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靡还?想继续争辩些什么,官家摆了摆手,打算和稀泥把两?谢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他闲适的?拿起?一道折子,拿眼一扫瞬间凝住,片刻后他呼吸急促,啪的?一声将折子拍在御案上,胸膛不断起?伏,显然龙颜大怒了。
御书房众人忙跪了一地请罪。
官家将那道折子丢到?蔺祈面前道:“蔺爱卿给诸臣念念。”
正?是?楚涵递上来?的?折子,这样的?折子之前边关每年都要递上几封,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朝廷都不会因为?这事处置边将。
蔺祈何等?聪慧,一眼看到?了官家的?怒点?,大齐北部情况复杂,与兀目、西秦、羌人都接壤,国界线绵长,又因前朝丢了燕云十六州,其实边境防御能力大大被削弱了不少。
蔺祈主持新政,目的?就是?富国强兵,收复燕云十六州,为?了节省?*? 国库开?支,需得实行不同的?防御政策,比如防御兀目,交好?西秦,打击羌人等?,若此次洗劫永宁县的?真是?兀目人和羌人,那就麻烦了。
一着不慎,有可能会让大齐陷入多线作战的?泥沼里。即使不开?战,此番劫掠十有八九会引起?大齐和西秦相互猜忌和戒备,无?论如何,大齐都陷入了战略被动之困局。
官家敛着眉目,并没有表态,他单手一下一下敲击着御案,显然在思索着什么。
在御书房的?众臣也不傻,立马也察觉到?了熙州永宁县的?攸关之处。
“朝中诸将,何人可战?”官家缓缓开?口道。
“臣请战。”谢徽伏身叩请道。
众臣屏息,等?待官家表态。
“可。”官家掷地有声道,“不在西六州用兵,就在河北道一带给兀目人一个教训。”
“臣领命。”谢徽行了个武将之礼。
谢靡张了张嘴,呐呐道:“官家,这……”
官家摆摆手道:“朕意已决,谢将军不过意气了一些,不算什么大事,颜斐呢?颜斐不是?徒弟多吗?借一个博学多才的?,等?谢将军班师回朝后赏谢将军一个讲经军师。”
蔺祈幽幽道:“颜斐还?在熙州收徒呢。”
众人:“……”大家暗中朝谢徽偷瞄,见谢徽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一脸兴奋道:“臣谢主隆恩,官家,臣若得胜回朝,能不能将臣的?兄长调回汴京老家。”
“可。”官家应道,他看了看谢靡道,“临安侯办事不利,识人不明,险些坏朕大事,再官降一级,罚俸三个月,回任上反省。”谁叫楚涵的?折子上抱怨永宁屯兵老弱不堪了,简直把负责此事的?临安侯的?脸往地上踩。
况且,官家这会儿要用谢徽呢,不得哄着来??!
众臣出了御书房,当属谢徽最畅快,他快步走到?蔺祈身边道:“末将烦请相公查查末将的?兄长到?底被迁到?何处去了?”
蔺祈道:“不是?大事,只是?资料繁多,恐怕要多废些时日了。”
谢徽笑道:“无?妨,末将恭候相公佳音。”军户屯田的?相关资料,除了主责此事的?枢密院官员,就是?蔺祈这个宰相有资格查看了,是?以,谢徽托付到?了蔺祈这里。
谢靡被官家罚了,钱财他不在意,主要是?失了面子,经过谢徽的?时候,他不由蔑称道:“区区一介田舍郎而已,不知羞耻。”
谢徽不怒反笑回怼道:“谢侯爷倒是?探花郎出身,干得缺德勾当还?少吗?你都不羞我羞什么?”
“你……”谢靡说不过,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走了。
谢徽冷冷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施施然回到?了官家新赐的?宅子里,预备预备要继续出征了。
却说永宁县城遭了鞑子劫,沿途村落也有一些受到?了骚扰,被鞑子这么一闹,永宁县空出不少土地来?,又达不到?继续从内地迁民的?地步,便由官府做主,将这些地以相对公平的?价钱卖了出去。
谢家又买了三个山头的?山田和二?十亩良田,家中土地翻了一番。
第43章
好好的上元节庙会没看成?, 差点还?遭了无妄之?灾,自正月十五从县城回到长留村后,谢宣一直闷闷不乐的, 甚至晚上还?会从噩梦中惊醒,有时哭着要阿爹,有时哭着要阿娘。
谢壑索性?在前院外间的屋子支了个床榻,守着他们?母子睡。
薛氏一看这也不是长法啊,别是给小儿惊了魂吧?用了不少土法子给谢宣收惊, 只是效果一直不太大, 薛氏急坏了呀。
谢老汉一合计,小儿元气弱, 阳气不足, 那日又?无端见了那么多血和残骸, 吓到了也是有的。军中都是男人, 血气方刚,刀戟煞气可压制一切邪祟之?气, 每逢他进?城的时候, 都会带着谢宣去屯所?里绕一绕,看看将士们?持戈练兵,排演军阵。
还?真别说,谢宣看过一次,精神头儿好过一次, 只是进?城的时候还?是不大乐意,不像先前那样?, 一说进?城就乐乐呵呵蹦蹦跳跳的开心?。
颜斐听说之?后, 生怕自己的小弟子被吓出个三长两短来,他一琢磨永宁县屯所?这才多少兵, 要看就去熙州大营里看呀,他正好有个弟子在熙州大营做武功郎,熙州军的统领又?是与颜家?有世交关系的楚家?子,一来二去,他去熙州大营也有些便利。
颜斐打点好一切,便预备抱着谢宣去熙州大营住几天,谢家?自是感激不尽。
谢宣坐在颜斐的马车上,对即将到来的行程感到十分好奇,路边的景色渐渐不再是他所?熟知?的样?子,但?远处依旧是群山绵延,永无止境,又?似乎跟长留村到永宁县城的路途没什么不同。
谢宣牛车坐的多,马车坐的少,马车比牛车舒适很多,少了很多颠簸,不过要看路边的景色需要掀开车帘,有些麻烦,但?谢宣此刻正新鲜着,不怕麻烦。
马车从早赶到晚,终于到了熙州大营。
楚怀秀一早得知?谢宣要来,盼了一整天。
马车一停,谢宣就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迎头看到了向他招手的楚怀秀,他亦笑?着跑过去。
楚怀秀依旧身穿一袭青色窄袖小袍子,腰间配着一把特制的小短剑,脚蹬一双利落的鹿皮六合靴,像个粉雕玉琢的小剑童。
两个孩子乍一见面都非常兴奋,手拉着手又?说又?笑?的,谢宣觉得手中有异,低头一看,见楚怀秀手上裹着薄薄的纱布,他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楚怀秀当即把纱布拆了,将扎满针眼的小手在谢宣面前晃了晃说道:“我娘就是爱小题大做,不过是学绣花扎了几个针眼,不是什么大事!”
比起楚怀秀绣花被针扎,楚怀秀竟然会去学绣花更令谢宣震撼。
楚怀秀摆摆手,毫不在意手上的针眼:“我爹答应我了,只要我学会绣荷花,他就允我跟人学武。”
“学武做什么呢?”谢宣问道。
“砍敌人狗头。”楚怀秀说道。
“话说,你见过砍头吗?”谢宣唇色微微发白,轻声?问道。
“没见过,但?我见过被砍下来的头。”楚怀秀凑到谢宣耳边小声?说道,“熙州大营里专门有一个营房是存放敌人脑袋的地方,以便将士们?记军功,过段时间就清理一次。”
谢宣震撼了,没想?到军中还?有这样?的地方。
“我听阿爹讲,永宁县遭了鞑子?”楚怀秀好奇的问道。
“嗯。”谢宣应道。
“那你杀鞑子了吗?”楚怀秀又?问。
谢宣一下子哽住,没被鞑子杀就已经万幸了,虽然当天他从县城回到家?里后没什么感觉,可依旧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甚至夜里还?会被吓醒,他也不想?害怕,可恐惧是无法自控的,白天还?能强装无事,等到了晚上就现了原形,尤其是睡觉的时候,爹娘他们?很担心?,所?以才同意颜老带他来这里。
楚怀秀见谢宣沉默了,她十分豪爽的拍了拍谢宣的肩膀道:“是不是不会?我教你!”
谢宣扬眉道:“你不是也不会?”
楚怀秀拍了拍腰间的短剑道:“问题不大,我知?道谁会,随我来。”
两小只在军营里钻啊钻,钻啊钻,像两条小泥鳅一样?,来到一处军帐前,楚怀秀低声?道:“就是这里。”
两小只偷摸的掀开一道帘缝,里面有一道瘦削的身影在伏案写着什么,帐中昏黄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带着厚重?的味道。
那人耳力很好,两个小人儿还没靠近他的军帐时,他便听到了响动,他故作不知?,笔下依旧继续写着。
等了半晌,两个孩子胆子竟然大了起来,掀开他的军帐悄悄偷瞄他。
闻人驰低咳一声?,示意他发现他们?了。
楚怀秀咧嘴笑?了,索性?拉着谢宣一同进?帐去:“牧川叔叔晚上好啊。”
闻人驰合上书册,抬眸问道:“这么晚了,怎的还?到处闲逛?一会儿你阿爹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他才不会找我呢。”楚怀秀凑到闻人驰跟前道,“牧川叔叔,你教我们?一招砍鞑子的法子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性?子素来刚强的小姑娘,只有在磨人学武的时候,才会撒娇卖萌。
闻人驰还?未成?家?,也没养过孩子,哪里受得住小姑娘的这番磨蹭哀求,然而他心?是软乎乎的,说出口的话却?是硬的,只淡淡的两个字拒绝道:“不行。”
楚怀秀撒娇不成?改耍赖,耍赖不成?改撒泼,她小身子一扭,坐到了桌案上:“牧川叔叔,你就教教我吧,就一招,好不好,师父,爹,亲爹!”
闻人驰眉脚一跳道:“你浑喊什么,小心?你爹听到揍你!”
楚怀秀破罐子破摔,索性?横躺在书案上道:“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是我师父,休想?抵赖。”一副强买强卖的霸道模样?。
谢宣的嘴巴惊讶的张成?鸡蛋形状,这个叔叔他见过,就是那日救了他和阿娘的大将军,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楚怀秀见闻人驰态度实在是坚决,她胖嘟嘟的小手一指,指着谢宣退而求其次道:“不教我教他总可以吧,他上次就碰到了闯进?城去的鞑子,一两次能逃脱尚属运气可嘉,但?不能每次都凭运气行事吧。”
谢宣十分乖觉,他咔嚓一跪,利索的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他不是鲁莽,因为眼前这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每当午夜惊醒,他缩在阿爹阿娘的怀里,只有回忆起那个大将军手中滴血的剑时,他的心?神才会安定下来。
闻人驰:“……”两个瞎胡闹的小鬼!
谢宣和楚怀秀被人提出闻人驰的营帐时,谁也没有死心?,反而有愈挫愈勇之?势。
夜渐渐深了,熙州大营里静悄悄的,连风声?都放缓了脚步。
楚怀秀和谢宣要好的不行,晚上也睡在一个营帐里。
忽而,一阵枭声?掠过营地,谢宣乍然从睡梦中惊醒,恍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娘……”他睁眼望着黑漆漆的前方,然而并没人应答,他可怜巴巴的缩在角落里轻声?啜泣。
楚怀秀听到哭声?后,迷迷糊糊的醒来,她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会儿,出声?问道:“谢宣?”
她摸索着找到靴子,穿好之?后下榻嘚嘚嘚的跑到他的榻前,摸了摸他的小手,手很凉轻轻颤抖着。
她转身命守夜的人点亮灯烛,看着偷偷哭的惨兮兮的谢宣道:“你是不是在害怕?”
谢宣恍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强撑着说:“我没有在害怕。”
楚怀秀理解,她见过新兵第一次见血的模样?,这时不能强行跟他争辩什么,只顺着他说道:“你只是有些不适应,没有在害怕。”
“嗯。”谢宣赞同。
楚怀秀咬了咬牙说道:“穿好衣裳,随我来。”
两个小家?伙裹巴的严严实实,悄悄溜出了大帐,楚怀秀道:“我爹爹的长戟见过血的,我每次怕了,搂着它睡觉就好了,我带你去搬它。”
两只小人儿哪里搬得动战戟,他们?这一翻走动,惊动了一向浅眠的闻人驰,闻人驰披着一件墨色披风走出了营帐,见状将两个小的招至眼前问道:“多早晚了?还?不睡?”
楚怀秀道:“我们?要抱着爹爹的战戟一起睡。”
闻人驰纳闷道:“为什么?”
“那样?就不怕了呀,谢宣被噩梦惊醒了。”楚怀秀理所?当然的回道。
闻人驰垂眸见谢宣红肿着一双眼睛,在夜色的映衬下那双凤眼越发的灵秀明?亮,确实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关于谢宣的到来,闻人驰是听到一些风声?的,看来颜斐是真的中意这个弟子,才会如此上心?。
这么小的年纪便遇到了鞑子杀人夺货,难为他了。
闻人驰略一思索说道:“战戟太沉了,还?容易伤到人,不适合抱着睡觉。”说罢,他从长靴内侧抽出一把造型古拙的匕首来,刀鞘是镂空的葡萄藤花纹,材质看上去似铜似金,匕首却?是雪亮的,中间有一道乌黑乌黑的凹槽,把手处却?阴刻着一组威风凛凛的麒麟踏火图,另一面写着镇厄两个字,说是匕首,更像是一把短剑。
他将此物递到谢宣跟前道:“此物名为镇厄,拿块红布包裹了放在枕头底下就不怕了。”
谢宣仰着头问道:“它沾过鞑子血吗?”
闻人驰点了点头道:“沾过。”
谢宣满意了,伸手拿起那把镇厄道:“将军可以教我抽出此物的招数吗?只一式就行。”
闻人驰比量了比量谢宣的身架,选择了一招最能出奇致胜的招式教给他,谢宣站在平时将士们?练刀剑的假人旁,一遍一遍试着抽出匕首,刺向假人。
他的身量还?小,够不到假人的脖颈,便斩假人的腰腹,一遍遍的试练,从各种角度,以各种形式去戳刺,手法虽然稚嫩,却?逐渐的精准,他并不贪多,只要了这一招,锲而不舍的练。
闻人驰眸间逐渐染上认真的神色,他乐得在一旁指导,告诉谢宣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末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宣。”谢宣答道。
闻人驰点了点头,他终于明?白颜斐为何会将此子看得比金玉还?要贵重?,这世上有的人面对惊惧会陷入混沌之?中忘记挣扎,浑浑噩噩,这样?的人很多。而有一种人,却?能从惊惧之?中逃脱出来,学会反击,这样?的人却?是凤毛麟角的。如此小的孩子,直面屠戮,害怕是很正常的,甚至吓到惊厥也是有的,但?谢宣的怕不是怕刀怕血怕死人,只是担忧自己面对屠戮时没有足够可以反击的能力,如此早慧的孩子,好好养,前途不可限量。
谢宣面对木偶手持匕首挥动了半个时辰,木偶人身上多了数道划痕,他也微微出了汗,闻人驰掐着时辰道:“好了,今天先练到这里,回去睡吧。”
谢宣捧着匕首像捧着人间至宝一般,楚怀秀也收了自己的短剑,站在谢宣身侧,两个孩子手牵着手打算回营去。
突然,谢宣顿住,他回头问闻人驰道:“将军并不吝赐教我们?刀剑之?法,可为何不愿收我和秀秀为徒?是担心?我们?会给将军带来麻烦吗?”
闻人驰再次惊叹此子的敏锐,他并不打算敷衍谢宣,神色极为认真的回道:“不是,拜我为师会给你们?甚至你们?的父母师长带来麻烦。”
谢宣拧眉,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想?不通就不想?了,但?他可以回去问问他爹,他爹可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如是几日,谢宣夜里梦中惊醒的毛病总算彻底治好了,临回家?前,闻人驰嘱托道:“此物只可向仇敌亮出。”
谢宣点点头应了,他悄咪咪的问闻人驰道:“如果我爹同意我拜您为师的话,您会收我为徒吗?”
“颜斐也同意才行。”闻人驰想?了想?说道。
谢宣好似明?白了什么,他应道:“我知?道了。”然后,嘚嘚嘚,窜上颜斐的马车。
当谢宣精神抖擞的回到家?时,谢家?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隔壁柱子可是现在还?发热吃药呢,李二媳妇请了好几波跳大神的,总不管用,柱子反而让跳大神的又?骇了一跳,情况比之?前更严重?了些,李二媳妇这几日忙着烧香拜佛请菩萨呢。
惠娘在谢宣离家?的这几日,总过得提心?吊胆的,生怕谢宣哪里不如意了,儿行千里母担忧,不外如是。
见谢宣真的精神头儿好了不少,她心?里也宽慰了许多。
吃过晚饭,谢宣悄悄的将他爹拉到一旁神神秘秘的说道:“爹,我给自己找了个师父,我很喜欢他。”
“何人?”谢壑好奇的问道。
“就是那日救了我和阿娘的那个大将军,一出手就将鞑子攮个对穿,十分厉害,我想?跟他学功夫。”谢宣向往道。
谢壑摸了摸谢宣的冲天鬏道:“爹爹也可以教你功夫的。”
孰料谢宣摇了摇头道:“那不一样?,我想?学那人的功夫。”
谢壑屏息,他在儿子眼里居然不香了。
“好。”谢壑同意了。
谢宣蓦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他摇了摇头道:“不过我一想?,还?是算了。”
“为何算了?”谢壑奇道。
“那人说我若拜他为师的话,会给爹爹和颜夫子带来麻烦的,所?以他拒绝了我。”谢宣挠挠头说道,“我能知?道是多大的麻烦吗?”
谢壑闻言一顿,关于闻人氏的传说,在世家?大族眼里一直是个禁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谁都不敢妄议,如今儿子还?小,不知?能不能听懂这些话。
他将儿子揽入怀中,一五一十的将闻人氏与大齐皇室之?间的是非恩怨分解明?白。
谢宣听的目瞪口呆,这比他以前听的所?有话本子上的故事都要曲折离奇。
对谢宣来讲,汴京城里高高在上的官家?距离他十分遥远,而闻人将军离他很近,不仅很近,还?替他拦下屠刀,教他功夫,可为了讨好一个很陌生很遥远的人去疏远对他有恩的人,谢宣总觉得心?里有点别扭,可不若如此,惹了官家?不高兴,父亲就做不成?大官了,不仅父亲做不成?大官了,他将来也做不成?大官了,甚至颜夫子也做不成?大官了。
谢宣小小年纪便陷入了自我纠结之?中,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两全之?策:“那换闻人将军当皇帝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谢壑拍了他的小屁股一下道:“此为大逆不道之?言,切莫胡说,被人听见可是要被抓走杀头的。”
谢宣不明?白,为何闻人将军当皇帝就是大逆不道了?但?他看父亲表情严肃,可见这话确实不能瞎说,他又?问道:“既然是这样?麻烦的事,爹爹为何还?同意我拜闻人将军为师?”
“因为你喜欢。”谢壑道,“爹爹是同意了,但?颜老不可能同意,你是爹爹生的,爹爹愿意惯着你,无论你想?要什么,爹爹尽己所?能都愿给你,可颜老将来是要为你传道授业解惑的恩师,咱不能连累了人家?,此事休要跟他提起,以免伤了他的心?,又?令他陷入两难之?中,这样?岂不成?了不肖之?徒。”
“哎!”谢宣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知?道是一回事,失落又?是另外一回事。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县试前夕。
参加县试的考生需要在考试当日寅时之?前到考场,差役会点名搜身,然后考生拿着考引依次入场。
长留村到永宁县城有十几里的山路,谢家?只有牛车,当日若从家?往县城赶,时间紧凑不说,还?容易疲乏。
于是考前两日,谢壑应蔺冕之?邀,暂时住到蔺冕在永宁县城的住所?,到时候由蔺家?的马车带谢壑去考棚考试,免了来回舟车劳顿之?苦,以更好的状态迎接县试。
惠娘在考前一天,给谢壑准备了精巧点心?吃食,她特意向城中妇人请教过制作这些吃食的注意事项,又?结合了谢壑的口味,很是精心?准备了一番。
惠娘将这些点心?递到谢壑手中的时候,蔺冕还?在一旁打趣道:“临渊,嫂子生怕饿着你呢,巴巴的大老远来给你送点心?。”
谢壑抬手敲了蔺冕脑壳一下道:“就你促狭。”
蔺家?哪里会缺他一口吃的?只是惠娘担心?他罢了。
谢宣在一旁鼓气道:“爹爹是最棒的。”
小家?伙倒是对他信心?十足,谢壑亦展颜笑?了笑?,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正经八百的参加县试,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是兴奋,他终于可以登上科举之?路了。
所?以,当他站在中厅大堂等候禀生唱保时,还?颇感新奇,原来昔日同窗们?口中的唱保竟是这样?的,与他作保的本县禀生是个矮个子山羊胡老头,声?音洪亮,精神矍铄,应声?唱保时将最后一个字拉出很长的腔调,以形成?某种执拗的、特殊的音韵,十分特别。
他们?五个互保的考生是一起进?入考场的,领了卷子之?后开始进?场找座位,谢壑运气不错,位置排在中间。
县试分五场,头一场为正场,录取标准较为宽松,基本语句通顺者即可过关,偶尔有些小瑕疵也无妨,况且永宁县是新边,前来参加县试的人不少都是屯边的军户,能正确写出自己的名字就十分不错了,饶是如此,谢壑还?是答的很认真,力图做到最好。
县试当天答完当天交卷,不给蜡烛,而且不在考棚里过夜的,第一场不中者,之?后的场次都不得参加,而且每一场都要淘汰人的,至第五场之?后,所?录取者仅是本县秀才名额的两倍。
每过一场考试,都要发团案公布录取情况,只是前四场录取团案只公布座位号,等第五场考试结束之?后,才会公布具体的录取人名。
一连数日,谢壑都宿在蔺家?。
录取名单公布的时候,他比谁都紧张,只是他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看上去十分淡定自如,只是每次等候公榜的时候,比平日里多饮了两盏茶而已。
团案居中者为第一名,首场团案第一名为玄字第二十六号,蔺冕陪同谢壑一起看榜,他摸着下巴道:“临渊,你是玄字多少号来着?”
“第二十六号。”谢壑答道。
“哎?不错,那坐红中头儿的人正是你啊!”蔺冕大声?嚷嚷道,他此刻比谢壑还?激动,他跟谢壑不一样?,谢壑先扫的内圈,还?没找到自己,其实外圈正中者才是头名,蔺冕就先从头名找起,一下子找到了谢壑的座位号,毫无意外。
第二、三、四、五场的时候,谢壑喜提坐堂号,此等座位号更近主考官,监场也更加严格。
主持县试的乃永宁县令马渭,马渭其人很有些才学,乃两榜进?士出身,只是殿试的时候排名靠后,没落在汴京做翰林官,又?出身寒微,没有门路给他活动关系留做京官,只得被分到这个偏远贫瘠的县城里做县令。
他很是自命清高了一阵子,直到永宁县遭遇胡祸才清醒了过来,若有人拿此事参他一本,他将吃不了兜着走,大约连个芝麻大的县官都做不成?了吧,为此惶惶不可终日,更何况这里有裴蔺两家?的子嗣在,还?有颜斐这等做过高官的当世大儒在,他就更加的难受了。
这时,学政谢京频频对他示好,安抚他只要在县试的时候卡掉谢壑,他不仅不会受到处罚,还?会升官发财。
这是个不小的诱惑,寒窗苦读十余载,为的不就是出人头地吗?!这没什么做得做不得的。
只是临开考前,裴逸安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在世家?眼里,棋子随时都可以变成?弃子。”语气意味深长,十分耐人寻味,虽则裴逸安只是永宁县主簿,他依旧乍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对于谢京的要求,他应当满足的,因为谢京许了他好处的,这等交易还?算公平,而且还?能借此机会搭上临安谢氏,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他卡来卡去,终究没有卡掉谢壑,不仅没有卡掉,还?次次把他点为了头名,他也十分无奈,谁让他欣赏的文?章都是谢壑写的呢,这也不赖他啊,他问过谢京有关谢壑文?章风格的事,岂料谢京只是摆摆手说道,谢壑其人文?章华丽,其实只是堆砌词藻,又?爱掉书袋,本人并没有什么才学的,他信了谢京的鬼话!
主考的时候,他有溜达到谢壑身侧看他答题,诡异的是他记下来的内容并未出现在试卷文?章里。
然而自正场后,每次考试离他最近的考生都是谢壑,这就惊悚了,马渭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他、谢壑、谢京之?间,总有一个棒槌,他乃两榜进?士出身,必不是棒槌,依他每次点头名的眼光来看,谢壑应该也不是,那谁是呢?结果一目了然。
最后出长案,揭开考生试卷弥封的时候,被评为县案首的果然是谢壑,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马渭狠狠地拍了自己的手一下,恨不得当场剁掉,他不仅在不知?不觉中点了谢壑四次头名,第五次的时候还?把谢壑点成?了县案首。
县案首的不同寻常之?处在于取得县案首的考生依例进?学,不必参加之?后的府试和院试了,直接取得秀才功名。
马渭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可把谢京得罪狠了,因为连谢京都失去卡谢壑功名的机会!
他眼前一黑,瞬间急的抓耳挠腮,然而他的心?腹给他出主意道:“谢壑如今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小的秀才,功名没卡掉他,亦可以在别处给他找找不自在,借此向谢京示好。”
马渭一听,然也然也!
第44章
谢宣坐在高高的?山岗上, 百无?聊赖的?翻着系统页面,支线任务拜师那条任务栏上有道线若隐若现的?,但就是填不实。
系统也垂头丧气的?在谢宣识海里打滚, 瞅着拜师任务栏下那根闪烁的?线遗憾的?直抽抽,察觉到谢宣在拍它的?小脑袋,它猛然抬起头来问?道:“真的?不可以吗?真的?不可以拜闻人驰为师吗?有了颜斐和闻人驰支线任务可立马完成三分之二,照这样来说,闻人驰是你命中注定的?师父啊。”
谢宣嘴里叼了一根蜜罐草, 轻轻的?吸了吸, 一股馨甜的?气息直冲肺腑,他满意的?喟叹道:“你也说了, 是命中注定, 总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