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哈哈大笑。
“等我赢了,请你?们去雀金楼吃酒。”谢宣对蔺裴二人说道。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少不得?添砖加瓦了,我出十两白?银押第二百三十名谢壑。”蔺冕说道。
“我出十两白?银押第二百三十名谢壑。”裴逸安说道。
大家?将目光转向谢壑问道:“临渊,你?呢?”
谢壑摆摆手?,十分坦诚的说道:“我没钱!”
“嘁!”谢壑成功收到一波来自好友的鄙夷。
旁边有看热闹的人瞬间?炸了锅,奔走相告道:“夭寿了,排在第三名的蔺冕竟然押了一个无名小卒。”
无名小卒·谢临渊一摊手?表示无奈:“……”
就这样,谢壑的名字被自家?儿?子和好友的一阵搅合,直线上升,跃至第十名的位置,名后?短介写着熙州府新科解元。
不少人嗤之以?鼻,表示不屑一顾,以?为这不过是贵家?子弟闲来无事的消遣罢了。
谢壑他们前脚刚离了此地,后?脚跟上来三个人站在刚刚他们站过的位置,饶有兴趣的观摩了一阵。
“我押这个第十名谢壑!”英表堂堂的男子说道。
“客官,您押多少?”店家?见他仪容不俗,英姿飒爽,身上衣袍的料子也颇为贵重,声音不禁恭敬了几分。
“盖过第九名即可。”那人答道。
“我押第九名谢瑞。”又一贵派男子说道。
“这位客官,您押多少?”店家?见他身家?不俗,同样恭敬的问道。
“不让第十名盖过第九名即?*? 可。”男子说道。
店家?一寻思,好嘛!以?为您二人一道来的是友人呢,没想到是对家?,他把目光移向第三人,第三人的目光在名单上划来划去并没有抉择什么,便以?扇遮唇低咳一声道:“朕……真不好意?思,我不参与。”
谢徽和谢靡在官家?和店家?面?前叫起了板,十两十两的往上加,店家?慢慢由笑脸转为哭脸,别加了,赔不起了,赔不起了。
景元帝合扇点了点下巴道:“没成想二位如此阔绰。”
谢徽摆了摆手?道:“我没钱,不过我儿?子赢了他儿?子之后?,他押多少都?是我的了。”
景元帝讶异的抬头细瞧道:“熙州府的解元竟是令郎?!什么时候的事?!”
“此事说来话长?,简单的说就是我家?兄长?以?为我战死了,给我过继了一个儿?子,前两天刚刚相认的。”谢徽一本正经的说道,“所以?,我现在有儿?子了,不仅有儿?还有孙子了呢。”
景元帝点点头道:“玉砚这运道着实?令人艳羡。”于是他大手?一挥,对店家?道,“店家?,我押二十两给谢壑。”
明明清晨的时候还排在第二百三十名的谢壑,噌噌噌一上午的功夫跃升至第一名,谢靡脸色晦暗不明,官家?这是明摆着拉偏架啊!
景元帝摸了摸鼻子低声道:“会试还没评完卷,朕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不过玉砚得?了新儿?子,朕好歹得?随个份子不是。”
“官家?,您这份子随的可真……”谢徽接下去的话没有说出来。
“寒酸?”景元帝兀自接话道。
谢徽的喉结滚了滚,违心的说道:“恰到好处。”
景元帝哈哈大笑着离开此处。
“客官,客官,您的宝单!”店家走出门来追了过去,谢徽回?头道,“给我吧。”
如果这算小插曲,那接下来的事就是重磅级的了。
陆恪有一日经过此处,一眼看到自家?徒儿?高挂榜首,他不禁出了十两银子押在谢壑名下。
前来京城参加会试的举子们,就算不认识陆恪其人,也听说过陆恪的大名,有那么几个去鹅湖书院游过学的举子认出了陆恪,见陆恪将宝押在了谢壑名下,皆是心惊不已。
陆恪笑笑说道:“自家?徒儿?嘛,当然给他讨个好口彩。”
谢壑竟然是陆恪的弟子?!!
举子们震惊了!!
说好的无名小卒呢?敢情小丑只是他们自己?!许多人为自己的无知而羞愧,此时谢壑的赔率已经被压到了一赔一。
所以?,到了杏榜发布的这天,许多人蹲在榜前看热闹,不看谁中试了,就看谁是头名。
谢宣是个爱凑热闹的,他一大早就在宁国府的管家?带领下,前去蹲榜。
谢壑仍是在外围跟蔺冕和裴逸安说话,三人都?有些不约而同的紧张。
这次的会试题目很难,大家?都?差点没答完卷,考经义的部分缩减了,论?策多加了两道题,问的是大齐的仓储事宜与水利事宜,并不是笼统的考史,而且根据实?际情况提出解决方案,半点马虎不得?。
盖因凡是局限在一州一县的问题倒还好解决,但涉及到整个大齐,便是头发丝儿?那么小的问题,最终也会酿成天大的事儿?,就农事上讲南北气候不同,东西风物各异,其实?这里面?涉及到的仓储问题就不能一概而论?,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才是,而且还要做到统筹兼顾,这也是为何当初蔺祈问蔺冕答题情况,蔺冕说大概只有谢壑能答得?尽善尽美的缘故了,因为他们三个之间?,也只有谢壑在南北东西等地都?待过,言之有物。
蔺冕大抵在忧虑名次,裴逸安却?实?打实?的忧虑这次能不能上榜?毕竟当初他乡试考了两次才中,第二次差点排到副榜上去。原本以?为在熙州历练几年,他会有不少增进,可坐到汴京贡院之后?他才发现还远远不够,罢了,即便没中下次再继续努力吧,虽然心中这样劝慰自己,可依旧忍不住生?出一丝浅浅的期待来,像藤蔓一样捆绑缠绕他的心。
谢宣坐在管家?的肩膀上,站在第一排盼着贡院大门打开,前后?攒动的人头密密麻麻的,若不是管家?行伍出身,膀大腰圆,他们都?得?被挤的贴成饼子不可。
鸣锣声响起,后?面?跟着鼓点班子,数十个衙役分作两排,手?持长?枪出列,贡院的大门一开,他们率先冲了出去,以?防有人唐突了将要出场的杏榜。
等衙役制住骚动的人群,众人只听一声高亢的唱和声:“请会试榜——”
瞬间?万籁寂静,人们都?自发的停止说话,停止动作,停止思绪,脑子一顿,只剩了一个念头:榜要来了!先前吃瓜的心思顿散,都?在想鲤鱼跃龙门的机会会不会幸运的降临在自己身上?眸间?嘴角的渴望再也藏掖不住,视线紧紧的被那道榜单扯去,想挪都?挪不开!
差役在众人怔愣间?急步朝贡院的外墙走去,刷刷刷几道米糊被利索的涂在墙上,差役展开榜往墙上一拍,怕粘不牢靠,有差役使劲的按了按,榜旁还站着护榜的禁军,正好将谢宣的视线挡住了,急得?他抓耳挠腮!
管家?焦急的在谢宣屁股底下问:“哥儿?,看到了么?看到了么?”
心急如火烧的谢宣反而转过头来安慰他道:“别急,在贴榜了。”
等榜粘的牢靠了,护榜的禁军侧了侧身子往旁边一站,谢宣向左边一歪身子,却?发现自己已被汹涌的人群挤至榜尾处,他们只好从榜尾看起,越看越没有,心里的锣鼓已经七上八下的敲起来了。
谢宣在榜尾后?几名里寻到了裴逸安的名字,继续往前找去,在第二十五名的地方找到了蔺冕的名字,他又抬目看去,终于寻到了阿爹的名字,第一名!会元!
谢宣重重的舒了一口气!终是找到了!!
管家?此刻已经急的满头大汗,嗫嚅了一下,舔了舔干瘪的嘴唇继续问道:“怎么样了?哥儿?!”
“中了!阿爹中了!”谢宣高声喊道!
大齐殿试不设黜落,会试中了,殿试也一定?榜上有名,只是名次有些许差别。盖因大齐先前也设黜落的,有个举子千辛万苦的中了会试,却?在殿试中被黜落,悲愤之下投了西秦,让大齐西北境的将士们吃了诸多苦头,从那之后?,大齐殿试一概不设黜落。
等殿试一过,如无差池,会被封官的。
人潮拥挤,谢宣他们就在榜单下,一时也挤不出去。
参加会试的举子十有八九都?会亲自来看榜的,不仅仅谢壑他们如是,谢瑞他们也如是。
人群中恍恍惚惚的议论?着今科会元姓谢。
谢瑞按耐不住自己激动的心,忙命家?中护卫将人遣散,他要亲自看榜!还没看完榜的考生?冷眼瞥他,如今世家?子弟都?行事这么霸道了吗?众人敢怒不敢言的让出一条路来,谢瑞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迎面?见谢宣坐在随从的肩膀上手?舞足蹈道:“阿爹中了!中了头名!”
谢瑞恍若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谢宣看着面?前被人自动让出来的小道,挠了挠额头道:“大家?都?这么礼貌的吗?”
众人:“……”
谢瑞:“……”
谢瑞耐不住众人探究的目光,他佯作无事似的往里挤,终于从一百八十九名中试名单里寻到了自己,吊在末尾。
有不明所以?的人纳闷道:“谢瑞不是临安府乡试的第六名吗?怎么会……”
不少来自临安府的举子神秘一笑,低叹道:“奈何人家?有个好爹,这么难的会试都?能吊在末尾,羡慕啊!”
“怕什么?高官之子不是还有加试吗?”有人小声说道。
“你?见过几个高官之子加试的时候被黜落过?”有人讥讽的摇了摇头。
谢瑞不忿了,他挺了挺胸膛道:“你?们有本事也登榜啊,背地里酸言酸语算什么好汉?再者说,我爹是不是高官并非我能决定?的,若论?高官之子,榜首的那个才值得?商榷吧。莫非他爹是朝中新贵你?们便不敢说什么?这不好吧?诸位仇贵之心应当一视同仁。”
“会元除了有个国公爹,还有个陆氏师呢,陆氏收徒的标准你?们应当知道吧。”蔺冕就听不得?有人酸言酸语的不干正事儿?。
落榜的学子们在听到陆氏的名头后?都?垂低了脑袋,合该如此,合该如此,被陆氏看中的人,其资质岂是他们能比的?!
谢壑高中会元,凑到他面?前恭维的人络绎不绝。
“苏州府举子顾承,恭贺谢会元!”
“绍兴府举子李连华,恭贺谢会元!”
“……”
“临渊,请我们吃酒去!”蔺冕和裴逸安笑道,蔺冕名次不错,裴逸也中了榜,二人皆得?偿所愿,此刻心情正好着呢。
渐渐地人声消散了,谢壑失神的望着前方,仿佛又见那个滂沱的雨夜,他求着临安侯给他一次下科场的机会,狼狈的在临安侯府前跪了一整夜,仍是没跪开临安侯府的门,及至到了早朝的时候,临安侯穿戴整齐,由家?仆打着伞要去上朝,顺带踹他一脚,厌恶的说道:“滚开!凭你?也配!”
凭你?也配!这四个字像咒语一样紧紧的箍在他的头上,师长?的期盼,多年的苦读,终成泡影,他万念俱灰之下,看着汴京城外的合抱粗的大柳树时,有扯过腰带,打算一了百了的。
天气阴沉又灰暗,他再也没有力气赶回?临安去,雨丝黏腻的像扯不断的丝线爬在他身上越缠越密,箍的人透不过气来。
居住在府界的乡民们披着斗笠蓑衣挑着筐赶早市,一个点点大的孩子被父亲放在竹筐里挑着,那孩子一点儿?也不怕淋着,顶着一口竹盖露出小脑袋来跟他父亲搭话:“爹爹,我们的青菜卖的完吗?”
“约摸是可以?的。”那青壮汉子身板很壮实?,容貌有些农户儿?郎特有的憨直,“今天咱们来的早,等卖完青菜给你?买糖吃,你?不是最爱吃豆糖了吗?”
“哎呀,宝宝今天不想吃豆糖,先给阿娘扯几尺红布头吧,春天来了,左邻右舍的娘子都?时兴卷杏花头花呢,就阿娘没有了,她又不好意?跟你?要。”小家?伙人小鬼大。
憨直汉子微微红了脸,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脚下的步子又迈的快了几分,显然是着急去早市占个好位子。
那时谢壑连环扣都?打好了,那汉子经过他的时候,操着汴京口音道:“哎,那边那个小哥,柳树上可没果子吃,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快快回?家?去吧。”
小家?伙也循声望去,不知为什么,谢壑用手?把环扣遮挡了一下,没让小家?伙看见。
他一下子泄了气,委坐在地上,雨不停地垂落如坠星一般,透着憋闷的暗沉的令人绝望的光。
忽而,他耳边听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啪嗒啪嗒声,是草鞋底与泥泞的地面?相击的声音。
那汉子似是不放心他,又折了回?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带着余温的窝窝头塞到谢壑怀里道:“这是俺婆娘给俺的,俺将它送给你?了,没啥事儿?是吃个窝窝头解决不了的,往后?的日子还长?哩,怎么过不是过,你?说是不?”
“嗯。”谢壑神思不属的接住那块还带有体温的窝窝头,放在嘴里咬了一口,他勉强站起身来,扯过树上的腰带重新束在腰间?,而后?逞强道,“多谢这位大哥,我只是一时内急,没想要自寻短见。”谁家?如厕把腰带打上吊结挂树上啊,那汉子咧嘴笑了笑,并没有拆穿他,见他没了寻死觅活的念头,也就挑起担子继续赶路,末了还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看看他。
谢壑挥了挥手?,转身走了,那汉子这才放心的进了城门。
谢壑当时心中自嘲,怎么会产生?这样懦弱的念头呢?他也有个像竹筐里的男童一样可爱的宝宝,在等他回?家?呢。
他风尘仆仆的到达临安的那天,是个夜晚,惠娘开门时吃了一惊,或许是被他那狼狈的模样吓到了,但她什么也没问,给他烧了一桶热水沐浴,又给他下了一碗阳春面?,里面?悄悄卧了个荷包蛋,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家?里最后?一个荷包蛋了。
宣儿?见他回?来了,似乎对他这个爹爹很陌生?,睁着一双和他极为相似的金丝丹凤眼打量着他,片刻后?扭扭捏捏的来到他面?前伸出双手?:“要阿爹抱!”
“谢临渊,你?自己的胖儿?子自己抱!好重!你?这小子天天在家?嗑金条吗?”蔺冕龇牙咧嘴的将谢宣往谢壑怀里塞。
“蔺叔叔,你?这年纪轻轻的,有点弱哦。”谢宣扭头补刀道,他仰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像太阳一样,驱散世间?一切阴霾。
谢壑闻言回?过神来,将大胖小子扛在肩头说道:“多谢诸位美意?,临渊改日请大家?吃酒。”
他步伐很是轻快,急急的想要回?家?去。
宁国府的管家?扛来一筐铜钱,举在头顶上,谢宣一把一把的将其抛给前来道喜的人,主打一个人人有份,活脱脱一副散财童子的模样。
惠娘和谢徽在家?门口翘首以?盼,先等来了官府报喜的人:“恭喜国公爷,令公子摘的头名!前途无量啊!”
“哈哈,同喜,同喜!”谢徽在家?门口做散财翁,祖孙俩喜好一致,爱给前来贺喜的人发钱。
惠娘听闻谢壑高中的喜讯后?,双手?合十竟念起了佛号:“阿弥陀佛,郎君总算熬出来了!”
谢老汉和薛氏何曾有过这么风光的时候,会元郎的伯父伯母!做梦都?能笑醒了,他们也凑到竹筐前给前来道贺的人打发赏钱。
正热闹着,谢壑带着谢宣回?来了,谢壑将儿?子放在地上,他缓缓走到惠娘面?前说道:“有些饿了,想吃阳春面?,里面?卧个荷包蛋。”
“好!我做给你?吃。”惠娘笑道,她拾步往厨房走去,未曾想谢壑也抬脚跟了上来,惠娘扭头道,“灶房油烟大,郎君在房间?里等着就是。”
未料谢壑失笑道:“无妨。”
惠娘走到哪里他走到哪里,惠娘摸什么他摸什么,比他八岁的儿?子还孩子气,又笨手?笨脚的。
惠娘抿唇偷笑,没有拆穿他,未几多时,一碗香喷喷点缀着嫩绿色葱末和灿黄色油星儿?的阳春面?摆到了他面?前。
有厨娘跑过来问:“夫人,有鸡汤和佐口小菜呢。”
惠娘摆摆手?道:“不用,郎君口味清淡。”其实?,她知道他要吃阳春面?不是因为什么口味清淡,甚至不一定?是真的饿了,而是只想再尝尝多年前那晚的味道,彼时家?贫如洗,去哪里寻什么鸡汤与肉干呢?左不过是些粗茶淡饭罢了。
“夫人,这里有新蒸的点心,公子要用些吗?”厨娘又过来问道。
惠娘被她这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的臊的面?皮发热,不当着谢壑时还好些,如今谢壑就在这儿?呢,她又怎么好意?思听?!她摆了摆手?道:“先在笼屉里蒸着吧,等会儿?宣哥儿?累了会来吃的。”
谢壑吃得?不慢,但吃相优雅,真真是食不言寝不语,等他喝完最后?一口热汤微微低着头问道:“关于在哪里摆宴席,你?有什么想法?”
“大人的意?思大约是要去雀金楼的。”惠娘细细揣摩道。
“你?呢?不是正在筹备在汴京开丰乐楼吗?正好借着这次机会打开名声。”谢壑提议道。
“可……可是,丰乐楼在汴京还没什么根基,只怕有些不妥当。”一向性情爽利的惠娘罕见的犹豫了,她总想给郎君最好的,雀金楼资历老,菜品过硬,名气大,听说是宫中御厨开的,十分体面?。
谢壑笑了,他搁下筷子温声说道:“雀金楼不差咱们这一单,你?最重要。”
惠娘蓦然抬头,愣愣的看着他,幼时在家?的记忆已经全然模糊,只记得?时常坐在灶台旁看父亲生?火做饭,然后?在饭菜出锅的时候给她的小碗盛得?满满的。
及至后?来,流落临安,得?郎君的母亲恩惠活下命来,在临安侯府的厨房做帮工,每日从早干到晚,手?掌也不像那些大家?闺秀那样细腻,她像一条不起眼的小泥鳅窝在泥泞的河水里过活。
若不是那一杯酒,她本不会跟这个天上明月似的人物有什么交集,可偏偏世间?之事如此凑巧。
看着从少女时就仰望的人在跟自己说你?最重要时,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人轻轻的戳了一下,暖洋洋的,轻飘飘的,让人怔忡沉溺而不自知。
他高中之后?没有去跟亲朋好友出去应酬,而是跟自己要了一碗阳春面?窝在厨房里一口一口认真吃完,然后?说道:“你?最重要。”旁的,全不管。
惠娘笑了,回?应道:“好!”
谢壑亦笑,暗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两人相对而笑,外面?的喧嚣热闹半点也吵不到这里来,倒是难得?宁静。
第57章
杏榜张示后, 接下来还有?殿试,谢壑内心并没有?松懈,依旧每日在书房研磨例届的殿试题目, 还有?自己做的诗赋策论文章,以及师父的批改意?见。
殿试开考之前,宁国府迎来了两个?熟客,一个?是蔺冕,一个?是陆恪。
蔺冕此?刻脸上完全没有?中试的欣喜, 眼圈微微泛红, 露出些许疲惫,素来性子开朗的他亦没有?逗趣, 开门见山道:“临渊, 殿试之前多思新政事宜吧。”
谢壑豁然抬头, 惊疑不定, 他斟酌道:“蔺相?公还好吗?”
蔺冕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还算可以,考完找你喝酒, 我先回去了。”
送走蔺冕之后, 陆恪踏进了宁国府的大门,他推开谢壑的书房门扉问道:“殿试准备的如何了?”
谢壑未将话说?满,只谦逊道:“必尽力而为。”
陆恪看了看他新作的文章,略点了点头道:“当今官家?重经世致用之才,诗词歌赋、吟风弄月、卖弄词藻, 多为官家?不喜,你殿试的时候切记。”
“是。”谢壑答道。
“不过你的本经便是《诗经》, 用词典雅些也并非错处, 听闻最近几?科殿试更重策论,你需上些心, 切莫因前面?的诗赋题而忽略了策论,嗯……殿上无论遇到何种刁钻的策论题目,照你心中所想去答便是,不用为了保住名次刻意?忸怩,明白吗?”
“学生受教了。”谢壑回道。
陆恪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记清这些,当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陆恪与?蔺冕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未在宁国府用饭。
谢壑直觉朝中出了不小的动?荡,果然等谢徽从官署出来后,有?些沉默寡言,用膳的时候,他打量了谢壑好几?眼,显然在思忖着什么,等用膳结束后,谢徽下定决心,朝谢壑点了点头道:“临渊一会儿?来我书房。”
谢壑恰好吃饱,闻言放下碗筷,跟在谢徽身?后往书房走去。
一灯如豆,满室昏黄。
父子俩在书案前相?对而坐,沉默良久后,谢徽开口说?道:“蔺祈递了辞折,官家?应了。”
这句话恍若惊雷一般在谢壑耳边炸响,难怪蔺冕今日来的时候,面?色有?异,原来如此?。
谢壑皱眉问道:“怎么会这样?”
“年关那会儿?熙州暴乱的事影响太恶劣了,朝中保守派抓住这个?由头群起而攻之,舆论重压之下,必有?人祭旗。”谢徽淡淡的说?道。
“那依您看,蔺相?公还有?没有?起复的可能?”谢壑直接问道。
“自然,蔺祈如今是块大齐磨刀石,大齐这把刀还没磨出来呢,官家?怎么舍得放弃他。”谢徽直言不讳道。
谢壑闻言心里有?底了。
蔺祈卸任,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皆震,不少人都慌了神,无所适从,轰轰烈烈的新政就这么夭折了吗?!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三月十四,政事堂密拟八道殿试题目请景元帝圈定,然而最终结果却让人犯了难,盖因最后那道策论题并非政事堂出的,十有?八九是景元帝自己的主意?,题目大意?是论新政得失。
啊这……将朝堂争斗蔓延到科场上来,对于众臣来说?是大可不必的事情,而且官家?这么明目张胆的让考生议论新政得失,意?欲何为?
景元帝这一做法,绕过政事堂直接下政令,一意?孤行,不合法。新政废黜在即,公开讨论此?事,而且是在科场上大书特?书,有?教唆天下儒生之嫌,不合理。自古有?为尊者讳的传统,新政已?然被撼动?,废黜是迟早的事,如今递交告老还乡折子的蔺祈还在汴京呢,新政成为朝堂之上最敏感的议题,短时间内公开议论新政是非,不太体面?,不合情。
就殿试出题一事儿?,景元帝与?政事堂来回拉锯扯皮,最后景元帝还是用了自己的题目。
次日清晨,会试中试的贡士经文华门在文华殿前集合,最后在礼官的带领下,于太和殿前丹墀考试。
谢壑因为是会元,一直在队伍的前列,礼官唱名之后率先拿到了试卷、草卷,寻到座位后安静坐下开始阅题、审题。
题目总共有?三道:一赋,一诗,一策论。
赋题:《未明求衣赋》
诗题:《悬爵待士诗》
策论:古之明王,求贤而听之,择善而使之。法不足以有?行也,改之而已?;人不足与?有?明也,作之而已?。以守位则安,以理财则富。以禁过则听,以讨罪则服。以交鬼神则享,以来蛮夷则格。以上治,则日月星辰得其序;以下治,则鸟兽草木得其性。
朕夙兴夜寐,心庶几?焉,而未知所以为此?之方。子大夫其各以所闻,为朕言之。朕即位于兹七年,行义政事之失,加于天下多矣。往者不可救,来者尚可图也。以所见方之,毋隐。
所有?参加殿试的考生在看到策论的那一刻都呆住了,倒吸一口凉气,观其题目看似官家?要?将他即位以来所支持实施的新政彻底否定。
家中有重臣亲长在朝中的考生,仿佛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他们?较普通考生提前一步知晓了蔺相?公将要?离朝外放,新政恐有波动的消息。
如今答起策论来,多以家?族立场出发?,然后再添些细枝末节的个人心得体会。
景元帝走下御座,慢条斯理的踱着步子,瞧瞧考生们?的答题情况,只是他面?上波澜不惊,让人看不清喜怒。
底下的学生又激动?又紧张,兴许这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见到九五之尊的机会了,发?抖的手不妨碍他们写出哗众取宠之言,让人啼笑皆非。
甚至有的人心情太过紧绷,大脑一片空白,能坐到这里考试的,大抵才华都比较过得去,可此?时支支吾吾半晌写不出一个?字来,玉搔头都快把头皮戳烂了。
景元帝暗中摇了摇头,他继续在考场中溜达,抬眸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他凑过去看了看,见试卷上三代履历那里写着父蔺祈,他一下子来了兴趣,这是蔺祈的儿?子?
他下意?识停住脚步,看看此?考生会如何答策论?
蔺冕在熙州锻炼多时,亲眼目睹了新政的利与?弊,当百姓在新政中得利的时候,他心里总觉得无限高兴与?骄傲。但当他亲眼目睹长留村的数户村民因青苗钱而倾家?荡产时,内心所产生的震撼与?动?摇却也是前所未有?的。
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是蔺祈的儿?子而对指出新政时弊有?所保留,他尽量公正的客观的看待新政,并将自己构思出的解决措施一一陈列。
景元帝在一旁看了片刻,心中暗暗点头。
他看了个?眼饱,终于记起了另一个?焦点,谢瑞与?谢壑,他忽然想起这两个?考生,盖因他们?的爹太出名了,而且是死对头,一天不掐上几?次不算完,他没少从中拉架,今日偏这个?,明天偏那个?,怪忙的。
他先经过谢瑞的书案旁,见他还在挖空心思琢磨诗赋题,文辞极尽华美,对仗工整,引经据典,洋洋洒洒书言,连草纸上都写得满满当当的,殿试最重要?的策论却是只字未提,这时已?经过去多半天了,景元帝摇了摇头,继续去找谢壑的身?影。
他抬头忽然瞥见一道犹如青松般的身?影,参加殿试的考生不少都是世家?子弟,由于家?教良好,他们?同样仪容优雅,坐姿不俗,可没有?一个?人像那人那样,风姿令人心折。
景元帝好奇之下走了过去,看看这考生到底是哪家?养出来的?等他看清该生素页之后,大吃一惊,心中暗叹:原来他就是谢壑!谢徽一介武将竟然能养出这样风流俊雅的儿?子,看不出来啊!
景元帝往谢壑的试卷上一瞥,见诗赋题早就做好了,他暗中阅览了一番,频频点头,不愧是新科会元,言之有?物,用词清正典雅又不流俗,字字珠玑,真乃神文也,他见谢壑笔下微微一顿,显然是察觉到他的到来,但故作不知,继续答题。景元帝朝谢壑的策论卷上看去,不觉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