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壑一把将他?抱了下来,说道:“一会儿书案被你踩塌,你娘揍你我可不拦着。”
谢宣保持着小胳膊朝上?举着的状态道:“我威不威风?霸不霸气?爹爹。”
谢壑点头道:“威风,霸气,爹爹就等着享你的福了。”
“这你就等着瞧好吧。”谢宣终于美了,他?拿着父亲写的那张纸,坐在柱子身?旁,也胡乱描了起来,鬼画符一般。
岁末,天寒地冻,比江南冷多?了。
惠娘跟胡商换了几张皮子,给谢壑做了一件带皮的袍子,穿着轻便又暖和,剩下的给家里缝了被褥。
惠娘的房间和薛氏的房间都有火炕,只要白日里多?生些柴火,晚上?睡觉的时候并不冷,很暖和的。
谢壑的屋子里是榻,这种东西在温暖的江南还好,在熙州这种地方,一到冬天就天寒地冻的,睡半宿都不见得有暖和气,一间屋子里生两个暖盆还是有些冷,谢壑常半夜起来练枪暖手脚。
薛氏看见几次,闲时她终于忍不住了问?惠娘道:“你们夫妻俩怎么回事?还分着房睡呢?”
惠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们不是夫妻。”
薛氏眨了眨眼,她知道谢壑之前出身?富贵,身?旁有通房倒也正常,她以?为惠娘也是那种身?份。
惠娘连忙摇了摇头道:“郎君先前也没有通房丫鬟。”
“那宣儿是……”薛氏彻底疑惑了。
“宣儿是我俩亲生的,是个意外。”惠娘索性说道。
薛氏愣愣的想了想,发现自己越想越糊涂,她回忆着往日谢壑对惠娘的情意,也不似作假的,怎么惠娘说他?们其实不是夫妻呢?!她还想要第二个胖孙呢!
薛氏张了张嘴,想继续劝说些什么,惠娘及时拦下:“郎君之前有未婚妻的,我这样的身?份,配他?不上?。”
薛氏彻底闭了嘴,她倒不觉的惠娘配不上?谢壑,只是这两人之间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别人说多?了,反而不好。
惠娘知道了谢壑晚上?冻得冷,又给他?絮了两床厚棉被,心?想着这样大抵就差不多?了。
腊月里,惠娘最后一次往茶楼里送完点心?,恰好县学外面的公墙上?张贴了县试报名合格的名单,一堆儒生挤在名单前寻自己的名字,谢壑也站在名单前一行行仔细搜寻着。
虽然知道肯定会有自己的名字,但?心?里总耐不住有些紧张,他?一行行看过去,大冬天的,手心?里不知不觉浸了汗。
“找到了!郎君,在这边!”惠娘在人群中朝谢壑挥了挥手,他?们二人分别站在名单两侧,一个从头往尾看,一个从尾往头看,惠娘先谢壑一步找到了他?的名字。
谢壑见名单上?用台阁体写的他?的名字,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字体和名字,陌生的是地方,熙州永宁县这个远离他?故土的地方。
他?心?中一时感慨万分,但?还是开心?更多?。
二人看到名字之后,不约而同?的看了许久,惠娘回头,挤过拥挤的人潮朝谢壑走去,天空突然开始飘起雪花来,落在惠娘发钗的蝴蝶羽翅上?,轻盈飞舞,随遇安家。
她的气色一直很好,俏脸红扑扑的,像秋晨被清露擦拭过的苹果,娇俏又活泼,脸上?永远带着笑,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仿佛没有烦心?事一样,一小点点的事情就能?让她开心?好半天。
见她开心?,谢壑心?情也很好。
这次来县城还要采办一些年货,惠娘在家里时就一样一样的列了单子,省的忘了什么。
惠娘和薛氏负责采买,谢壑和谢老汉负责提着,等重了的话就往牛车上?搬,谢宣在颜老处跟秀秀依依惜别。
马上?就要过年了,秀秀也要回到熙州的家中和家人团聚,但?她微微有些不舍,想让谢宣也去熙州过年。
“我家有好多?糖块和点心?,也有好多?彩色的年画,爆竹能?从大年三十?放到正月十?五,可热闹了,还有拜年的人,每个来我家拜年的人都会给我压岁钱。”秀秀说道。
“什么?每个人都给?”一说到钱,谢宣就不困了。
秀秀不疑有他?,忙点了点头说道:“每个都给!我过年的时候光攒压岁钱就能?攒一箩筐。”
谢宣惊奇的睁大眼睛,他?立马起身?道:“我给你拜个早年,祝你来年练到自己喜欢的剑法。”说完,他?朝秀秀伸出了白嫩的小手。
秀秀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我给你拜年了,你给我压岁钱。”谢宣煞有介事的说道。
秀秀眨了眨眼睛,疑惑道:“可是我比你小啊。”
“年纪不是问?题,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就说我有没有给你拜年吧。”谢宣狡辩道。
秀秀说不过他?,含泪解了自己的小荷包递了过去。
谢宣作妖成?功,哈哈大笑道:“楚怀秀,你真?好骗!”他?手里拎着荷包带子转了起来,一边转着荷包一边跑,秀秀气的在他?身?后追逐,好不容易聚起的那股离愁别绪也消散了,谢宣真?是狗都嫌!
她刚刚因为自己马上?要回熙州了,还有些舍不得呢!简直多?余!
雪纷纷扬扬的落下,落在秀秀粉红色的小袄上?,继而钻进她的脖颈里,瞬间融化,她微微瑟缩了一下,谢宣玩够了,往她的小荷包里塞了两枚铜钱道:“新年安康。”
秀秀一阵眼热,心?道:谢宣其实也有不讨厌的时候。
“我明年还来这里,给你带许多?好吃的。”秀秀发誓道,琼玉般的小鼻头冻得红红的,像一颗熟透的红樱桃。
“嗯。”谢宣应了一声,他?嘱咐道,“少听你的小人儿瞎嘚嘚,它有时说的也不一定对。”
秀秀的系统跳脚了,脾气火爆了,这小东西竟然敢明晃晃的挑衅它,可是……谁让他?是谢宣呢,它只能?囫囵咽下这口气。
“我能?分明。”秀秀道。
谢宣将她粉粉的荷包丢给她,摆了摆手。
“秀秀。”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呼,秀秀抬头一看,是她爹爹亲自来接她了,她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快到她爹身?边时,脚下一滑,差点跌倒,被人一把拦腰抱起。
秀秀惊疑甫定,抬起眉眼一看,瞬间笑开了,张嘴甜甜的笑道:“牧川叔叔。”
那人伸手捏了捏她肥嘟嘟的小脸,以?做回应。
正在这时,谢壑与惠娘也到了县学门外,拜会了颜斐之后,来接谢宣回家。
谢宣冲着满天飞雪胡乱吹气,试图把飘落的雪花吹回天上?去。
“宣哥儿。”惠娘脆生生的叫了他?一下,谢宣百无聊赖的扭头,见是阿爹阿娘来了,他?忙跑了过去,然后在秀秀差点跌跤的地方同?样差点跌倒,谢壑上?前几步,眼疾手快的将他?提起来。
“爹爹,我要骑大马。”谢宣说道。
“可以?,不过你要是在我脖领里塞雪的话,会挨揍的。”谢壑笑道。
谢宣不塞雪,他?将冻的通红的小手塞进父亲的脖领里,满意的喟叹一声:“真?暖和啊。”这小东西倒是会找地方取暖。
谢壑眉毛抖了抖,架着他?朝自家牛车而去,经过楚涵的时候,微微点了点头,并未停下脚步。
一家三口渐行渐远,秀秀在她爹怀里待的怅然若失。
牧川打量着谢壑经过的足迹微微惊叹,那人身?量高大又抱着个孩子,留在雪里的脚印却?很浅,内力很深。
“他?就是谢壑。”楚涵扬眉说道,“可惜今天蔺冕和裴逸安都不在,没人来引荐。”
“原来他?就是谢壑呀。”牧川眉眼动了动,低喃道,“难怪呢。”
楚涵又道:“他?不是走武路的,立志要走科举的路数,你也是时运不济,若早几个月遇到他?,说不定他?就随你回兴庆府了。”
“哦?这里面还有故事?”牧川挑眉问?道。
“他?原本?出身?临安谢氏,是谢靡的第七子。”楚涵与牧川边走边说,“后来不知出了何事,脱离家族来熙州永宁县自立,又先后结识了裴逸安、蔺冕和颜斐。”
“难怪他?看起来不像农人倒像是世家公子。”牧川说道。
“在结识他?们之前,听说他?在县试上?都报不上?名,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你知道的陕甘道学政谢京是他?亲兄,他?的名字被谢京借故划去两次,若是那时候你先结识他?的话,兴许他?会跟你走。”楚涵说道。
“你错了,这样的人有自己的主?见,不会长?久困于苦厄之中,不是他?先结识了谁才会改命,而是他?为了改命会主?动选择去结识谁。”牧川淡淡的说道。
“你倒了解他?。”楚涵笑道,“跟不跟我去见见颜斐?”
“不了,我怕吓得他?连夜跑回洛阳。”牧川皱了皱好看的眉毛,摇了摇头说道。
“你呀,也是奉了御令来熙州的,怎么把自己描述的像打家劫舍的土匪?”楚涵失笑道。
“比起我来,齐氏才是那窃国的匪吧。”牧川淡淡的说道。
楚涵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没将此话继续下去,再谈下去牧川不会怎么样,自己的脑袋可就凉了啊。
同?时,楚怀秀的系统在她脑子里疯狂明示:“任务来咯,认闻人驰作师父!”
“谁是闻人驰?”楚怀秀呆呆的问?道。
“你的牧川叔叔,闻人驰是他?的本?名,牧川是他?的字。”系统回道,紧接着又强调道,“这事儿你得听我的,认他?当师父准没错。”
“为什么?”楚怀秀问?道。
“因为他?的功夫最好!”系统坚定的说道。
楚怀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好耶!她就喜欢功夫好的叔叔!
楚怀秀在她爹怀里偷瞄了牧川一眼,没人发现,转而她大胆起来问?道:“牧川叔叔收徒吗?你看我怎么样?”
楚涵扶额道:“你怎么还没忘习武这件事儿?不都说小孩忘性大吗?”
“是忘性大,又不是傻。”牧川补刀道。
“爹爹,我想跟着牧川叔叔习武,要不,你再生个乖宝,他?保证听你的话!”楚怀秀人小鬼大。
可是牧川无情拒绝了。
他?跟楚涵交情不错是一回事儿,有所牵扯的话又是另外一回事,如今汴京城的权贵们谁敢靠近闻人氏一步呢?不要命了么?
明明是齐氏先祖齐赫章从闻人氏手里窃取的国祚,天下谈闻人氏必色变。
先前齐氏将闻人氏困圈于江南一处穷山恶水之处,齐氏子嗣不丰,齐帝听闻朝中建议,优待闻人氏子孙,封闻人氏为长?命侯,名为优待,实则软禁。
后来西北时局动荡,闻人氏挣脱束缚,和亲信一并夺了兴庆府,这些年来便一直盘踞在兴庆府,兴庆府位置特殊,毗邻大齐西部、羌人部落和西秦人,而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谁都奈何不得,更何况闻人氏宣称并不脱离大齐,只是兴庆府的官员任免齐室不得干涉。
齐帝骑虎难下,只得给闻人氏一个平西王的名号,事实承认闻人氏裂土封王,兴庆府与汴京关系诡异,只是一般有家底的人家,谁敢沾闻人氏啊?
交好闻人氏便会引来官家猜忌,得不偿失。
可西北防务许多?时候也得跟闻人氏打交道,闻人氏并不为难大齐西北边将,只是此事双方心?知肚明,不可宣扬。
这也是楚涵和闻人驰交情不错的背景和基础,但?是说让楚涵之女认闻人驰为师父,就算楚涵敢应,闻人驰也不好答应的。
大人们的沉默震耳欲聋,楚怀秀等急了,她皱了皱眉头道:“到底好不好嘛?”
闻人驰捏了捏她的小脸道:“军中功夫超绝者辈出,让你父亲请其他?人来教你吧。”
“可是他?们都不是牧川叔叔啊。”楚怀秀掰着小手说道,“我想学牧川叔叔那种大杀四方的功夫!你比他?们都厉害呢,你自己能?杀半山的土匪,我爹他?们追几个都能?追丢,我不要和他?们学。”
小姑娘软乎乎的,说话甜甜糯糯的,态度却?十?分坚决。
被自家小姑娘鄙视了,楚涵心?中一窒,他?拍了拍小身?子道:“跟你娘学会绣荷花我就答应你。”反正小姑娘最怕绣花了,稳稳拿捏。
楚怀秀叹气,看了漂亮叔叔一眼,继续叹气,最后忍辱应下,学就学,谁怕谁!
大雪纷扬, 年关悄然而至。
清早,惠娘伸手去推门?扉,门?板子有些沉重, 她暗中又使?了不少力气,耳边传来沙沙的雪声,抬头一望,大地一片银装素裹,雪已有半膝来厚, 她手执扫帚清理出一条小径来。
这时薛氏和谢老?汉已经起了, 正在清扫屋顶的积雪,见?惠娘出门?了, 嘴里哈着白气招呼道:“今日雪积的厚, 昨夜我们提前把柴火堆在小厦子里, 免得受潮, 只是灶房瓮里的水大抵都结冰了吧?”
“还好,我在瓮里压了一只瓢, 虽然旁处冻结实了, 但那块还是可以?取用?的。”惠娘笑道,这还是李二嫂告诉她的法子。
说?话间,谢壑也打?开?房门?,帮忙清理院中的积雪。
谢宣本来不打?算起的,他揉了揉困倦的双眼, 翻个身想?要?继续睡,黄豆却在雪地里玩了个畅快, 院子里布满了狗子的脚印, 像一朵朵绽放在雪地里的白梅。
柱子骑在墙头大喊:“阿宣!阿宣!”
谢宣迷迷糊糊的被叫了起来,他胡乱穿上衣裳出门?一看, 也被眼前的雪景震惊住了,他张开?步子,故意在雪地里踩来踩去。
“小心靴子湿了,冻脚。”惠娘提醒道。
但小孩子玩起雪来,哪里会想?那么多,不仅他自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也带着黄豆和柱子疯玩,甚至得他将皑皑白雪都踩过一遍后才让他爹扫起来,谢壑也乐得惯着他,大不了将他踩过的地方拿铁锨锄一锄,然后继续扫。
惠娘摇了摇头道:“郎君真是不嫌活多。”
谢壑微笑道:“孩子嘛,爱玩是好事,我年少的时候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雪?”
等谢宣满院子溜达够了,又叫着柱子去门?外堆雪人,两个小家伙在门?口叽叽喳喳的玩了半天,只将雪堆成了一堆儿,丝毫看不出个人样来,最后还是手巧的谢老?汉帮他们将雪人堆好,不仅如此,还堆了个雪狗,仿照黄豆的模样,惟妙惟肖。
惠娘抱薪到灶间开?始张罗一家人的早饭,茴香小饼,炒酱瓜,粟粥,咸鸡蛋,风腌肉脯,都是农家再寻常不过的饭菜。
金黄色的粟粥里添了剁碎成米粒大小的栗子和大枣,放在一处熬让粟粥更添浓香,栗子和大枣是山里长的,不费什么本钱,倒让粟粥美味了不止一点点。
咸鸡蛋在滚烫的水气蒸腾下?,轻轻敲开?壳子,用?筷子从破口处一扎,金灿灿的油脂瞬间冒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吮吸一下?,满口留香,若处理的不及时的话,金黄色的油脂会顺着蛋壳往下?淌,滴落在地上就可惜了,若拿碗接着滴落在粥里,又是另一番风味。
谢宣被他阿娘唤回家吃饭,他在外面玩了一会儿,额头上出了些薄汗,净了手面之后端坐在桌前。
谢家只有这么一个小的,疼宠的厉害,谁磕了咸鸡蛋都会把蛋黄挑出来给他,他也是个打?小就会吃的,一半捣碎了搅在粥里,一半抹在茴香薄饼上夹上些酱瓜和肉脯卷着吃,一口下?去,鲜掉眉毛。
饭桌上,惠娘给众人分配这一天的活计,准备过年要?吃的东西。
今天惠娘和薛氏主要?做炸物,炸豆腐泡、荤素丸子、酥肉条、酥带鱼、馓子、麻花、麻叶。
谢老?汉把养了半年多的羊宰了,若功夫充裕的话,还要?把李二媳妇赶过来的那两只肥鹅处理干净,家里鸡鸭也要?宰几只。
谢壑抬头问惠娘道:“我干什么?”
时人讲求君子远庖厨的,说?实话惠娘并没有给谢壑安排什么活计,此刻见?谢壑问的自然,她凝眉想?了想?道:“眼下?柴火不多了,郎君可劈些柴火过年的时候用?。”
谢宣也来凑热闹,扭头急问:“阿娘,我呢?我呢?”
惠娘摸了摸他的冲天鬏道:“你只要?老?老?实实的不添乱我就阿弥陀佛了,祖宗。”
谢壑看着谢宣道:“你帮我拾劈好的柴火,码在墙根底下?摆放整齐。”
“好嘞!”谢宣笑了,“这活儿我会!”
早饭过后,谢老?汉在瓮沿子上磨刀,嚓嚓嚓一番消磨,刀口重新变得雪白而锋利。
他去羊圈找羊,谢壑也跟了上来,他连忙摆手道:“这里用?不到你,我一个人就干了。”
谢壑淡定的回道:“两个人省力些。”他知道惠娘担忧他是个读书人,介怀杀生,是以?没有安排他帮伯父宰羊,只是吃能吃的,为什么杀不得?
说?实话,他还挺爱喝鲜羊羹的,喝得挺欢,宰羊的时候反而因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而介怀的话,岂不是很虚伪?!他不愿做个虚伪的人,亦不像有些儒生那样道貌岸然。
虽然他没有宰过羊,但可以?学,不是什么难事。
谢老汉见谢壑真的不介怀,心里对他又亲近了几分,爷俩三下?五除二将羊绑了,谢老?汉往旁边扫了一眼,顿了一下道:“宣哥儿没在吧?”
“爷爷,我在呢。”谢宣推门进来说道。
谢老?汉:“……”他有些尴尬的看了谢壑一眼,怕宰羊吓到孩子。
谢壑垂首道:“怎么没去找柱子玩?”
“柱子家在杀猪,他在帮李二叔接猪血。”谢宣道。
“怕么?”谢壑闻言又问道。
“怕什么?”谢宣一双雪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杀猪吗?”
“嗯。”
“可是养猪养羊不就是为了吃吗?不杀怎么吃?一啃一嘴毛?”谢宣反问道。
这番稚言稚语将谢壑逗笑了。
谢宣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你们要?杀黄豆的话,我肯定是不准的,黄豆养来是陪我玩的,不是吃的。我先前跟阿娘去县城的时候,吃过羊肉馄饨的,好吃,我爱吃。你们故意把我支走?,不会是自己偷摸吃羊肉馄饨吧?”
“就你话多。”谢壑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他脑袋一下?道,“看看你娘她们烧好水没?”
“好呀!”谢宣小旋风似的跑出羊圈。
整整一上午,爷仨都在宰羊。
惠娘:“……”好吧,多虑的人是她。
惠娘和薛氏手脚麻利,晌午的时候炸货已经炸完,午饭一家人胡乱对付了一口。
下?午的时候,惠娘和薛氏杀鸡宰鹅,谢老?汉把羊肉分割好开?始处理羊下?水,谢壑用?鸡毛扎了个漂亮的毽子给谢宣玩。
天还没擦黑,今天的活计就处理完了。
全家人一致决定,晚上炖羊汤。
将新鲜的羊肉和羊骨拿盐水泡去血水后下?锅直接煮,煮开?之后把沫子撇一撇,放入白芷、白蔻、白胡椒后继续炖煮,汤汁咕咚咕咚翻白花,变成了奶白色,这时羊肉的膻气尽除,只剩鲜美之味。
谢宣馋的毽子也不玩了,和黄豆一起在灶台间打?转:“娘,好香啊,我要?吃鲜肉馄饨。”
“好!”
薛氏看着火,惠娘和面拌馅包馄饨,一个个粉嘟嘟的金鱼馄饨在她手里飞出,就着这锅奶白色的汤汁倾盘而下?,沉下?汤底不一会儿便又翻滚上来,惠娘给谢宣捞了一碗先吃着。
锅里的肉亦炖好了,惠娘用?笊篱将肉捞出,有的切成半寸见?方的细丁,有的切成薄薄的肉片。
惠娘切好羊肉之后又用?葱、姜、蒜、苹果、芫荽、酱油、果醋、糖、盐、炒花椒粉、香油等物调了蘸水放在一旁腌制着。
天边云霞如练,绚烂多彩,家家户户都在杀猪宰羊,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临渊,临渊!”
谢壑出门?一看,是裴逸安和蔺冕,二人支使?着家中仆从抬着三头猎物正往车下?卸。
二人一进?门?就惊叹道:“好香!果然今天来谢家是来对了。”
谢壑微微诧异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没回汴京?”
裴逸安摆了摆手道:“我爹娘还在外任上,回汴京不过是听?叔伯们扯皮,无聊的很。”
蔺冕道:“我家过年气氛好不好,全看我爹的心情,算了算了。”他这话说?的含蓄,不过大家都听?懂了,蔺家哪里是看蔺祈的脸色过年,是看官家的脸色才对,况且蔺家子嗣多,他不在堂前倒也还好。
谢壑把二人让进?门?来,蔺冕笑道:“昨夜跟楚统领进?山打?猎了,所获颇丰,我一个人又吃不了那么些,便想?着给你送来。”
“多谢惦记。”谢壑亦笑道。
裴逸安道:“他分明就是馋弟妹手艺了,说?的这样清新脱俗。”
谢老?汉协助仆人们将猎物抬进?院里,谢家的羊肉汤刚好出锅。
惠娘见?蔺冕他们来了,又多添了几副碗筷。
蔺冕也不客气,坐在谢宣身边,往手里哈了哈热气,便端起碗来喝汤,雪天喝羊汤真乃人生一大快事!
薛氏将家里自酿的梨花酿取了来,分杯与他们倒酒。
裴逸安笑道:“伯母莫要?忙活了,不是外人,我们自己来便可。”
薛氏笑着应下?,去灶房再添两个下?酒菜,惠娘将切好的羊肉片和蘸碟端了上来,在众人面前一一摆好。
蔺冕一口羊肉一口汤吃得不亦乐乎,嘴巴忙的都没空说?话。
倒是裴逸安新奇的叹道:“头一次吃不蘸韭酱的蘸水羊肉,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惠娘笑道:“郎君不爱韭酱,我便想?了些别的办法,万幸还不赖。”
蔺冕腹中没那么饥饿了,他终于腾出空抬起头来说?道:“何止是不赖?简直是人间至味,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
谢宣好奇的问道:“比皇宫里的还好吃呀?”
“那是自然。”蔺冕吸溜了一口羊汤继续说?道,“御膳房离宫宴大殿老?远呢,等菜端上来时哪里还有热乎气?荤腥冷炙要?多难以?下?咽就有多难以?下?咽?不酒喝压根就压不下?去,便是除夕和大年初一赏赐下?来的年饭,嗯……也得热热再吃。”他刚想?说?也就那样,难吃的很,一想?到底不妥当,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蔺家不好奢靡,不重口腹之欲,食物素淡能果腹即可,可怜蔺冕从小到大吃到的美味佳肴着实有限,这会儿坐在谢家吃饭就像一只田鼠掉进?了米缸里,幸福的连他爹是谁都记不起来了。
裴家倒是讲究,可太讲究了,难免繁琐,不知其本味,裴逸安也更喜欢谢家的饭,热乎乎的,香喷喷的,烟火气十足。
刚刚裴逸安听?惠娘说?谢壑不喜欢韭酱才特意调制了别的蘸水,他们裴家倒是钟鸣鼎食,可也没有哪个人会因?为他不爱吃某样食物,而特意做旁的食物来给他吃。蔺冕是羡慕谢家的饭,他反而更羡慕谢临渊。
他活到这么大,喜好都是跟着家主走?的,家主爱吃什么他便吃什么,爱不爱的仿佛不重要?。
思及此处,裴逸安自斟一杯梨花酿,饮了。
薛氏又端来两个下?酒菜,惠娘见?光喝汤也单调,挽起袖子又包了一帘羊肉馄饨就着奶白色的汤汁煮熟。
蔺冕是一口酒都没喝,又来了一碗羊肉馄饨。
饭饱之后,蔺冕摸了摸肚子,意犹未尽,可是实在吃不下?了,将家里素来教?导的君子风仪晾到了一边,又偷偷去茅房松了松裤腰带。
谢壑纳闷道:“怎么想?起进?山打?猎了?”
蔺冕摆了摆手道:“也不是特意去打?猎的,那边来了人,说?是西秦人有两三个防点有异动,怕西秦人冬日缺衣少粮的来扰边,楚统领以?防万一便带着我们巡视了一下?边所,顺手猎了些野味打?打?牙祭。”
他所说?的那边的人便指兴庆府的人。
裴逸安听?罢叹了一口气。
蔺冕扭头问道:“逸安,你有心事?”
裴逸安摇了摇头道:“我没心事,恐怕上面的人有心事了。自打?西陲新开?边六个州之后,大齐西北边将貌似与那边走?动的亲密了许多,官家这个年怕是过不好咯。”
熙州等六个州的新边是实验新政的重要?基地,新政又是官家和蔺家一手促成的,大齐西陲边将与兴庆府的人往来,官家夜里怕是连御枕都枕不安稳。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况且当年官家的先祖齐赫章夺闻人氏江山的手段本就不高明,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他倒是以?出征为名黄袍加身了,现在子孙后代倒担心江山不稳了。
只是齐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好说?什么。
官家睡不踏实了,问题不大,可若因?此将新政废了,冷却西六州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显然,裴逸?*? 安是担心这个。
蔺冕摸索着酒杯,咽下?今天第一口酒道:“不会的,大不了,大不了我父亲劝说?官家派个皇子来督边,这下?该踏实了吧。”
众人沉默不语,这里偏成这样,哪位皇子会纡尊降贵呢,再者说?若是来一位不支持新政的,岂不是更麻烦?!
不过,这个就要?看蔺祈的手段了。
良久之后,蔺冕摇了摇头道:“这便是我不爱回家的原因?,都是事儿,一个头八个大。大过年的,不提这个,喝酒喝酒。”
“蔺成冠,你的肚子还有空喝酒吗?”裴逸安揶揄道。
“溜溜缝总是可以?的,只有吃饱了的人,没有吃饱的胃。”蔺冕回道。
“撑死你得了。”几人瞬间笑成一团,谢宣也偷偷戳了戳蔺冕的肚子,被蔺冕捉住小手佯装要?灌他喝酒。
谢壑扶额道:“蔺成冠,我儿还小,酒你自己喝,休要?灌他。”
几人正玩笑着,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惠娘去开?门?见?李二媳妇端着一箅杂面包子,包子还热气腾腾的呢,显然是刚出锅。
“惠娘,这是我今天新蒸的马齿苋猪油渣馅的包子,虽然掺了二分杂面,但味道不错,你尝尝。”李二媳妇笑道。
临逢年节,关系不错的乡里乡亲是会互赠吃食的,天黑之前惠娘给李二家送去一盆羊肉汤一盘水煮羊肉,那时李二家还没收拾清,这饭刚做好就给惠娘回送了来。
李二媳妇见?谢家有客人,倒也没进?门?,将包子交给惠娘后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