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熙州市易务的兴旺,为了往来?客商的人身安全,朝廷加大了对?路匪的清剿力度,陈家?再想?靠着山路劫道已经十分困难了,十有八九会被朝廷的兵捉住扭送营中领赏。
陈家?在外面混了半天混不下去了,这才又悄默默地回到了长留村,一回村里就盯上了李二家?,只待天黑的。
李二媳妇将银钱用黄泥桑纸封在坛子里,与咸菜疙瘩大酱缸摞在一处儿,等闲人也不会上这翻来?,谁家?没腌咸菜呢?!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突然一阵尖利鹧鸪声响起,谢宣在梦里打?了个激灵,蓦然清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嘟囔道:“阿娘,嘘嘘。”
惠娘迷迷糊糊坐起身来?,伸手去打?火折子点灯,没成想?火折子受了潮,一两?下没有点着,她也清醒过来?,只好摸索着去揭夜壶盖子,然后?抱过谢宣来?给?他扒了裤子道:“嘘嘘吧。”
谢宣一边小解一边玩了起来?,非得控制水流在壶里画花,卧在外间柴火堆儿里的黄豆听到内屋的响动之?后?跑了过来?,刚想?叫唤,被惠娘低喝道:“黄豆听话。”
黄豆已经长成半大狗了,一条蓬松的大尾巴甩来?甩去,谢宣突发?奇想?道:“阿娘,我要骑黄豆。”
“你先睡觉,再闹明天让你爹打?你屁股。”惠娘困得头疼。
忽然,又是一道尖锐的鹧鸪哨声响起,黄豆歪着脑袋听了片刻,突然前爪前伸,嘴里发?出阵阵嘶鸣声,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威胁,下一刻它便冲出房门去,冲着院墙的方向?大叫了起来?:“汪汪!”
这时隔壁传来?一阵阵隆隆声,惠娘胆寒,想?起白?日里的传闻,瞬间吓出一身冷汗,她低头对?谢宣比了个消音的动作?,然后?拿了个趁手的家?伙握在手里防身。
隔壁传来?一阵喧哗声,南来?的北往的各地口音都有,十分嘈杂,让人一时分不清外头到底聚集了多?少人,惠娘心里更没底了,就怕这群盗贼抢完李二家?不过瘾再翻过墙头来?家?里。
钱财乃身外之?物,宣哥儿可是她的命根子。
紧接着隔壁李家?传来?一阵锅碗瓢盆被砸碎的声音,噼里啪啦的,惠娘心里就更忐忑了。
忽然窗前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走动声,窗户那块像个大黑窟窿,刹那间就更黑了,仿佛被一道暗沉的影子笼罩着,惠娘深深的凝视了片刻,毛骨悚然。
她悄悄拨了门栓,打?算把宣哥儿抱到郎君房里,没成想?一拉开房门差点迎面撞上一堵墙,她的惊叫声还没溢出喉咙就被人死死的捂住了。
“嘘,别出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惠娘瞬间心头一松,手脚在这一惊一乍间变得又僵又软的。
“郎君?”惠娘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
“嗯,莫怕,将宣儿抱到伯父伯母房里去,你也待在那里,前院这边并?不安全。”谢壑低声说道,“我在这里守着。”
惠娘和谢宣居住的前院距离隔壁李家?最近,薛氏的房间要离的远些,只要守住前院,谢家?便遭不了匪。
惠娘点点头,强撑起精神来?,刚走了两?步她忽然顿住,将手里的笤帚疙瘩递给?谢壑防身,一想?土匪都是带刀的,这玩意儿的防身效果很弱,她转头提了菜刀递给?谢壑,在谢壑的目光护送下,她轻轻敲响薛氏的房间。
外面动静那么大,谢老汉两?口子也听到了风声,此时穿戴整齐,薛氏接过惠娘怀里的谢宣,她指了指炕席底下的大缸道:“惠娘先进去,我再把宣哥儿递给?你。”
惠娘仔细一瞧,这里顶多?能盛两?个人,约摸是谢老汉夫妇的保命手段,她不好思就这么占了,薛氏见她犹豫,不由急道:“快进去吧,别吓着我的乖乖孙。”
谢老汉手里拿着家?伙什道:“你们女子身量小,挤挤能挤开,你们仨都进去,一会儿我替你们盖上木盖子和炕席,外面什么都看不见,安全的很,我去前面帮阿壑。”
几人不再犹豫,惠娘和薛氏跳进缸中,谢宣被谢老汉从上面放下去,三人正好将大缸塞满。
谢老汉放下盖子和遮挡大缸炕席,拎了家?伙去了前院。
军户不同于普通民户,不仅仅是纳税和兵役上的区别,军户家?中是可以藏一两?件兵器的,箭弩或枪棒,只不过有十分严格的限制,普通人家?藏这些东西是要倒大霉的,军户却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谢老汉手里有一道弓弩,一把红缨枪,远攻近搏都可以。
那群盗匪在李二家?没翻到什么东西,走得时候,顺便踢倒李二家?的咸菜缸,忙活半宿一无所获,晦气!
“哗啦”一声,突然一个坛子被刀柄凿穿了,破了个洞,里面藏着的银钱撒落了出来?。
“妈的!原来?藏这儿了,叫老子一顿好找!”其中一个四方脸的凶恶土匪骂道。
李二媳妇见钱被找到了,哪里肯依?那是家?里全部的银钱!
她挣扎着就要上前去护银钱,李二一把把她扯了回来?,他声音又干又抖道:“你不要命了?”
“钱!我们起早贪黑挣的钱!”李二媳妇哭道。
“那也没有命重要,没见他们都是带刀的?!”李二腿脚发?软的缩在角落里喃喃道,手上的力气却很大,绝不放媳妇出去跟那群没人性的盗匪们拼命。
“老子当是什么宝贝呢?才这么几个子?!”那盗匪颇为嫌弃的摇了摇头,随后?他指了指隔壁道,“那户人家?是做什么的?”
“顶家?的男人是个书生,还有一个瘸了腿的老汉,剩下的是些妇孺罢了。”有道略微熟悉的声音说道,仔细听就能发?现正是村里陈有荣之?子陈旺的声音。
读书的?那条件应该不错啊,捞一家?也是捞,捞两?家?也是捞,何不去看看?干完这票他们就远走高?飞了,官府想?抓都抓不到,有什么打?紧的呢。
于是,几个人一合计,将坛子里的银钱胡乱塞入钱袋子里,单手一撑翻过隔墙去,手脚麻利的落在谢家?院子里,被夜色一照,刀尖儿上的寒光一闪而过。
“哎哟!”一声痛呼传来?,“谁打?的老子?!”
寒鸦扑闪着翅膀一掠而过,发?出渗人的叫声,夜色依旧凉如水。
谢家?的院子里刀枪棍棒声四起,乱成一团。
“欺负这个老的,这个老的是个瘸子!”不知谁趁乱喊了一句。
“我是老了,瘸了,又不是死了,能凭你们欺负了去?!”谢老汉怒道,当兵的血性被这几个盗贼彻底激发?出来?,手中的铁锨挥舞的虎虎生风,这帮宵小竟沾不到半分便宜。
“哎呀!哪里来?的箭?”陈旺惨叫一声倒地。
“咻咻咻!”三支箭羽破空而出,又朝另外的两?名盗匪射去,正中他们的臂腕,他们手中的刀应声而落。
谢壑从墙角处一跃而起,夺了他们的刀,唰!雪白?的刀片一闪而过,这群人的手筋脚筋被齐齐砍断,鬼哭狼嚎声此起彼伏。
这一晚上闹腾的欢,拢共不过四个土匪,有一个还是带点蹊跷活儿的,会说大齐各地方言,隆隆隆的在墙头屋顶跑起马来?,不明所以的还以为他们有多?少个人呢?!
谢壑与谢老汉通力合作?之?下,将这四个土匪绑了。
“阿壑,怎么处理?”谢老汉下意识的问?谢壑。
“送去见官。”谢壑拍了拍手言简意赅道。
谢老汉点了点头,出门去套牛车。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这群断手断脚的土匪痛呼哀求道。
谢壑连个眼神儿都欠奉。
“谢家?郎君,乡里乡亲的,没必要做的这么绝吧?”陈旺嘶嚎道。他这会儿落于下风,知道与谢家?是乡里乡亲的了,当初教唆同伙来?谢家?抢劫的时候,可没想?那么多?,俗话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群匪贼畜生不如。
“聒噪!”谢壑用他们的长刀将一团抹布分成四份,每个盗匪嘴里塞一份,耳根子瞬间清静了。
危险解除,谢壑转身去谢老汉的房中掀铺盖,将惠娘她们放出去,谢宣是个心大的,已经窝在他阿娘怀里睡着了,这会儿被谢壑掐着胳肢窝提出来?,他不舒服的扭了扭,小脚丫子一蹬,差点踢到缸上,谢壑眼疾手快把他揽在怀里禁锢住他的小手小脚。
谢宣迷迷糊糊的抬眼一看,嘟囔道:“爹爹臭臭!”
谢壑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染了血迹,他忙把谢宣放在一旁的炕席上,惠娘的腿脚蹲麻了,正艰难的攀着缸壁往外爬,她的脚乍一沾地,针扎似的麻,刚一迈步不由踉跄了一下,谢壑忙将她扶稳。
“谢谢郎君。”惠娘轻声说道。
“不必客气。”谢壑回道。
后?面的薛氏眨了眨眼,总觉得这对?夫妻客气过了头,等闲了好好问?问?吧。
谢壑生怕自己身上的血迹吓到惠娘,他不由松了手,侧过身子,将没沾血迹的地方对?着惠娘说道:“贼人都被清理掉了,我跟伯父送他们去见官,你们在家?多?保重。”
“嗯。”惠娘应道,刚刚被他扶过的地方,火辣辣的一阵热,她不敢细想?下去。
牛车套好了,谢壑一手提一个,将他们拎到车上,四人背对?背的绑着,经过李二家?的时候,谢壑敲了敲了门。
寂静无声,良久,才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道:“谁呀。”
“李二哥在家?么?”谢壑问?道。
李二身子一抖,发?觉是谢壑的声音,他忙道:“在,在呢。”
“可否借一步说话?”谢壑问?道。
李二的脚现在还发?着软呢,并?站不起身来?,李二媳妇踉踉跄跄的去开门道:“谢家?兄弟何事?”她上吊的绳结都打?好了,辛辛苦苦攒了好几个月的钱被贼人一洗而空,她万念俱灰,只剩挂脖踢凳,一了百了。这时听到谢壑的声音,她以为是惠娘那边出了什么事,忙出来?问?问?。
谢壑见是李二媳妇出来?的,他顿了顿,伸手指向?车间的盗匪道:“他们抢了你多?少钱?现在可以拿回来?了。”
李二媳妇眼睛一亮,喜不自胜,她万万没有想?到被土匪抢去的钱还能再回来?,当即奔过去搜了土匪的钱袋子,将自家?被夺走的钱一一拿出来?。
李二媳妇只拿了自己丢失的份额,并?没有将钱袋子拿空,她对?谢壑说道:“谢兄弟,就这些了,其余的不是我们丢的。”
谢壑点了点头,有些对?李二媳妇刮目相看,在贫穷困窘,被贼人抢夺,大喜大悲之?后?,仍然坚守心中的底线,不贪婪,实属难能可贵,难怪惠娘跟她聊得来?。
想?到这里,他正色道:“谢某有件事还需麻烦李二嫂,我与伯父要扭送这些贼人去见官,家?中只剩了伯母和惠娘母子,还请李二嫂帮忙看顾一二。”陈旺被逮住了,天色一亮,陈家?必不会善罢甘休,他恐怕到时候回不来?,陈家?婆子来?谢家?撒泼闹事儿。
李二媳妇点点头道:“谢兄弟做的是为民除害的大好事,放心吧,我会帮忙看着的,今日之?事多?亏谢兄弟了。”
李二媳妇捧着自家?的钱进门了,谢老汉驾车,谢壑坐在车上看着这四个人,一行人朝屯所而去。
晨光熹微,蔺冕去屯所点卯,一抬头看到了谢壑,他大吃一惊道:“临渊你这是从血窟窿里打?了个滚出来??”
谢壑弯了弯唇道:“差不多?吧,给?你送几个小蟊贼。”
蔺冕低头一看,牛车里整整齐齐的绑了四个人,手筋脚筋都被人挑断了,他顿时骇了一跳,凑上前去仔细瞧了瞧,这哪里是什么小蟊贼?这几个都是上了朝廷通缉榜的江洋大盗啊!
“怎么逮到的?”蔺冕张了张嘴巴,紧张的问?道。
“哦,他们入室抢劫。”谢壑简洁的回道。
“难怪呢,有一个土匪寨子被楚统领率兵端了,漏了几条鱼,熙州各县城戒严这么久愣是杳无音信,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成想?他们犯到你手里了,走,跟兄弟我领赏去。”蔺冕说道。
半个时辰之?后?,谢壑拿着两?个银元宝从屯所出来?,十两?赏银到手,这次惠娘的点心铺子可以张罗起来?了吧。
因着担心惠娘母子,谢壑并?未与蔺冕多?叙,拿了赏银,便坐着牛车往家?赶。
蔺冕点了几个大头兵,将这四个漏网之?鱼送往熙州大营。
楚涵见土匪头目们都已归案,心中爽利了不少,他展眉对?一个身穿明光铠的将军道:“牧川,如何?”
那将军甚是沉默寡言,他容色朗艳,像开在雪山之?巅的艳丽花朵,既冷且美,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杀气,又像一道敛尽锋芒的宝剑。
他并?未回答楚涵的话,只是抱臂来?到这四个囚犯身前,仔细盯着他们手脚间的伤痕看了又看,看样子十分感兴趣,末了才道:“何人所伤?”
蔺冕从来?没有见过他,亦不知他的底细,但见楚涵和他相识,关系还算不错的样子,他便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谢壑?”那人皱眉想?了一会儿,亦没搜寻到关于此人的信息,他又看了那些伤口一眼,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赏心悦目。
楚涵听闻蔺冕的话之?后?笑道:“这人倒是个奇才,允文?允武。哦,我家?秀秀在颜老那里待的怎么样了?”
蔺冕笑道:“诚如将军所见,乐不思蜀了。”
“那只泼猴也就颜斐有办法。”那人罕见的搭了一句话。
“颜老没有办法,宣儿比较有办法,秀秀天天在颜老那里嘀咕谢宣什么时候进城可以跟她一起玩。”蔺冕玩笑道。
“无论怎么,别天天囔囔着练刀练枪我就阿弥陀佛了。”楚涵道。
“你自己拳脚功夫稀松,还不许后?辈进步了?”那人眨了眨眼揶揄道。
“我拳脚功夫稀松二五眼?谁替你端了土匪窝子报仇的,说话讲良心。”楚涵瞬间不服气了,末了他叹息道,“若是个小子,我倒也不拦她,女孩不就应该在闺阁里绣绣花草吗?”
“还绣花草呢?你也就万幸是汴京的官吧,若在我们兴庆府这会渣儿都不剩了,被铁骑碾的。”那人淡笑了一下,说出口的话却杀气腾腾。
楚涵听这番话听的牙酸。
蔺冕却惊在了当场!这人居然是兴庆府的属将?!他低下头去,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谢壑这人,我想?见见。”那人又道,“如此干净利索的刀法,可比你强多?了。”
“快别介了,我这下属都快被你吓丢了魂儿,更遑论别个。”楚涵拍了拍蔺冕的肩膀对?那人说道。
那人敛眉,自嘲的笑了笑,没再说话。
却说,谢壑回至家?中,正见家?门大开,陈婆子坐在谢家?门口死活不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说什么谢家?杀人了,让谢家?还人,不然报官云云。
薛氏和李二媳妇正在和她当面锣对?面鼓的对?骂。
惠娘拎了菜刀和一只鸡,手起刀落鸡脖子上的血管被瞬间划破,“噗!”血溅出去老远,齐齐喷了陈婆子一脸,她哪里肯干?立马张牙舞爪的抓过来?,要和惠娘拼命,惠娘一手扬刀,一手甩鸡脖子,血不停地往外撒。
惠娘冷声道:“昨天夜里招了贼,怪晦气的,今日杀只鸡避避邪。”
陈婆子撒泼耍赖大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泼辣难搞的小娘子,拼命吧,她手里拎着菜刀,打?架吧,她家?人数还多?,真撕扯起来?自己铁定会吃亏,骂人吧,一张嘴如何说得过多?张嘴,只赖在门槛上不肯离去。
惠娘连杀两?只鸡,攒了满满一大盆鸡血,见陈婆子还把在门口无理取闹,她掂了掂手中的盆,将盆里的血悉数兜头浇下,直把陈婆子浇懵了。
惠娘也懵了,因为她一抬头看到了谢壑。
第40章
惠娘手里拎着血淋淋的瓷盆, 抬头呆愣愣的看着他?,心?里窘迫极了,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 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郎君素来文雅,大概没见过如此张狂的自己吧,她皱了皱眉头,一跺脚,难为情的跑开了, 面上?又羞又窘。
四处俱静, 黄豆率先冲陈婆子吼叫,想要挣扎束缚扑上?来撕咬她, 谢宣坐在旁边的低矮杌子上?, 一边单手支颐一边搂着黄豆的脖子安抚道:“骂骂就得了, 别咬, 怪脏的。”
他?娘从门口移开,他?抬头也看到了他?爹, 不禁吃惊道:“爹, 阿娘怎么把血泼你身?上?了??!”
谢壑:“……”
陈婆子:“……”
众人:“……”
谢宣这一开口,大家这才发觉谢家的男人回来了。
谢家牛车里都是些斑驳的血迹,人血,毫无掺杂的人血。
陈婆子眼神?瑟缩了一下,她顶着一头的鸡血就要冲过来质问?谢壑:“你将我儿子送到哪里去了?”
薛氏拿着一截木棍将她拦下。
谢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见官了。”他?的眼神?像一记冰棱将撒泼不止的陈婆子定在了原处。
入室抢劫什么罪过, 陈婆子是不清楚的,但?蹲大牢是一定的了, 她顿时委在地上?号哭不止, 被看热闹的人们驾走,都在一个村里住着, 陈家男人都进号子了,谢家男人还好好的,不仅好好的,还十?分能?打,谁没事也不敢轻易开罪他?们啊,只能?卖个好,将陈婆子拖走了。
陈婆子撕心?裂肺的咒骂声从老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
谢老汉打了一盆清水,开始在谢家门外清洗牛车上?残留的血迹。
谢壑进门脱掉身?上?的血衣,仔细清洗了一下身?子,将身?上?那股难闻的血腥气清除干净,他?又换了一套洁净的衣衫,将长?柜上?那两颗亮闪闪的银元宝揣在袖中,打开屋门出去了。
虽然秋收已过,天气还未彻底转凉,夏天的时候,谢家在灶房外搭了个小厦子,将灶台移到了外间,以?免烧炕太热,睡着上?火。
此时,惠娘正在小厦子里生火,灶台上?的瓷盆里放着洗干净剁好的鸡块,粉嘟嘟的,模样十?分规整。
谢壑想了想,拾脚朝小厦子那边走去。
惠娘见他?远远的朝这边走来了,故意装作没看到他?,背过身?去只一个劲儿的朝灶膛里添柴火,铁锅里发出呲呲的声音,水珠儿在锅里打个转就被热锅耗干了。
小厦子搭的很矮,身?量颀长?的谢壑站在下面,地方瞬间局促起来,他?也不开口,就这么站着看惠娘生火。
惠娘装不下去了,她扭头低声道:“这里烟雾缭绕的,郎君仔细熏着眼睛。”
谢壑没有说话,伸手将那两个银元宝递了过去,银元宝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雪白的光芒,一见就让人心?生欢喜。
惠娘愣了愣,抬头看向他?,眼圈红红的,像只窝了委屈的小兔子。
“抓贼的赏金,都给你。”谢壑解释道,他?的衣袖舒展在惠娘眼前,烟火缭绕中有股淡淡的松香气息荡进惠娘鼻间。
“郎君留着吧。”惠娘道。
“家里大小事务都是你在操持着,花钱的地方很多?,这个算补贴家用,我估摸着添上?这笔银子,开点心?铺的本?钱应该就攒的差不多?了吧。”谢壑说的真?切,惠娘忍不住觑着通红的眼睛打量了他?一眼。
谢壑一滞,沉沉的吁了一口气道:“那陈家婆子欺负你了?”
惠娘难过的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怎么哭红了眼睛?”谢壑纳闷的问?道。
惠娘想开口解释,自己不是个张狂的人,只是陈家婆子闹的太无理了,伯母气得胸口疼,她嘴巴笨不会骂人,只能?拎着菜刀杀鸡倒血吓唬她,未料被他?看了个正着,这会子不知道会怎么想她呢,大抵是没在意吧,也是,自己有什么值得郎君在意的呢,贸然解释什么,岂不是很奇怪?
她摇了摇头,只推说是柴火发潮了,一烧烟气很多?,熏的。
她转头擦了擦手,然后接了银元宝,将他?轰出了小厦子。
谢壑沉默着站了一会儿,转身?去找薛氏问?清楚状况,陈婆子被人架走了,薛氏这会儿胸口亮堂多?了,正拿扫帚清扫大门口的一地狼藉。
见谢壑走过来了,她忙提醒道:“阿壑看着脚底下,小心?沾到脏东西。”
谢壑站定在不远处,开口问?道:“伯母,今日陈婆子来家里闹,你们可曾吃亏了?”
薛氏不疑有他?,摇了摇头道:“那陈家干的都是理亏的勾当,便是撒泼耍赖又能?占得什么便宜去?我们没有吃亏,不必担心?。”她想了想,又道,“真?是看不出来,惠娘平时文文静静的,发起飙来还挺唬人。”
说到这里,薛氏手中的动作一顿,想起谢壑不是普通的庄稼汉子,是正经的读书人,读书人大多?都不太中意女子泼辣吧,她又连忙解释道:“你也勿恼了惠娘,在乡下过活太老实了总容易吃亏,她是个拎得清轻重的。”
谢壑瞬间了悟,他?点了点头道:“岂会?!”然后就转身走了。
薛氏见他?面无异色,步履轻松,便知他?没将刚刚进门时那一幕放在心?上?,遂也放心?的继续扫地。
谢壑看着小厦子里忙忙活活的小妇人,心?念一动,脚步又朝那边迈去。
铁锅里的油热得噼啪乱响,油脂的香气散的到处都是,明明小厦子里只有惠娘一个人,却?有种热火朝天的感觉。
谢壑弯了弯唇角,站在小厦子旁看了许久,他?才走上?前去轻轻的?*? 叫了一声:“惠娘。”
“嗯?”惠娘下意识的抬头。
“你今天的表现很好,很勇敢。”谢壑掐了掐手指,将心?中的话原封不动的吐露出来。
“哎?”惠娘愣愣的看着他?,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被小厦子里的热气一蒸腾,俏脸微红,兀自发起呆来。
空气中传来一股焦糊的味道,谢壑望了望那口铁锅,提醒道:“锅糊了。”
惠娘瞬间回过神?来,开始手忙脚乱的补救,谢壑失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中午吃饭的时候,谢宣手执小筷子,纳闷道:“阿娘今天失了水准?鸡肉有糊味。”
惠娘给他?夹了一块香嫩嫩的鸡腿肉道:“吃你的吧!”
她偷偷瞄了谢壑一眼,见他?眉眼里盛着笑,愈发不好意思起来,自己胡乱夹了一块肉,恼羞成?怒的嚼了嚼,气势汹汹的咽下。
没过几日,官府来了人,由里正领着,说是李二家举报盗匪有功,给了李二家二两赏银。
送走官府之后,李二媳妇拿着这二两赏银看了又看,那日土匪进院她吓都要吓死?了,哪里还敢做别的,去县城报案的只有谢家,这赏银一定也是谢家让的。
她心?里一阵火热,有了这二两银子,她家因给大房担保青苗钱而欠下的银钱就能?还清了。
李二媳妇心?中甚是快慰,她当即赶了两只肥美的大鹅去谢家,多?谢谢家的善心?。
李二媳妇和惠娘拉扯了好久,惠娘才勉为其难的收下。
柱子站在谢家圈牲口的栅栏门外,郑重的对谢宣说道:“别的也不多?说了,炖鹅的时候让咱娘给我留一口。”
谢宣将胳膊搭在柱子肩膀上?好奇的说道:“你说大鹅和黄豆谁厉害?”
柱子语塞,岂能?不知谢宣心?里在想什么,他?无情的拆穿道:“现在吃还差些意思,等落了雪再炖才香呢。”
谢宣哈哈一笑,赶着黄豆跑了。
李二媳妇在屋内跟惠娘说道:“听说陈家那儿子要判了,而且是从重判,我听里正说陈家儿子原先逗留的那个寨子冲着一个大官亮了刀子,这才被上?面的人发狠端了,谋财害命的事儿终究损阴德的。”
惠娘亦道:“谁说不是呢。”
“等年根底下将账一清,我这心?头就松快了,来年攒下钱来送柱子去私塾里读些书,总好过做睁眼瞎。”李二媳妇憧憬道,末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们当家的。”
惠娘道:“嫂子直说便是。”
“谢兄弟是个读书识字的,能?不能?给我们柱子起个大号,到时候去学堂里还柱子柱子的浑叫总不成?个体统。”李二媳妇局促的笑道,“我们当了一辈子的睁眼瞎,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也不好瞎起,恐惹人笑话。”
惠娘想了想道:“这事儿我问?问?郎君吧。”
片刻后,谢壑将柱子召至眼前,见他?眉目如漆,自有一股憨直在,端详片刻后,在白纸上?写下三个字:李从庚。
柱子仰头问?道:“谢叔叔,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名字,意思是愿你健康长?大,有个光明的未来,像启明星一样。”谢壑解释道。
柱子接过那张白纸,珍惜的摸了摸又摸,他?大声呼喊道:“我有名字咯,我有名字咯。”
谢宣甚无语的摇了摇头道:“你不本?来就有名字吗?柱子。”
“请叫我李从庚。”柱子骄傲的说道,从此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小名儿在众人口中消失了,必须叫他?李从庚他?才答应。
柱子撅了一截小木棍儿,在沙土地上?照着谢壑的笔迹划来划去,一遍遍的描摹,总是不甚满意,怎么也摹不出白纸上?的那股好看劲儿,他?说不清哪里好看,但?就是好看。
柱子沉迷于练习写自己的名字,谢宣一个人无聊了不少,他?嘚嘚嘚的跑去找他?爹道:“爹爹,我的名字呢,你也要写我的名字。”
难得谢宣肯认字,谢壑从善如流的在白纸上?写下谢宣的名字。
谢宣定睛一瞧,问?道:“爹爹,我这名字是什么意思啊?”
“阿爹的乖乖儿。”谢壑又补充了一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阿爹的乖乖儿。”
“啊?”谢宣皱着眉头有些失望,他?爹也忒敷衍了吧,甚至还不如柱子的名字有意义呢,他?抬头试探着问?道,“你对我就没什么期许吗?比如希望我当个大官什么的。”
“那你愿意当大官吗?”谢壑低头问?道。
“还行,主?要是我当了大官之后,别人就不敢欺负你了。”谢宣一把登上?书桌豪气宣称,“你是大官的父亲,威不威风?霸不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