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急疯了一帮重臣,又是请御医又是熬药的一番折腾,总算是把景元帝给弄醒了,景元帝嘴里含着一枚千年老参片吊着命,只等着东宫太子来了。
太子一路小跑,急匆匆的从?东宫跑到德政殿,跪在?景元帝的病榻前痛哭流涕。
景元帝悲戚的看着自己这个病歪歪的独子,心里没来由?的产生一种类似怜惜的情绪,他交给儿子的是一个风雨飘摇的烂摊子啊,比他父亲交到他手上的那个摊子还要烂,因为取得?河西之地的闻人?氏正式出山了,而朝廷再也?没有压制他们的力量了,以后闻人?氏与齐氏分庭抗礼是可以预见的了。
折折腾腾这么些年他是不认命的,奈何?形势逼人?低头啊,回头看看他都做了什么?新政新政失败了,不仅如此还丢了西北大片国土,交付邻邦的岁币又增了几成,而国库已?经?耗干了,日子又捉襟见肘起来,年少时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怕是早已?死了吧,如今自己糟粕的只剩一具空壳。
景元帝猛然一阵急喘,他死死抓住太子杏黄色单薄衣衫挣扎的说?出:“不要经?略西北,不要经?略西北,切记不要经?略西北!!”哀嚎声达到顶点时又戛然而止,景元帝口中的参片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他吐了出来,他已?然气绝身亡了,连顾命大臣都未来得?及指定?,不过问题也?不大,太子齐璟虽然在?朝堂上根基尚浅,但?他今年已?经?及冠了,可以亲政。
景元帝就这样带着无限憾恨离开了人?世?,他一生所追求的汉武唐宗那样的千秋大业终如过眼云烟,被封在?历史的尘埃里。
不许子孙后代经?略西北,是他最后的遗言,因为他打心眼里已?经?模模糊糊意识到他们姓齐的或许没一个是闻人?氏的对手,彼时大齐开朝是建立在?当年闻人?氏主少国疑的基础上的,如今好想有些倒置了,如今年少的是他的儿子,他怎么能放心呢?!
他这一辈子悟出的唯一一条经?验,只有那一句:不要经?略西北!
景元帝驾崩, 举国皆哀,天下缟素。
不仅邻国遣使吊唁,便?是大齐外放的封疆大吏都要遣人来汴京致哀。
兴庆府就要不要遣使去汴京吊唁景元帝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一方以蒋先义为首的兴庆府老臣不赞同遣使去汴京, 因为新安城之事,此时派人去汴京的话,被甩脸子冷落是轻的,万一汴京那边小心?眼儿,扣押兴庆府的官员呢?!而?且, 闻人氏一口气扩了那么大的地盘, 被齐室要求归还?怎么办?
一方以薛云疏为代表的来自新地的臣子倒是主张去吊唁,这样一来闻人氏手中新得到?的地在?天下人面前过了明?目, 反而?会更加名正言顺。
一时争论激烈, 一连两天都没有定?论。
正好赶上谢宣刚从新安城回?来, 赶了半天的路, 肚子都饿扁了,平西王妃叫人煮了面条, 他风卷残云吃了五大海碗的浆水面, 这才打了个饱嗝一抹嘴摸着溜圆的肚子去了前殿。
他刚坐下,众人就将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薛云疏见谢宣来了,瞬间有了主心?骨。
“闻大人,关于要不要遣使去汴京吊唁景元帝这件事儿,您怎么看?”有臣子直截了当问他的意见。
谢宣瞅了瞅众人的神?色, 轻笑?道:“这是需要争执的问题吗?”
众人一时不解他的意思。
谢宣见状又道:“兴庆铁骑跟汴京禁军相比,如?何?”
“各有千秋, 在?西北之地汴京禁军不如?兴庆铁骑能打, 但汴京禁军人数众多,亦不容小觑。”有人相对客观的答道。
谢宣点点头又道:“兴庆物产相对江南物产来说, 如?何?”
“兴庆地力贫瘠,远不如?江南富庶。”
谢宣继续问道:“那么请问诸位,兴庆的百姓与齐地的百姓相比,谁多谁寡?”
“显而?易见,自然是齐地的百姓多。”
谢宣道:“所以,派使臣去汴京吊唁,这需要争论吗?兴庆是得自立,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机未到?。”他顿了顿又道,“如?今之际,我们与汴京的关系越暧昧不清,就在?兴庆这块土地上越混得开。”
“还?请闻大人明?示。?*? ”有人请教道。
“若我们此时自立,将与西秦、兀目、大齐三家?为敌,兴庆也将成为四战之地,兴庆军勇猛,斗得过西秦,斗得过羌人,但斗得过西秦、兀目、大齐三家?的联军吗?斗得过西秦、兀目、大齐三家?的车轮战术吗?”谢宣缓缓开口说道,“相反,如?果我们此时不自立,保持现状,几方势力除了西秦和兀目,谁和谁也联合不起来,兴庆府这边要安全的多,我们要高筑墙,广积粮,自立的事先缓一缓。”
众臣心?中虽然叹服,但蒋先义迟疑道:“据汴京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景元帝驾崩与我们得手新安城有关,若我们此次贸然遣使去汴京,恐怕会凶多吉少。若出?现此等状况,请问闻大人该如?何应对?”
“臣自请出?使汴京。”薛云疏出?列说道,“倒也不惧汴京那边玩阴的。”
谢宣摆了摆手,笑?道:“宝历年间,苏州刺史白乐天写过这样一首诗寄给一位高僧,诗曰:‘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原从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齐帝虽然昏聩糊涂,但朝中还?有听得懂人话的重臣,若谁有意要刁难我兴庆使臣,只管将这首诗背给他听,他不懂的话,必失贤与天下人。况且如?今齐室内忧外患重重,不会如?此轻举妄动。”
“善,既如?此,那我们就派人去。只是要带什么礼呢?”蒋先义问道。
“这好办,景元帝生前很得意我们纪州的甜杏,这次不妨就捎上两筐给他做祭礼,另外再带些牛羊牢牲、绫罗绸缎也就差不多了。”薛云疏道。
谢宣扶额,瞥了他一眼道:“你倒是会杀人诛心?。”
薛云疏腼腆一笑?道:“大人教的好。”
啧,确实是谢宣的办事风格。
却说汴京城内,齐璟登基后任命蔺祈为山陵使,主持大行?皇帝的葬礼事宜,礼部?协办。
齐璟看着厚厚的账册,每一项都在?张嘴要银子,不仅国库吃紧,内库也有些扛不住了。
齐璟将蔺祈招来后隐晦的叮嘱道:“父皇的葬礼遵循皇祖父的旧例即可。”
蔺祈是侍奉过景元帝的老人,岂不明?白齐璟的言外之意,他不禁挑明?道:“回?禀陛下,老臣已在?旧例的基础上裁减了许多,再裁就有失体统了。”
齐璟不禁问道:“若此时恢复新政呢?”
蔺祈失落的摇了摇头道:“不可,新政的关节之处便?是经略西北,吃下西秦与兀目,夺回?燕云十六州,扩大大齐疆土,这样我们才会有更多的百姓与税收,亦不必向异族纳岁币,而后才是着重改善冗兵与冗费的问题,一举剜掉大齐身上的毒疮宿疾。可如今……先帝遗言是禁止子孙后代经略西北,新政的基础已失,新政已经筹办不起来了。”
齐璟临窗而?立,怅然若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蔺祈告退之后,齐璟命人宣来了谢壑。
“少傅,闻人氏那边来人了吗?”齐璟问道。
“回?陛下,还?没有。”谢壑摇了摇头说道。
齐璟微微有些失望,但他叫谢壑来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问这个,国库、内库两库空虚,得想想办法才是,蔺祈的新政不顶事了,他希望换个人继续再搞个别的新政,最起码先把国库的窟窿堵上才是,他选来选去,挑中了谢壑。
思及此处,齐璟又道:“刚刚户部?尚书?找朕哭穷,但大行?皇帝的发送费用不能再缩减了,再缩下去也不成体统,不知少傅可有解决之策?”
户部?的事儿来问礼部?尚书?,委实有点……跨度太大,大家?都是聪明?人,谢壑一眼便?瞧出?了齐璟的打算,他敛眸沉默半晌道:“关口无非开源与节流,发送大行?皇帝的费用不宜过俭,但其中花费一多半用在?了打赏上,打赏费用的三分之二又都用在?了宗室上,这部?分钱可以先缓一缓,等秋赋都收上来再发放也不迟,二则农人田赋不宜再加租,但大齐内地漕运发达,漕运连接着海运,可以开海市,食海利。”只口不提新政的事儿。
齐璟略微有些失望,他点点头道:“朕再考虑考虑吧。”
谢壑躬身告退。
伺候在?齐璟跟前的贴身太监见齐璟眸间郁色不减反增,不禁安慰道:“谢少傅是有大学问的人,他提的这两条建议也算言之有物,陛下且宽一宽心?呢,莫要因为政事而?累坏了龙体。”
齐璟长叹一口气,并未言语。谢壑没有接他的茬儿,可见谢壑也是不赞同搞新政的,起码是不想牵头搞新政,宗室的赏钱何以可缓?没得让人说他这个新帝寡恩刻薄,至于开海?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成的,远水解不了近渴。
连少傅都在?搪塞他,这朝堂上还?有何人可用,何人可信呢?
御前总管大抵是看出?点什么来,他想了想说道:“陛下若有锐意革新之心?,何不效仿大行?皇帝当年,重用些新臣,一来足够听话,二来足够大胆。”
齐璟仔细一琢磨,觉得言之有理,他当即把自己儿时的伴读裴翎宣了来,裴翎领悟了他的意思后,一脸难色道:“为陛下分忧解难本是臣分内之事,臣不应有所推辞的,只是臣才疏学浅,并不能担此大任,没得误君误国,无功于社稷而?有难于天下。”
御书?房陷入死一般的岑寂!
齐璟的指甲死死掐住掌心?才遏止住心?中的狂暴,连他的心?腹裴翎都不赞同再搞新政!!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朕知道了,退下吧。”齐璟挥了挥手说道。
裴翎十分恭谨的退出?,等离开御书?房后他不禁用衣袖拭了拭额头上的冷汗,心?想:如?今蔺祈还?活着,耳聪目明?的,若陛下真心?想再把新政搞起来,先询问的人也一定?不是他,肯定?是蔺祈啊!连蔺祈都矢口否决的事儿,他接了做什么?他自认做官的学问比蔺祈还?差着不少呢,哪里就敢大包大揽下新政之事。
他在?吟诗作赋上颇有些才气,但若说搞革新……他还?远远不够格呢,所以他刚刚说自己才疏学浅倒也是实情。
齐璟看着裴翎离去的背影,手中折断了一根玉笔。
当皇帝的滋味吗?孤家?寡人,不外如?是!
要是谢宣还?活着就好了,齐璟不止一次的这样想,谢宣当年动了六十万军粮而?没饿死一个百姓,他到?底怎么做到?的?先前纪州每年交的赋税零碎有限,但谢宣接手纪州的那两年,纪州交上来的赋税连年翻番。
若大齐每个州府都像纪州这样,国库大抵就空虚不了吧。
可惜,谢宣死了,放眼天下再没人能为他撑起这面大旗来了,父皇当年还?有蔺祈呢,他有谁?
正当他心?灰意冷之时,有人来报说是兴庆府派人来吊唁大行?皇帝了。
齐璟心?内一时五味陈杂,却也命人好生招待着,稍后他再赐宴。
谢壑特?意在?礼部?转悠着,不仅官家?时时问闻人氏的动向,他也很想知道闻人氏那边这次会派谁来,那小兔崽子会不会混在?使团堆里悄悄回?来看看家?里?!
是以,薛云疏带领使团来到?汴京的时候,谢壑不由的眼前一亮,但靠近之后,他又朝使团仔细看了一眼,眼底一黯,都不是,没有哪个是他的宣儿。
确实,谢宣没跟着使团到?处跑,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干,比如?说垦荒熙州,这比去汴京看热闹来的有意义的多。
闻人驰将熙州实封给了楚怀秀,谢宣也发誓将熙州打点起来。
时隔十年,谢宣又一次踏上熙州的土地,不可谓不感慨万千!
他特?意策马去永宁县的长留村看过,经过易手西秦人与来回?的拉锯战后,长留村当初的村民?已经都不在?了,少部?分迁到?了别处生活,绝大部?分或已亡于战乱之中。
谢家?的老房子也塌了顶,院圈也没了,有部?分墙体也半塌不塌的,家?里什么家?什都没有了,空荡荡的。他亲自带人去修缮,连李从庚家?的院子也一并收拾好了,又添置了些家?当,狠狠心?买了一头年轻的黄牛。
黄豆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性子欢活了不少,它每日像个高傲的王,要将自己的领地巡视好几遍才肯吃饭。
谢宣摸着它的狗头说道:“你呀,有福不会享,在?汴京好吃好喝的享受不了,非得窝在?这穷乡僻壤里才肯安心?。”他顿了顿,倏然笑?了,继续道,“我也一样。”
整个长留村楚怀秀没有再命人迁民?进去,而?是亲随军队直接驻扎,预备闲时跟谢宣一起耕田,等农忙过了,有仗就打仗。
整整一个月,谢宣都在?理熙州的鱼鳞册子,现在?的情况是地广人稀,主要以休养生息为主,什么地方适合种桑树枣树就中桑树枣树,什么地方适合精耕细作就精耕细作,什么地方适合随便?种种那就随便?种种,民?力跟不上的地方就靠军力,耕战一直是汉家?传统嘛。
即便?地广人稀,也合计着这些田地人少的时候怎么分?人多的时候怎么分?如?何让熙州百姓过得舒坦,愿意安家?于此生养休息?
熙州再如?何,也得做到?收支平衡才是。先前有榷场,有市务司,有大齐腹地依靠漕运转运使司运来的大批物资支撑西六州开边,而?如?今这一切都没了。
熙州总得自己也能过活起来才行?,而?且在?汴京的时候,家?人为了赎他的命,拉了不少窟窿,这个早晚也得还?上,种粮赚钱等事迫在?眉睫,导致谢宣没心?思跟着使团去汴京晃悠。
他现在?是兴庆府的大司农,又不是无所事事的纨绔。
他没回?去,最失望的要数他爹了。
谢壑盼了这么久的兴庆使臣却没盼来自己的独子,说不失落那是假的,只是他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表现出?来罢了,只是觉得碗中的饭不香了,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李从庚最是明?白他的心?思,十分有眼力价的揽过接待兴庆使臣的差事,然后不动声色的跟兴庆使臣的正使薛云疏寒暄闲聊,有意无意的打探着谢宣的情况,他知道谢宣已经改名叫闻金金了,遂将兴庆府的主子们都问候了一遍,才道:“闻金金闻大人近日可好?”
薛云疏从容笑?道:“好着呢,正在?熙州抢种小麦,不然说什么他也得来呀。”
“吆,这里庙小可不敢招待姓闻的,毕竟听说姓闻的在?新安城转悠了一圈就将齐使和西秦人耍得团团转呢。”有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插进来嘲讽道。
当然,薛云疏也并不让着他,当即回?讽道:“薛某也是领了平西王的命令,来汴京祭奠大行?皇帝的。这位仁兄说的庙小可是说的太庙小吗?你此言是在?毁谤皇朝,影射大齐未收复燕云十六州,未能一统天下吗?”
薛云疏此言一出?,四座皆惊,这番言论也忒大胆了些,可偏偏的令人无法反驳。
出?言阴阳的人,吃了瘪,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李从庚淡笑?不语,轻啜了一口香茶才又说道:“薛主使别往心?里去。”
“李从庚,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谢家?的一条狗罢了,谢宣不死轮的到?你什么?”那人说话毫不客气。
薛云疏抬眸对李从庚说道:“李大人,这是何等人物?竟然视人为狗,不仅眼神?不济,说出?来的话竟也如?此贻笑?大方。”
李从庚从容道:“本不是个什么东西,文不成武不就的,不过仗着有几分家?世在?鸿胪寺补了个缺,半半浅浅的本不值得特?意给薛主使介绍,不过薛主使既然问了,那我也不妨说上一二,此人名为谢英,出?身临安谢氏。”
薛云疏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就不奇怪了,难怪此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原来是家?教不行?。”
听他这么说,兴庆使臣都笑?出?了声来,临安谢氏主要在?江南一带有些声望,兴庆府地处西北,临安谢氏再如?何势大也管不到?兴庆府的头上来,是以齐臣会给临安谢氏的面子,兴庆府的官员可不会,更何况他们大司农不太喜欢临安谢氏的人,而?今听薛云疏这么一说,便?都故意笑?出?了声来。
谢英被这一声声毫不掩饰的嘲笑?弄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好不精彩!
如?此,薛云疏到?访汴京的第一日便?这样囫囵过去了。
第二日,齐璟给这些内外来使赐宴,地点设在?皇家?园林沁芳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期间有大臣得了齐璟的暗示,问薛云疏道:“大行?皇帝因忧心?牵挂新安城而?病发崩殂,平西王既然派了薛主使前来祭拜大行?皇帝,那么新安城的归属问题想必你们已经考虑清楚了,打算什么时候移交?”
此言一处,园内众人纷纷停箸的停箸,放下酒杯的放下酒杯,交头接耳的瞬间噤了声,都不约而?同的齐刷刷的看向薛云疏,似是等待着薛云疏的答复,又似是等待着看一场好戏!
谢壑、蔺祈、颜斐等人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子,质问薛云疏的人是官家?心?腹,他受谁指使不言而?喻,只是官家?真的要为了这么一座城,现在?就要与闻人氏割袍断义吗?!更何况席间还?有西秦与兀目使臣在?虎视眈眈。
席间氛围一度紧张到?极致,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薛云疏放下手中的酒杯道:“宝历年间,时任苏州刺史的白乐天作了一首禅意十足的诗寄予韬光禅师,诗曰:‘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原从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这是我们大司农闻金金闻大人亲口交代的,直言兴庆府与大齐衣带相连,唇齿相依,此次兴庆使臣来汴京用的俱是大齐属臣仪仗,新安城本就在?大齐,谈何移交?”
“哼,左口一个闻金金闻大人,右口一个大司农,怎么?此人当真能做的闻人氏的主?”那人出?言讽刺道。
“闻金金的闻是闻人氏的闻,这位大人说呢?”薛云疏闲闲的看了他一眼道,“大司农的话,我们王爷也采纳了,并表示深以为是,大人此刻如?此不忿,是想挑唆闻人氏与齐氏的关系吗?哟哟哟,这样一来的话,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那人涨的脸红脖子粗,直言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血口喷人!照你的说法,兴庆与大齐本为一体,那为何新安城不能交给汴京派去的禁军将领管?”
“那自然是……”薛云疏故意顿了一下,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说道,“能者多劳嘛,再者说先前西秦人从齐将手里抢走了新安城,齐军撤退的时候,踩坏了兴庆府的庄稼,我们王爷不也没把你们索要赔偿嘛,都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
那人闻言气个仰倒,眼角余光还?不停的小心?翼翼的扫视齐璟的脸色。
齐璟高坐在?御座之上,见心?腹败下阵来,自己也觉面上无光,他淡淡的饮了一口酒,脸上乌云密布,显然是对这个结果不算满意。
宴席氛围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不少人的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西秦使臣与兀目使臣乐得看戏,大齐内部?有矛盾且都舞到?他们面前来了,还?有比这更值得观赏的乐子吗?齐氏和闻人氏打的越欢越好,他们打得越欢,自己就越有可乘之机。
蔺祈出?言劝道:“薛主使等人远道而?来,想必已是神?疲骨乏,这等劳心?费神?之事先放一放,容后再议。”说着,他冲薛主使举了举杯,而?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薛云疏亦举杯回?饮,同样一饮而?尽。
齐璟自觉失了颜面,朝中有声望的老臣们要么不发声,要么和稀泥,他心?中憋闷异常,心?情不好,自然亦不肯在?宴席上多待,借口不胜酒力便?匆匆退场了。
齐璟一走,席间的大臣们瞬间松了一口气,谢壑意味不明?的朝薛云疏看去,他认识此子,是纪州的一名秀才,现在?应该是举人了,常常围绕在?谢宣身旁,他那时可不这么咄咄逼人,这些话是谁教他说的,不言而?喻。
啧,还?真是什么人玩什么鸟儿。
次日休沐, 李从庚特意去了?谢家。
谢壑在教?卯娘作画,雪白的宣纸上?点缀着几点梅花,那雅致的笔触一看就是出?自谢壑之?手。
偏偏在谢壑转身喝茶的时候, 卯娘抱过卧在书案上?的雪团,用它的前爪蘸了?墨,然后将其放在宣纸上?,任其自由行走。
少?女一边悄悄做坏事儿,一边拿帕子捂嘴偷笑, 狡黠又明媚, 犹如三月春光一般。
未料雪团一个调皮打翻了?砚台,雪白的毛发上?被?泼了?墨, 卯娘以此作画在雪团身上?绘小山。
“卯娘!”谢壑沉着脸叫了?她一声。
少?女也顾不得?笑了?, 立马认错道:“爹爹, 我不是故意的。”
“出?去把雪团洗干净, 然后绘五十张墨梅图来,再敢拿雪团的脚印子凑数, 你娘这个月做的点心就没你的份了?。”谢壑道。
“知道了?, 爹。”小少?女瞬间垮了?脸,提着雪团出?了?谢壑的书房。
恰恰好的遇见了?拜访谢壑的李从庚,她明眸一亮,瞬间笑了?:“从庚哥哥。”
李从庚见她这表情便问道:“又被?你爹罚了??”
“哼,足足有五十张墨梅图呢!这还不得?把手画酸。”少?女刚想去拉他的衣袖, 却发现自己两手都有墨迹。
李从庚笑道:“好好好,等会儿我见完你爹帮你画如何?”
“从庚哥哥最好啦, 你是天下第一好人!”卯娘夸赞道。
李从庚点了?点头, 微微含笑道:“快去吧,待会儿墨迹干了?可就不好清洗了?。”
少?女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 李从庚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书童正收拾满桌的狼藉,谢壑蹙着眉,坐在一旁的圈椅上?读诗集。
见他来了?,书童自觉避了?出?去。
谢壑站起?身来,将诗集合上?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李从庚拿起?桌边干净的抹布又擦了?一遍被?墨迹涂染的书案。
“学生?都打探清楚了?,他真的没来,听说那边实封了?熙州给他们,夫妻俩正忙着垦荒呢,此时节抢种下小麦还算赶趟。”李从庚缓缓开口道。
“哼,闻人驰倒舍得?下血本。”谢壑冷笑一声说道。
李从庚见状劝道:“他在那边受重视岂不是好事?怎的您还真的生?起?气来了?。”
“我到底比不过那几穗麦子。”谢壑酸意十足的说道,敢情是吃味了?。
李从庚哭笑不得?的说道:“不是学生?替他分辨,论理他这次也不该来,否则汴京不得?乱了?套,更何况我听兴庆使团里?的人讲,他妻子怀了?孕,只这一条他也走不开,是不是?哪里?是您比不上?几穗麦子,便是心疼心疼孙子,你也不该盼他来不是?”
“你们倒是一个鼻孔里?出?气。”谢壑此言纯属迁怒了?。
李从庚只得?笑着听着。
“他是个爱到处乱跑的,孙子得?我养,否则还不定被?他教?导成什么样呢?熙州毗邻西秦,乱纷纷的,小人儿家娇贵哪里?受得?了?这番苦。”良久,谢壑才开口说道。
“这学生?说了?可不算,学生?只是个传话?筒,最后到底如何还得?看他的意思?”李从庚说道。
谢壑冷哼一声,凹过头去,又不说话?了?。
李从庚依旧收拾着书房。
“我知道你也想去找他。”谢壑道,“想去便去吧,我这里?不用你看顾。”
“学生?哪里?也不去,您对我有教?导之?恩,师恩大过天,您在哪儿我在哪儿,此为?其一。我阿娘跟着婶娘合开了?一个小吃馆子,每日赚的盆满钵满,天天乐呵呵的,过得?很是舒心,她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有个畅快事儿,岂能被?我给搅和了?,此为?其二。我答应过阿宣,要替他孝顺您与谢婶娘,便不能说话?不算话?,此为?其三。”李从庚说道,“有如此三点在,我在汴京做官也挺好的。”
谢壑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他给你灌了?迷魂汤了??你怎么样样听他的?”
李从庚失笑的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可他替我报了?杀父之?仇,也替我守住了?故乡,我们又一起?长大,我自是拿他当亲兄弟的,自家兄弟嘛,有出?门在外做事的,也有孝顺亲长守家的,分工不一样而已。”
谢壑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是说真的,连他我都不拘着,又怎会拘了?你去,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时光苦短,还是将这光阴抛掷在理想抱负上?为?好。”
“您说的对,学生?现在的理想抱负就是好好孝顺亲长。”李从庚回答的四平八稳,油盐不进。
“好好孝顺亲长就不要背地里偷偷帮卯娘画画欺瞒于我,她的习作中十张倒有七张是你画的。”谢壑给书房换了一截香说道。
这倒是真的,李从庚赧然道:“您果然火眼金睛。”
谢壑失笑的摇了?摇头,转了?话?题说道:“最近官家寻了?几个青年新锐,你可知是为?何?”
“左不过是想重启新政,昨日宫宴上?便有人迫不及待的对兴庆使臣发难,为?的便是这个。”李从庚回道,“总以为从闻人氏手中抢回新安城便会有底气经略西北,可世?事哪就那么容易了?。”
“关于此事,你如何看?”谢壑问道。
“此事行不通,官家又不肯轻易的善罢甘休,到时少?不了?一阵血雨腥风。”李从庚叹息道。
“你也不看好新政吗?”谢壑问道。
“这么多?年来,蔺相?是何等人物大家有目共睹,官家欲行新政必先?问过他了?,想必蔺相?已然拒绝,官家才又寻了?年轻的心腹来办这事儿,昨日宫宴上?,裴翎一直神色淡淡的,并未开口说话?,想必他亦与官家意见相?左,老臣新秀接连拒绝的事情,大抵里?面有不少?玄机在。”李从庚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学生?愚钝,没有他那样惊才绝艳,却也知道若此事当真可行,他也不会大老远的跑去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