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绿萼知道?轻重,但她如果直说因?为腹中的孩子,就?不送他了这种话,萧持可能不会?说什么,但等?他自己独处时,定然会?将?她那句话琢磨来琢磨去,闹得一肚子郁闷。
她低下头,拨了拨头盔上?垂下的红缨。
素手纤细,红缨夺目。
放在一块儿,说不出的活色生香。
萧持低下头:“替我?戴上?。”
头盔有些沉,翁绿萼双手捧起,小心翼翼地给他戴上?。
不得不说,戴上?头盔之后,萧持周身的气场更加冷沉严肃。
龙骧麟振,意气风发?。
萧持抬手,指腹蹭了蹭她柔若新荔的脸颊:“走了。”
越到这种时候,喉咙就?越是艰涩得说不出话来。
翁绿萼点头,捉住他的手,放在一片平坦的小腹上?:“我?们等?你回来。”
我?们。
萧持眸光柔和,捏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去吧。”
翁绿萼主动?抽出手,推了推他。
萧持深深望她一眼,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刻入脑海之中。
她泛着些水光的眼睛里,映出他离去的背影。
杏香在一旁看得都要流泪了。
贼老天,为什么总是要让女君和君侯分开!
就?在丹榴担心女君又要站上?好一会?儿时,翁绿萼若无其事般转过身,脸上?神情没什么异样。
她连忙扶了一把:“女君今日起得早,再睡个回笼觉吧?”
翁绿萼点了点头。
躺到床上?时,被褥间仍充斥着他身上?的味道?。
她无意识地摸了摸平坦的肚子。
不知道?等?到小豆芽长到多大?,小豆芽的阿耶才能回来。
萧持走了之后,翁绿萼的确情绪低落了一阵子——其中也有她孕后对萧持更粘人了些的原因?影响。
他那些日子虽都回来得晚,但夜里也能揽着她入睡。
翁绿萼就?被养出了这么个娇气的坏毛病。
对于这一点,她十?分坦然地承认。
没了热烘烘的人型暖炉,那多往被窝里塞几个汤婆子,效果也差不多。
翁绿萼乐呵呵地自我?调理,又给自己找事儿做。
杏香她们不让她做针线,说是怕熬坏眼睛,她就?看书画画。
秋日里的庭院,已?不复她们刚来那时的盛丽模样,却也别?有一番幽清滋味。
杏香她们见女君头顶上?的那片天空终于放了晴,都暗暗松了口气,侍奉得自然更加贴心。
想起君侯之前说派人去接黄姑过来,杏香有时候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左等?右等?,却不见黄姑的身影。
难不成是路上?发?生什么事儿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杏香连忙呸呸呸了几声,这不是咒人呢吗?
翁绿萼倚在罗汉床上?看新淘来的话本子,意态闲适,她没有华服珠宝,一身紫色裙衫,淡淡的紫像是远山烟岚,笼绕在乌发?雪肤的美人周身,十?分典雅。
只是这样简单的妆扮都叫人美得心里怦怦直跳,杏香有时候都忍不住想,不知道?未来的小主子会?是个什么模样。
最好随女君。
肯定标志极了。
杏香光是想想都觉得激动?,听到玛瑙来通传,府外有两?辆马车时,更来了精神。
算算时间,有一辆马车里应该是黄姑。
那另一辆,是谁?
翁绿萼把手里看了一小半的书放回炕几上?,听得总算喘匀了气的玛瑙继续道?:“是姑奶奶带着愫真小姐,还有黄姑来了!”
翁绿萼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
“快请她们进来。”
听着女君略有些急切的话,玛瑙连忙点头,又劝她莫要走动?,她一定将?几位客人都客客气气地请过来。
君侯走之前叮嘱过许多回,玛瑙都记得。
萧皎带着徐愫真进来,黄姑落后她们几步,也跟着进了这座虽然在秋日里,却也一点儿不显得萧瑟的庭院。
等?看见那位盈盈笑着的美人时,众人都忍不住露出喜色。
萧皎握住她的手,亲昵道?:“我?们娘俩不请自来,你可别?恼。”
翁绿萼莞尔,又去摸了摸小娘子的头发?:“又长高了。更好看了。”
上?回磕伤了脑袋之后,阴差阳错间把脑子里那个血块儿给撞没了之后,徐愫真慢慢可以说话了。
只是她还是不大?乐意在外人面前说话,害怕别?人会?嫌弃她是个小结巴。
但是在小舅母这里,她红着脸,虽然语速慢些,但是说得很认真。
“小舅母最好看。”说着,她又想要一碗水端平似的,看向萧皎,“阿娘,也好看。”
一个是最。
一个是也。
得亏萧皎心大?,要是被另一个心眼儿小的听去,真能被呕死。
她没好气地揉了揉女儿的脸,看向翁绿萼,佯装抱怨道?:“我?这女儿,到头来竟像是给你生的一般。你瞧瞧,她多偏心你。”
翁绿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徐愫真也跟着腼腆地笑。
黄姑没有贸然上?前去打扰她们讲话,只在翁绿萼的目光望过来时,有些局促地对着她笑:“姁姐儿看着气色真好,我?原先还担心你吃不惯豫州这儿的饭菜,做了好多小菜带来。这辣椒酱、腌黄瓜、豆腐乳……放些在菜里,指不定多美呢。”
萧皎也跟着好奇地探头去看黄姑怀里的那些宝贝,她们是半路遇上?的,虽说都是从平州出发?,但细论起来,还是黄姑她们先出发?。
不难想到,定然是她那个又出门打仗了的弟弟的安排。
杏香拿过一罐腌黄瓜,欢喜道?:“黄姑的手艺最好,这腌黄瓜正?适合拿来开胃。”
黄姑几人的目光下意识落到翁绿萼仍旧纤细婀娜的身子上?。
如今又不是盛夏,人被热得发?蔫没胃口。
却正?是贴秋膘的时候……绿萼需要开胃。
萧皎微微瞪大?了眼睛。
她看向翁绿萼,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但看她笑着点了点头,萧皎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她要升级做姑姑了!
第74章 第七十三章
被?萧持带动着, 杏香她们也忌讳着有孕未满三?月不能往外说的事儿,但姑奶奶和?黄姑她们又不是外人。
再说了,君侯请黄姑过来, 本也是觉得她人老实,与?女君感情又好, 有她在旁照顾着,总能让他能放些?心?。
不和?人先把女君有孕的事先说出来,万一之后不小心?磕碰冲撞到了, 又该算谁的?
黄姑是过来人, 先前听杏香说话时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 但她不好直接问出来, 害怕给姁姐儿身上又添一重压力。
她与?君侯成婚都一年多了,还不见?喜。黄姑在庄子上的时候就暗暗为她发愁, 喜被?和?小孩儿的兜衣都不知道做了多少?, 就等着有一个机会能送出去。
黄姑看着对着她微微笑着的翁绿萼,眼圈儿忽地红了。
在她印象里, 总觉得姁姐儿还是一个扎着小辫儿,仰着一张粉粉嫩嫩的肉脸蛋唤她‘黄姑’的小人儿。
怎么一眨眼,都要做母亲了?
黄姑咽下喉头的哽咽, 揉了揉眼睛, 欢喜道:“瞧我?, 高兴得都忘了分?寸。女君有着身孕,不能站在风口上,进去说话吧, 啊。”
她尾调微微上扬, 像是在哄她听话。
翁绿萼点了点头,像是小时候一样, 双手挽上她温暖的臂膀。
闻着黄姑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气,翁绿萼自从得知有孕后总是微微焦虑的心?,在触及到这个曾被?她视为半个母亲的女人时,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黄姑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疼爱,她轻声?道:“姁姐儿长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撒娇。”
这个小时候,特指翁绿萼五六岁的时候。
小娘子慢慢长大,有了烦心?事,刚开始是怎么哭也哭不回的阿娘,
后来是总是很?忙碌的父兄,再后来……
黄姑的思绪微微飘得远了些?。
去年暮春时,她再度与?姁姐儿重逢。
看她出落得愈发仙姿佚貌,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娴雅气度,黄姑很?高兴。
但姁姐儿眉眼间总散不去的那点儿淡淡忧愁,也同样落入了她的眼中。
黄姑从不少?人嘴里听到过姁姐儿嫁给君侯,那是高嫁,说难听些?,就是高攀。她听了只觉得荒谬,她们姁姐儿,人品容貌,才能德行,哪样不俊?
嫁给那位凶名在外的君侯,眼瞧着日子是挺好过的,但姁姐儿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怀着这样的忧虑,黄姑住在庄子上,心?里一直为跟随萧侯前往东莱的姁姐儿担忧。
但好在,时来运转,她们姁姐儿,现在才算是真正开怀了。
黄姑想着想着,又要流泪了。
她有些?暗恼,人老了就是憋不住泪。
她刻上岁月风霜的脸庞上触上一朵柔柔的云。
带着幽幽香气。
翁绿萼抽出绢帕给黄姑拭去眼角的眼泪,玩笑道:“可见?的确不能站在风口上,黄姑都被?沙子吹迷了眼。”
姁姐儿总是那么懂事,不愿让人尴尬。
但又有些?不同了。
她眉眼洋溢着的,是被?人珍惜爱重,托着她的后腰让她稳稳向前才会有的松弛笑意。
去岁重逢时,盘踞在她灵秀眉眼间的那股轻愁,早不知道被?秋风吹到哪里去了。
真好啊。
黄姑笑着,像小时候那样,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脸。
这座被?萧持选中给他们夫妻俩暂居的宅邸不算特别大,大多地方都拿来堆花造景,哄她高兴了。
黄姑早早就说了要近身照顾她,就怕她哪点儿做得还不够好,怠慢了初次有孕的女君。
萧皎与?徐愫真母女则是住在离宜春苑隔着一个芙蕖池的碧梧院。
原本翁绿萼想要安排愫真住在她旁边的琼花楼,却被?萧皎拒绝了。
“愫真胆子小,就叫她跟着我?住吧。”
正捧着一盅梨汤在喝的徐愫真鼓了鼓面颊,对于她阿娘的评价显然有些?不大满意。
她刚刚因为得知了小舅母有喜的消息太过激动,小小尖叫了一声?,喉咙就有些?受不了,隐隐泛着疼,小舅母看出她的窘迫,没有怪她乱叫差点儿吓着她,还让人给她炖梨汤润喉咙。
徐愫真有些?小小憧憬地想,要是能和?小舅母住一块儿就好了。
萧皎既这么说了,翁绿萼点了点头说好。
反正各间屋子都是打扫过的,随她们住在那儿都好。
杏香从小厨房过来,说做了几样点心?,想让愫真小姐帮着尝尝味道——从前她们还在平州时,愫真很?喜欢过来找小舅母说话,一来二去的,和?杏香她们也熟络了起来。
杏香姐姐叫她过去帮忙,徐愫真点了点头,对着萧皎她们比了个手势。
她有些?时候还是会忘记自己已经能够开口说话的事儿。
黄姑忙着去检查翁绿萼日常用的东西里有没有该避讳的东西?,丹榴心?细,陪着她一块儿检查。
杏香则是带着愫真一头扎进了小厨房。
屋里一时只有她们二人。
翁绿萼解释了一下:“我原想着,阿姐若是要和?小马奴……嗯,总要避着点儿愫真。”
之前萧皎去东莱的时候,也带上了他。
这回应该也是吧?
面对她带了些?调侃的解释,萧皎难得沉默了一下。
翁绿萼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询问:“阿姐腻烦他了?”
怎么一个二个,都觉得是她主动不要他,才把人赶走?
绿萼这样想。
他……也这样觉得。
萧皎有些?郁闷,托着腮生了会儿闷气,才郁郁道:“……他自己走的。关我?什么事。”
寒朔走得很?干脆利落。
昨夜她们吵着吵着又滚成了一团,抵尽缠绵之后,他也没有改变想法。
他走的时候,动作?很?轻。
吱呀一声?,就再不见?他的身影。
萧皎在床上直挺挺地躺了好一会儿,坐了起来,依稀看见?窗外朦朦胧胧地已经有了亮光。
那个陪了她一年的男人,就这样踏着未晞的天色沉默地离开了。
个中滋味,着实有些?复杂难言,萧皎不想提起。
她短时间内不想再回到平州,甚至都想把两人最常去的那间别院给卖出去,但纠结半晌之后,萧皎怒而决定北上豫州,去找美?人弟妹换换心?情。
没成想,来得这样巧。
萧皎用力咽下心?口那口闷气,随意道:“指不定是攀上那根高枝儿了,哪里还会回头来看我?这个半老徐娘。罢!我?带着愫真过,也挺好。”
听出她话里的赌气之意,翁绿萼一时不知道是该默默怜爱总是被?忽略的徐琛行,还是纠正她话里的自厌之词。
虽然连着赶了大半个月的路,但萧皎仍旧柳夭桃艳,体态风流,连托着腮发怒的样子,都显得妩媚极了。
虽不知道萧皎与?马奴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翁绿萼还是默默偏心?地想到,定然是马奴的错!
萧皎注意到美?人弟妹脸上露出的怜惜之色,有些?不自在。
怎么她们的角色颠倒了?
从前,都是她这么怜爱备受弟弟折腾的绿萼的啊!
她咳了咳:“才一个多月吧?你可能现在还没什么感觉,等过了三?个月,你的肚子就会慢慢鼓起来。再过段时日,她在你肚子里动啊游的,可好玩儿了。”
虽然知道萧皎在故意转移话题,但翁绿萼还是忍不住开始想肚子里那颗小豆芽学?会和?她互动的样子。
只可惜,小豆芽她阿耶应该赶不上她刚开始会动的那段日子。
杏香和?愫真端着几碟子点心?进来时,就发现翁绿萼与?萧皎都静静坐着出神。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持率领大军西?下度过淝河,过程虽艰难了些?,但也顺利攻下了洪州、锡州两座大城。
夺了洪州、锡州城中储备给胥朝军队的粮草,萧持知道将士们连日来很?是辛苦,吩咐下去今日让火头兵们都拿出看家本事来,大家都好好吃一顿,也算是庆祝他们旗开得胜,连得双城。
将士们的脸被?火光照得暖洋洋的,在这样有些?寂寥的秋夜里,充斥着他们的欢声?笑语。
此情此景,让人心?里发暖。
张运胳膊上被?流箭擦过,皮开肉绽,他浑不在意,拿着碗到处找人碰杯——虽然碗里装的都是水。
萧持勉为其难地敷衍了他一下,看着那个彪形大汉满场乱窜,萧持望着不远处跳跃的篝火,陷入了沉思。
邵氏兄弟出身寒微,却能趁着天下大乱的机遇独霸西?南边缘——虽说那地方比起被?双郡拱卫的西?京、被?成为中兴之地的平州,多深山、少?平原,那些?密林里还有着常常让人陷入险境的瘴气,着实算不上一块儿惹人垂涎的肥肉。
但偏偏邵氏兄弟就是能啃下这个地方,跻身于天下枭雄之列。
这样有野心?,有手段的人,却要认一个黄毛小儿做天子。若说其中没点儿小九九,谁信?
萧持很?想速战速决,但战场上的事儿,有时候拼的就是心?态。
他不能因为一人的得失,贸然推动那十几万将士陪他激进。
此时,一阵马蹄声?倏地响起。
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安静下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信使进了军营就翻身下马,沿着守卫指的方向急急朝着君侯走去,不曾想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信使有些?迷茫,但他还是十分?坚定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将那封来自豫州的信,交到君侯手上。
萧持接过信,尽量不让自己的开心?太外露,但众人看着他几乎要快出残影的步伐,纷纷嘘声?。
君侯可真不够意思,女君在信里写了什么,也给他们看看呗!
身后骚动阵阵,萧持没去管,也懒得管。
他大步回了主帐,先去净了一道手,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这才拆开那封信。
信封握着颇有些?分?量。
萧持捏了捏,近日愈发显得峻挺疏冷的脸庞上慢慢露出一个堪称柔和?的微笑。
也不知道他备下的生辰礼,她喜不喜欢。
她十八岁的生辰,他却缺席了,没能陪她一块过。
萧持慢慢吁出一口郁气,打开了信。
‘九月廿四?,收得夫君相赠的珍珠头面一幅,甚喜。’
信的下面画了一个带着珍珠,露出微笑的小人儿。
萧持还是头一回收到这样的信,跟看小人书?似的,他嘴角翘得愈发高,接着看了下去。
翁绿萼每日临睡前都会写日记,积得多了,就让信使给他送去。
萧持轻轻拂过那些?看着稀松平常的文字,心?里久违地感到宁静而幸福。
真想她啊。
萧持接着往下看。
‘十一月初三?,小豆芽动了。两回。’
他一愣。
那孩子,都长到那么大了吗?
忽然之间,他明白了翁绿萼用这种方式写信给他的真实用意。
她也知道,他的遗憾,他的不得已。
所以才会将她与?孩子的变化都记在信里,他看着,就好像也陪在她们身边一样。
萧持的心?柔软得不像话。
被?硝烟与?血腥磨练得愈发冷硬的心?澎湃不定,难以自抑。
他再也坐不住了。迫切着想做点什么,发泄一番心?里对她越来越炽的思念与?爱意。
萧持走出主帐,在守卫们的问礼声?中默默走上一处山丘,抬头看着天边悬着的那轮圆月。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姁姁此时又在做什么呢?
豫州的冬天虽不比雄州严寒,但也着实不好过。
更别提翁绿萼现在还是个不能轻易着凉的身子。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氅衣,厚得来她低头看自己的肚子,都有些?艰难。
黄姑看出她有些?不乐意,忙劝道:“姁姐儿听话,山上风大,你又怀着孩子,不能任性?。穿着吧,暖和?。”
翁绿萼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她只是想在院子里走一走而已。
黄姑和?丹榴她们严阵以待,提前在石板路上撒了厚厚的盐,将雪水扫得干干净净不说。
此时又紧紧跟在翁绿萼身边,生怕她不小心?跌跤。
翁绿萼看着庭院里那颗石榴树,想起萧持走的时候,那棵树还只是泛黄落叶,但入了冬,曾经鲜翠的叶子已经掉了个精光。
他走了也快四?个月了吧?
翁绿萼现在算日子,总喜欢低头看看肚子,不过今天穿得太厚,看不见?。
她从善如流地放弃了,继续在院子里溜达。
“小舅母!”
少?女的声?音轻灵悦耳,翁绿萼循声?望去,看见?愫真笑着朝自己走来,她莞尔:“那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子里烤栗子吃?”
愫真沉默了一下,吩咐一旁的流青:“快去烧个火炉,待会儿我?给小舅母烤栗子吃。”
翁绿萼窘了一下。
她嘴馋得有那么明显?
几人说说笑笑间,翁绿萼觉得有些?累了,正想回屋去,却见?一个有些?眼生的女使慌慌张张地进了宜春苑,虽然很?快就被?玛瑙她们拦住,不许她近前,但翁绿萼还是听见?了她嘴里嚷嚷着的话。
“女君,信使传来消息,说是君侯中了毒箭,性?命垂危!”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此?话一出, 除了那位看?着?眼生的女?使,众人脸上纷纷露出惊诧之色,稍愣了愣之后, 原本围在翁绿萼身边的黄姑更是下意识扶住了她的手,生怕女?君惊闻噩耗, 一时伤心?过度,会晕过去。
她如今身子渐渐重了,腹中的孩子虽然慢慢长大, 但是也经不住这样突然的打击啊!
黄姑心?中的担忧几?乎要化为实质, 被玛瑙她们牢牢按着?的女?使唤作青燕, 她抬起头, 死死地盯着?翁绿萼,不愿错过一丝一毫她可能会露出的伤心?神情。
但那张犹如月中聚雪的脸庞上只?是一片平静。
丝毫没有她预想中的伤心?欲绝。
青燕一愣, 挣扎着?还想说话。
玛瑙察觉到她肩膀在下意识挣动, 眼疾手快地脱下自己的鞋子塞进她嘴里,啐了一口:“女?君面前, 岂容你放肆!”
真是好?恶毒的心?思,女?君身子重,又那样柔弱, 怎么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
翁绿萼轻轻拂开黄姑和杏香扶着?她的手, 她站得稳, 不需要扶。
“我?不知道你是受谁指使,又或是有着?怎么样的苦衷。”
她顿了顿。
青燕冒着?这样的风险到她面前说萧持性命垂危这样的事,她明明知道自己的下场, 却还是毅然决然地过来了。
用这个词或许不太恰当, 但是……
翁绿萼慢慢吁了一口压在心?头的闷气,她自己做下的决定, 翁绿萼自认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在外作战数月,平安福、长明灯、进香祈福……诸如此?类能够求得平安的事,她不知道做了多少。
听到从青燕口中冒出的恶毒的诅咒,翁绿萼脸上仿佛挂了一层霜,冷得吓人。
她真的生气了。
不管青燕背后的人有什么盘算,她自己又有什么苦衷,都不能这样咒人。
翁绿萼努力平复着?心?情,往日洋洋盈耳的声音此?时就跟挂了一层冰棱子似的,听得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你们把我?想得太蠢了。哪怕真如你们说的那般。”她喉头微哽,有些不舒服。
哪怕是假设,她也不想说出来。
腹中的孩子仿佛感知到了母亲的情绪,小小的身子翻来覆去,有些躁动。
翁绿萼没有像从前那样急着?安抚小人儿,只?抬了抬下巴,那双沉静柔和的眼瞳里掠过几?分不屑的冷光,这让她周身的气场悄然变得冷峻许多。
杏香在一旁看?着?,发出了一声很不合时宜的感慨。
——女?君和君侯,真是越来越有夫妻相了呢!
翁绿萼缓缓道:
“这样的事,绝不会由一个信使来传递。更不会稀里糊涂地让你一个在外院洒扫的女?使进来通报。”
看?来豫州那些世家的人并?没有真的老实下来。
或是他们自己搞的手段,又或是他们与胥朝、与裘沣等势力相勾结,设下了这个局。
青燕只?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人。这府里只?怕还有别?人安插进来的,或是被买通的人。
只?怕有的清理了。
自然,这是之后要做的事。
黄姑一直看?着?她,生怕她只?是强撑着?,不愿在那等有异心?之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的脆弱与不适。
但翁绿萼一直没有。
哪怕身上穿得极厚,但那截隐隐露出来的细白脖颈仍旧挺得极直,连带着?那张美?貌脸庞上的弧度都忽地变得锋利,莫名让人生出几?分不敢直视的畏惧。
青燕嘴里塞着?一只?鞋,呜呜说不出话来,听着?翁绿萼的话,她知道自己这回是完不成任务了。偏偏嘴被堵得死死的,无论她怎么努力,还是撬不到藏在牙齿里侧的那颗毒药。
“你们有你们的不得已,我?也有我?的。”
“你们这样咒他,我?听了很不高兴。”
那只?素手轻轻抚上高耸的肚腹,声音冷淡:“拉下去,先关起来。不许叫她死了,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
有机灵的女?使在一开始发现了不对劲,就急忙出去找君侯留下护卫女?君母子的卫兵。
惊闻此?事的卫兵们既是懊恼自己的失职,差些让人害了女?君,又是觉得后怕,担心?君侯回来清算,这会儿巴不得赶紧戴罪立功,听到女?君这样吩咐,连忙应是。
不再挣扎的青燕被卫兵们拖下去了,一时间,众人都没动弹。
她们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
女?君平时温柔爱笑?,她们对待她时,更像是在仰望一尊易碎的琉璃菩萨,是有敬重,但更多的是下意识的呵护。
大家都是头一回看?到女?君这样雷厉风行的样子。
没有大发雷霆,但这样平平静静、三言两语就发落了人的样子,看?着?忍不住让人心?生畏惧。
都说为母则刚,女?君
刚刚那副模样,算不算是为妻则刚?
有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际坠落,有几?片落入玛瑙脖子里,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下一瞬,有一只?温暖细腻的手轻轻拉住了她。
“女?君……?”
玛瑙看?着?自己被女?君握着?的手,有些害羞,又有些茫然。
翁绿萼注意到她那只?只?穿着?白袜踩在石板上的脚,脸上露出一些怜惜,将手里暖烘烘的手炉递给她,夸赞道:“好?姑娘,多亏你机灵。天冷,快回屋去穿上鞋吧,回头我?让绣娘给你多做几?双鞋,算是奖励你今日的机警。”
若没有玛瑙眼疾手快地张开双臂拦下青燕,或许她会直接冲撞到她面前,将她推个踉跄也说不准。
女?君说话好?温柔,女?君身上香香的。
玛瑙红了脸,扭捏道:“为了女?君……婢什么都愿意做。”
翁绿萼莞尔,转头叮嘱其他几?位女?使帮忙扶着?玛瑙回房,又让小厨房去煮一些姜汤,待会儿分给众人饮下。
几?个女?使依言过来扶住玛瑙,都有些羡慕她能得到女?君的亲自感谢。
叽叽喳喳间,玛瑙看?向那道被裹得圆乎乎的背影,发出了一声艳羡的喟叹。
女?君,是真的很喜欢君侯啊。
萧皎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时,翁绿萼才喝完一碗安胎药,苦得来一张莹白小脸皱成一团,看?起来有些可怜。
萧皎见状停下了嘴里的谩骂,忙道:“这事儿交给我?去查。你身子重,别?被那些个腌臜事儿气着?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又摇头。
她不生气了。
心?里堵了一会儿,也就好?了。
萧皎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去。
翁绿萼摸了摸肚子,前不久还躁动不已的小人儿已经安静下来,也不回应她。
不知是为刚刚她没有及时哄她而生气,还是犯懒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