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婆子不仅不惦记李二的病情,反而问李二媳妇手里有没有余钱?有的话先拿给她大嫂去救急,因?为下个月就要还?青苗钱了。
李二媳妇气?笑,她没好气?的说道:“我们要是有那闲钱还?让大嫂一家借什么青苗钱,直接借我们的多?省事?!”
李婆子被二儿媳妇怼的面上讪讪,她揪了揪衣角撇了撇嘴道:“没有?*? 就没有,说这些风凉话作甚?!”
李二媳妇气?个仰倒!这么偏心眼的婆婆也是少见。
李婆子走出李二家后,李二媳妇重重的关上房门,她瞅了一眼巴巴伸头往外张望的丈夫一眼道:“别瞅了,你?家老太太可?没心进来。”
李二叹了一口气?,开始惦记自己家的牛,若媳妇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气?得不跟他过了?
真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惠娘听说李大家的遭遇后,心里急得团团转!等官府的差役来搬东西,交的就不仅仅是青苗钱和利息钱,还?有罚款,官府那群人还?不像抄家一样想搬什么就搬什么?!
别的她都没往心里去,只是郎君的书不能被人夺走,这是她的底线。
谢壑安慰道:“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一切皆有可?为。”
第28章
一个月后, 惠娘一家搭谢老汉的牛车去县城茶楼送点心,攒的钱差不多了,顺便挑个小羊羔抱回家喂养。
二十多里的山路, 一行人为了赶路起了个大早,谢宣坐在他爹怀里困得打盹儿,谢壑伸出一只手?来摊平垫在他的小脑袋下?,防止磕了碰了惊醒他。
突然前面的路上传来一阵啼哭吵闹,尖锐的声音刺破朦胧的晓色, 路上呼啦啦的堵满了人, 吵吵嚷嚷的,低声咒骂的。
拉车的黄牛怔住, 一步也?不肯朝前, 谢老汉下?车打探情况, 谢宣此刻亦清醒了过来, 好奇的抬头张望,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 兜头被一个斗笠罩住, 眼前蓦然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谢宣刚要挣扎,被他爹紧紧按住:“别动!”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惠娘的手?下?意识攥紧谢壑的胳膊,她眼帘垂下?, 识趣的不再看那群人,唇色微微有些发白。
闹哄哄的人一直不曾散去, 前去打探消息的谢老汉叹息的将牛车扭到一旁, 拉着?牛躲远了些,站在一棵大柳树下?等?着?那群人离开。
“老头子, 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薛氏低声问道。
“吊死了,一家八口。”谢老汉摇了摇头说道。
薛氏嗫嚅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抖,她一向心善,最是听不得这些信息,闻言又道:“是什么过不去的大事?非得走这条绝路。”
谢老汉倒是抬头瞅了谢壑一眼道:“青苗钱闹的,听前面的人讲这户人家本?是村里的上等?户,因为给?别人担保了青苗钱,到期别人耍无?赖,还不上,官府的人只能将这户人家的家产充公,这家户主想不开,趁着?夜色一家老小吊死在了路边,村边那户便是借青苗钱不还的人家,推门就看见了这惨状,据说那户人家的婆子一推门也?给?吓了过去,没救过来。”
本?来惠娘只是看到上吊人的惨烈死相,一时心里受到冲击,有些胆颤,可如今谢家阿叔一提青苗钱,她几乎瞬间想到了李大家,李大家上季借的青苗钱也?该还了!
上个月若不是雨水大,冲塌了李大家的一座山头,那座山头开垦早,去年秋就播了麦种?,今年五月该打粮了,一场雨过后,山塌了一大块,什么都没了,李大家这青苗钱大抵也?还不上了。
惠娘瞬间打了个寒颤!
“郎君……”她微仰着?头看谢壑,谢壑眼神安抚了她一下?,轻轻摇了摇头道,“无?妨。”
薛氏犹豫了一下?,开口叹道:“咱们村里那个李大,实在是不好相与,若是踏实肯干的人家,周济他些银钱,来年丰收还了倒也?无?妨,只是李大有那么个赌癖,接济不成反被黏上就吃力不讨好了。我听说他家借了两季的青苗钱,又被雨水冲塌了一座山头……”
薛氏的话音未落,便有两个官差骑驴过来,道上尘土飞扬,官差手?里拿着?一册本?子勾勾画画,对前面的惨状充耳不闻,依旧急催青苗钱,对还不起青苗钱的人家,抓鸡捉狗,田地家产充公。
“大褚村这两日就要完工了,接下?来便是长留村了。”官差骑在驴上念念叨叨道,“怎么这一季的青苗钱这么多户拖沓着?尚未还清?若是烂了账,县太爷那里可不好交代啊。”
与他同行的官差若有所思的回道:“无?妨,有上等?户做担保烂不到你我二人手?里,再者?说实在不行再问朝廷要人迁边也?是可以的,天高皇帝远的,我们只做好手?头分内之事即可。”
二人身后是大褚村的牛车,拉的是充公的破衣烂套,锅碗瓢盆等?物?。
在那牛车之后是个干瘦的妇人坐在黄土路上歇斯底里的号哭道:“天杀的老天爷,不开眼啊!旁人借的青苗钱还不起,抄我的家干什么?!是逼老婆子我回头也?吊死吗?!这日子没法过了。”
尖哨的哭声令人毛骨悚然,吊死在路边的一家八口被人从绳子上解了下?来,在不远处挖了个大坑一道埋了,连卷裹身的破草席子都没有,亦没有过丧事,一是没亲近的人了,二是谁家也?没这个闲钱办事。
兔死狐悲,一个低矮的坟头堆好了。
谢家的车可以重?新赶路了,几人却陷入了沉默之中?。
惠娘默默的想:李大家是个老大难,一保一甲里出这么个不过日子的破落户,早晚也?得把别家日子拖垮,今日之事像面镜子一样,仿佛照见的是她们的未来。
郎君若能参加科举还好说,自己家免租免役,亦有法子逃脱出李家的阴影。可如今……
哎,努力过来过去,还要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境地,这可如何是好?!
谢壑垂眸看着怀里的儿子,经过刚刚那一遭,小儿神色恹恹的,半晌后方才试探的问道:“这些日子柱子娘和柱子爹一直在吵架,柱子说他大伯家怕是还不起青苗钱了,官差会来抄家的,我们家也会被抄吗?”
在场的大人神色一滞,无?人应答。
永宁县城近在咫尺,大家验过过所之后,一一排队进了城,薛氏走在最后面张了张嘴,到底是想说些什么,只是一时没好意思张口而已。
这次谢老汉进城是去官衙里报名?参加县试。
两家人在县衙处分开,惠娘一家去茶楼送点心。
今日得到的点心钱不少,合着?前些日子一直攒着?的银钱,足足可以挑个上等?的小羊羔了,可一家人俱都面无?喜色。
路上耽搁了一下?,惠娘一家从茶楼出来时已经临近晌午,惠娘想着?自己养羊的经验并不丰富,不妨去找薛氏帮忙来挑,在此之前两家人先汇合在一处吃顿馄饨。
惠娘三人在约定好的地方,左等?右等?还是没等?来薛氏夫妇,无?奈只得去县衙处找寻,却见这对老夫妻正坐在县衙不远处的大槐树底下?哭。
上前一打听,却得知谢老汉跛足,不符合县试报名?要求,而他的军户未销,必须出人考试,军令如山,不得违抗,这就离谱了。
谢老汉户籍底下?就他一个男丁,他去哪里找人替他考试?!
老两口愁出一口燎泡。
薛氏见到惠娘眼睛一亮,她将惠娘拉到一旁道:“惠娘,老婆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阿婶请讲。”惠娘道。
“谢郎君他报名?县试了吗?”薛氏急问道。
惠娘眼神一暗,摇了摇头。
薛氏大喜,她期期艾艾的问道:“能不能……让谢郎君替……”
“恐怕不行。”谢壑出声道,“非是小子不愿,实在是情非得已。”
县衙门口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谢壑寻了个安静的饭馆,点了几道可口的小菜,一行人边吃边谈。
谢壑并没有夹菜,只是手?中?握着?一盏温热的茶徐徐说道:“我们两家来往甚密,阿叔阿婶亦不是藏奸之人,今日我不妨交个底,我出身临安谢氏,是临安侯谢靡的第?七子。”
薛氏夫妇闻言一震,眸中?神色愈发灰败。
“只不过我乃家族弃子而已,如今已脱离原籍,自立门户,但陕甘道学政是我亲兄,他在熙州一日,我便永无?机会参加科举,所以……不是我不愿帮二老的忙,实在是爱莫能助。”谢壑神色淡淡的说道。
豪门恩怨不是他们这种?寒门小户所能理解的,谢老汉长叹一声,不知所措。
薛氏揪弄着?衣袖,沉默半晌方鼓足勇气提议道:“既然如此,谢郎君有没有并宗之念?!”
“薛氏!”谢老汉大喝一声,试图制止自家老太婆的话头,她可真敢想!那是凤凰窝里掉出来的金疙瘩,岂是寒门小户可觊觎的。
薛氏不顾自家老头子的喝止,又继续道:“长留村里有李大家,并非安宁长久之计,惠娘每日辛勤劳作亦不愿自己攒的家当不知哪会儿便充公吧?只有并宗军户才能脱离原有的保甲,虽然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侯门里的弯弯绕绕,可那做什么学政的大官亦是因为你是侯爷的儿子才下?死手?压制你,若你不是了,他调任了,以后并非没有你的出头之日。”
“当然,也?有缺憾,长留村只有二十亩地的屯田,并过来之后,虽然宣哥儿还没成丁,可依旧得多拿谢郎君一份租子,既每年多纳十五石的粮食给?军中?,不过无?妨,我有些私房钱,可以去别处买些地,倒也?能将日子互拉着?过下?去。”薛氏一口气将心中?的话吐露完毕道,“我的夫君有哥仨,夫君是老大,我们早些年有一个儿子,后来从军战死了,二弟家是两个女儿,皆已经出嫁了,只有三弟从军的时候尚未娶妻就已战死,若能并宗的话,谢郎君可并入三弟那一支,无?妨,我们三兄弟没有分家,都是一样的。”
这样一来,谢老汉夫妇只是谢壑名?义?上的伯父伯母,称呼什么的并不尴尬。
“虽然军户需要服兵役,出生入死的可怖,只是现在朝廷不对外?用兵了,军户人家主要是屯田,而且将来谢郎君科场有名?的话,能立即脱离军籍。”薛氏继续说道。
她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可见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不是存了一天两天了。
谢壑沉默良久,他垂眸看了谢宣一眼,然后拾杯轻啜一口香茶,饭桌上菜香袭袭,但无?人举箸,所有人都在等?谢壑的答复。
片刻后,谢壑哑声道:“好。”
谢老汉蓦然睁大双眼,他没料到谢壑真的会答应,世?家公子心气高傲,怎肯轻易改弦更张?!他连连说道:“好……好……委屈你了,好孩子。”
谢壑心中?蓦然一顿,他摇了摇头道:“算不得委屈。”家世?显赫又怎样,那些所谓的亲人不照样将他踩入烂泥里吗?!
薛氏松了一口气,压在心中?的大石头瞬间放下?,她抄起手?边的竹筷给?谢宣夹了一箸可口的小菜道:“乖孙,多吃点儿!”
谢宣埋头干饭,惠娘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谢壑,谢壑给?谢老汉和薛氏各自布了菜,亦给?惠娘夹了一箸她最爱吃的清炒虾仁。
吃过饭后,薛氏跟惠娘、谢宣去行市挑选小羊羔。
谢老汉和谢壑赶去屯所办理户籍,屯所亦在永宁县城内。
其实军户人家并宗,屯官们是鼓励的,前些年大齐战乱不休,军户锐减,军力是有所下?降的,并宗之事有利于补充兵源。
只是寻常人家嫌弃军籍,轻易不肯并宗,大齐腹地的将领们也?说不过文官们,导致军户待遇低下?,一直倍受歧视,当地官员亦轻易不肯给?百姓办理这样的事儿。
可在边地就不一样了,这里离西秦人很近,很多事都是军将们说了算,有人想办理并宗,也?极简单的很。
屯所内,年轻的文书正在整理军籍册子,半晌后长舒一口气,对下?首的文士抱怨道:“郑启可真是鸡贼,汴梁拨到熙州的军户皆是些老弱病残绝户之类的,到时候战事一发,吃亏的还是大齐。”
那文士冷笑道:“郑启是临安侯的狗腿子,这件事儿若没有谢靡的暗示,他如何会这样嚣张?!”
那文书摇了摇头道:“我父已尽量避免党争了,一退再退,只是这样妥协下?去,越会被临安侯为首的保守派认为我父软弱可欺。”
那文士道:“但凡相公进一步,便落入党争的陷阱里,之前惠宗朝那场新政匆匆一年就夭折,便是吃了党争的亏,相公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文书敲了敲案上的公文道:“熙州的军户摸底,不容乐观啊!”
二人正谈论着?,外?面的差役忽然进门禀告道:“蔺文书,有人来办并宗之事,这是相关说明。”
蔺冕摊开单据一览,不禁一怔,叹道:“好字!好字!”
裴逸安凑上前去,迅速一扫道:“哦?原来是熟人,快办,快办!”
蔺冕凝眉道:“怎么?你认识?”
“新交的朋友,他这是终于想开了,不容易。”裴逸安道。
蔺冕素知裴逸安自恃身份,很少结交寒门子弟,一时对这个叫“谢壑”的人产生了兴趣,他揶揄道:“到底是何等?龙章凤表的人物?能被你称为朋友?”
“少打趣我,我不信你看不出这字有陆氏的影子。”裴逸安道,“他爹你也?认识,刚刚还吐槽的欢呢。”
“什么?临安侯的儿子?”蔺冕惊了!
裴逸安将他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蔺冕,蔺家个个都是君子作派,干不出落井下?石的事儿来,听闻这段公案之后,一拍桌子道:“谢靡真是……一言难尽。”
蔺冕知道临安侯谢靡在京城的那几个子嗣,在临安的子嗣倒不清楚,谢家那几块料,蔺冕摇了摇头,不提也?罢,原来谢家不是没人才,只是容不下?,真是家族衰亡都是从内部开始败落的。
蔺冕大笔一挥,将此事办好,裴逸安瞅了瞅,对下?面的人说道:“谢壑在长留村的那两座山头也?无?偿划过去吧,谁让他是我朋友呢。”论理山头属于官府的,谢壑改籍需要归还这两个山头的,只是这不过是裴逸安一句话的事儿,他乐得卖谢壑这个好。
蔺冕眨了眨眼道:“看起来还挺投脾气。”
裴逸安道:“有时间给?你引荐,他可跟临安侯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片刻后, 屯所的差役拿着办理好?的凭证交给谢壑。
谢壑随手翻了翻,见原先做为?民户分得的那两座山头,官府没?有收回去, 还?属于他,他不禁一怔,抬眸问?道:“劳烦问?一下,这里是不是弄错了?”
差役想着刚刚裴主簿的态度,这会?儿对谢壑的问?询, 恭敬耐心了许多, 他忙道:“没?什么,此事是裴主簿和蔺文书做的主。”
谢壑点了点头, 心道:还?真是凑巧。而后将裴逸安的人情?记在心里。
谢老汉挠了挠头道:“此事已办妥, 左右来?县城一趟, 阿壑不妨将县试的名报上, 他们应当没?什么理由拒绝了。”
谢壑心头一紧,有些抵触。但转念一想, 有些事是逃不掉的, 行不行的且试一试,不行再想别的办法,不能因噎废食。
谢老汉见他面色松动,暗自一喜,他拘谨的说道:“我的三弟叫谢徽, 我爹叫谢致,我爷爷叫谢昉, 是这么个音, 具体哪个字我也不清楚,不过户簿上有写, 你一看就?明白了。”
“嗯。”谢壑轻轻点头应道,报名县试是需要填写祖上三代?的。
今日坐镇报名处的文书是新来?的,没?见过谢壑,不知道谢壑曾经报过名,只?是被?谢京撕了报名单。
他早上因谢老汉是跛足,拒了谢老汉的报名,这会?儿见谢壑来?报名,他不禁笑着对谢老汉说道:“你有侄子,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来?凑什么热闹?!”边说边把谢壑的报名单归了档,然后叮嘱道,“年前来?一趟县城,看县学门口处的公示名单,若在列便是通过了报名,若不在列便是有些问?题需要处理,莫忘了。”
谢壑谢过那人之后,便与谢老汉出?了县衙。
此时的牲畜行里,薛氏已经替惠娘挑好?了小羊羔,肥嘟嘟的,十分水灵。
薛氏抱着小羊羔,惠娘抱着谢宣,谢宣嘻笑着摸着小羊羔背上的软毛,开心极了,口中连连学小羊羔咩咩叫,玩得不亦乐乎。
薛氏的心里也好?久没?这么欢快过了,比起抱着小羊羔,她更想抱乖孙孙,她抬头看向惠娘提议道:“并宗到底是桩喜事,我做东,今天咱们多买些菜肉回去好?庆祝庆祝。”
惠娘笑道:“哪能让您掏钱,我来?吧。”
“一家人莫说两家话,这哪有让你们小辈掏钱的理?快莫争论了,还?是我来?吧。”薛氏笑道。
惠娘想了想,指着不远处的酒肆道:“那我打两坛好?酒。”
薛氏道:“好?嘞,就?这么说定?了。”
娘仨打了酒,买好?了菜肉,正要往县城门口走?呢,便见谢老汉驱车过来?,谢壑帮着她们将东西搬到车斗里,谢宣要搂着小羊羔坐。
谢壑长手长脚,揽着儿子与羊羔。惠娘和薛氏一人抱着一坛酒,生怕路上颠簸把酒坛磕碎了。
一行人准备好?了,正要出?城门呢,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谢壑的名字,谢壑转头一看,是裴逸安策马而来?,身后跟着一位颇为?俊秀的年轻郎君。
谢壑整袍下车,郑重作揖道:“今日多谢裴兄相助。”他是指那两座山头的事儿。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裴逸安摆了摆手说道,“刚刚公务繁忙,未曾抽空一见,这会?儿下了值正好?赶上,也是凑巧。”
他看了车斗里的瓜果蔬菜一眼,有些了然,然后道:“不知谢贤弟将酒席开在哪一日?”
“三日后,正好?休沐,若裴兄有空前来?,再好?不过了。”谢壑道。
“一定?一定?。”裴逸安顺势引荐道,“这是蔺冕,在屯所里做文书事宜,这次贤弟之事多亏了他。”
谢壑朝他点了点头道:“还?请蔺文书一同赏光。”
蔺冕好?奇的打量着谢壑,听谢壑之言后道了一声:“自然。”
他往日在汴京的时候,是见过临安侯谢靡的,有一说一,谢靡也算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但……总给人一种花架子的感觉。
但谢壑不会?,粗衣布裳也遮掩不住灼灼风华,怪道眼高于顶的裴逸安肯上赶着结交,确实一表人才,他又想起自己见过谢壑亲笔写的单据,听说谢壑师从江南陆氏,心里更是郑重了几分,说来?汗颜,当年他父亲带着他们兄弟几个去陆家拜师,只?有惊才绝艳的大哥被?陆氏挑中,他也很想知道,陆氏看上了谢壑哪里?他又是何处及不上了?!
好?奇!十分好?奇!
薛氏夫妇见了当官的,下意识敬畏拘谨,见有谢壑自如应对,心里的紧张戒备渐渐放松了些。
惠娘亦跟老两口站在一处,谢宣的注意力都在新买的小羊羔身上,这会?儿见了有过几面之缘的裴逸安,亦站在车斗里随心招呼道:“裴伯伯好?呀,什么时候来?我家玩呀?”
“过两天就去。”裴逸安笑道。
“那裴伯伯可有口福了,你爱吃什么告诉我,我请阿娘做。”谢宣十分大气的喊话道。
“那日的杏仁酪好?吃!”裴逸安真就点上菜了。
“好?嘞,伯伯来?我家的时候带壶新鲜的牛乳来?,到时候就?有美?味的杏仁酪吃了!”谢宣笑道。
谢壑抬手轻轻敲了他的小脑袋一下,然后说道:“胡说八道。”
谢宣也不反驳,只?将脑袋埋在小羊羔的颈前,咯咯直乐。
稚子憨态可掬,逗笑了一群人。
谢宣这一番话倒提醒了裴逸安,如今谢壑生活拮据,还?真不一定?买得到好?牛乳,无妨,开宴前一天他命人将上好?的南杏仁和鲜牛乳送去长留村便是。
几人又寒暄了一阵子,这才作别。
蔺冕看着远去的牛车感慨道:“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裴逸安意味深长的看了蔺冕一眼道:“他可不是孔颜乐处。”
“哦?”蔺冕来?了兴趣。
裴逸安牵着马往城中走?道:“三日后你便知晓了。”
蔺冕:“……”
三日后,休沐。
常来?谢家走?动的军户们听说两个谢家并了宗,顿时喜乐参半,喜的是谢老汉家终于摆脱了绝户的窘境,忧的是就?二?十亩的屯田,之前也只?够出?谢老汉一个男丁的赋税,谢壑怎么办?
军户男丁一年出?十五石粮食交给军中,这不是个小数目。
长留村没?了多余的屯田,其?他附近几个村落里的屯田也都?一一分清楚了,都?是有主之地,便是买地也不好?买,即便买到了,离长留村太远,交给佃农种又不划算,也是挺愁的。
不过,谢老汉一家不拿这当难事儿,他们亦不好?多说什么,如今两家并作一家,两家又相邻,便不再合适走?两个门了,那群军汉做主,将两家的隔墙痛快拆掉,又重新归置了大门的位置,几个汉子哐哐一顿干,没?用半日就?把活干好?了。
他们用小推车将多余的墙坯推走?,刚将院落收拾利落了,裴逸安与蔺冕便骑着高头大马来?到长留村。
谢老汉主动接过来?二?位贵人手中的绳缰,将这两匹马拴在不远处的树下吃草。
谢壑将他二?人迎入后院的书房中,三人在书房中说话。
惠娘沏了一壶茶进来?,便退下了,去院里和薛氏一道准备今日宴席上的菜肴。
柱子见谢家这边实在热闹,他爬上墙问?道:“阿宣,你们家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吃席来?了。”谢宣神秘兮兮的说道。
柱子纳闷:“这不年不节,没?婚没?丧的吃什么席?”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席,有很多好?吃的,你来?不来??”谢宣问?道。
“来?!咱娘做好?吃的,我必须得来?!”柱子说着,小腿一迈,噌的一下子跨过墙头,跑到谢家这边来?。
两个皮小子又凑到了一堆儿,一起瞄上了门外的那两匹高头大马,他们好?奇的围着两匹马团团转,想骑又无从下手。
谢宣这孩子,打小就?心眼多,看上什么东西,想方设法也要试一试,他嘚嘚嘚的跑到书房里大献殷勤,给裴逸安端茶倒水,给裴逸安揉肩捏背,搞得裴逸安一头雾水。
谢壑捏了捏眼角,将小兔崽子提到自己腿上问?道:“你又想发什么坏?”
谢宣这才施施然说出?自己的目的:“裴伯伯,你的大马真威风。”
裴逸安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道:“想骑?”
“嗯嗯嗯!”谢宣疯狂点头。
裴逸安哈哈大笑道:“走?吧,伯伯带你去威风威风。”说着,他从谢壑怀里将小家伙抱走?。
蔺冕和谢壑跟在后面,蔺冕不由笑道:“令郎十分可爱。”
谢壑微笑道:“被?我和他阿娘惯的不成样子,见笑了。”
蔺冕不是没?见过乡下的孩子,要么木讷要么顽劣,总是不那么讨喜,不像谢宣这般活泼机灵,莫说乡下的孩子,便是城里的孩子这么讨人喜欢的都?少见,一想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倒也觉得正常。
关于谢壑的事情?,他听裴逸安说过一些,对谢宣的来?历也有了几分推敲,此事若打在别人身上,难免对谢宣有几分忌讳,但见谢壑绝无此意,甚至比一般父亲更加疼爱孩子,他倒真有些佩服起谢壑来?了,对自己的糟糕境遇不迁怒无辜稚子,如此看来?谢壑确实有君子之风。
也是,谢靡看不上的人那基本都?是好?人了,蔺冕如是想。
这时,出?去推墙坯的军汉们也回来?了,旁人不认识蔺冕,他们岂能不认识?!连忙过来?行礼问?候。
蔺冕摆了摆手道:“你们走?亲,我来?窜友,不是在军中,不必多礼。”
军汉们看向谢壑的眼神就?更敬畏了,能和蔺文书交上朋友,厉害了。
他们转念又一想,谢家如今有蔺文书做靠山也不错,不用再担心谢家人丁单薄被?人欺负了去。
只?是他们暗地里将谢壑悄悄拉至一边,轻声问?道:“郎君可知那蔺文书的来?历?”
谢壑心中大致有些猜测,不过还?是做出?愿闻其?详的模样,听听别人怎么说?
领头的伍长悄声说道:“他是蔺相公的小儿子,不久前考中举人,到熙州军中历练来?了。”
谢壑点点头,他猜蔺冕是蔺家人,没?成想竟是蔺相公的幺子,考中举人便来?军中历练,不骄不躁,十分务实,倒颇有几分乃父之风。
裴逸安在陪谢宣骑马,伍长悄悄跟谢壑说了几句话后,又领着军汉们去收拾谢家别的活儿。
此时前院中只?留谢壑和蔺冕,蔺冕看着远处青山中夹杂着金灿灿的麦穗儿,迎风招展,一层层的麦浪铺陈开来?,田野里有三五个农人在辛勤劳作。
蔺冕突然来?了谈性,他问?道:“临渊觉得朝中新政如何?”语气颇为?骄傲,他显然很看好?新政。
临渊是谢壑的字。
孰料谢壑轻叹一声道:“文书从县城到长留村,二?十多里地的山路,想必沿途遇到不少丰收的老农。”
蔺冕点点头,不明所以。
“你可曾看到他们的脸上有笑容?”谢壑隐晦的问?道,农民最盼望什么?最喜欢什么?最盼丰收,最喜丰收呀,可为?什么到了丰收的时候,反而一脸呆讷,毫无喜色。
蔺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无法说出?口,最后只?道:“大齐不少士子反对新政,临渊也反对吗?”
谢壑摇了摇头道:“蔺相公的想法很好?,我没?必要反对。”
“那为?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而且在汴京府界都?试行过,没?有问?题,可熙州田间的农人却在丰收时面无喜色?”蔺冕十分纠结道。
蔺冕问?出?这句话来?,谢壑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这几乎是世家公子的通病,他们生来?富贵,不够接地气,即便是蔺家这种辈出?能吏的清贵世家,与普通百姓之间也隔着一道鸿沟,彼此无法真正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