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爆竹哎,多神气威风的事!以往过年的时候,家里都不一定能攒下闲钱买爆竹,一般都是地主老财家才会拥有这玩意儿。
村里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长这么大谁摸过爆竹的边,更别说放了。
今天谁要是能放着爆竹,从今往后一定是村里最威风凛凛的孩子王。
谢宣对当孩子王没什么兴趣,他主要是看着爆竹新鲜,想放。
谢宣怕他爹将火折子抢走,不准他放,在接过火折子的那一瞬,就跑到老远的地方去,确保他爹逮不到他。
一群孩子也跟在他的屁股后头跑。
来谢家帮忙砌房的屯兵也有才成丁不久的,还是少年心性,怎会不馋这个?谢宣前脚才脱离他爹,后脚就被人一把抱起扛在肩头上。
其实人家也怕,这些孩子凑得这样热闹,被爆竹蹦到怎么办?
谢宣在这里吃了几天的饭,早已和这些屯兵混熟,所以并不抵触,反而要求骑脖子,他要骑着大马去放爆竹!
谢宣学着谢老汉刚刚的模样用火折子点燃爆竹,然后一声:“驾!”年少的屯兵扛着他转身就跑。
没一会儿,几个馋爆竹的少年,都成了谢宣的坐下铁骑,一行人玩的不亦乐乎。
谢壑在一旁摇头失笑,这小东西倒会指使人。
眼睛一直盯着谢宣的村民孩童却是惊呆了,他们也想玩,但不敢靠近这些浑身腱子肉、长相凶凶的大头兵。
等谢宣将爆竹全部放完,新屋子的修葺已经到了尾声,在谢老汉的号召下,屯兵一并帮忙将谢壑家的墙修好。
拥有放爆竹经历的谢宣瞬间被村童们簇拥起来,成了全村孩童的核心,甚至有力气大一些的孩子还合力将他抬走,一群孩子风风火火的跑去山上玩,留下一阵阵欢声笑语。
今天晚上是最后一次管饭了。
谢老汉放完爆竹后,赶了一辆牛车去镇上买吃食,有鱼有肉有菜,还有半石米,半石面,隐隐有做一桌席面的意思在。
食材是惠娘和薛氏提前掂对好的,谢老汉照着买就是。
不到下午,谢老汉就把自家婆娘要的东西搬回了家。
屯兵们在帮谢壑修补墙体,惠娘和薛氏已经在处理晚饭所需的食材了。
五个屯兵,谢老汉夫妇,谢壑一家三口,一共十口人的饭。
惠娘预备做两个凉菜,四个荤菜四个素菜,一个八宝饭一锅菌菇汤。
虽然菜式算不上多,但菜量不小,满打满算够吃的,况且她还蒸了一锅马苋菜猪油渣馅的包子。
薛氏这几天日日和惠娘一同做饭,自是混熟了些。
她观惠娘张罗菜品,每样都恰到好处的美味,甚至比汴京酒肆的厨子都不虚的,说实话她蛮好奇惠娘这一身厨艺的,有些食材的处理方法是普通农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巧思。
二人一边准备食材一边闲聊,薛氏问道:“惠娘的厨艺这样好,西陲亦不像京畿之地看管的那样严格,这里的地又不好种,何不去县城寻个生路?我们一路从东走到西,听说熙州要设什么市易司,到时候商路一开,人员往来亦少不了的。”
惠娘道:“这事儿谈何容易呢?前段时间郎君大病一场,险些起不来炕,宣儿也还小,还需要人带一带。”
其实,她是有些怕的,宣儿刚出生那会儿,郎君去江西求学,一走数月,原本给她留足了花用,可惜在她出门之时,家里被临安侯府的人翻了个遍,将郎君留给她的财物悉数翻走。
没办法,娘俩得活命啊。
她去当地县太爷家里做帮厨,带着孩子讨口饭吃,她白日拿根布带将宣儿拴在背上带着,有次不慎,宣儿差点从她肩头滑出掉到热汤翻滚的大锅里,孩子当时被惊吓了一场,一直恹恹的,不大理人,她又惊又怕,如此过了数月才好一点儿。
从那之后,她不敢再带着孩子上工了,亦不敢把孩子放在家里,生怕临安侯府又派恶仆来,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儿来?幸好庄子上的管事实在看不过去了,这才匀了半袋粗粮给她过活,并不停的暗示道:“惠娘,你劝着七公子离开这里,自寻出路吧,空耗于此,白白丢了性命岂不可惜。”那是郎君被赶出家门的第一年,临安侯府没彻底将人赶走,只是赶到乡下的庄子里住着,后来才一步步彻底将人驱逐出去的。
所以,即便来到熙州,惠娘还是将去富户家里做帮工这一选项坚决刨除掉的。
她拢共给富贵人家做过两次帮工,结局都不太美妙,至今仍令她心有余悸,只是这些话到底不足为外人道也。
听得薛氏如此说,她只能说:“本钱慢慢攒着,等打得开锣鼓了,就去镇上或者县里支个早点摊子,只是镇上或者县城里的房租太贵,不就近租房子住吧,一来一回又需要乘搭牛车,太过劳烦别人,着实为难。”
薛氏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遂也没再说什么。
天色渐晚,谢宣在外面和小伙伴们疯跑疯癫了半天,额头上透着一层薄薄的汗珠儿,小脸蛋红扑扑的,嘴里叼着一截熏烤过的猪尾巴就过来了,小尾巴似的跟在惠娘身后。
惠娘低头问道:“哪来的猪尾巴?”
“柱子给的,刚从他大娘家拿来的。”谢宣答道。
“柱子走亲回来了?”惠娘问。
谢宣点了点头。
惠娘觉得纳闷,李大家的向来俭省,炒菜都只拿筷子蘸蘸盐末了事,怎么今天这不年不节的阔气到吃猪尾巴?还允许柱子这个做侄子的看到?
不过很快,惠娘就解惑了。
谢老汉干完家里的零碎活儿,在一旁净手道:“官府这阵子在放青苗钱,不少人家都去领了。”
薛氏问:“什么是青苗钱?”
“由官府放钱给农户,等到正月或者五月,将本息一并还了官府便是。”谢老汉解释道。
“又不是白给的钱,也不至于就这样花了?”薛氏道。
“熙州是新边,朝廷承诺今年的青苗钱可以缓三年再还的。”谢老汉说道。
其实很好理解,节省惯了的穷人,乍然得到一笔不着急还的钱,是不大能抵得住诱惑的,之前不花不是因为不想花,是真没有。
而且,李大忒不过日子,玩钱成瘾,李大家的只有缩减吃用,听说李家成为边民也跟李大爱赌钱有关,在原籍欠了诸多债务,确实还不上了,这才领着一家老小来开边的。
李二心善又孝顺,知道他哥不正干,他老子又放心不下他哥,非要跟着一起来,李二没办法亦跟了来,不过好在两个兄弟早已分家,钱财不混在一处使,倒还好些。
几家离着不远,之前惠娘还隐隐听到李大和媳妇在吵架,不用打听指定是因为钱财的事儿,次日李二家的就带着柱子回了娘家,不用问,肯定是烦了无休止的接济妯娌,自家男人想如何她是不好管的,她将家里的钱一卷,把孩子一抱,往娘家一躲,万事清静。
李大家的那个精细劲儿,突然阔气了一次,指定是在和自家男人赌气呢,有钱赌了耍了,不如狠狠地吃喝一回。
惠娘不禁叹了一口气,想到初春重征的免役钱,不由摇了摇头,去年落户的时候,官府还说免三年徭役呢,结果转过年来又征免役钱,官府说免税、免役、缓还青苗钱等说法,听听就罢,可别当真。
毕竟,这世道,说的比戏台上唱的还好听的就数那些金腰带了。
宴席散场时,谢老汉出门去送来帮忙的屯兵,薛氏稍稍将惠娘叫到了一处避人的地方。
她塞了一包鼓鼓的钱袋给惠娘。
惠娘如何肯收,只道是一家三口每日在这儿用饭已是很打扰了,怎么好意思再收银钱。
薛氏抹了抹发红的眼圈道:“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既做了邻居便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不瞒你说,以后我们老两口叨扰的地方还多着呢,这些谢钱不算什么,你不收我反而心里不安了。”
惠娘想了想,将钱收下,数额不多不少,正是一百文钱。
惠娘回到家,将铜钱数好一个一个塞进存钱的罐子里,虽然最近郎君不吃药了,没再额外往外花钱,相反还有两笔不小的进帐,可她这心里还是没有什么安全感。
宣哥儿还小,花钱的地方也有限,不过再过两年也该启蒙了,郎君再下科场也需要银钱打点,里外里眼见着是个大窟窿,存钱罐里的这几百钱根本打不过锣鼓来。
哎,卖菌菇酱只是权宜之计,根本算不上长久营生,门前两座山头也需要抓紧时间开荒,该盘算着种点东西了,家里有鸡有鸭,猪需要猪圈且很脏,恐怕郎君不喜便没养,但守着山,可以养只羊,到年根底下卖也好,宰也好,都十分划算的。
鹅就不养了,鹅是大牲口,三只鹅的嚼用就顶一头猪,比较费粮食,而且鹅蛋产出也不多,养起来不划算,也暂且往后放放。
家里人少,虽然开荒麻烦,但可以种些果树与桑树,转过几年来,果树结了甜果子,卖鲜果也好,卖蜜饯也好,做成点心卖也好,而且树下可以勾些豆子种上。
次日,朝食。
谢壑用膳毕,突然问道:“惠娘,你对门前的两座山有何打算?”
惠娘抬眉望了望不远处的山包说道:“这两座山不是很陡峭,坡势较缓和,但土壤贫瘠,即便开荒出来深耕熟作,也是劣等田,不如先种些桑树或者果树,在树下勾几行豆子,谷子之类的。”
谢壑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过两天我们去县里买些树苗回来,这个时节正好种上。”
“嗯。”惠娘应道,因为郎君要陪同她买树苗而心悸不已。
“阿娘,我们为何不种香香的花?”谢宣奇怪的问道。
“花又不能换钱。”惠娘点了点面前小人儿的额头说道,或许在京畿繁阜之地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多的地方,奇花异卉能换到钱,在这种偏僻之所,基本没可能,即便有也是一星半点的,不能作为正经营生。
谢宣哒哒的跑到院子的角落里,抱着一支有些蔫巴的紫红色花朵跑过来递到惠娘手里道:“这么漂亮的也不行吗?”
惠娘接过花枝来仔细瞧了一下,总觉得有些眼熟,盖因枝叶被人削没了,只单零零的一支花,花瓣被太阳晒的也有些蔫吧了,饶是如此,此花的香气依旧十分馥郁。
惠娘放在鼻下嗅了嗅,她惊疑的低喃道:“玫瑰?”
谢壑接过去仔细辨别了一下,确实是玫瑰无疑,只是跟临安的有些许不同,临安的玫瑰与别的品类的花一起嫁接过,开出的花朵含蓄内敛又紧凑,而他手上这支玫瑰开得热烈奔放,自由散漫,充满了山野之趣。
“你是从哪儿摘的?”谢壑问道。
“咱家的山沟沟里呀。”谢宣乖巧的答道,“就是刺有点多,我怕扎到手,让柱子摘的。”
谢壑和惠娘对视一眼,心里有了新的主意,普通好看的花在熙州确实用处不大,不过玫瑰不一样,一来它能吃,二来它能用,无论是用糖霜腌成玫瑰酱,还是做成玫瑰鲜花饼,亦或是做成玫瑰头油,玫瑰露,玫瑰香膏,都是不错的。
而且既然它可以野生在山间,证明此处水土适宜养它啊。
关键是,它比果树什么的更容易见到钱。
惠娘当即让谢宣带她去看,谢壑左右没什么事儿,亦跟着他们娘俩一同前往。
一家三口锁了院门,进山去了。
谢宣一路上蹦蹦跳跳的,十分开心,惠娘牢牢的牵着他的手不放开,上次谢宣从山头滚落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只要谢宣跟着她进山,她必定会牢牢的牵着他的手。
“阿娘,就在前面了。”谢宣胖嘟嘟的小手往前一指,笑道。
忽然,谢壑走到他们母子身前,止住了脚步,侧耳倾听了片刻,低声对惠娘说道:“别出声,躲起来,我前去看看。”
惠娘神色一紧,她是有听说过的,熙州一带盗匪横行,只是她运气好,从来没有碰到过,难道这次在家门口上就撞上了?
“万事小心。”她正了正神色嘱咐道,然后悄无声息的牵着谢宣走到一旁枝叶繁茂之处躲避起来。
谢壑点点头,疾步向前走去。
没一会儿,不远处传来一阵打斗声,进而是鬼哭狼嚎声,再者是大爷饶命的求饶声。
惠娘没着急出去,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传来郎君一声:“出来吧。”她才领着谢宣走了出去。
三个黑黢黢的汉子被麻绳捆的结结实实,并排跪在谢壑跟前。
谢壑这时才出口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的出现在我家山谷里?”
“这位壮士,我们不过是养蜂人罢了,一路跟着蜜蜂跑,路过此地,绝无歹念。”为首的汉子瘦骨嶙峋,脸上的褶皱层层叠叠,一笑像苦瓜开花。
谢壑闻言冷笑一声:“无歹念?无歹念你偷袭我作甚?再不说实话,一律按胡人细作处置,将你们扭送至衙门。”
“别!别!别!好汉有话好好说!”一听细作与衙门这两个字眼,三人再也绷不住了,连忙磕头如捣蒜,请饶一命。
年纪相对较小的那个不由辩解道:“好汉,我们真没想伤人性命,你看那棍子充其量让人昏迷,万万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啊。好汉不知,我们是常年春夏之际游走在这一带的养蜂人,先前这里的山没有主,自由随意惯了,后来这里搬来不少人,少不得以各种理由驱赶我们,即便不驱赶也得勒索些蜂蜜去,我们忙活半年尽做赔本买卖了,岂能甘心,只好偷偷摸摸来偷偷摸摸走,不打扰任何人的。”
“不打扰任何人?”谢壑冷嗤一声道,“怕是遇见你们的都被你们打晕过去,喂了这山间的毒蛇猛兽了吧。”
三人顿时语塞,他们算是明白自己这次碰到硬茬儿了,所以也不再搪塞,直接愿意用蜂蜜赎人,并保证以后不会再来了。
谢宣一手抱了一罐玫瑰蜂蜜,一脸疑惑的说道:“来,为什么不来?你们?*? 不来我怎么吃得上蜂蜜?”
三人迎风凌乱,并且想抱头痛哭,想怒怼这小崽子吧,又打不过他爹,只能捏鼻子认了。
此道山谷里山花众多,产出的蜂蜜又香又甜,他们是想吃白食来着,谁知一山更比一山高,被正主发现了,只能自认倒霉。
几个人被松绑之后,灰溜溜的将蜂箱抱到推车上,嘿呦嘿呦推着车脚不沾地的跑了,十分迅速,生怕跑慢一步他们车上的其他蜂蜜就保不住了。
这段小插曲过去,惠娘认真的打量山谷溪流旁散落的玫瑰,数目不少,她心中一喜,这下连买花秧的钱都省下了,直接移植便可。
还真就是靠山吃山,大地的馈赠总让人充满惊喜。
将不好耕耘的地方都栽上玫瑰或者果树,稍稍平坦一些的,地块比较大的,倒是可以开垦成土地,种些高粱、谷子、小麦什么的,再次一些的地方,搭个菜架,种些菜吃。
先这样盘算着,到时候若有什么问题再及时更正。
计划敲定,剩下的便是拎着锄头干活了。
正当谢家一家三口在山间忙活时,李大家的去李二家串门儿。
李二家的刚从娘家躲回来,这会儿见了她大嫂,一阵头痛,以为又是借钱的事儿,她提前声明:“大嫂,我爹这些日子身体不舒坦,人老了毛病多,腰酸背痛的都需要拿药养着,家里出多少东西,尽给老人花了,连柱子的青袄短了接,接了短的,都两三年没换过了。”
她上来一阵哭穷,核心意思就一个,没钱。
李大家的迎头弄了个没脸,她讪讪笑道:“不是借钱的事儿,是喜事。”
李二家的一阵疑惑:“咱家何喜之有?”
“你大侄,要说亲了。”李大家的说道。
“是哪家的姑娘?”李二家的刚从娘家回来没多久,这事儿还真没听说。
“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喏,你家隔壁这家。”李大家的就势说道,“大虎可是你的亲侄,你这做婶子的可得帮衬帮衬,素日里你与那惠娘走的近,帮忙探探她的口风,给你大侄撮合撮合,这事儿也就成了,我前几日领了青苗钱,做贼似的防着你大哥,这钱花在大虎正事上,比他玩了造了的强啊。”
李二家的听她大嫂这一席话,险些没背过气去,还惦记这事儿呢?!
她正色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李大家的应和道:“正是这个理儿。”
李二家的幽幽说道:“人家男人活得好好的,说哪门子的亲?不怕丧良心?”
李大家的眨了眨眼,不解其意。
李二家的只好把谢壑缓过来的消息告诉消息迟滞的大嫂,顺便劝她大嫂息了这份心。
李大家的闻说之后,一拍大腿,心疼起她故意让侄子送出去的那截猪尾巴来!早说啊!!坑人不是!
第16章
惠娘及谢壑这几日一直在山上垦荒,先稍微收拾出一些地方出来种玫瑰和果树,把这两样最要紧的收拾妥当,然后留着可做劣等田的缓坡慢慢开垦,反正开垦出来春耕也赶不及了,倒也不必急于这一天两天的。
这几日天气晴好,隐藏在山丛之间的玫瑰开的更多了,惠娘忙碌的差不多了,将削减下来的玫瑰枝条上的花朵都采集起来,托李二家的在镇上买了精面和糖霜,存钱罐里的钱差不多都花费出去了。
她欲做些玫瑰鲜花饼来卖,等多挣些钱再换果树苗,赶紧着种到山上去,处理完这些之后,她就可以腾出手来慢慢将山上的缓坡开垦出来,争取赶到秋收之前弄好,一来可以抢种一季的粮食,二来呢熙州天寒,冬天来的早,土壤会上冻,掘都掘不动,若在秋天干不完活,只能等到来年开春化冻了。
时间紧,任务重。
当李二家的将精面和糖霜递给惠娘时,她看着惠娘背着满筐的花朵,有些头痛。
在李二家的看来,惠娘能干归能干,就是怎么说呢……呃,有点不务正业,现在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垦荒,怎么她却去山上摘花??这玩意儿能吃??能换钱??
而且,县里在发青苗钱,赶紧把地垦出来,手脚利索的话还能往地里种些东西,官府低息贷给没本钱的农户青苗钱,乘这个东风多垦地多种田才是硬道理,等过去这阵子,就只能把镇上或者县里的富户借钱了,贷私人的钱可就不那么好还咯。
李二家的怕惠娘没什么生活经验,好心提点了几句,哎,听不听得进去端看个人造化了。
惠娘的心思不在那几亩薄田上,凭借她和郎君就是累死也垦不了多少土地,指定要错过这次耕种了,而且论出产的话,山上的田只是玫瑰和果树的陪衬,不过此话不足为外人道也,李二家的也是好心,惠娘听她说完,只是微笑的点了点头道:“嫂子,我自有分寸。”说罢,便不再言语。
她将山间采来的鲜花摘下花瓣儿,洗净控干水分后,取来一个直筒似的罐子,开始一层糖霜一层花瓣的码起来,直到糖霜用去大半,花瓣也码到了颈口,铺上一层雪白的糖霜后,将瓶口密封了起来,放在灶屋的角落里,跟咸菜坛子和大酱缸分开来放,以免窜味。
待玫瑰酱腌好之后,她这才和面开酥,准备制作鲜花饼。
谢宣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她的身后转来转去,惠娘一阵头痛,她取来一只杯子,用汤匙舀了一些玫瑰酱放进去,又添了些热水进去,玫瑰酱被沸水一激,甜香之气全被激发出来,等水晾的差不多了,惠娘一手端杯,一手抱着谢宣,往后院走。
在惠娘看来,一个儿郎总绕着锅台转显然是不成体统的,今天下了雨,没法去山上干活,她需要做鲜花饼,宣哥儿这小人儿就暂时托给郎君照看。
惠娘双手都被占着,自然没有空余去敲门,她提声喊了两句,没有听到应答,以为他在小憩,她低声对谢宣道:“你阿爹在休息,一会儿你自己在屋里喝甜水,不许吵闹,听到没有?”
谢宣乖巧的点点头,应了。
惠娘打算悄悄将谢宣放下就走,又怕杯里的热水烫到这小家伙,她用脚轻轻拨开门,先将水杯放下再说。
没成想,一掀门帘,抬眼惊在了当场。
谢壑在换衣袍……
惠娘傻眼了,她万万没料到屋内是这等情景!!!
“郎……郎……郎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说着,她将怀里的谢宣一把塞给他,自己转身就走。
“娘,我的甜水!”谢宣也很急,那甜水香香的,阿娘明明答应给他喝了,怎么临了又把甜水端走了。
惠娘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转过身来将杯子放在屋里的长柜上,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谢宣不明所以,扭头去看他爹,却未发现他爹的耳朵尖红若晚霞。
不过,惠娘跑了,谢壑不再窘迫,他故作镇静的将儿子放在一旁,开始施施然穿衣,刚刚在山间干活时淋了一身雨,他生性好洁,赶回来之后便打了一盆水清洗了一番,没成想刚刚洗好之后正要穿衣,惠娘母子进来了。
谢壑:“……”
谢宣完全没注意到父母之间的尴尬羞窘,他的目光被那杯香香的甜水夺去了。
他抬身蹭下榻去,揭开杯盏的盖子,开始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喝,边喝边满足的喟叹一声,然后再煞有介事的吹吹气,全世间数他最逍遥自在。
谢壑换好衣袍,顺势揉了揉儿子的冲天鬏道:“你娘怎么不要你了?”
“没有不要!”谢宣气乎乎的看了他爹一眼才道,“阿娘说我来找你才有香香的甜水喝。”
谢壑看了一眼杯中沉浮的暗紫色玫瑰花瓣,玫瑰花特有的香甜之气迎面扑来,确实很香,难怪这小子这么喜欢,想必是她又在做什么吃食,嫌弃这小子碍手碍脚的,这才抱来让自己看着。
谢壑系好腰带,他身量颀长,宽肩窄腰,之前又病了一场,越发显得沈腰清减若刀削斧斫的苍峰一般,渊渟岳峙,轩轩昂昂。
谢宣心满意足的喝着香甜的玫瑰水,连系统都给惊动了,系统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好奇的问道:“好喝吗?”
“好喝啊。”谢宣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在脑海里跟系统闲谈。
“我也想尝尝。”系统羡慕的说道。
“可以。”谢宣十分好说话,“五文钱一口。”
系统:“!!!”谢扒皮,你不要太过分。
系统咽了一口酸水,逞强道:“你这算什么,不过一勺玫瑰甜酱泡的水罢了,你喝过玫瑰露吗?那才是真真好喝的东西。”
“你喝过?”谢宣觑了它一眼,态度十分嚣张。
“特别好喝!”系统嘴硬道,其实它没喝过,它连工资卡都是空的,怎么可能有钱买商城里的饮品,只是输统不输阵,涉及面子问题,只能强撑到底。
“你那是香精兑的,我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本味,懂不懂欣赏啊你!”谢宣嗤笑一声,眯起眼睛继续享受。
系统听得心头一跳,它犹疑的看了谢宣一眼,险些以为他的记忆恢复了呢。
没成想谢宣下一句就疑惑的问道:“奇怪?什么是香精?我怎么随口说出了这样的话?!”
系统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瞬间恢复平静,原来他还是小屁孩一个啊,这便好这便好。
系统不如谢宣能说会道,卡里没钱,账上没有积分,它想喝玫瑰甜水又喝不到,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谢宣一口一口的喝,十分可怜。
谢宣不经意间抬头见系统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挺了挺胸膛,骄傲的看了它一眼,喝的更香甜了,半晌才慢悠悠的问道:“想喝?叫哥!”
“哥!”系统声音清脆利落,丝毫不带犹豫的,一点儿节操都没有。
它不仅叫哥,哥哥,谢哥,谢哥哥,谢宣哥哥叫了个遍,谢宣差不多是村子里最小的孩子,没人叫他哥哥,虽然他渴望当哥,但一直不成,这会儿见系统如此识相,他也不是个小气之人,当即分了半碗玫瑰水给系统。
一人一统并排坐着喝玫瑰水,样子特别乖。
后来谢宣被谢壑抱去读书,谢宣无奈,只得掐断与系统的联系。
系统仍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香甜的玫瑰水,甚至在系统世界里也喝着,正好碰见借它金元宝皮肤的前辈,前辈不知因为什么事儿,正一脸郁卒的坐在窗前看风景,察觉到有别的统存在,它扭过头去,正见福利区的小乱码在喝什么东西。
系统世界的饮品十分贵重,这小东西任务没做成一个,积分匮乏的很,如何能兑这么金贵的东西喝?!
小乱码见前辈看过来了,急忙捂住杯子道:“我哥给的,不是非法所得。”
前辈皱眉道:“你一个系统,哪来的哥?”说着,它似有所悟,小乱码身旁的馋猫不就那一个嘛,它郑重警告道:“系统就是系统,宿主就是宿主,关系不能模糊颠倒,这是规矩。”
“哼,我知道,我就是想喝玫瑰水。”小乱码一脸不服气,它难得看前辈郁卒,不由关心了两句。
前辈摇了摇头,推说只是宿主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块绿豆糕,我会想办法还的。”小乱码突然说道。
前辈等级权限高,一低头正好就看到了小乱码数据团里那个明晃晃的“齐”字,系统绑定的相关信息不互通,甚至是绝密,它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吃货,电石火光之间突然明白了什么,然后神秘一笑道:“不着急。”
小乱码打了个寒颤,竟有毛骨悚然之感。
福利区的这个小系统生成年份短,任务经验为零,它此时尚且不知系统习性是会被绑定的宿主影响的,而宿主的习性只与任务相关,小乱码这么爱吃,它绑定的小宿主又这么爱吃,他们要做的任务大概与粮食相关,前辈摸了摸自己手心里的那个“齐”字,觉得天空也没那么黯淡了。
惠娘回到灶房,扑通扑通要跳出来的心渐渐平稳了一些。
她刚刚绝对不知郎君是在换衣衫!!也不是故意要闯进去的!!她可以拿她的厨艺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