间盛了一碟点心去往隔壁家道?谢。
谢壑拿了一瓶红花油来,要给小家伙涂上,没?想到这小家伙人小气?性大,死活不在这屋里?待着了,他只好抱着孩子回了后院。
在后院的榻上,小家伙被药油激的嗷嗷叫,最后还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这会儿?倒是不逞强了。”谢壑摇了摇头笑道?。
“我才不要被柱子听见呢。”谢宣别别扭扭的说道?。
挺小的人知道?要强了。
“这叫家丑不可?外扬,就像柱子的伯母悄悄让柱子他爹以耕牛做抵押借官府的钱,这事儿?谁都不知道?吧。”谢宣一边悄悄跟他爹说话一边让他爹上药的动作轻一点儿?,怪疼的。
谢壑心中画了个魂,原来李大家的是用这个办法借到的青苗钱啊,这就不奇怪了,只是这事儿?若让李二?家的知道?了,恐怕不能善了。
长留村这一片人家,除了谢老汉是军户,不参与保甲,其余人家各个都跟李大家连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二?贴补他哥贴补习惯了,耳根子又软,被他大嫂软硬兼施很快便会妥协。
只是李大是个臭名昭著的赌鬼,拉的窟窿相当于无底洞,地里?即便有?出产,变换的银钱也只会让李大得了去,这也是谢陈两家为何不给他家作保借青苗钱,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李大家的十有?八九是还不上这钱的,借贷人还不上这钱,只能没?收这一甲里?的上等户的私产,救急不救穷,谁愿意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当被人拉走充公?!
一颗老鼠屎搅坏满锅粥。
这样下去,与李大家一甲的人家都得倒霉。
谢壑垂首,边给儿?子上药边思索着什么。
却说惠娘端着一盘点心来到隔壁,薛氏在跟自?己的老伴儿?愁眉相对,怎么算怎么觉得二?十亩田打不过锣鼓来,除了交租、还了青苗钱,剩下的余粮即便换成粗粮都很有?可?能出现青黄不接的情况,只是一天吃一顿饭又实在干不动活儿?,愁啊愁。
薛氏叹了一口气?,回想起当年还在汴梁的日子,那个时候多好,一大家子都还活着,并未分家,分到的地也多,军中也不抑配青苗钱,每日虽然劳累,但总过得下去,尤其是他们的孩子还活着,一到汴京城放榜的时候,便和朋友挤到街道两侧看状元游街,每当这时他总会悄悄说:“等我长大了,也要考状元。”
可?惜她那可?怜的儿?子福薄祚浅,只有?当兵的命没?有?当状元的命,而且那时候军户是不能参加科举的,薛氏摸着手里?的一纸命令,心里?发?苦,现在可?倒好,熙州屯官向朝廷求了恩典,允了下面的兵将可以参加科举。
只是当兵的打打杀杀的还行,捏笔读书写字实在是难为人,报名的人极少,屯官急了,规定一户必须出一人参加科举。
众军户傻了眼,这下可?倒好,不仅租子和青苗钱裹摞不清,又多了一项读书的任务,属实是……
“婶子在家吗?”惠娘端着点心在门?外脆生生的问道?。
“哎,来了!”薛氏听到惠娘的声音,忙将人让到了里?屋。
惠娘将点心递过去道?:“刚刚多亏阿叔及时抱走了宣儿?,不然山上的水一灌,河沟子里?瞬间就满了,小孩子人小力气?小,少不得吃亏。”
薛氏这才明白了惠娘的来意,她忙摇了摇头道?:“乡里?乡亲的住着,搭把?手的事儿?,惠娘客气?了。”
惠娘轻轻摇了摇头道?:“于阿叔讲是举手之?劳的事儿?,对我来讲确是救命之?恩,宣哥儿?是我的命根子。”
薛氏也当过娘,自?然知道?独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她不禁红了眼眶道?:“看到宣哥儿?这活泼可?爱的性子,总令我想到大山小时候。”大山便是她已亡的独子。
她拭了拭眼角岔开?话题:“只宣哥儿?一个到底太单薄了,你们夫妻还年轻,怎么不多要几个。”
惠娘哪里?好向外人说道?她与谢壑之?间的关系,只摆了摆手搪塞道?:“儿?女皆靠缘分,岂能是说有?就有?的?”
薛氏长叹一口气?道?:“这也是。”她捏了捏自?己手中的告令作难道?,“婆子我还真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婶子但讲无妨。”惠娘说道?。
薛氏摊开?手中的告令,小心的说道?:“你家郎君是识字的,能不能教?你叔写几个字?屯官下了命令,熙州的军户家里?得出一个人去参加科举,我们哪是那块料,连个大名都写着困难,哎,这不是闹呢?!只是军令下来了,不去恐有?惩罚,要是家里?有?小辈就好了,也不必老头子那么大岁数去作这个难,小辈们年纪轻读书认字总是比我们这老榆木疙瘩强。”
跟在谢壑身?边这么久,惠娘多少是识字的,告令她看得懂,一时有?些震惊,不是说大齐文臣武将泾渭分明吗?而且文臣自?诩才高八斗,一直以为都是压着武将一头的,武将也不爱舞文弄墨那一套,这告令出的着实奇怪。
哎,这世上就是有?这种事儿?,想参加科举的苦无门?路,不想参加科举的被硬赶着去,上哪儿?说理去。
惠娘内心五味陈杂,她一时半刻没?敢替谢壑揽下这活儿?,只道?是:“既然如?此,我回去问问郎君。”说着她站起身?来。
薛氏笑着把?人送了出去,回来时见自?家老头子在后院砍柴,他虽然腿脚不便,但做活儿?很麻利,一堆柴三下五除二?就劈完了。
老两口前后脚进了屋,谢老汉拿干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低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薛氏一合掌笑道?:“我给你请了个先生来,茶余饭后歇着不做农活时,可?以顺道?学几个字,岂不妙哉?!”
谢老汉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惠娘回去跟谢壑一商量,谢壑当即便应了,这对他来讲,不算难事。
薛氏得了准信儿?,心里?更加高兴。谢老汉不干活的时候,谢壑就教?他来认字,笔墨纸砚舍不得买,就在院里?沙土地上写,虽然于练好字无益,可?到底省钱又方便,能写了便好。
之?前帮谢家砌屋的军户们,隔三差五会来长留村看看谢老汉夫妇,来来回回见着好几次谢壑在教?谢老汉认字,他们当着谢壑时,十分拘谨,一本正经。
等谢壑一旦回了家,这帮人立马活跃起来,甚至有?人凑到薛氏身?旁道?:“咱家姓谢,他家姓谢,我看我叔认字实在费劲,不如?你们两家并了宗,参加科考的人都是现成的了。”
“混说什么呢?”薛氏轻轻拍了一下那人的后脑勺笑骂道?,“纯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看看人家是庄户出身?吗?也配这么想?!”
“不拘他什么出身?,总是一条路子嘛。”那人本也是玩笑,如?今倒真正正经经讨论起这事儿?来了。
“你这话可?就吃凉不管酸了,长留村小,可?屯田的就这二?十亩地,其余都是山头,不归咱军中管,两家合并一家,租子也得翻着番的送往军中,地却还是那么多,你让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吗?”又有?人反驳道?。
“害,倒也是。”于是几个军汉便不纠结这事儿?,倒是薛氏暗中朝隔壁望了好几眼,显然是起了心思。
第27章
薛氏起了心思, 于是待谢壑一家子就更?殷勤了,她想的长远,依谢壑之才只要考取功名, 他们一家可?就从此免租免役了,二十亩地?只供自家花用?,足矣。
只是自己也知这事儿有点悬,谁会平白?无故的跟人并宗,又不是穷的过不下去了, 哎, 她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时机啊。
有日闲聊的时候,薛氏旁敲侧击的问惠娘道:“宣哥儿的父亲是不是也要科考?每日空闲时间?来这里会不会耽搁了他自己的学业?”
惠娘笑容一顿, 只回道:“无妨, 夫君心中自有成算。”
几日后, 她去县城里给茶楼送点心, 意?外遇到从县学出来的谢京,谢京认得她, 特意?令贴身?仆人将她引至偏僻角落, 而后他现身?警告道:“别让谢壑白?费力气?了,只要我在?西陲六州做一天的学政,谢壑将永无出头之日,即便我离了任,他也别想科场有名, 莫说区区一个秀才功名,他连童试都报不上名的。”
惠娘气?得狠了, 她忍无可?忍怒道:“你?们欺人太甚, 就不怕遭天谴吗?”
“遭天谴?官家之下我临安谢氏便是天。”谢京冷笑道。
他这句话太过狂妄,惠娘咬牙切齿道:“是吗?那就走着瞧, 到底是大齐乾坤清朗还?是你?临安谢氏只手遮天?!”
谢京掸了掸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趾高气?昂的走了,谢壑如今的境地?他十分满意?,失去临安谢氏嫡子身?份,失去家世显赫的未婚妻,如今蜗居在?大齐西北边陲之地?,穷困潦倒,终日与身?份微贱的烧火丫头为伴,功名无望,投靠无门,看着就令人解气?,谢京此刻心情舒畅极了。
惠娘紧紧攥着竹筐的背带,直到这一刻她才深切的感受到郎君的悲凉,本应是至亲之人却死命压制着他,令他永无翻身?之日,而那些才干不如他的人,却凭借着家族势力跻身?庙堂。
她慢慢走着,眼圈却渐渐红了。
豆大的泪珠儿一串一串的滑落脸庞,甚至回到家里时也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还?在?哭。
谢宣懵了。
本来前两日阿娘打了他,他记仇不跟她睡,日日黏在?父亲的房间?里,可?也只生了两天气?,等她过后与他和好,他一定会答应的,他们还?像以前那样是天下第一最最好。
“阿娘……”谢宣站在?惠娘面前,忐忑的问道,“阿娘怎么哭了?”
惠娘揉了揉儿子的冲天鬏,从竹筐里掏出一块肉饼来递给他道:“去跟柱子玩吧,阿娘没事儿。”
谢宣觑了一眼手中的肉饼,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酸涩,他抹了一把?眼睛,攥着肉饼去后院书房寻他爹去了。
贪嘴的小家伙也顾不得吃肉饼,拽着他爹的袖子使劲往前院拉,着急的很。
谢壑推开前院房门时,惠娘还?坐在?炕上淌眼泪呢,见谢壑进来,她猛然吃了一惊,连忙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谢壑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说道:“去玩吧,一切有爹爹呢。”
谢宣应了,小小的孩子心事重重的蹲在?屋外的窗户下,假装在?看蟋蟀打架,其实一双小耳朵一直仔细竖着偷听屋里的动静。
谢壑关好屋门,顺势坐在?惠娘身?边,他垂头问道:“怎么了?是谁欺负了你??跟我说说。”
惠娘倔强的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那为什么哭?”谢壑一双绝妙的金丝丹凤眼半垂着看着她,神色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认真,“让我猜猜,茶楼里不要你?的点心了?”
“没有,我做的点心天下第一好吃,他们才不傻呢。”惠娘回道,粉腮因?为委屈而鼓鼓的,水灵灵的杏眼里透着小小的骄傲,这副模样跟谢宣很像,谢壑心底不由软了几分,他又道,“是喜欢的小羊崽儿被人抱走了?”
“不是,我还?没去挑,等下个大集,带着宣哥儿一起去。”惠娘依旧否了这个说法。
她是跟村子里的人一道进的县城,但?不大可?能是受了别的方面的欺负,谢壑想了想,低声道:“他找你?了?”
惠娘一愣,呆呆的问道:“你?怎么知道?”当即,她又遮遮掩掩的摇了摇头,屈膝埋头继续啜泣,良久才闷闷的嘟囔了一句,“屈得慌。”
“后悔跟着我了?”谢壑挑眉问道。
“才不是呢?我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何要那样对你??!恨不得将你?踩在?泥土里再跺上两脚。”惠娘愤愤不平的说道,“明明你?比那些人都好。”
“惠娘,人与人之间?的缘法是不同的,抓住我们能抓住的即可?,其余的不必强求。”谢壑安抚道。
“可?是,郎君自幼苦读,十年寒窗,却连一个进科场的机会都没有,若是实在?考不上,也就认命了,可?明明不是,我真的替郎君好不甘心啊。”惠娘说着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
谢壑喟叹一声,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后背,沉默了下去。
“我们去江西找大小姐,找陆先生,他们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惠娘抬头问道,“大小姐是你?的同胞阿姊,血脉亲缘当比旁人更?近一步,不会不管这事的。陆先生是你的授业恩师,江南陆家声名显赫,也能让他们收敛一些的,对不对?”
长久的沉默,惠娘等不到谢壑的回答,她联想到年初他重病的时候,便是从江西回来就病了的,一直到临安又到熙州,断断续续闹了好几个月,差点命丧熙州。
大小姐和陆先生若有办法的话,郎君不至于绝望成那副模样,这么一想,她心里酸涩的不成样子。
“天无绝人之路。”谢壑轻声道。
“嗯!”惠娘抽抽噎噎的委屈应道。
惠娘伏在?谢壑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心情好多?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抬起头来不好意?思的看了谢壑一眼,然后又借故做活儿面红耳赤的逃出了这间?屋子。
谢壑慢悠悠的踱步而出,谢宣蹭一下子噌了过来,见阿娘没事了,他也挤了一个笑容出来,父子俩正你?一口我一口的分吃肉饼,忽然听到隔壁的隔壁传来一道尖锐的哭嚎声,谢宣握着肉饼的手蓦然一抖。
谢壑轻轻乖了乖他的小身?子道:“不怕,不怕,有爹爹在?呢。”说着他将孩子抱去后院,远离喧嚣。
很快,四邻八家都知道哭声是从李大家传来的,哭的是李大媳妇儿,因?为前几天雨水大,李大家的山头被山洪冲挎了些,那个山头播种的粮食都毁了。
要说李大家也真是可?怜,李大是个赌鬼不正干,家里但?凡有一文钱也被他拿去赌了,别说攒家当了,就连赌债都还?不清,李大媳妇虽然尖酸刻薄一些,倒也肯干,家里的孩子也被她按着老实肯干,可?摊上李大这么个人,一家子被拖累的不成样子,他们的大儿子大虎都到了年纪,依旧说不到合适的亲事,一相看大虎都中意?,一打听李大其人,都告吹,活生生将李大媳妇愁白?半脑袋的头发。
李大媳妇带着大虎没白?天没黑夜的将山地?垦荒出来,为了多?垦些地?,山上能伐的树都伐了,这也是为啥雨水大却只有她家倒霉的缘故。
那座山头已经开垦好了,都贷了青苗钱买了粮种种上了,这下毁了,不仅粮食将颗粒无收,就连青苗本钱大约也还?不上了,之前勤勤恳恳开荒的山间?田地?都白?费了,这怎能不叫李大媳妇椎心泣血?!
锥心泣血的何止李大家,李二家、陈家、谢家这三家上等户也都个个脸色发白?,李大家穷的叮当响,迟迟还?不上官府的青苗钱的话,差役是要去他们三家上等户搬东西抵债的。
陈家得知李大家的遭遇,非但?不同情,反而先官府一步去李大家搬东西,本来就家徒四壁,有什么可?搬的?!听说连李大家的铺盖卷都卷着走了。
然而最最吊诡的是,李大家的山头被冲毁,李二听说后,头往后一撅就晕了过去,醒了之后两腿发软走不动路了,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热,把?李二媳妇急了个够呛,深更?半夜问惠娘讨退钱的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