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金瓯(科举)by水渺
水渺  发于:2024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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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冕勤奋好?学,刚刚中举就?来?到熙州军中,从小小的文书做起,开始磨炼,只?是这便是底了吗?在普通士兵眼里,即便是小小文书那也是正经的军官,普通兵卒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存在。
但大齐的新政基础,却是田间的农人,屯田的军户,走?街串巷的商贩。不知这些人的疾苦,便不知普通百姓的疾苦,不知普通百姓的疾苦便不知天下苍生的疾苦。
新政若与黎民百姓是割裂开来?的,甚至是背道而驰的,新政便如空中楼阁一样不切实际,于百姓无利,于达官显贵也无利,这样的新政注定?会?失败。
谢壑沉思良久方道:“青苗法的初衷是好?的,免去穷苦百姓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或者灾荒年份,被?无良富户盘剥导致的家破人亡之苦,我想蔺相公构想此法的时候并非是以汴京府界为?范本,而是以宏县为?范本的吧。”
蔺相公考中进士后,曾任宏县知县,将贫穷落后的宏县治理的井井有条,蔺相公当年在宏县的时候,其?实就?暗中实行过青苗法,效果显著,百姓交口称赞,甚至蔺相公卸任的时候,百姓拦路送了万民伞。
宏县其?实才是青苗法的初行地。
蔺冕错愕道:“临渊怎么知道?我爹他当年……”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谢壑弯了弯唇角继续道:“宏县在江南,我在鹅湖书院求学的时候,老师曾提起过,江南的气候条件与熙州这边不同,相同的时间里,江南的水稻要比熙州的小麦或者豆子成熟的快,青苗法的问?题恰恰出?在了这里,熙州暂时达不到放青苗钱的标准。”
“虽然朝廷有法令规定?,不许抑配青苗钱,可实际上军中一直存在强行摊派的情?况,比如我家那二?十亩田地,家里已经留了粮种钱,依旧被?强放了青苗钱,如此到了收获的季节,除了还?青苗本钱,还?要多交出?二?分息来?。本来?二?十亩地除了供给军中的,还?要还?青苗钱的本息,让日子比以前艰难了不少,但到底还?能凑合着过下去,你可知永宁县大褚村不久前发生了一家八口齐齐吊死的惨案?”
蔺冕大受震撼,他喃喃道:“因为?还?不起青苗钱?”
谢壑摇了摇头道:“因为?别人还?不起青苗钱,那户人家是上等户,替人做了保的,借贷人一旦还?不上,官差便将上等户的家产充了公以抵青苗钱的本息,那家的户主一时气不过想不开,便吊死在了路边,一家老小随之上吊而亡。”
谢壑短短一番话将蔺冕说得不寒而栗,他倒吸一口凉气,缓了半晌方低声道:“军中强抑青苗钱我有所耳闻……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大齐勒紧裤腰带攒上两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西边防线不能拖太久,西秦也不能留太久了,临渊是聪明人,当明白我的意思。不过只?是军中严些,这些民户们……”蔺冕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道,“永宁知县好?大的胆子!”朝中不乏浑水摸鱼之人,借着新政滥放青苗钱,为?自己捞业绩,不管百姓的死活。
谢壑弯了弯唇角没?再说话,门外传来?谢宣?*? 畅快的笑声,还?有柱子羡慕的惊叹声。
忽然,有两个骑着灰驴的官差从黄土路上走?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一边翻一边轻声念叨着:“长留村,李大,是这边吧?”

第30章
两个官差从西边来, 骑着?驴,打老远就看到?了山前的那两匹高头大马,仰面看了看, 见是裴逸安在带着?一个小儿骑马,忙下了驴向前去见礼。
裴逸安坐在马背上,略说了两句话,摆摆手便命官差去忙自己的事儿了。
见催青苗钱的官差进了村,村正急急忙忙从家里赶来, 巧了, 村正正好姓陈,是给李大家担保青苗钱的三家上等户之一。
拿着?账簿的官差一页页的翻着?, 等看到?了李大的名字, 目光一顿, 随之眉头一皱道:“青苗钱本?息一文没还?此处的村正呢?”
“官爷, 小的陈有荣正是长留村的村正。”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汉子挤上前来。
官差冷声道:“今春的青苗钱官府打五天前就张罗着?缴还了,你们长留村怎么迟迟没有动静?这?个李大怎么借了这?么多?又一文都?没还, 岂有此理。”
说来也是长留村倒霉, 这?个村是去年才陆陆续续成村的,人们拖家带口的从大齐各地迁来,还都?互相不了解,李大当初装的着?实辛苦,逢人笑迎, 东家有活,西家有事都?乐得去帮忙, 干起活来又麻利爽快, 因为他家来得早,家里有李父、李大、虎子三个成丁的, 每个男丁分两个山头,李大家足足分了六个山头。
当初谁家日子都?紧巴巴的,但只要有手勤劳肯干,日子就有奔头,所以李大提出想?借青苗钱,几户人家都?是点过头的。
当时?李大家并?未将六个山头都?垦出来,但他干活麻利,只要肯受累,这?些活计倒也好说,他要贷六个山头的青苗钱,旁人也无异议,那些山头不过晚几日垦出来,想?必误不了农耕,也就担保了。
谁承想?李大根本?就是个赌鬼,青苗钱一到?手就拿出去挥霍了一多半,而且后?来连装都?懒得装了,也不干活了,有钱了光知道出去耍钱,根本?不顾家里死活。
这?也是李家第二次青苗钱没人作保的缘故,乡里乡亲的住一起久了,都?知道了李大的真面目,真担保了指不定会害得自家家破人亡呢。
这?会儿官差频频蹙眉,村正陈有荣想?了想?李大家那几个山头,满打满算能借出的青苗钱也就一贯钱左右,紧巴紧巴,也就挤出来了。
谁道官差冷声道:“李大欠官府二十两的青苗本?息钱!”
“什么?!”陈有荣惊住了,冷汗瞬间从额头渗出,怎么可能这?么多,二十两够庄户人家一年的嚼用了,李大家的六个山头听着?唬人,可满打满算开垦出来都?不到?四十亩地,怎么……
陈有荣简直难以置信,他喃喃道:“官爷,是不是看错了?”
那个持账簿的黑面官差瞬间恼了,连催了这?么多村镇缴纳青苗钱及夏税,他心里烦躁的很,说出口的话也就不那么中听了:“你是怀疑官府敲诈你们这?些升斗小民?白纸黑字写?着?呢!还想?抵赖不成?诬告官差,你可知是何等罪名?”
被官差这?么一恐吓,陈有荣立刻双腿发软,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称自己只是一时?惊诧,并?不是有意质疑官府的。
立在一旁的官府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你们村里有识字的吧?叫他来看看账簿即可,你信不过我?们还信不过他么?”
长留村里唯一穿长衫的就是谢壑,而且谢家也是替李大家作出担保的三家上等户之一,想?要置身事外都?不行?,陈有荣如实想?,于是他鼓足勇气站起身来,派儿子去谢家请人。
此时?,谢壑正在跟蔺冕谈论新政,见陈家的人来叫,遂扭头对蔺冕说道:“成冠不妨随我?来看看。”
二人随陈家的儿子一道去李大家,刚一进门谢壑就被陈有荣拉了过去,他指着?账簿道:“谢家郎君,你读的书多,看看这?李大家的账目,可是真的借了官府二十两的青苗钱。”他说话的声音颤抖着?,似是将所有翻盘的希望都?寄托在谢壑身上。
谢壑接过账目仔细一看,瞬间气笑了,他抬头问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李大道:“你何来六百亩上等田?”
李大直到?此时?嘴里还振振有词道:“那不是这?样说可以多借点出来吗?我?有什么错?!”
听得谢壑这?么问,陈有荣的眼前一黑!他气恼的抓起李大的衣领道:“借借借,你还得起吗?!”
“不借,不借我?儿娶新妇的钱你掏吗?”李大总有自己的理由。
陈有荣气愤道:“你儿娶什么媳妇?钱全被你造了,你打量我?们不知道?!”二人争执着?争执着?,瞬间扭打起来。
李大再不济也是李大虎的亲爹,大虎哪能看着?他亲爹被人揍而无动于衷的,恰巧陈家儿子陈旺也是这?么想?的,爹打爹,儿揍儿,大虎和?陈旺也瞬间撕巴起来。
李老太?锤着?二儿子的胸膛道:“你是个死的吗?见你大哥跟人打架还死站着不动弹?!”
李二嘴里发苦,他脸上皱皱巴巴的纠结成一团道:“娘,你也疼疼我?吧,大哥借了二十两的青苗钱还不上,我?们全家都得去喝西北风!他要不是我?哥,我?也想?揍他!”
陈有荣媳妇听到?这?话,瞬间来了精神,当即破口大骂道:“李二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哥是什么德行?,当初我?们接触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往火坑里跳,这?会儿又充什么大度?亏不亏心?”
李二被陈家媳妇窝得哑口无言,李二媳妇却是不干了,她当即反驳道:“那时我三番两头点你给人作保的事儿再思量思量,为着?这?事儿你没少跟人嚼舌根说我善妒,见不得妯娌好,怪不得公婆不喜,妯娌不睦的,这?会子吃了亏了倒想?起我?来了?!你有什么挂落且受着吧!”
陈家媳妇不是善茬儿,一叉腰就开骂道:“我?受着?你受着?,谢家媳妇没得罪你,不照样被你坑吗?依明里来说,你们两家还走?的近,关系好,我?呸!”
两家男人打成一团,女人吵成一团,屋里院里乱糟糟的,官差们烦不胜烦怒喝一声道:“够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什么好撕扯的?!”
李大媳妇哭天抹泪跪到?官差面前哀求道:“官爷们容禀,非是我?家不还,实在是月前雨水大,冲塌了一座山头,种上的麦子全毁了,颗粒无收,望大老爷们再宽限几日。”
“宽限你几日,你家的山头就能长出麦穗了?”官差打量着?李大家冷讽道,他对李大家的家产粗略的估计了一番,六个山头几家破茅草屋是不值二十两银子的,但如果加上陈谢李二三家的家产,差不多可以平账。
官差们松了一口气道:“等一会儿里正的牛车来了,就可以清算账目了。”
二十两银子动不着?牛车,牛车是干什么来了,大家心知肚明。
陈家媳妇瞬间扑倒在地哭嚎道:“不活了,我?不活了,让人把家都?抄走?了,还过什么过?!”
李家的热闹早就把四邻八家吸引来了,有好事的站在墙头院外看热闹指指点点。
陈家媳妇看向一直冷静自持的谢壑道:“谢兄弟,你是读书人,办法多,你倒是想?想?辙子啊!”
有好事者看热闹不嫌事大:“人家想?什么办法啊?人家早就悄无声息的并?到?军户那边了,这?边的事儿拖累不到?人家。”
陈家的人与李大媳妇瞬间一愣,原先?他们见谢壑读书识字便觉得谢家很有家底,而且单门独户的,刚刚他们又哭又闹一场不过是逼着?谢家将钱乖乖掏出来,替李大补上这?个窟窿,也省的被抄家了。
只要谢家出点血,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承想?谢家悄悄跟人并?了户,这?还了得?!
陈家媳妇和?李大媳妇当即一致对外道:“说句公道话,莫说谢家并?去军户,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得摊这?份钱!”那架势端得一个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李大家吵吵闹闹的,惠娘一早便听见了,知道是官差来敛青苗钱,这?会儿她饭也做不下去了,拿干巾擦了擦手,然后?来到?李大家。
“惠娘来了!惠娘来了!惠娘你倒是说句话啊!”陈家媳妇和?李大媳妇逼着?惠娘表态,生怕谢家不认账,她们不敢狠逼谢壑,认准了惠娘性?子软,好说话。
惠娘道:“该我?们的我?们不往外推,不该我?们的,我?们绝不冒认。”郎君的两个朋友此时?都?在谢家,又是当官的,她心里有了几分底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大媳妇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惠娘道:“当初李大嫂家要去县里借青苗钱,需要我?们家来作保,不巧那时?郎君正在重病中,我?未拿此事烦他,此事也就是我?一人做主?的,只是我?是个妇道人家,也知道给人作保之事需慎之又慎,跟在郎君身边多年,我?也识得几个大字,当初李大嫂家借青苗钱时?我?签的凭证,想?必官府有存档。”
官差点了点头道:“这?些自然是有的。”他从册子后?半部分翻了翻,然后?把惠娘签过的凭证找出来递过去道,“呐,就是这?个了。”
惠娘仔细看了看道:“白纸黑字红章,官府也是认的,对吗?”
官差又点了点头倨傲道:“自然。”
“我?一个妇道人家,生来谨慎,当时?郎君害着?病,家中拮据,并?无甚家产给人担保,只因着?朝廷法令如此,不得已而为之,量入为出,我?估算了一下李大嫂家需要借的青苗钱,限定了自家作保的数额,不超过三百钱,这?是我?能拿出来的极限,官章在此,也是承认了的。”惠娘缓缓说道。
她是有理,可若无底气在,道理便不在她这?边,而是官差怎么说怎么是,即便李大还不上青苗钱,依理讲她只出三百钱即可,可官差允你如此吗?!允了你就会坏账,影响县太?爷的仕途。
但是这?群官府的人从来也不想?想?,若不是他们在百姓借青苗钱的时?候,诱惑引导百姓能多贷就多贷,手松的不行?,甚至根本?没有底线,百姓又何至于因为青苗钱便害得家破人亡。
当初李大媳妇来磨惠娘的时?候,李二媳妇隐晦的提醒了几句,惠娘心思是何等的玲珑,当即多了一个心眼,不过那时?办理此事的官差们也并?未当一回事儿,随意盖戳存档,如今却成了最有力的物证。
官差刚欲反驳,便看到?不远处的裴逸安在抱臂看着?这?边,是了,这?谢家是有来头的,不可任由人轻易拿捏。
别看官差们平时?对普通老百姓吆五喝六,作威作福,可裴逸安不仅有功名还有官身,而且家世显赫,随便哪一点都?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
裴逸安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他们疯了去惹这?样的人?!
官差们犹如吞了苍蝇一般,若赶在平时?,他们自是有数不清的办法赖掉这?张凭据的,作保之家该怎么抄就怎么抄,可今日不行?,强行?抄谢家会踢到?铁板,今日就暂且放过谢家,至于来日,便让上面自己去撕扯,不关他们这?些小差的事儿。
惠娘趁机掏出三百钱来交给官差,将谢家从永宁县民户青苗钱账簿里彻底摘出来。
有裴逸安和?蔺冕关照着?,谢家没被抄,三百钱一缴,谢家也跟李大的青苗钱作保一事再无关系。
惠娘皱了皱眉头,她抬眸对谢壑说道:“郎君,酒席准备的差不多了,快请贵客入席吧。”说着?,她没有什么看热闹的心思,转身走?出了李家。
谢壑引着?蔺冕转身就走?,路过裴逸安的时?候,将谢宣抱在自己怀里,顺手揉了揉他的冲天鬏。
谢家的人体?面退场之后?,李老太?瘪了瘪嘴道:“老二啊,你倒想?想?办法啊,总不能让你哥家真被抄了去吧,你那院里的牛……”
李二苦笑道:“娘惦记晚了,不光是大哥家,我?家也保不住。”
“你那牛怎么也能换六贯钱吧……”李老太?不死心的合计道。
“那牛如今未必就是我?的,已被大嫂磨着?抵给了官府换了今秋的青苗钱。”李二坦白道。
李二媳妇瞬间觉得五雷轰顶,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李二道:“你说什么?”
“作保抵给官府了。”李二破罐子破摔,垂头丧气道。
李老太?一拍大腿抱怨道:“老二糊涂啊,你大哥一家花钱没溜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能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李二闷头蹲在墙根底下,手上都?是被藤条磨出的老茧和?血泡,他娘现在开始抱怨了,若他真的不给大哥家作保,他娘头一个便饶不了他,指不定怎么哭闹数落,他也是图个安静,可谁曾想?他大哥敢这?么干?!贷了将近二十两的银子,将六座山头的地块全部说成是良田,这?下好了,都?毁了。
李二媳妇闻言照着?李二便撕扯了过去,曲起手指来一通乱抓,李二的脖颈脸颊瞬间被尖利的指甲划破,李二理亏,由着?他媳妇打,并?不还手。
李二媳妇都?要气死了,一口气上不来委在地上道:“那牛是我?给柱子留着?上学用的,你凭什么随意处置了?李大是你哥不假,柱子可是你的亲儿呐,你凭什么随意动我?的嫁妆,走?,跟我?去见官,我?要跟你和?离,你赔我?的牛!”
李老太?也跟在一旁数落道:“老二你也忒不会过日子了,你让你大哥怎么办?”
李二媳妇被气的直喘粗气,一声高一声低的,眼泪鼻泣糊了一脸,凄惨又狼狈,她冲婆母咧了咧嘴角道:“婆母这?话说的,早就分家各过各的了,怎么我?家还得养着?大伯家一辈子啊?没这?道理。”
“你个做媳妇的,这?里哪有你说话的?”李老太?脸色一沉,白眼一翻,“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还能抱怨我??可见不孝。”
李二媳妇损财损物,到?头来还落得个不孝的名声,眼皮一翻瞬间气晕过去。
这?时?里正来了,架着?牛车来的,官差核准了李大家那几个山头可以值十两银子,还差十两银子的空缺,李二家的地和?牛被官府收走?了,陈家的地和?牛车被收走?了。
长留村的村民最早去年在这?里安家落户的,地刚分着?还没捂热乎呢,便被官府收了去,怎能不让人焦急。
李二媳妇醒来之后?听说牛和?地被官府收走?了,怒极攻心,呕了一口老血上来,人却虚弱了下去。
柱子知道家里出事了,也不缠着?谢宣了,只一个劲儿的跟在家里大人身后?进进出出,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二受了一顿窝囊气,心里又恼又怒,见柱子跟脚跟的急,他烦不胜烦抬腿踹了两脚道:“没个眼力见儿,滚一边去。”
李老太?拽过小孙子来教训道:“都?是因为你,你娘才会想?不开急病了,你真真是我?们家的讨债鬼,怎么不去死?!”
柱子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又受了一顿骂,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心里莫名的屈得慌,心想?是不是这?个家没有自己了,阿娘就会好起来了。
隔壁谢家很热闹在开席,与他的委屈格格不入,他没有去找谢宣玩,而是一个人来到?河沟子旁,他脱鞋拿脚拭了拭河沟子里的水,凉凉的,他一咬牙往河里趟了去。
突然脚下一滑,水瞬间没过他的头顶,咕噜噜,咕噜噜……
不知谁大喊了一句:“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第31章
经过刚刚那一遭, 谢宣也?神色恹恹的,已经没了骑大马到处溜达的心思,他腻在?谢壑身?边, 沉默良久仰头对谢壑说道:“爹爹,柱子家?的牛还?会回来吗?”
他没少坐柱子家?的牛车,甚至顽皮的时候还?会和柱子一起?偷摸的骑牛玩,那头牛性子温和,由?着他们玩闹, 也?不生气。
这会儿牛被官差拉走了, 别说柱子着急,他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儿。
谢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摸了摸儿子的冲天鬏:“爹爹出去一下, 你在?家?好好听阿娘的话。”
谢宣像是明白了什么, 点点头, 老老实实窝在?谢老汉怀里吃羊角蜜。
“裴兄,可否借马一用?”谢壑看向裴逸安说道。
“请便。”裴逸安静静的看了他一眼回道。
谢壑出门牵马, 向西疾驰而去。
自从李家?回来后, 蔺冕也?一直闷闷不乐,他打汴京来,之前看身?居庙堂的父亲日日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制定出来的新法竟然害民如此,令他内心十?分震撼。
明明……明明父亲不是这个意思的。
青苗法试行的时候, 他还?没离京,犹记的父亲当日从宫中回来兴高采烈的说:“好, 真好啊, 有了此法百姓从此就免了被富户盘剥之苦了。”可是……被官府盘剥难道就不是盘剥了吗?!百姓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
吁!也?不能这么说,好歹只要加息富户就可以宽限一段时日, 可有的官府却不行,每季都要清账核算,以此当作升官发财的垫脚石,小小的永宁县如此,整个大齐又有多少个这样的永宁县呢。
那百姓们还?要不要活了,蔺冕若有所?思,连手中的茶凉了都未曾注意到。
谢壑骑马一路向西,片刻后终于追上了那两个骑驴的官差和赶牛车的里正。
三?人正琢磨着将牛高价卖了,分些好处。
谢壑勒马横在?黄土路中间,如生于高岗的松柏,身?姿挺拔。
官差们对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人心里有股莫名的敬畏,见他来拦路皆是一震,抬头问?道:“尔有何事?”
谢壑轻轻弯了弯唇角道:“刚刚几位官爷繁忙,在?下没有向前打扰,家?中已缴三?百文?担保钱,二位若方便的话,可否将凭据还?于在?下?”说着,他从袖中掏出几文?钱打点道,“天气炎热,几位辛苦,这是吃酒钱。”
两个官差本不想理的,这个凭据留着,他们过后想怎么拿捏人便怎么拿捏?合情合理!一旦将凭据交出去,那可就……不由?他们了。
只是看着谢壑身?侧的高头大马,他们有眼睛,认得那是裴主薄的坐骑,此人与裴主簿交好,得罪他就相当于得罪裴主簿了,官差官差说到底也?还?是差役,是民。裴主薄官再小也?是官,民不与官斗。
这么想着,两位官差虽然心有不甘,可还?是将谢家?的凭据从账簿中抽出来,递给谢壑,谢壑拱手道:“多谢官爷体谅。”
他刚欲翻身?上马,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了官差身?后那头黄牛一眼,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惜了,李大家?还?借了今秋的青苗钱,却不知拿什么还?了?”
两位官差心神一凛,忙叫住谢壑道:“郎君留步。”
谢壑拍了拍马颈,转头故意问?道:“官爷有何吩咐?”
黑面官差向前一步道:“李大家?真的借了秋季的青苗钱?”秋季青苗钱还?没放完,账本也?先到不了他们手中,只有快到催账的时候,他们才?能拿到账本。如果李大家?真的借了秋季青苗钱,到还?的时候一定还?不上了,家?里有个赌鬼又失了田地,指定要坏账!
坏账的钱谁出?!官差不仅打了个寒颤,自然不会是金尊玉贵的县太爷出了,十?有八九落在?他们这些悲催的官差身?上。
谢壑点点头道:“找了我们作保,我们没应,不过他兄弟李二用那头牛作保抵给官府,帮他贷出了青苗钱。”
二位官差瞬间全身?发凉,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渐渐有些发白。这牛他们若真拿去换钱分了,年底再催收青苗钱的时候得作活瘪子。
其实,收了李大、李二、陈有荣三?家?的地已经够平账了,只是谁嫌钱多呢?他们若不趁机挤出些钱来,遇到坏账的情况只能自掏腰包了。
他们想了想李大的大胆劲儿,心里又急又怒。
里正默默缩在牛车的车头边,不参与讨论,一副秉公办事的模样,官差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不发表任何看法,若有好处自然分一杯羹,没有便算了。
两位官差对视一眼,然后瞅向谢壑道:“我们刚刚在李家的时候,是听了这么个音,以为是庄户糊涂,分不清夏秋两季的青苗钱,便想着拉着此牛对一对账簿,如今都清楚了,自然不会真动了这牛。”
官差这番话说的漏洞百出,谢壑姑且听之。
“这样,你将这牛牵去还?给李二家?,让他们仔细养着,莫出什么差池。”官差叮嘱道,言下之意便是年底来取。
“自然。”谢壑笑了笑,从官差手中接过缰绳,而后翻身?上马,往长留村方向溜达。
黄尘漫漫,遮天蔽日,不知是谁的叹息在?青天白日之下消弭。
这次长留村之行,两个官役不赔不赚,白忙活一场,回头看了看满车的破衣烂套不由?啐了一口道:“他娘的!”
谢壑骑在?马上,牵着黄牛慢慢朝家?的方向踱着,牛走得安稳,比起?在?官差手里时的不情不愿,这会子反倒欢活了些。
谢壑刚进村口,便听人高声大喊:“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谢壑驾马疾驰几步来到那人跟前道:“怎么回事?”
“是李二家?的柱子,刚刚在?河沟子旁站着,不知怎么便掉到水里去了,我不会水,只能帮着喊人了。”那人急得满头大汗。
谢壑往河沟子看了看,估算了一下什么,他褪去外衫,小心翼翼朝河里探去,柱子扑腾水流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还?没到酷暑天,这个时节的水其实还?挺凉的,河水漫过肌肤,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有股透到骨子里的寒意,谢壑深吸一口气,迅速扎了个猛子朝柱子游去。
渐渐靠近了,谢壑抱住柱子的肩膀让他的头露出水面,然后迅速往回游,小孩子已经不会挣扎了。
当谢壑把柱子拖上岸边时,岸上已经聚了不少人,谢壑伸手按了按柱子的胸膛,试图将他肚子里的水排出去,可无论怎么折腾,柱子还?是没有醒。
有村民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八成是要糟蹋了,抱回他家?去把。”
这时有上了年纪的老人道:“先前我听人讲,人若落了水实在?救不活的话,可以头朝下放在?牛背上溜圈,死马当活马医,兴许能行呢?”
实在?没有办法了!众人七手八脚将柱子抱上牛背,有牵牛的,有扶着孩子,一趟一趟的在?河岸上来回走。
“他爹娘知道了不?”有人问?道。
“哎,已经通知了,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人们摇头叹息道。
几个人正说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一道凄厉的呼喊:“柱子——柱子——我的儿——我的儿啊!”撕心裂肺!
李二媳妇在?李二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赶来,见柱子直挺挺的挂在?牛背上,小脸青白,肚子被河水撑得溜圆,她心里像裂开了一样,双腿发软委在?地上,下意识的伸手去揪李二的头发道:“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的命,他才?多大个人,哪里经得起?你们娘俩那么数落,小人儿都心小,你娘要他死,他就听到心里去了,呸!一窝子黑了心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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