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持犹在十分认真严肃地向岳母表态,请她老人家?放心将女儿交给?他,他一定会好好待她,绝不生二?心。
翁卓和翁临阳听了,脸上神情或多或少都和缓了些。
女婿能许下这样的诺言,又是在他早亡的岳母面前立的誓,再诚心没有了。
翁绿萼眨掉眼尾的一滴泪,对着面前的墓碑慢慢扬起?一个笑。
她们都会越来越幸福的。阿娘。
再度离开雄州时,翁绿萼的心情意外的平静。
凉风卷起?雨过天青色的车帘,拂过她圆润耳垂上坠下的明珠。
带着雄州独有的高远辽爽之?意,渐渐与她擦身而过,留在原地。
但她不必再为一阵带不走的风而忧愁。
萧持以为她因为别离,心里难过,不敢招她,只沉默地将她搂进怀里,力?气却又轻又柔,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翁绿萼伏在他怀里,静静听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慢慢闭上了有些酸涩的眼睛。
雄州距豫州不算远,但顾忌着她的身子,萧持不愿日?夜兼程,见前面有一处驿站,他示意张翼上前去问问还有没有空房。
张翼看见那个地方?,神情微妙,但他还是依着君侯的吩咐前去闻讯。
很快,他就折返回来,说是驿站里只有零星几位客人而已?,他方?才已?经使了双倍的银子补给?他们,让他们提前上路去了。
萧持颔首,转身去扶翁绿萼下了马车。
杏香和丹榴跟在后面。
看到依稀有些眼熟的建筑,杏香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女君,这可不就是咱们当初遇到的那间?贼驿站吗?”
杏香知道为什么是依稀有些眼熟了,当初半边驿站都被那些山匪放火烧了,难怪看着一半新一半旧的。
“贼驿站?”
挤着笑脸迎出来的驿丞听到他们中间?那个高大?秀异、一看就是话事人的英俊男人嘴里吐出‘贼驿站’三个字,骇得魂都要飞了,他抖抖索索地正想狡辩,又看见男人身边站着的美貌小妇人,不由得瞪大?了眼。
那样举世难得的美貌,哪怕是他明日?就要化?成一捧灰,也是忘不了的。
更何况,这位大?美人还那么倒霉,偏偏在他的驿站落脚的时候被那伙山匪盯上,大?半夜的惊魂一场。
对她来说,恐怕也是一场难得的体验了吧。
驿丞这么想着,全然忘记了他的目光还落在翁绿萼身上。
见驿丞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看,萧持冷冷瞥他一眼,上前一步,手臂往后一拢,将翁绿萼挡在自己?身后。
“愣着做什么?前面带路。”
驿丞回过神来,嗳了一声,殷勤地引着几人进了驿站。
翁绿萼对此?地还有些淡淡阴影,但萧持始终陪在她身边——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攥着她的,有温热的力?量透过相触的肌理传过她周身。
她也就变得坦然了,萧持还在挑剔这屋子布置太过俗气简陋时,她拍了拍床铺,坐了下来。
萧持走过来一把把她捞了起?来,对着杏香她们扬了扬下巴:“把床上垫的、盖的,都换了。”
谁知道这儿的被衾有多少人用过。
他自个儿将就起?来往身上丢几根草就算完事儿,却不乐意让她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杏香连忙应了一声,和丹榴两人配合默契,手脚又麻利,不一会儿就铺好了床。
“女君快去歇着吧。”
翁绿萼点?点?头,想从萧持怀里出来,那人却不放手。
“啧,麻烦。我抱你过去就是了,要你折腾?”
语气还是这么刻薄不惹人爱,但他的动作却又稳又柔,像是托举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
翼地把她放到了床榻上。
杏香和丹榴对视一眼,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吱呀一声传来,屋里陷入一阵寂静。
翁绿萼没有说话,沉默着看着他,那双漂亮得像是含着一汪静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萧持被她看得喉舌微微发干,他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怎么了?”
他伸手替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
翁绿萼忽然伸出手,两只柔软玉臂环过他的脖颈,像一只茑萝,紧紧攀附在他身上。
萧持被她突然的亲近之?举居然闹得生出了些受宠若惊的感觉,紧接着,就有生涩而柔软的吻像是落雨般,降落在他的面颊、眉心、鼻梁,还有嘴唇上。
萧持愣了好一会儿,才从她鲜少露出的热情之?态中回过神来。
“等等……”
他的话里还带着喘.意,但拒绝的姿态很明显。
翁绿萼有些不高兴,更多的是被拒绝后的迷茫。
那双还浮动着春潮的眼睛里明晃晃的都是委屈。
萧持艰难地和她解释:“还没泡……不成。”
他即将又要远征,若是因为这次只图一时欢愉,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豫州待产,岂非要他愧疚而死。
听他这么解释,翁绿萼摇摇头,固执道:“现在就要。”
萧持缓慢而坚定地拿开她再度攀上来的手,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摇了摇头:“听话。”
身上淌动着的热潮很快褪去。
翁绿萼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翻过身去,气鼓鼓地不说话。
萧持看着她赌气的背影,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顾自地翻身下了床。
听着外边儿窸窸窣窣的动静,翁绿萼咬了咬嫣红的唇,默默发誓再也不要理萧持了。
……起?码今晚是这样的。
她这么想着,身后又久久没传来动静,她想回头看,一想到刚刚下定的决心,她又歇了那个心。
又气又烦躁间?,她迷迷糊糊地竟也睡了过去。
再后来,她是被热醒的。
退潮后的花园小路仍然残存着湿漉漉的痕迹,耐心的匠人不过略略使了些手段,就又让降下了一场甘霖。
但是……
“唔,有些紧。”
是因为泡的时间?太短了?
翁绿萼早已?闭上眼,不想看他了。
亏她还以为这不正经的野蜂子转了性,没成想,他先前分明是假正经!
等他老了,定然也是个老不正经!
杏香她们看着小夫妻俩恩爱了一路,等那座古朴巍峨的旧时皇城再度出现在她们眼前时,才忽觉时间?匆匆。
算上来回路上耗费的时间?,她们离开豫州也不过小半月。
只是……
萧持回了豫州,又再度忙了起?来,已?经连着几日?不归家?了。
翁绿萼没闲着,约着王七娘出来玩了几趟,有一次还偶遇了几位豫州士族里排得上名?号的贵妇人。
两行人客客气气地互相打了招呼,擦肩而过时,王七娘听到一声低低的‘狐媚子’,气得转过头去,人家?根本也没想着掩饰,扬了扬下巴,眉眼间?的嫌恶按都按不住。
翁绿萼拉住王七娘的手,对着她微微摇头:“且由得她们犬吠,听着多热闹。”
王七娘顿时不气了,亲昵地拧了拧她软若荔枝的面颊,笑道:“是是是,你爱看热闹,她们多叫几声,咱们听得不更可乐了?”
翁绿萼莞尔,轻飘飘地睨了一眼对面那群脸色铁青的贵妇人,挽着好友的手施施然走了。
“那狐媚子得意个什么劲儿!等她红颜残去,且有她的好日?子过呢!”
驻扎在豫州的大?军动作频频,士族中人也免不了有些胆战心惊。
烦了那么些日?子,看到萧侯之?妻还有心思出来逛街,她们看了心气儿能顺才怪呢。
翁绿萼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晚间?时候看见萧持回来了,她有些意外。
随即,源源不断的欢喜像是要把她淹没似的,从她心里疯涨漫出。
萧持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喉咙微动。
看到她这样高兴,萧持只觉得心下苦涩,即将别离的事情哽在喉中,说不出口?。
“夫君。”
她朝自己?奔来,石榴红的裙裾微扬,在暖融融的灯光下荡开一阵明艳的光。
萧持下意识张开手臂,稳稳地抱住了她。
他显然是从军营里急匆匆赶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收拾,身上的盔甲也脏兮兮的。
是一个混合着汗味、尘土与血腥味道的怀抱。
翁绿萼眉头微颦,闻到这股味道,她隐隐有些反胃。
萧持垂下眼睫、眸光柔和地看着她,翁绿萼又将那股不适强行压了下去,开口?问他用过膳没有,又让人去准备热水给?他沐浴。
“无妨,天还热,我冷水冲一下就好。”
萧持知道自己?身上脏,克制着轻轻抬手抱了她一下,就想松开。
翁绿萼到底还是没忍住,推开他的手,偏过头呕了出来。
萧持脸色一变。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一更)
他长臂一伸, 小心翼翼地搂过她发?软的身子,语气又痛又悔:“我熏着你了?我……”他想放开她,又怕她吐了之后身上没力气, 一时间进退两难。
杏香看得真真的,君侯额头上都生了一层汗珠, 看起来很是狼狈。
好在丹榴略懂几?分医术,她没有惊慌,先是吩咐院子里?其他的女使拿着宜春苑的腰牌去请大夫, 又从手?足无措的君侯怀里?轻轻地扶过女君, 带着她往屋子里?走?去。
“夫君……”
翁绿萼有些难受, 晕乎乎的脑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不在自己身边。
丹榴适时停下脚步,扶着翁绿萼的手?臂, 让她有力气站稳。
“夫君。”
她又唤了一声?。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在月色下显得有几?分令人心惊的苍白, 萧持看得心里?一痛,连忙走?了过去, 刚伸出手?,却又收了回来。
他还记着她刚刚被自己熏得作呕的事儿,不敢再招惹她。
翁绿萼固执地看着他, 湿漉漉的眼睛里?带着一点可怜劲儿。
萧持只得妥协:“……好吧, 但只能握着手?。”
翁绿萼点头, 向他伸出手?去。
一路胆颤心惊地扶着她坐到罗汉床上,萧持后退两步,没站在风口上, 怕又熏着她。
“如何, 还难受吗?”
翁绿萼接过杏香递来的陈皮茶喝了一口,原本发?闷发?腻的心口慢慢松和了些, 她抬起头,对着萧持笑了笑:“好多了。”
见萧持面色还是不好,还在为她刚刚作呕的事儿心有余悸,翁绿萼不想让他再继续担忧,一边听?着丹榴的话,把手?腕放在她摆在炕几?上的手?枕上,一边道:
“许是今日?和七娘去玉京楼的时候,多尝了两口狮子头,有些腻着了。”
她笑着看向他,语气轻快:“待会儿喝些消食解腻的山楂银耳茶就好了。”
她语气轻松,但萧持看着她的脸色,还是不放心。
怎么这个时候就变得这样懂事,不嗔他,不恼他?
萧持才?张开嘴,就听?得丹榴抖着声?音道:“女君可不能再乱吃东西了……”
这话说得有道理。
萧持正想点头,就听?得丹榴继续道:“女君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之状。是喜脉无疑了!”
一时间屋内的人都被这句话惊得僵在了原地。
翁绿萼有些迟疑地缓缓将目光落在丹榴身上,手?无意识地抚上小腹:“孩子……我?”
“正是!”丹榴对自己的医术虽不说绝顶自信,但是不是滑脉,她还是能把得出来的。
“只是婢摸着脉象尚浅,恐怕得让大夫来再把过一道,求个安心。”
萧持下意识点了点头:“是该如此。”
语气听?着沉稳,但一看脸,就露了馅儿。
得知自己有孕,翁绿萼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滋味,这下见他脸上又是欢喜,又是愧疚,那股悬在她心头的忐忑之意忽地就被迎面的晚风吹散了。
“我们?有了孩子,夫君不高兴吗?”
她歪了歪头,显然是对他的态度感到很是苦恼。
“不。”
怎么会。
那是他们?的孩子。
是他与绿萼,共同造就的一个小小生命。
从得知她存在的那一刻,萧持就没有办法阻止心里?对她涌上的,越聚越多的爱意。
萧持否认得很快,但他很快又发?现自己词穷了,满心的柔情与丝丝缕缕的愧疚缠绕在一起,逼得他不得不沉默。
他该说什么?
在他即将出征的时候,他的妻子有了身孕,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不能陪在她身边,不能陪她见证那个小家伙一日?一日?的成长。
丹榴和杏香早就在两个主子气氛有些不对劲的时候识趣地下去了。
反正离大夫过来,还有一会儿呢。
翁绿萼看着他沉默下去的脸,他站在离罗汉床两三步远的地方,背脊挺直,那双总让人感觉傲慢不驯的眼低垂着。
烛火被半开的窗外拂来的风吹得明明灭灭,阴影落在那张冷峻分明的脸庞上,看不清他的神?情,翁绿萼却能感觉到他满怀着的愧疚与懊恼。
“夫君,我……”
翁绿萼隐隐约约能猜出他现在的心情,这个孩子来得意料之外,但是在最初的惊愕过后,是越来越多的欢喜。
要怎么样才?能准确地把她的欢喜传递给他,让他知道呢?
萧持低着头,余光却一直紧紧盯着她,见翁绿萼站了起来,他倏地抬起头,急急往前走?了两步,却又怕熏着她,只能堪堪停在离她还有半臂远的距离。
“你站起来做什么?快坐下!”
——其实她身后就是罗汉床,上面还被女使们?细心地铺上了柔软的锦垫,就算是不小心跌坐下去,也不会让人感到半分疼痛。
但萧持这种焦急担心却偏偏又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只能皱着眉头试图扮凶吓她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
翁绿萼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只是呕了一回,又不是生病,你那么紧张做什么?”翁绿萼边说,边向他靠近。
萧持头一回体验到‘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话,见她固执地就要往他这儿走?来,萧持只得主动投降,伸出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将她带到了罗汉床上,按着她肩让人坐下之后,又道:“我去冲个澡,很快回来。乖乖坐着,我让杏香她们进来陪你。”
就算是从前,萧持也从不放心让她自个儿待着。
遑论是现在。
翁绿萼知道他是对刚刚那一吐有了阴影,无奈地点了点头,让他快去。
萧持先是扬声?叫了杏香她们?进来,见她身边不缺人陪,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浴房。
他年?轻体健,得知心爱的妻子怀了他的孩子,满腔的激动都不知道该往哪儿发?泄。
干脆冲个冷水澡好好冷静冷静!
萧持强忍着过于欢快的步伐,心下还有些飘飘然,下一瞬,他就撞上了浴房前用作隔断的那扇黑漆边座点翠花卉图十二扇座屏。
檀香木质地极其坚硬,更别说屏风外罩金漆,匠人还巧手?用金箔雕出了许多花卉,取的是‘万花献瑞’的好意头。
君侯这么一头撞上去,杏香情不自禁地‘嘶’了一声?。
看着就感觉好疼啊!
丹榴十分淡定?,反正待会儿大夫就来了,大不了再给君侯贴一剂膏药,顺手?的事儿。
翁绿萼有些担心地探头去看:“夫君,你没事儿吧?”
这点儿痛放在萧持眼里?根本不算什么,遑论他现在浑身上下有的是劲儿,这么一撞,根本不疼!
“我没事!”萧持声?如洪钟,紧接着,他又跟不放心似的,又转过头来叮嘱她,“你好好坐着,不许起来。”
翁绿萼没再作声?,看着那道挺秀身影进了浴房,才?慢慢收回视线。
杏香半跪在她脚边,带着茧意的手?轻轻握住她放在膝上的那双柔荑,翁绿萼微怔,让她起来,杏香却摇头。
“女君,婢真是高兴。”
杏香一路跟随她到现在,从初至平州时到两人大婚之后,她的心其实一直都在半空中悬着,沉不下来。
那时候的杏香早晚都要偷偷给观音菩萨和碧霞元君许愿供奉,请求她们?多多庇佑垂怜女君,让女君早日?生下一个健康聪明的继承人,这样一来,瑾夫人看在孙子的面子上,起码也会对女君稍稍和颜悦色一些。
至于君侯。
孩子都生了,谁还顾得上他?
但现在,不,准确一些,应该说是去岁夏天的时候。
杏香隐隐约约地发?现,她眼中柔弱堪怜的女君,变得有些不同了。
这种变化自然是好的,杏香虽然感到对女君性情上的改变感到有些奇怪,却也会下意识地追随她、一如既往地崇拜她。
女君与君侯的感情越来越好,虽然两人还是会时不时地吵架、闹别扭,但是杏香坚信,君侯被女君迷得神?魂颠倒。
——这对女君来说,是一个很有利的情况。
与其将希望寄托在未来的小主子身上,期盼着女君能够母凭子贵。
不如让她自己真正立起来。
按着君侯先前那股兴奋劲儿,或许现在用子凭母贵来形容,会更贴切吧?
杏香被脑海中突然闪出来的这个想法逗得一乐。
她也如实和翁绿萼说了。
翁绿萼笑出了声?,低着头看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有些不确定?道:“她该不会……听?得到我们?在讲什么吧?”
说完,她看向丹榴,那双沉静漂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紧张。
难得看见女君这副有些傻气的样子,丹榴抿唇笑了,摇了摇头:“现在小主子在您肚子里?,就像是一颗小豆芽。谁能指望小豆芽能听?得懂咱们?说的话呢?”
翁绿萼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她有些赧然地摸了摸肚子,心里?柔情四?溢。
这是她与萧持的孩子。她会很爱很爱她。
嘴上说是快速冲个澡,但萧持也怕自己没洗干净,万一还残留了什么味儿熏着她,还要返工,岂不是更浪费时间。
他用香胰子来来回回搓了好几?道,又抬手?闻了闻,只剩一股淡淡清爽,没有什么怪味道,这才?满意。
萧持记挂着大夫还要上门来给她再诊一道脉的事儿,手?下穿衣的动作愈发?迅速,头发?随便擦到不再滴水,就用一旁的簪子随意绾起,脚步匆匆地绕过那扇让他前不久才?丢了脸的十二山座屏,朝内室走?去。
大夫已经到了。
萧持瞥了一眼那瘦瘦小小的老头,带着一身清凉水汽,坐在她身边。
这下总算可以放心地亲近她了。
“怎么样?可还难受吗?大夫怎么说?”
他一来,就跟连珠炮似的一连问了许多,翁绿萼笑着摇头:“大夫才?到,还没有来得及诊脉。”
萧持顿时扭头吩咐道:“劳烦大夫给我夫人瞧瞧。”
平州萧侯的凶名响当当,方大夫连忙弓腰称是。
几?人的目光都紧紧落在他身上,还好方大夫行医济世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还能十分淡定?地给翁绿萼诊脉。
“恭喜君侯、恭喜女君,女君这是有喜了。”方大夫脸上露出一个喜气洋洋的笑,“虽说脉象稍浅,月份还不大,但已是可以确定?的了。女君有孕不过一月出头,正是要精心将养的时候……”
方大夫说起这个,丹榴如饥似渴地听?着,时不时严肃地点点头,表示受教?。
她余光瞥到君侯,发?现他听?得也是一脸认真,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危机感。
不过她很快又反应过来,瞧君侯那样,只怕是不日?又要出征。
到时候,女君只有指望她们?这些贴身女使了。
这么想着,丹榴求学的心更加强烈了。
送走?絮絮叨叨的方大夫和还想多问些妇婴知识的丹榴
,杏香服侍翁绿萼沐浴过后就识趣地退了下去。
今天是个好日?子,女君和君侯定?然有很多话要说。
翁绿萼觉得萧持对她的态度,小心温柔到过了头的地步。
她不过是从梳妆台前站起来,他都紧张不已,非要让她停在原地别动,他过去扶住她仍旧纤细的腰,掌心虚虚拢住那截细腰,他的心仿佛也落到了实处,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翁绿萼看得好笑,提醒他:“你这样紧张,等到你出征,不在家中,该怎么办?”
她的意思是让他放宽心。
没了熏得她作呕的怪味儿,她又喝了一碗方大夫煎的安胎药,现在什么奇怪的感觉都没有,浑身轻盈,肚子里?那颗小豆芽的存在感弱到不行。
萧持却理解错了。
他看着她皎洁美?丽的脸,低低道:“绿萼,是我对不住你……”
大战在即,他身为主帅,必须得亲自上场作战。
萧持不会辜负每一位追随他、拥护他的将士,但与此同时,他不得不暂别他的妻儿,丢下自己原本应尽的责任。
他的语气太过沉重,以至于翁绿萼能够清晰地感觉他身上传来的深深的失落与歉疚。
“对不住我什么?”翁绿萼掰开他的手?,把自己的手?塞了进去,一根一根,紧握契合。
“你是去完成你的使命、万千将士军民共同的期望。”
“这个孩子……”提起她,翁绿萼眉眼间流淌着柔软得不可思议的爱意,“来得是在我们?意料之外。但我知道,你和我一样,都会很爱很爱她的,对不对?”
她笑着抬起眼,翘起的眼睫深处洇着因为欢悦而湿润的水光。
萧持沉默地点头,亲了亲她薄薄的眼皮,又摇头。
“最爱你。很爱她。”
在这样一句直白的情话浸润下,翁绿萼眨了眨眼,忍下那股即将涌上的热意。
为什么幸福得太过,也会让人想流泪呢?
第?二日, 萧持刚一醒来,一阵又一阵的酸痛感瞬间涌上,将他包裹。
他眉头微皱, 随即,他反应过来什么, 脸色微变。
昨夜他原本想另搬一床被子睡,免得他睡着了?不小心压着她。
翁绿萼却不愿,说什么都要往他怀里?钻。
萧持哪里?敢拒绝, 又怎么舍得拒绝。
只能将她搂在怀里?, 看着她很快就睡熟了?, 自个儿却睁着眼睛, 失眠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怀里?睡着一个大宝贝, 他不敢乱动, 就算睡着了?,也不敢乱动。
难怪身上那?么酸。
萧持低下头, 就看见?一个乌蓬蓬的脑袋。
怀里?的人静静睡着,香馥馥的柔软身子完整地被他搂在怀里?,严丝合缝, 就像是?天生该长?在他怀里?那?般, 再契合不过。
屋子里?静悄悄的, 外边儿照进来的天光被薄蓝色的纱帐挡去?大半,透出朦朦胧胧的光晕,落在她带着细小绒毛的脸颊上, 面颊上丰盈的软肉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萧持看着她, 心绪愈发柔软。
他的视线慢慢下移。
实在很难想象,那?样?纤细婀娜的身体里?, 正在孕育着他们?的骨血。
他们?的。
他们?两个人的。
萧持唇角翘起,美滋滋地低头亲了?她一口,小心翼翼地把人挪到另一侧枕头上,见?她只是?眼睫微颤,没?有醒,萧持又等了?等,见?她睡沉了?,这才起身。
杏香和丹榴也跟着兴奋了?大半夜,等到天边刚刚泛起亮光,她们?就再也按捺不住,利落地起了?身。
又一头扎进了?厨房。
听说有孕之人都容易胃口不好,女君本身就纤瘦,若是?再见?不到好吃的东西,只怕更没?胃口了?。
说不定?,还会吐得比昨晚还要凶。
杏香想着丹榴昨夜和她讲的服侍有娠之人该注意的地方,揉着面团的手越发用力。
希望这小包子争气些?,能哄得女君开胃多吃几个!
丹榴不知道杏香突然将擀面棒挥得虎虎生威是?为了?什么,她正忙着洗药炉子。
昨夜方大夫给女君开了?安胎药,又特地交代她,要想让药性挥发到最好,得提前用几种中药熬煮过的水先在药炉子里?闷上一个时辰,到时候再煎药,更是?滋补。
两人在小厨房忙得热火朝天,直到有女使来寻她们?:“二位姐姐,君侯传你们?过去?。”
君侯让她们?俩过去??
杏香和丹榴对视一眼,默默传递出同一个怨念——君侯碍事!
萧持将他昨夜里?睡不着时想到的,能尽量让她在没?有他陪伴的日子里?也能高高兴兴养胎的安排都一一告诉了?杏香二人。
杏香和丹榴原本还有些?不耐烦听萧持说话,但见?他说的那?些?条条件件都是?和女君有关,且都是?为她好的事儿,她们?也就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听他吩咐。
君侯要把黄姑接过来陪女君养胎?
丹榴一愣,随即高兴地连连点头。
这可是?君侯最近做得最英明的一件事了?!
虽然她和杏香自信能照顾好女君,但她们?毕竟没?有生养孩子的经验。
女君年纪轻,身子又娇弱,万一哪天有些?什么不好,但她们?却因为缺乏经验没?有注意到,那?可真是?悔之晚矣。
黄姑能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来黄姑从前是?女君的乳母,在女君眼中,说黄姑像她的半个母亲,那?一点儿都不夸张。
二来,黄姑自身生养过,照顾起身怀有孕的女君来自然也更得心应手。
丹榴还想问几句诸如黄姑什么时候能到的事,却听见?帷幔垂下的内室传出一点儿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道峻挺身影嗖的一下从她们?面前蹿了?出去?。
再回首,方才立在她们?眼前的君侯已经不见?了?。
杏香乐呵呵的:“君侯好身手啊!”
丹榴忍笑。
不过她们?知道两个主子的习惯——多半是?要腻上一会儿的,正好,她们?也趁着这个时候回小厨房继续刚刚没?做完的事儿。
萧持心里?挂念她,脚下步伐迈得愈发大,一掀开薄蓝色的帷幔,就见?翁绿萼坐在床沿边,正在低着头穿鞋。
“醒了??”
萧持暗暗松了?一口气,坐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