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庚在殿前司都指挥使的引领下,朝一具尸体看去,那?尸体被?炸的黑黢黢的,身上盖着一层麻布,眉目依稀与谢宣有九成?相似,若不?是李从庚刚从谢宣那?离开,指定得看晃了神?儿。
“李编修,您与谢大人从小一起?长大,可看清楚了,此人是不?是谢大人?”殿前都指挥使的声音有些发?紧,生怕李从庚确认了此人的身份,那?他这趟差事办的就只有过没有功了,官家若是知?道谢宣命丧梅州,不?知?要发?多大的火呢。
“你们是从何处找到的此人?”李从庚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在废墟的边缘处,此人一副向外?奔逃的模样,但到底没有逃掉,有见过谢大人的兄弟说此人像极了谢大人,我与谢大人并不?相熟,还请李编修查验。”殿前司都指挥使回道。
李从庚默然?,心中冷笑道:他这哪里是跟谢宣不?熟,他这是见这里出了事儿,怕官家问起?来吃挂落,反正谁确认谢宣死?亡,谁就首当其冲去顶官家的怒火,官家迁怒之下,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李从庚故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撩开麻布,来检验这具男尸身上的伤痕,见其额头与右臂上都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他现在百分之百确定了,这具尸体是谢宣自己备的,可真?像啊,旮旮旯旯的伤疤都考虑到了,生怕旁人认不?出这是谁来。
李从庚往后一撅,两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李编修?李编修!”殿前司的人七手?八脚将他扶住,由腿脚最快的禁军匆忙把他背到驿馆,然?后又是找郎中又是熬药煎药,一翻折腾下来,李从庚悠悠转醒。
转醒之后,他一眨眼?便涕泪横流,忙掀被?下榻,被?人迅速按住了。
“郎中说您大悲大痛之下被?痰迷了心窍,这才一时昏厥了过去,本无大碍,好生将养着吧。”旁人劝道,“再病着折腾一回只怕不?好,再者说人死?如?灯灭,您就节哀顺变吧。”
李从庚坐在榻上掩面而泣,边哭边问道:“人抬回来了么?”
“李编修的意思?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不?确定的问道。
“是我来迟了!是我来迟了啊!梅州官府衙门怎么说?好端端的草舍又是雨天,怎么会起?火?”李从庚不?胜悲痛,一迭声的问道。
“官府那?边说,昨夜梅州下了好大的雨,又电闪雷鸣的,屋子恐怕是被?雷火击中了也说不?定……”殿前司都指挥使叹道。
“可屋子里有好几具血肉横飞的尸体,怎么会有这么巧的雷电,怕不?是谁提前知?道了消息,杀人灭口了吧。”李从庚推测道。
“啊这……这种?事儿可万万说不?得,谁也没证据啊!”殿前司都指挥使都快急哭了,这趟差事本就没落着什么好,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如?果谢宣死?于谋杀,真?要查下去,少不?得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关键是吃力不?讨好。
“那?也没人看到那?座草舍毁于雷电吧,我不?能让他死?得这样不?明不?白的,谢宣的遗体我要带回京去,那?几具别人的尸体我也要带回京去,既然?梅州的官府衙门怕惹上麻烦,汴京不?怕!这世上总有主持公道的地方。”李从庚义愤填膺的说道。
“哎?哎!”殿前司都指挥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能怎么办?这次差事的主事人是李从庚,李从庚既然?不?怕麻烦,那?就照他说的去做了。
“指挥使莫嫌我多事,谢宣的父亲待我恩重如?山,如?师如?父,我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把谢宣带回汴京,我不?能让谢叔叔的独子孤独的葬在梅州,还望指挥使见谅。”李从庚陈情道。
“李编修先好好休息,我命人将那?几具遗体抬回来便是了,左右得给汴京一个交代,就按李编修说的做吧。”殿前司都指挥使说道。
李从庚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我与你们一同去。”说着,他便要下榻。
殿前司都指挥使无奈,只好带着李从庚一同前往。
谢宣殁了,此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汴京炸了锅。
景元帝闻言刚刚好转的身子,瞬间又喷出一口血来,谢宣没了,就相当于纪州没了,纪州没了就相当于大齐西边门户对闻人氏大敞四?开,从此大齐之地闻人氏想来便来想走便走,那?他还是大齐的皇帝吗?他这个皇帝做的活生生的像闻人氏的一条看门狗!
景元帝心中岂能不?痛?!
谢壑在朝中当场腿软的迈不?动步,平时多刚正风雅的一个人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在听到独子身亡的那?一刻就像一座濒临崩溃的山峨。
李从庚道:“陛下,谢宣之死?十分蹊跷,臣怀疑谢宣死?于谋杀,因为在谢宣居住的地方,不?仅发?现了谢宣的尸首,还有旁人的尸首,那?些尸首身上装有毒药和暗器,手?中持刀,显然?是为了杀谢宣!”
“查!给朕查!谁杀了朕的股肱之臣!朕要将他碎尸万段!”景元帝连声吩咐道,“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你们三个衙门一起?将此案彻查到底!”
“臣等遵旨!”被?点名的衙门官员出来领命道。
谢壑对景元帝的话置若罔闻,他被?裴家小子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走上前去,欲要掀开麻布。
“谢叔叔,夏日炎炎,阿宣他此刻不?甚体面,您……”李从庚阻止道。
“再不?体面也是我的孩子,哪有当爹的嫌弃孩子的道理。”谢壑摇了摇头说道。
麻布一揭,大殿里的气味儿有些一言难尽,谢壑猛然?昏厥了过去。
汴京乱成一锅粥的时候, 谢宣和楚怀秀一直在往南走。
楚怀秀朝一户农家院里掷了?一把大?钱,谢宣毫不?见外的将院子里晾晒的衣裳顺走,潦草的裹在自己身上。
楚怀秀不?解, 问道?:“直接北上岂不?是更近?为?何要往南走海路?”
谢宣将腰带系紧,寒酸的短衫穿在他?身上倒别有一股风流落拓的味道?,十分独特,听到楚怀秀的疑问,他?回?道?:“避免麻烦, 谢宣死了?, 有人信就有人不?信,从梅州去兴庆府少说也得三个月, 三个月可发生的变故可就太多了?, 走水路咱们省心。”
楚怀秀点点头, 表示理?解了?, 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抬眸说道?:“那些刺杀你的死士不?是兴庆府的人。”
若说最?不?希望谢宣出任纪州的, 当属兴庆府那边, 大?批死士在圣旨到来之前就来刺杀谢宣,时间上太凑巧了?,仿佛就是为?了?不?让谢宣去纪州而来的。
可闻人驰不?会是这样阴诡狡诈的小人。
“嗯,我知道?。”谢宣抬眸回?道?。
“穆九经的一个副将活着爬回?了?汴京,我杀穆九经的事?儿, 穆家大?概知道?了?。”楚怀秀解释道?。
谢宣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那又怎样, 此事?到此为?止了?, 如果穆家一直折腾个没完,那穆九经的脑袋可以在西北被熙州的百姓当蹴鞠踢了?。”
“那什么?不?是在李从庚手?里吗?”楚怀秀问道?。
“迟早会回?到熙州百姓手?里的, 需要用穆九经脑袋祭奠的先?灵又何止李家?”谢宣笃信道?。
二人和那四个侍卫会合之后,大?家一致听谢宣指挥,登上一艘北上的货船,此船是去兀目国都燕京做生意的,基本不?在大?齐的港口停靠,正好遂了?谢宣等人的意。
然而,登船没过多久谢宣就后悔了?,盖因他?晕船,晕的七荤八素的。
他?躺在榻上气息奄奄的跟系统吩咐道?:“给我开点防晕船的药。”
“现在吃大?抵也不?管用了?,要不?你就忍着吧。”系统狠心道?。
“忍你个大?头,给我开。”谢宣如果现在还有力?气,早就锤它了?。
系统难得见谢宣这副弱鸡模样,自然是欣赏够了?才将晕船药给他?。
谢宣就着壶里的温水一股脑的将药送下去,又开始躺在榻上感受天旋地转。
系统好脾气的建议道?:“越闭眼越难受,要不?你出去转转?”
“不?了?,多走一步我都要倒栽葱。”谢宣有气无力?的说道?。
忽然,他?的脑海里传来“叮”的一声。
系统照常接收信息,忽然它的眼睛和嘴巴张得大?大?的,定格半晌没说一个字。
谢宣在天旋地转中?瞥了?它一眼道?:“怎么?了??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我实在是想不?通啊!有个瓜你吃吗?”系统卖了?个关子。
“谁的?难不?成是那个报告结果出来了??”谢宣头脑昏昏的问道?。
“是的,你一语中?的!”系统嘴巴张合了?数次,才发出这么?几?个音来。
“哎,我家的秘密是真的多啊。”谢宣感叹道?。
“你不?想知道?结果吗?”系统问道?。
“我现在像不?知道?的吗?”谢宣不?答反问道?。
“这你都能猜的出来,真是神了?。”系统简直要对谢宣顶礼膜拜了?。
“当时在德政殿只是有所怀疑,不?过刚刚见你一副震惊的模样,我才确定。”谢宣道?。
“这实在是太离奇了?。”系统仍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看来,我们这次要顺路从北疆穿插而去,去看看我老子的老子了?。”谢宣道?。
“你又在打什么?馊主意?你爷爷你也要坑一把。”系统倒吸一口凉气。
“哎,什么?话?!”谢宣暴起,“我是提醒他?注意西秦人,与兀目人的真刀真枪不?同的是西秦人擅长来阴的,我家的男人一个比一个的光明磊落,别吃什么?暗亏才是,我人虽然走了?,可家还在,不?能让西秦人给我折腾散了?吧。”
“算你还有点良心。”系统讪讪的笑道?。
“呸!不?跟你说话了?,头晕。”谢宣将手?腕往额头上拿开,随口问道?,“你兑的这晕船药保真吗?不?会贪便宜兑到假药了?吧,我怎么?还想吐?!”
“我们商城不?兑假药!”系统道?,“都说了?现在吃晕船药用处不?大?,你不?仅不?信居然还怀疑我,不?跟你说话了?,坏宿主!”
系统手?里本来还拿着一瓶新兑来的晕船药,听说效果显著,很贵的,花了?它卡上的大?半积分,这会儿它生气了?,不?给他?了?!并用敦实的背影对着他?。
谢宣难受的差点在天旋地转中?升仙!
系统刚扭过头来想说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阿宣?”
“门没插,进来吧。”谢宣虚弱的回道。
楚怀秀蹦蹦跳跳的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三四个青皮桔子,她凑到谢宣跟前说:“阿宣,我弄了?几?个青皮桔子来,听说闻着桔子的味道?可以缓解一下。”
谢宣挣扎着从榻上坐起来道?:“谢谢,我好多了?。”这一晃动他?又想干呕,又不?想在楚怀秀面前失态,忍的十分辛苦。
楚怀秀见他煞白着一张脸,哪里像好多了?的样子,忙扶他?躺下,将桔子放在他?的枕边,她拾起一个破开皮来,桔子的清香瞬间传满整个屋子。
谢宣一眼就看到她腰间佩戴的宝剑没了?剑鞘,只用重重布条缠着,便知这几?个桔子的来历。
恰逢这时,一片汁水饱满的桔子瓣递到他?的唇边,他?张口吞下,柔软的唇无可避免的碰到她微凉的指尖,头昏脑涨的感觉瞬间散去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融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谢宣乖巧的伏在她身旁等着她的投喂,不?知不?觉竟吃了?多半个。
系统在暗中?无情的嘲笑他?道?:“讲真,你这样倒像坐月子的。”
“哈哈,那也得有人肯照顾才是,羡慕嫉妒恨了?吧。”谢宣笑道?。
系统:“……”哼,有未婚妻了?不?起啊!
谢宣不?吃桔子了?,仰面躺在榻上,他?轻声问道?:“秀秀,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楚怀秀拧眉看着他?,问道?:“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都行,算是聘礼,我给你。”谢宣道?。
楚怀秀睨了?他?一眼,将手?中?剩余的桔子瓣一股脑的塞进他?嘴里道?:“你先?能坐起来说话再?说。”话音未落,她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谢宣被满嘴酸甜的汁水呛到了?,俯身直咳嗽!楚怀秀跺了?跺脚又跑回?来替他?拍背道?:“我什么?都不?要,你少作妖!好好歇着吧,还有一个月的行程才到直沽呢。”
她之前问他?要了?六十万石粮食,就将他?害到这般境地,自己心中?依旧是愧疚自责的。
孰料他?咳嗽止住之后问她:“敕勒川的马你喜不?喜欢?”
楚怀秀认真思索了?一下,敕勒川离兴庆府老远呢,中?间甚至要穿插大?齐北疆,于是她道?:“太远了?,不?太现实。”
“不?怕,总之一天都是我们的。”谢宣笑道?。
“嗯,我相信你。”楚怀秀正色回?应道?。
谢宣等人在货船上漂了?一个多月了?,那生不?如死的晕船症状终于缓解了?些,他?是个爱凑热闹的,到处闲不?住,身子刚好一些了?,便在船上到处东游西逛。
这艘船的船长是个大?齐商人,山南海北走过很多地方,最?近一次是刚刚从南洋回?来,进了?些香料与稀奇的瓜果植物要贩给北地的兀目人,听说比卖给齐人赚得更多些。
谢宣对那些奇奇怪怪的香料不?感兴趣,他?闻多了?容易打喷嚏,主要是看看南洋的瓜瓜果果们,奈何都是些哗众取宠之物,中?看不?中?用,主打一个稀罕猎奇。
谢宣站在甲板上微微叹了?一口气,面露淡淡的遗憾。
系统好奇的问道?:“你非要坐南洋来的船北上,莫非是在找什么?东西?”
“嗯。”谢宣应道?。
“找什么?呢?”系统问道?。
“后世下饭神器番茄炒蛋中?的番茄。”谢宣支颐百无聊赖的说道?。
系统顿了?一下,郑重其事?的回?道?:“所有舶来品传入中?原无非两条路可走,海上丝绸之路和陆上丝绸之路,你怎么?知道?那玩意儿是漂洋过海来的?”
谢宣十分理?直气壮的回?道?:“那从陆上来的话,它至少得叫胡茄才是。”
“也不?见得吧,你太绝对了?。”系统犟道?。
一人一统正望着天边绚丽的云霞吵嘴,突然旁边的楼梯传来一阵响动。
黄豆嘴里叼着个圆球似的东西在前面跑,后面跟着一个手?持画笔的红胡子老头。
“泥——停下——”老头显然不?如狗子的体力?,已经竭尽全力?在追了?,仍旧气喘吁吁的。
谢宣截停黄豆,以为?是狗子调皮,叼了?旁人什么?东西呢,他?将它嘴里的圆球取出来,朝红胡子老头抛去,岂料黄豆以为?自家主子是在跟它玩丢球球呢,立马飞扑过去衔住圆球又重新叼到了?谢宣脚下,它乖乖蹲坐在谢宣面前,蓬松的大?尾巴到处划来划去,满含期待的狗狗眼看着谢宣,试图让谢宣再?丢一次。
谢宣:“……”
红胡子老头已经气喘吁吁的赶了?上来,他?指着黄豆问:“泥滴狗?”
谢宣点了?点头,他?弯腰将脚下青色的圆球拾起来,打算还给红胡子老头。
这时红胡子老头冲上前来,连说再?比划,倒不?像是责备的意思。
原来是老头在房间里做静物素描,看到了?在他?门口溜达的黄豆,他?一见黄豆就喜欢,非要拉着黄豆给它画画,狗子除了?在主子面前,否则哪会一直长时间乖乖的蹲坐着啊。
红胡子老头抛了?各种玩具给黄豆,都没能留下这只威风凛凛的狗狗,所以这才有狗在前面跑,人在后面追的场景。
谢宣低头看了?手?里的青色圆球一眼,不?禁大?吃一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仔细要找某样东西的时候,千辛万苦,还不?一定能找到,等你停下脚步不?找了?,它反而会过来寻你。
谢宣蹲下抱住黄豆的狗头狂亲个不?停:“祖宗,你真是我祖宗!”
黄豆用毛茸茸的爪子推拒着他?的脑袋,它不?要亲亲,它要玩球!
谢宣灵机一动,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它比较喜欢这样的球球,如果你有更多这样的球球,它或许会听话一些。”
“没问题,我还有!”红胡子老头操着一口蹩足的汉话,对谢宣承诺道?。
谢宣这才慢悠悠的带着黄豆回?到画室,有主子在身边,黄豆果然安静了?不?少,任其描画。
大?半晌过去了?,红胡子老头终于画完了?,谢宣获得番茄秧苗一棵,十分不?易。
红胡子老头意犹未尽的说道?:“可不?可以将你的狗让给我?多少钱都行。”
谢宣摸了?摸黄豆的狗头道?:“这只狗我打六岁的时候就养了?,同吃同睡十来年,它是这世间第一只愿意跟我玩的小狗儿,与我情同手?足,我不?卖它的。”
红胡子老头讶然,直言:“它精力?旺盛的不?像一只老狗。”
谢宣默然,其实还是有差别的,比如它已经不?像前几?年那么?活泼了?,啃骨头的速度也慢了?许多,打瞌睡的时候多了?起来,好多时候你不?叫它它也懒怠动弹。
但他?一直都喜欢它,无论它老不?老的,他?都喜欢它,尽管它外表看上去威风凛凛,但在他?眼里它一直是熙州永宁县屯所里第一只奔向他?的可爱小狗,是不?停的缠着他?的裤脚,闹着要跟他?玩的小狗,是他?为?了?要抱上/床跟他?一起睡觉,被他?洁癖的父亲一天洗八遍的小狗。
黄豆察觉到主子情绪蓦然有些失落,它乖巧的舔了?舔他?的手?。
谢宣笑了?一下,拍了?拍它的狗头,当然当年在永宁县屯所遇见的不?仅仅有他?的小狗,还有他?的师父。
谢宣的心脏突然触动了?一下,这些年来他?做的各种决定,家里人尽量理?解,尽量支持,他?爹其实还好,虽然不?能苟同,但也能明白?他?的一些想法。
可是他?师父就不?一样了?,这些年来他?的一些决定是有意无意的绕过师父的,他?要做的,是师父怎样都无法理?解的,但师父疼他?的心一直未变,这也造成了?他?最?大?的难过。
关门弟子是要承袭师父衣钵的,可是他?……好像并没有做到,不?仅没有做到,还比他?任何一个师兄做的都要差,学问上做不?到,孝心也无从谈起,可谓真真的是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白?白?承了?颜老这么?多情,最?后却无以为?报。
谢宣坐在甲板上发呆,直到黑夜,黄豆就蹲坐在他?身旁,乖乖巧巧的陪他?一起发呆。
等楚怀秀找到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人一狗的背影融入在漆黑的夜色中?。
她手?中?抱着两坛九酝春,盘腿坐在谢宣身侧,递了?一坛过去。
谢宣随手?接过,拧开盖子仰脖灌了?满满一大?口。
“有心事?啊?”楚怀秀喝了?一口问道?。
“嗯,谢宣死了?,我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谢宣随口说道?。
楚怀秀笑了?一声,她拿手?里的酒坛和谢宣碰了?碰道?:“平白?无故的,抢我的词干嘛?当初师父在肃州城外捡到我时,我也是这样说的,你猜师父是怎么?回?的?”
“怎么?回?的?”谢宣从善如流的问道?。
楚怀秀低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故意将声线压得很低,惟妙惟肖的学起闻人驰的口吻来说道?:“以后师父的国就是你的国,师父的家就是你的家,怎么?能说自己是去国弃家之人呢?”
谢宣仰脖咽了?一口酒,闻言笑了?一下道?:“秀秀,你愿意跟我一起筑造一个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家吗?谁也没有,就只有我们两个。”
“谁也没有?黄豆你也不?要了??宝宝你也不?要了??就我们两个在小家里做什么??”楚怀秀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要黄豆的,黄豆给我们看门。”谢宣继续笑道?。
“给我们看门做什么??”楚怀秀问道?。
“我们在屋里要宝宝。”谢宣晕船加上灌了?九酝春,整个人都是飘忽忽的,说出的话也大?胆了?不?少。
楚怀秀又羞又恼,她一把夺过谢宣手?里的酒坛子,便要打算起身离开,却不?料在下一个瞬间被人拉进一个有着青草气息的怀抱。
她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吻住了?嘴巴,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眼都是惊诧。
“闭上眼睛。”他?道?,语气温柔却又不?容置哙。
楚怀秀依令行事?,却又觉得晕船约摸也是传染人的,她的脑子也开始沉沉浮浮的不?清醒了?。
月亮躲进云层,黄狗背过身去,甲板上的海风悠闲的吹着,海中?乍然涌起的波涛又轻轻落下,起起伏伏,永不?停歇。
半晌,楚怀秀快要溺死了?,她捶打着他?的胸膛,说什么?也要挣扎着推开他?。
“不?要脸!”她控诉道?。
“嗯。”谢宣笑的春风荡漾,大?喇喇的承认了?自己的孟浪。
只要他?不?亲她了?,她倒也愿意伏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脏有力?的搏动。
她知道?的,他?在不?安,在愧疚,像一叶摇晃在茫茫江海里的扁舟。
其实,她同他?一样,他?们是一样的。
所以刚刚他?问她,愿不?愿意同他?一起筑造一个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她是同意的,这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应许,她是在回?应他?那颗孤独却又爱逞强的心。
此去越尽关山,她仿佛能看到未来,他?和她在一起的功夫不?会比以前更多,她们有各自的梦想要去实现,却可以一路同行,是背靠着背,交付彼此的战友。
今夕何夕兮得此良人,她很幸运。
思及此处,她在他?的侧脸印了?一个大?胆的亲亲。
“咦!”身后传来一道?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楚怀秀乍然一惊,抬眸去望,却见那四个侍卫怀中?抱剑,正你推我搡的看热闹。
楚怀秀闷头一愣,一阵沉默传来。
谢宣似有所觉的回?头一望,他?似笑非笑的问道?:“看过瘾了?吗?”
几?人面色一红,也不?好意再?躲着了?,忙现出身形来,为?首的是个娃娃脸,长得很白?,说的一口中?原官话,他?挠挠头说道?:“抱歉,我们无意打扰,只是想跟谢大?人确认一下,咱们真的要从兀目横穿过去吗?如果这样,手?里的通关文书要重新置办了?,还有两三日的关口。”
“嗯,确实如此,你们有什么?难处吗?”谢宣平静的问道?。
那四个人连忙摆摆手?道?:“没有,没有。”说着便跑开了?,窜的比猴子都快。
楚怀秀一时又是羞赧又是哭笑不?得,刚刚那人说的绝对是托词,他?们就是来看热闹的,被抓包也觉得不?好意思,这才胡乱扯了?一番别的,哼!
她抬头看见谢宣平静的表情下,耳朵尖却要红的滴血,她还以为?他?不?知道?羞呢?原来也知道?啊!
谢宣大?言不?惭的交流心得道?:“这样的境况,只要你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歪理?!歪理?邪说,但好像还真有那么?几?分的道?理?。
另一个角落,四个年轻的少年叽叽喳喳的凑作一堆。
“大?哥,还是你机智,要是我都不?知如何应答了?。”老四憨笑着说道?。
“机智个屁,你猜人家看没看得出来我在胡扯。”那个娃娃脸笑骂道?。
“不?过我很好奇,能让楚将军变得像只乖猫一样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老三说道?。
“说到此子那来历可就大?了?。”老二淡定的说道?,然后详细讲了?一番谢宣的光荣事?迹。
“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其他?人狐疑的问道?。
老二碰了?碰鼻子说道?:“那还不?是因为?,我跟楚将军的副将比较聊得来吗?然后就得知楚将军有这么?个无所不?能的未婚夫。”
“嘁。”老二说的冠冕堂皇,他?什么?心思大?家都知道?,军中?有一多半儿郎都揣了?那样的心思,女将军哎,谁不?喜欢。
没想到人家早就有了?未婚夫,他?们这些小心思注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咯,今夜是四个少年听到自己心碎了?一地的一夜。
不?过能让主子特意派他?们来保护的人,肯定是人中?龙凤不?错了?,他?们这一地的心碎的有理?由,也情愿。
夜还很长,月亮被海雾一遮朦朦胧胧的,而大?船却依旧昼夜不?歇的前进着。
第97章
金府后院, 金长庆无精打采的歪倒在榻上,头上覆着?白巾子,两眼泪淋淋的, 边哭边叹息道:“惠娘……”
他憾恨的拍了拍床榻,继续说?道:“惠娘命苦啊!这么多年来拢共只得了一个哥儿一个姐儿,哥儿才中了状元,马上到了娶亲的年纪,一眨眼怎么就没了!怎么就没了呢!惠娘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我的惠娘命苦啊!呜呜!”
周氏在旁边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老头子, 你也?别太伤怀?*? 了。”话虽如此,她自己却哭的比谁都凶!
金氏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宁国府上下, 素白一片, 谢宣是个小辈, 又未成亲, 到头来连个守灵的都没有,只有几个小厮在灵堂里盯着?替换引路香。
李从庚服侍在谢壑身?旁, 尽心尽力。
“黄豆呢?”良久之后, 谢壑问?道。
“炸飞了,毛都没找见。”李从庚说?瞎话不?带打草稿的。
谢壑:“……”那狗与宣儿成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黄豆炸飞,他儿倒留了个全尸,呵。
“谢叔叔, 节哀顺变。”李从庚煞有介事的安慰道。
谢壑又冷笑一声,一仰脖把碗里的药汤一饮而尽, 他哪里是悲的, 他明?明?是被那股死尸味儿熏的,洁癖犯了。
谢宣这狗崽儿, 别让他逮住,否则少不?得要扒了他的皮!!
李从庚被谢壑冷森森的眼神吓到了,他嗫嚅了一下,终是没说?什么,只拱了拱手便去外头操持“丧事”了。
卯娘哭的抽抽搭搭的,直言自己以后再也?没有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