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是哪家糕点铺的?”那人又问道。
惠娘摇了摇头道:“我是长留村的,不在城里的糕点铺做工。”
那厨娘看了看渐渐升高的日头,不由说道:“做这东西可费功夫,妹妹不在县城住,少不得归家晚了,路途远总归是不方便的,妹妹排在我前面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将声音抬的高高的,许多人闻言朝惠娘看过来,连那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也似是抬起头来朝这边望了一眼,厨娘看似好心好意,不过是觉得惠娘着急回家等不及了,要做出头鸟跟这汉子理论一番,她跟在后面白得便宜又不用得罪人岂不两全?!
惠娘岂看不出她的算计,她连忙后退两步,躲过厨娘抓过来的手道:“还是不好,大家都要用灶的,我知道这位姐姐心里急,怎敢因为自己的原因就占先呢?这不妥当,我于心不安。”
惠娘一句话就将自己摘了出去,既点明大家都在等,不止她一个人等,又点明厨娘心里急,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她不好破坏规矩,一句话既提醒了霸道灶台的那位,又不引众怒,还将厨娘的险恶用心点出来,处理十分得当。
那厨娘狠狠剜了她一眼道:“乡野村妇也懂得做精细糕点?!白白浪费功夫。”典型的欺软怕硬,还耐不住性子,惠娘懒的理她。
可那厨娘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她问一旁的管事道:“能不能给我个炭炉,我去一旁生火煮豆?”
哄堂大笑!
那厨娘憋的脸色通红,不明所以。
管事深吸一口气道:“蠢材!你知道东家做甚生意的?还敢去一旁生火?!”木材可最怕见火了。
这时,那膀大腰圆的彪悍汉子一颠勺,他做的东西出锅了,而后他叉腰一指,瓮声瓮气的说道:“最后边那个小娘子,你过来!”
众人齐齐回头看,惠娘也跟着回头看,哦,发现自己就是最后一个,那人指的是她。
她心里顿时忐忑起来,人生地不熟的,并不想惹这人,她拿手指了指自己道:“我?”
“恁的呆娘子,就是你!”那人回道。
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
惠娘端着一瓢泡好的豌豆走上前去。
那汉子说道:“你离家远,你先用。”
惠娘错愕。
那汉子咧嘴笑了,低声道:“你就是张账房介绍来的?会做菌菇酱和鲜花饼的那个?”
惠娘点了点头,承认了。
“那我认得你!”原来这汉子是米府里的厨子,这灶台上的事儿大多归他管,包括此次的宴席,他吃过惠娘做的东西,十分认可惠娘的厨艺,这才愿意让她先来。
汉子此言一出,周围打量惠娘的目光顿时一变,多了几分莫名复杂的意味。
他们打心眼里以为是惠娘使了手段才得米府厨房管事的青睐的,这等闲人如何竞争的过?!
而且,那长相粗犷的汉子,看着就凶神恶煞的,众人端的一个敢怒不敢言。
惠娘闻言并不推拒,她笑道:“既如此,我就先做了,到时候还得拿给东家过目呢,多谢这位大哥。”
她这番话的意思是告诫众人先后顺序没什么打紧的,关键在于东家的选择。
她俯身看了看灶膛里的火,将木炭铲出一多半,只留一息火苗儿缓缓燃烧着,众人见状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小娘子是不是存心拖延功夫呢?!
有胆子大的出言道:这个火候熬豆,小娘子今晚是不打算回家了吗?此言一出,周围立刻传来一阵暧昧不明的笑声。
大汉抬头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人群顿时息声。
这时惠娘才悠悠说道:“用不了一个时辰,耽搁不了回家。”
她说用不了一个时辰,就是将近一个时辰的意思,众人闻言纷纷变了脸色,且有的等了。
惠娘见火势下去之后,才将满满一瓢的豌豆倒入锅中,又用同一个瓢舀了满满一瓢水,接着她看到摆放在案边的糖霜,又一下子舀了多半瓢。
这次不仅是围观的厨子们变了脸色,就连守在一旁的汉子都微微蹙了一下眉,但亦未说什么。
这时有人不平道:“做个豌豆黄而已,需要这么多的糖霜,你一个点心要把厨房里所有的糖霜都用完吗?而且人人都是把糖霜留在后面加,你现在就熬着不怕跑了甜味吗?”关键是他排在很后面,都像她似的用这么多的糖,轮到他做豌豆黄时,还剩什么糖?!
惠娘并未顺着他的思路走,而且微微一笑淡定回道:“这是我的做法,等你做的时候再按自己的想法来,我不会有意见的。”
“你!”说不过!那人气急败坏的红了脸。
每个厨子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并不喜欢被人无故围观,尤其是还时不时召来诸多非议,汉子自觉退出了厨房,顺便将门给惠娘带上,他去院子里组织有心做豌豆黄的厨子排队领号。
惠娘拿了把蒲扇坐在灶台旁看着火,心道:这时早市差不多快散了吧,也不知郎君他们等急了没有?!
而此时,谢壑牵着谢宣的手,正在早市里走着,他蹙了蹙英挺的眉头,低首对儿子道:“今日之事,不得告诉你娘!”
谢宣舔了一口手里的糖人,点了点头,应了。
半晌后,他才腾出功夫来搭理他爹:“那个大官真的是爹爹的兄长吗?”
“嗯。”谢壑眸光微顿,若有似无的应了一声。
“可他看起来,并不喜欢爹爹。”谢宣抽出手来,拍了拍他爹的手臂,十分大气的安慰道,“宣儿喜欢爹爹,他不喜欢爹爹,那宣儿也不喜欢他!”小人儿仿若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挺直了小胸膛,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
谢壑停下脚步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是我爹啊,我不喜欢你喜欢谁?”谢宣理所当然的回应。
谢壑揪了揪小人儿晃来晃去的冲天鬏,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道:“好小子,不白疼。”从未有人如此理直气壮的对他表达过喜欢,不需他做什么,只因他是他,一时之间,冰封的心瞬间解冻春暖花开。
刚刚他领着谢宣逛早市的时候,蓦然被一位豪仆拦住,那人将他引至一个偏僻的街角后,他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大哥谢京。
未料谢京一眼瞧见被他牵着的谢宣,皱了皱眉头,眼神里的厌恶之色丝毫不修饰遮掩,直接出言不逊:“七弟,真的是你?这是你的孩子?!”接着又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句,“你怎么能如此自甘堕落,跟个乡野村妇随随便便有了子嗣?!你让筝表妹如何自处?!”
“谢大人请慎言!”谢壑面有愠色,声音也不觉冷了几分。
“为兄是为你好,等过阵子父亲消了气,你再负荆请罪回去求求他,他到底不好再罚你,毕竟筝表妹家世显赫,你闹出那样的丑事,让她十分下不来台,父亲也是象征性的罚罚你,全了穆家的脸面。”谢京自顾自的说道。
“我的事自有分寸,不牢谢大人惦记。”话不投机半句多,谢壑不欲与他多说什么。
谢宣挠了挠头,虽然他听得云里雾里的,但也知道父亲此刻心情特别不佳,而且隐隐动了怒的,他没有手足,但隔壁邻居家的柱子比他年长一岁,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他,也不会说让他不舒服的话,他大抵觉得父亲跟眼前这个大官关系应该是不大好的。
谢宣纳闷道:“你这个人好生奇怪,明明不想跟爹爹说话,还把爹爹叫到这里来。”他顿了顿又问道,“你不是大官吗?你的排场呢?”
谢京脸色变了变,他望着这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年战战兢兢在嫡母面前讨生活的日子,几乎一模一样的金丝丹凤眼,被那双眼睛稍微注视一下,他就心里紧张,即使她不曾苛待过他,但庶子在嫡母面前总要矮上一头。
他是不喜谢壑,但此刻叫他来,不是为了看谢壑贫贱不能移的傲骨的。
他需要看到谢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出现在他面前,恭谨他,奉承他,甚至哀求他的模样,只有那样才能填补自己当年在嫡母面前的小心卑微。
没成想,虽然谢壑一身寒衣素服,却比他还有世家贵公子的气派,这……岂有此理!
他并不愿意看到这些,望着谢壑挺直的脊梁,他脱口而出道:“父亲若不肯原谅你,兄长我也爱莫能助啊,你当知道我领了陕甘道学政的差事。”
这便是拿功名之路来威胁谢壑了!
谢壑的身影蓦然一顿,几个瞬息之间,他强压住滔天怒意,一字一顿的说道:“谢大人,请自便。”
“略略略!”谢宣朝谢京做了个狰狞的鬼脸,以示厌恶。
“不识抬举!”谢京摇了摇头说道,见巷口处偶有几个行人路过,他瞬间绷紧了神色,生怕旁人发现他在和一个衣着寒酸的人交谈,见谢壑走了,他亦毫不留恋的抬脚就走,谢壑不识相,谈话的目的没达到,他内心憋闷不已。
谢壑给谢宣买了一只糖人,他今天找到一份赚钱的短工,本来挺开心的,结果碰到了谢京来找茬儿,简直晦气!
不过,还是先回惠娘卖点心的摊位,告知于她,却发现她卖点心的地方早已没了她的身影,地方被一个卖小磨香油的给占了。
谢壑怔了怔,他忙问一旁卖鲜菜的妇人道:“大娘,你看到这里卖点心的小娘子了吗?眼睛大大的,长得很漂亮。”
卖菜的大娘对谢壑一家很有印象,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米氏木材铺说道:“刚刚一个熟客把她叫走了,说是那个铺子的东家在筹备宴席,约摸是看上了她的点心,你去那家铺子问问,对对,就是那个米氏木材铺。”
谢壑一瞧,还真是巧!他刚刚找的记账短工也是在这家木材铺,他收回目光,向卖菜的大娘道谢后,抱着谢宣朝木材铺走去。
此时,惠娘的豆子熬的差不多了,没有糊到锅底,亦稍微浓稠正宜,她将熬好的豆子盛在一处陶盆里,用笊篱过筛了一遍,又拿细箩过筛了一遍,放在模子里等待冷却定形。
等惠娘将一盘切成菱形花瓣模样的豌豆黄层层堆叠好之后,心满意足的端出来时,赫然看到廊檐下等待的郎君和宣儿,她将豌豆黄递给厨房管事道:“大功告成,还请管事呈给东家品鉴。”
管事端着豌豆黄走了,惠娘快步走到谢壑面前道:“郎君久等了。”
“无妨,正要跟你说,这家要举办宴席,原本的账房先生不够用,我在这家记两天的账,赚些银钱补贴家用。”谢壑温声道。
谢宣望着被端走的豌豆黄,遗憾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这是在别人家,即便是阿娘做的吃食,他也不能随便要着吃。
惠娘摸了摸谢宣的脸颊,好笑道:“回头阿娘单独给你做。”
大概过了一刻钟,厨房管事回来了,对惠娘作了作揖道:“小娘子大喜,中了。”说着,他又转身对旁的厨子道,“大家别忙活了,东家定了豌豆黄由惠娘子做。”
众人并不服,纷纷议论道:“凭什么?!不能她在这里有人引荐就是她了吧?我们哪个人没有熟人引荐?也没张狂成她这个样子!”
“凭什么?当然是凭她做的豌豆黄好吃啊!”厨房管事道,“小娘子除了切盘的那些,可还有富余?”
惠娘淡淡笑道:“有的,就在厨房里。”
众人一窝蜂的涌进厨房,果然看到一旁的角落里另有一盘切的好好的豌豆黄,刚刚进厨房的人忙着做豌豆黄,并未曾留意到。
只见轻薄的白瓷盘上堆着菱块花瓣形的豌豆黄,一层层的往上摞,造型新巧且精致,如堆金积玉一般,匠心独运。
厨房管事道:“这盘豌豆黄大家可自行品鉴,若觉得做的比惠娘子好的,自可做来,也不是不给机会。”
众人体面些的寻双筷子,不少人直接下手来捏,小心翼翼弄到一块仔细品了品,清甜可口,豆香浓郁,入口即化,好吃的恨不得把舌头吞掉。
有自知之明的自动退出比试,他们自觉做不出摆盘精巧,味道如此细腻绵软的豌豆黄,也有不服气的接着做自己的,一时间热闹非凡。
谢宣如愿以偿的吃到阿娘做的豌豆黄,心满意足。
闹闹哄哄半日过去了,东家依旧决定让惠娘做豌豆黄。
此时厨房里不单单有米家的厨子,亦有不少糕点铺子的厨子在此,见惠娘如此厨艺,暗暗留了心。
厨房管事对蜜娘道:“豌豆黄是鲜点心,最好现做,小娘子还需在东家府上留住两日,听说这位郎君也留在这里记两日的账,你们二人是夫妻吧,可以安排在同一间客舍。”
惠娘无疑听到平地一声雷:“!!!”
她刚要反驳,但听谢宣兴高采烈的喊道:“好耶!”
管事领着谢壑去看安排的房间,谢宣磨在他阿娘身边,再也不跟他爹走了,被谢壑不动声色的一把抱走,丝毫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惠娘张了张嘴巴,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事已成定局,她心情莫名有几分复杂,而后转身外出告诉薛氏夫妇不必等候,自行回村即可。
宴会定在明后两天,惠娘从外面回来之后,抓紧时间去泡制作豌豆黄所需的豌豆,还有杏仁酪所需要的南杏仁。
杏仁需要磨成浆,这是个体力活儿且十分费功夫,她想着她指定是不能和郎君同床共枕的,正好可以在厨房里做一夜的活儿,等明天宴散之后,再补觉也不迟。
渐渐地,月亮出来了。
谢宣也揉着眼睛出来了,他今天在县城里逛玩了一天,晚膳过后便困的睁不开眼,谢壑抱着他回房休息,然而,他起夜看不见娘亲,十分疑惑不解,他爹在灯下读一本不知哪里借来的书,也没有睡觉,他嘟嘟囔囔的问道:“爹爹,我娘呢?”
谢壑将他抱到厨房所在的院子,自己却隐在月亮门之后的林荫里,被夜色遮住了挺秀的身影。
所以,惠娘一抬眼便看到了谢宣,没看到谢壑,她心想这么大点的孩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哪敢夜里随便出门,指定是他爹领着来的,只是他爹不方便出来而已。
她想了想,将磨好的杏仁浆澄清放好,用干净的手巾擦了擦手,将迷迷糊糊的儿子抱在怀里,转身朝房间走去。
一灯如豆,谢壑正坐在灯烛底下看书,见她进来了,不禁开口说道:“去睡吧,宣儿离不开你。”
榻是双人榻,即便加一个谢宣也算不上拥挤。
不过,看这架势,他打算在灯下读一夜的书了。
惠娘更觉心下难安,她将谢宣轻轻放置在榻上,给他盖好薄被,然后才小声对谢壑说道:“外间有张草席子,我凑合着打个地铺就好,郎君莫要再读书了,仔细灯烛光线黯淡,熬坏眼睛。”
谢壑摇了摇头道:“明天的活计不轻松,睡地铺难免腰酸背痛……”
二人还在仔细分说着,未料谢宣已经醒了盹儿,他茫然的坐起身来,发出灵魂一问道:“爹爹,阿娘,你们怎么都不睡?”
谢壑:“……”
惠娘:“……”
谢宣没等到爹娘回答,他不禁拍了拍身侧的床榻道:“这里很宽敞,你们快来呀!”
谢壑抬眸瞅了惠娘一眼道:“去睡吧。”
惠娘心情忐忑的走到谢宣身旁,打算把儿子先哄睡再说。
未料这小东西又冲谢壑说道:“爹爹,你也来,你和娘亲一起搂着我睡。”
隔壁的厢房还有人住着呢,他们担心动静太大会扰了别人休息,想着赶紧把谢宣哄睡,孰料谢宣像个小粘豆包似的,黏着他们死活不松手。
二人只好合衣躺在谢宣两侧,惠娘轻轻拍着谢宣的小身子,谢壑亦放轻声音给他讲故事,谢壑的声音十分清朗悦耳,如金玉相击,此刻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如窗外流动的月色。
渐渐地,谢宣重新进入梦乡。
谢壑不再讲故事,房间重归寂静,清清浅浅的月光透过纱窗洒了进来,今天月亮很圆,照的屋内十分亮堂。
二人都是侧着身子面对着谢宣的,一抬眸就能看到彼此,呼吸可闻,二人唯一的纽带安静下来后,瞬间有种若有似无的尴尬弥散开来。
惠娘亦放缓了呼吸,红着脸装睡。
“今天,我看到他了。”谢壑突然低声道,虽然没指明是谁,可惠娘还是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他找你了?”半晌,惠娘问道。
“嗯。”谢壑并未谈具体的情况。
惠娘心里琢磨着,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儿,不然郎君不会这样平静,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坏事儿,因为郎君太淡定了。
二人又沉默良久,谢壑又道:“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不管什么原因,夺了一个姑娘的清白终违君子之道。谢京白日以功名之路威胁他,他并非没往心里去,只是人微言轻,多说无益,当街拉扯也十分难看。
他并非没有动过娶惠娘的念头,可他这样挣扎于泥淖之中的人,连个功名都没有,惠娘跟着他又有什么出路呢?!
惠娘不知他此刻千回百转的心思,听他提起当年那件事,她心里顿了一下才道:“都过去了。”
“我是说,等遇到好的,你不必考虑我,且……”谢壑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惠娘出声打断道,“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惠娘犹如吃了一碟酸梅子,内心酸涩不已,她知道自己出身寒微,是不大配得上他的,他何至于一提再提,她虽然喜欢他,但万万不敢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她知道他有个身份高贵的未婚妻,那才是真真的大家闺秀,姿容绝丽,仪态大方,是临安城里不少少年梦里的姑娘,想必郎君还未曾忘了此人。
想到这里,惠娘轻声叹了一口气,小心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脸面对着墙壁,她心里其实是有个秘密的,当初郎君被人算计,她又何尝不是呢,她饮的那杯加料的酒便是他的未婚妻亲手递过来的,说是什么宴席上的果子酒有酸味,让她尝尝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一杯酒下去,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那人笑得高傲,低声道:“我知道你喜欢他,用这种方式得到他倒也不失一种出路,你们做奴婢的,不就时时刻刻想爬上主子的床吗?”
彼时,她并不知道那人为何要这样做?!出身如此高贵的女子,手段竟然那般令人毛骨悚然,那人不是他的未婚妻吗?谁愿意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在成亲前跟别的女人有了款曲?她理解不了!
可真相太不堪了,当初在临安侯府受审的时候,她死活没将那人供出来,不是她心软,是她心疼他的周围充满了算计,若他心底有一块月光的话,她希望那片月光是纯白的。
如今仔细回想,除了郎君,大概都知道那杯酒是谁递的吧。
她不明白,难道权势如此重要吗?让人扭曲成鬼魅,面目全非,也要去争夺。
惠娘思绪万千,渐渐地来了困意,心间一松便囫囵睡了过去。
谢壑躺的板正,一直在闭目养神,了无睡意。
他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总是觉得奇怪,如今因为新政的缘故,朝堂动荡,宦海沉浮,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谢京居然被贬到陕甘道做学政,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按道理来讲,依着临安侯在朝中经营多年的手段,谢京即使被贬也是往京外繁阜之地谪贬,做做样子,应当不会来这荒凉偏僻之地。
可谢京还是贬到这里来了,却是为何?谢壑当然不脸大的认为,他那薄情寡凉的父亲是在故意用谢京来针对他,把他钉死在西陲之地。
谢京来西陲的原因耐人寻味,这件事的结果也特别棘手,他谢壑在三年之内大概于功名无望了,这可不行,他得想想办法才是,或许去地方官员那里做幕僚也是出路之一,可是投靠谁呢?
他对这里的官员不甚熟悉,对其秉性才干一无所知,这往后也是需要着重打探的地方,等有把握了,再行动也不迟。
想到这里,谢壑轻吁了一口气,他伸手自然而然的拍了拍睡在一旁的儿子,他不能放弃任何出人头地的机会,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家要养,他得混出个模样来,宣儿将来也好有个依靠。
次日拂晓,雄鸡一打鸣,惠娘就从睡梦中醒来,她又眯了一小会儿,这才小心翼翼的坐起身来,下榻去外面洗漱一番后,便去厨房干活了。
谢壑迷迷糊糊的听到她起床,听到她出门,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直到天蒙蒙亮,张账房来喊他,二人就记账的事宜分了工。
张账房看着谢壑,内心十分羡慕,有个厨艺如此高超的娘子,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谢壑的字写的非常漂亮,被安排着记外单,写?*? 完一张是要贴到米府靠门的外墙上的,张账房记内账,专门记在账本上存档。
米氏木材铺的东家有意将宴会大操大办,亦请了不少县城里的大商户,亦有县里的县丞、主薄等官员前来捧场,最近朝廷的新政搞得如火如荼,又新出台了市易法,地方官员本来自视甚高,不大乐意掺和商贾家事的,只是因为新政的原因,有些事还需要城里的商贾帮忙协调,这才拉下面子来这里露个脸便走,给米氏这个体面。
永宁县主薄轻衣便装,带着一个书童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他到达米府门外的时候,见一群人在围着一张贴出来的账单看个不停,他一心以为是乡民们在瞧礼品的热闹。
未料,其中一个儒生模样的人抚掌大叹道:“此字功力深厚,笔画刚正遒劲,莫说在熙州永宁县,便是在西京洛阳,东京汴梁,也是不多见的。”
主簿闻言顿住脚步,他身量很高,目光越过众人的脑袋朝那账单看去,不禁一怔,他本是举子出身,受家族荫庇得了个永宁县主薄的官,本身也算有些见识,刚刚还以为儒生夸张,此时见了却深以为然,他不禁问道:“何人记录的此账单?”
有人往谢壑那边一指道:“喏,就是那个玉郎一般的人物。”
第22章
阿爹阿娘都很忙,谢宣只能自己玩,今天米府门前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他不许跑出父亲视线之外,以防被拍花子的拐了去。
可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是圈不住的,由是他在院子里玩的时候,谢壑不管他,只有出门往外跑才会叫住他。
谢宣蹭蹭蹭,左移右挪,登高爬梯,看得人心惊,张账房挺喜欢他,笑道:“宣小子怎么不找东家的卓哥儿玩?”
米卓正是米氏木材铺东家要过继的那个孩子,今年才八岁,此时正在东厢房里候着,并不好胡乱跑着去玩,谢宣有了小伙伴自然不想着去外面跑着玩了,谢壑也能安心记账。
谢宣闻言,哒哒哒跑到东厢房,他在窗棱处探了探脑袋,果然见里面有一位比他大些的孩子,瘦骨嶙峋的,脸色微微发白,正捧着一卷书发呆,身上穿着光滑的蓝绸子做的小袄,袄子尺寸放宽了,不甚合身,有些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的滑稽之感。
谢宣眨了眨眼,双手支颐道:“你好啊,我叫谢宣,你叫什么名字?”
米卓蓦然惊了一下,手中的书卷啪的一声掉到了桌上,眸底闪过一丝拘谨的慌乱,他抬头见窗台旁站着一个长相灵秀的小童,这才放松了下来,他好奇的走到窗前小声道:“我叫米卓。”
“你刚刚在做什么?咱们一起出去玩呀。”谢宣提议道。
“不……不行的,我得读书,一会儿还有要事。”米卓磕磕绊绊的拒绝道。
“瞎说,我在窗口看了你半晌,你手中的书一页都没有翻过,可见是在走神。”谢宣拆穿道。
米卓顿时窘迫极了,他必须是在看书!不然所有人都会不喜。
他本来出身寒微,合家之力凑了束脩礼给他开蒙,之前的先生说他资质尚可,家里供他读书供的更起劲儿了,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若有出人头地的那天,必定好好孝敬父母,帮扶兄长。
孰料,他们豁命供他读书,不是贪图他日后的孝敬,而是为了富户开出的一百两白银,有了这一百两白银,家里不仅能起青砖大瓦房,兄长们也能说一门好亲事,至于未来的事,天下读书人那么多,考取功名的才有几个?!不足道也。
再说,读书多花钱,那是穷人家该想的事吗?
临离开旧家前,他娘扯着他的衣袖抹泪道:“儿啊,这是你的命,你喜好读书,米员外有钱,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吗?莫要怪,莫要怪。”
至亲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供他读书只为卖个好价钱而已。
米卓心中酸涩不已,手中的书卷仿佛变成了锋利的刀刃一点点刮削着他的心神。
可他必须得读下去,若是就此不读了,米员外……哦,他的新爹不知会如何处置他。
谢宣站在窗外,看着他纠结成线团的小脸,刚欲说些什么,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宿主,宿主,来任务了。”
萌萌的童音,很有几分兴高采烈,他知道他的脑袋里有个叫系统的东西,平日里不大出来,一出来必定有事?
谢宣默了默,在心里暗戳戳道:“叫哥!”
系统抓狂,无奈之下妥协道:“哥,来任务了。”
“什么?”谢宣好奇的问道。
“增加永宁县主簿对谢京的厌恶之感,奖励:积分四点。”系统一股脑的说道。
谢宣又问:“谢京是谁?”
“你来县城时看到的那个大官。”系统回复道。
“哦,这积分奖励可做什么?”谢宣继续问道。
“可以兑换奖品。”系统将兑换商城一股脑凑到谢宣眼前,哦,鉴于谢宣现在还是个小文盲,它少不得言简意赅的解释一番。
谢宣听懂了,他看着这个名叫“主薄的赏识”的奖励,眸中升起一丝兴味,听说这个加给爹爹的话,爹爹会有好运,这个好,他要这个了!
“宿主,快去做任务啊!任务有效时效:一刻钟!”系统焦急呐喊道。
谢宣一把抓住米卓的衣袖,拉起他就往外跑!按照系统提示,快步来到主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