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持不屑于回答这样根本不可能的问?题。
翁绿萼见好就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免得人恼了,要追过来?蹭她一脸芦荟膏。
但现在在马车上听到他这样说?,翁绿萼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不是不在乎。
相反,还?是挺在乎的。
她乐得笑出了声。
反正?这辆马车上只有他们二人,杏香和丹榴带着行李坐在另一辆马车上,她也不必担心夫妻间?的私密话被女使们听去了会不好意思。
笑得埋倒在萧持怀里,夏衫轻薄,随着她笑着肩膀微微颤抖的样子,背后那对漂亮的蝴蝶骨仿佛要刺破轻薄柔软的裙衫,振翅欲飞。
萧持想起那一茬,随口一提,不料她笑得这样厉害,倒是让他生出几分无奈来?。
“别笑了,仔细肚子疼。”
他扶住她的肩膀,把人翻了个?面,温热的大掌揉着她的小腹,一下又一下地给松缓着可能的腹痛。
翁绿萼仰面躺在他怀里,看着他低垂着眼睫给她揉肚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却偏偏能读出许多无声的怜惜。
掌心下的柔软躯体又在轻轻抖动?。
萧持挑眉:“还?没笑够?”
他才?一抬眼,就见她伸出手,搂住他脖颈,主动?献上了一个?缠绵的吻。
嗯,脸碰着嫩了些,难怪亲吻的时候感觉到更舒服了。
萧持攥住她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作乱的手,轻轻咬了咬那瓣嫣红的唇。
“专心些。”
声音喑哑,带着一点儿?不满。
翁绿萼忍笑,不再去想其?他,随他一起跌入春潮里。
去年初春,离开雄州时,她原以为这一世可能都不会再有机会回到这片故土。
翁绿萼沉默地仰头,看着雄州久经风霜,却仍巍峨魁伟的城墙,她想起去年知道老皇帝与萧持都将发兵攻打雄州之时的心境,又是悲凉,又是无奈。
雄州远没有其?他州富庶、适合生存,但它地底下埋着的矿产,却成为了乱世之中,最招摇的存在。
萧持倒是没那么多实质的情绪,他想起去年两人初见的场景,还?有些心虚。
……那时他真?的不知道,日后他会这样爱她。
若是早知道,他不会对她那样冷淡无礼。
“进城吧。待会儿?再看。”萧持放下帘子,摸了摸她有些冰凉的脸颊,有些不满。
“不知道自个?儿?脸皮薄,经不住冻?”
翁绿萼往后面一靠,懒洋洋道:“有夫君给我取暖嘛,有什么可怕的。”
再者,是他说?得太?夸张了。
雄州虽然气候偏寒,但如今正?在八月里,想也知道冷不到哪儿?去,只是风吹来?时,就意外多了几分身处暮秋之中的萧瑟之感。
守城的卫兵看见张翼出示的平州萧侯的令牌,心中一骇,忙不迭地放行。
马车咕噜噜往城里驶去。
离家越近,翁绿萼的心跳得就越快。
萧持握着她的手,察觉到她濡湿的掌心,扯过一旁的绢子给她擦了擦,淡淡道:“该紧张、该心虚的又不是你。你慌个?什么劲儿?。”
他仍对着翁家父兄当初以她为质,交换雄州平安的事耿耿于怀。
……虽然他也知道,若他们不狠心做下这个?决定,他们二人的姻缘便不可能成得那般迅速又合理。
但人么,在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迁怒,去挑一挑别人的刺。
翁绿萼知道他的介怀最初来?源于长房与他之间?的仇怨心结,也没有在意他冷淡的语气,只笑道:“我头一回带着夫君回娘家,心里当然会紧张。”
说?着,她咬着唇睨了他一眼,哼声道:“婚后第二日,我随你去给夫人请安,你走在前面,步伐又快又急,压根不在乎我跟不跟得上。”
她的语气哀怨,萧持沉默了一下,怎么这个?时候翻旧账?
好在翁绿萼也不是真?的想要在这种时候和他找茬吵架,往他怀里又靠了靠,轻声道:“夫君不必担心,我会护着你的。”
就凭她这细胳膊细腿儿??
萧持看着她发亮的眼睛,他嗯了一声,亲了亲她的额头。
“那就都靠你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夫君放心吧。”
萧持笑了出来?,车舆内隐隐沉闷的气氛被一扫而?空。
马车很?快停下。
说?来?也怪,翁绿萼在来?的路上还?觉得紧张,但真?的看见那处熟悉的府邸,她的心反而?平静下来?,被萧持握在掌心的手动?了动?,对着他笑:“夫君你瞧,这就是我自幼长大的地方。”
在她离开的时间?里,她最熟悉的这座府邸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先前州牧府的匾额已经被取下了,翁府两个?字遒劲有力,阳刚苍劲,翁绿萼认出来?,那是阿耶的字。
萧持握紧了她的手,温热的力量透过两人交握的手源源不断地传遍她的四肢百骸,翁绿萼又是一笑,与他一块儿?踏上大门前的台阶。
他们回来?得突然,并没有事先传信给翁临阳他们,是以门房看到两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前时还?有些纳闷,直到看清车上走下的那袅娜女郎的脸,他才?激动?地跑下去确认:“大娘子?竟是大娘子回来?了?”
杏香和丹榴在后边儿?拎着几个?包袱也跟上来?了。
旁的行李倒是可以待会儿?归置,但女君给州牧、大公子他们备下的礼可不能丢。
见到门房激动?的样子,她们跟着笑:“是呢是呢,就是咱们大娘子带着君侯回来?了,你快去通传一声。”
门房连连点头,手上的扫帚都不要了,啪一下丢到一旁的地上,欢天喜地地撒腿就往主君的书?房跑去。
半路上碰见正?在陪大奶奶遛弯儿?的大公子,门房停下脚步,将大娘子带着姑爷回来?了的消息告诉了她们,又急匆匆地继续往书?房去。
“绿萼回来?了?”
元绛珠眼睛发亮,翁临阳及时按下妻子想要疾走的心:“慢慢走,仔细孩子在你肚子里闹翻了天。”
元绛珠不满:“绿萼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这个?外姓的嫂子都惊喜非常,你怎么看着一点儿?也不高兴的样子?”
翁临阳失笑,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只是门房口中的‘大娘子和姑爷一同回来?’的话让他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萧持好端端地,会好心到陪绿萼回娘家看看?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么想着,眉眼间?的凝重之色愈深,口中却道:“我先去迎一迎她们。流香,扶好大奶奶,不许她乱跑乱跳。”
流香连忙上前应是。
摸了摸妻子哀怨的小脸,翁临阳大步往府门的方向?走去。
见妹妹俏生生地立在门前,翁临阳脸上下意识露出一个?笑,目光扫过一旁的萧持,他脸上笑意不变,几步来?到翁绿萼面前,温声道:“怎么在这儿?傻站着?还?要像小时候那样等着我亲自来?接不成?”
翁绿萼眨了眨眼,没说?话。
翁临阳和萧持目光交汇,平静地颔首:“这一路劳君侯护送,您若事忙,日后我亲自送绿萼回豫州即可,莫耽误了您的正?事。”
萧持眼眸微深,这算什么?把人送到了就要把他一脚踹了?
他没有说?话,唇紧紧抿着,看向?翁绿萼。
翁临阳也将视线转向?翁绿萼:“绿萼最是懂事,定然也不
会想君侯因私延误正?事,君侯大可放心。”
被两人这么盯着的翁绿萼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好在此时一阵缓而?沉的脚步声传来?。
她抬起头,看见翁卓就在不远处,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脚步一顿,就这么看着她。
在她的记忆里,阿耶永远高大、威武,无论发生什么,他脸上沉稳笃定的神情都不会变。
但翁绿萼也见过阿耶无能为力、心力交瘁的样子。
她看着不远处那个?鬓染风霜、老态初显的男人,他明?明?正?对着她微笑着,但翁绿萼就是感到一阵难言的心酸。
“阿耶!”
翁卓稳稳地抱住了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女儿?,布满风霜的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头,低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想说?的有很?多,但最终也只化为了这一句有些干巴巴的话。
那一瞬间?的激动?劲儿?过去,翁绿萼也不好意思在父亲怀里待太?久。
抬起一双泛红的泪眼,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闷声道:“阿耶憔悴了许多。”
她话说?得委婉,翁卓却笑了:“阿耶老了,能看到你现在过得这样好,已经是上苍垂怜。”
那双苍老却仍不掩精光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女儿?。
相比于去岁她离开雄州时的清瘦纤细,现在的她显然张开了一些,也长高了,身量高挑匀称,面颊上带着健康的晕红,翁卓看得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绿萼嫁给萧侯,这么看起来?,她的婚姻还?是顺遂的。
翁绿萼用绢子沾了沾眼角,笑着搂过翁卓的胳膊,一双盈盈动?人的眼看向?萧持,有些羞赧,但更多地高兴地和他介绍:“夫君,这是我阿耶。”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二人早已见过面,但那时的场面,她想想都还?觉得尴尬,索性借着这次机会引着他们用新身份重新相处。
萧持的目光掠过她隐含忐忑的脸庞,对着翁卓微微颔首:“岳父。”
语气虽然冷淡,但好待把晚辈的姿态摆出来?了。
那张桀骜面庞上再不见傲慢模样,翁绿萼看着,对着他轻轻眨了眨眼。
像是有两把小扇子簌簌拂过他的心房。
——罢了。只要她高兴。
萧持面无表情地想,他有什么不能做的。
翁卓对着萧持点了点头,唤了声‘君侯’,他拍了拍女儿?的手,示意她放开自己:“走吧,你难得归家,先去歇一歇。我叫厨房置办一桌酒席,晚些时候为你和君侯接风洗尘。”
阿耶的神情和语气都很?平静,翁绿萼隐隐有些失落,但她习惯了听父兄的话,点了点头,走到萧持身边。
翁卓看了女儿?一眼,叮嘱儿?子照顾好她们,背着手又回了书?房。
翁绿萼还?来?不及为阿耶有些古怪的冷淡态度失落,就看见一抹丽影急匆匆向?自己走来?。
元绛珠挺着肚子姗姗来?迟,看见翁绿萼,她再也耐不住性子,拂开流香扶着自己的手,兴冲冲地往前走了两步。
“绿萼,绿萼,嗳,我好久没见着你了。”
翁绿萼看见嫂嫂,惊喜地连忙迎了几步上前,萧持看着自己又被放开的胳膊,嗤了一声。
这个?喜新厌旧的女人!
翁绿萼看着元绛珠圆鼓鼓的肚子,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和她挨得太?近。
元绛珠大大咧咧地握过她的手放在肚子上,笑眯眯地问?她:“怎么样,手感是不是很?像一个?瓜?”
翁绿萼浑身僵硬,突然有什么东西,顶了顶她的掌心,她一时惊讶,没忍住小小惊呼了一声。
萧持立刻闪身过来?,手扶住她后腰。
元绛珠:……能不能不要用看刺客的眼神看她的肚子。
“这是胎动?,孩子在和他姑姑打招呼呢。”元绛珠白了一眼萧持,少见多怪。
但对着翁绿萼,她又很?耐心地让她再摸摸:“这孩子平时可懒了,一天都动?不了几回。绿萼一摸他,他就动?了,可见是喜欢你呢。”
翁绿萼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她小心翼翼地又摸了摸,里面也很?给面子地又动?了动?。
“夫君,他真?的会动?!”翁绿萼之前鲜少接触怀着身孕的女子,面对胎动?觉得新鲜极了,忍不住抬头和萧持分享这份新奇又奇妙的感受。
萧持对别人家的孩子不感兴趣,但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他嗯了一声:“这孩子是个?有眼光的。”
翁绿萼嘴角翘得高高的,看着元绛珠沉甸甸的肚子,又觉得她辛苦:“瞧我,一高兴起来?就忘了阿嫂受不得累。”
元绛珠摆了摆手,她又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公主,打小就养得糙,身体好着呢。
“你阿兄知道你可能要回来?,日日都叫人去洒扫屋子,又给你换了些新的玩意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翁绿萼笑着看了一眼翁临阳一眼:“我知道阿兄疼我。”
翁临阳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妻子,又看了一眼乖巧可爱的妹妹,没看令人生厌的妹夫,点了点头:“你们一路过来?辛苦,君侯也乏了。之后还?有时间?留给咱们说?话呢,珠珠,让绿萼她们先去休息吧。”
这个?带着夫妻之间?特有的亲昵的小名儿?一出来?,翁绿萼看见嫂嫂的脸顿时红透了。
她识趣地挽住萧持的胳膊往里走,与兄嫂告别之后,走出一段路,隐隐还?能听见元绛珠捶打阿兄的动?静。
萧持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庭院周围的布景,又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挑眉道:“你很?羡慕你阿嫂?”
“夫君为何这么说??”
萧持慢慢悠悠地开口:“你阿兄唤了句她的小名儿?而?已,你倒好,耳朵红得比她都快。”
元绛珠真?名自然不是这个?,她排行十?七,又不受宠,母亲元德妃发疯自焚死后就被打入了冷宫,由一个?年老的宫人抚养长大,其?他宫人们都唤她‘十?七娘’。
鲜少有人记得,她的名字叫做胥献音。
老嬷嬷说?她来?冷宫时,手里紧紧攥着一颗深红色的明?珠,仿佛是元德妃留给她的东西,私下里众人都不敢谈及那个?绝望自焚的女人,但老嬷嬷不想她忘记亲娘,便给她取了个?小名儿?,唤作绛珠。
逃出西京皇城之后,她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
用她阿娘的姓,还?有老嬷嬷给她取的小名结合在一起,元绛珠,从此之后她就有了新名字。
翁绿萼默默念了两遍‘珠珠’这个?名字,想到性情变得日渐稳重可靠的阿兄嘴里吐出这个?小名儿?,她有些感慨。
“我只是旁观,都替阿兄和阿嫂觉得幸福。”
她语气柔软,显然是真?心为兄嫂和睦恩爱而?感到幸福。
但萧持就是不喜欢她羡慕别人。
他当即道:“这点儿?小事就让你羡慕了?不就是个?小名儿?,有什么了不起。”顿了顿,他试探着道,“那我之后唤你姁姁?”
绿萼。绿萼。这个?名字自然是很?美的。
但是她的父兄、他的阿姐,还?有王七娘那些杂七杂八的人,都可以这样亲昵地唤他。
萧持就有些不得劲儿?。
他将‘姁姁’两个?字念得又轻又柔,带着满满的缱绻之意,让翁绿萼又是错愕,又是羞赧。
萧持还?在看着她,执着地想要一个?回答。
她别过脸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随意一点:“随你好了,问?我做什么……”
萧持拧了拧她泛红的耳垂,笑道:“好,知道你喜欢我这么唤你了。”
他越想越觉得‘姁姁’这个?名字好。
姁,姁然,乐也。姁姁,又是喜悦自得的意思。这么唤她,每叫上一声,就像是在为她加持念
力,期盼她之后的日子都平坦愉快。
翁绿萼又听得他严肃道:“这个?名字只有我能叫,你不许让王七娘她们这么唤你。”
语气霸道。
翁绿萼哼了哼:“为何?”
萧持挑眉:“你也不想在床榻上我这么唤你的时候,偶尔还?会想到你那些好友也这么叫你的样子吧?”
翁绿萼脸一僵,气鼓鼓地推开他,自个?儿?往前走去。
萧持还?不依不饶:“成不成?这名字只许我一个?人叫。”
翁绿萼被他缠得烦了,胡乱点了点头:“随你,都随你。满意了吧?”
虽然她的语气有些勉强,但萧持还?是很?满意:“我就知道姁姁还?是最看重我。”
他改口得倒是挺快。
翁绿萼抿了抿唇,走得又快了些,期盼着吹来?的凉风能够给她染上晕红的双颊降一降温。
看着她带了点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萧持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懒洋洋地迈步追了上去:“不是说?要带我好好看一看你长大的地方?你自顾自地往前走算怎么回事儿??”
翁绿萼只当作没听见,不理他。
萧持几步上前,捞过那一截纤细腰肢,低声问?她:“脸皮怎么薄成这样?”
翁绿萼咬了咬唇,还?好她从前住的漪兰院就在前面几步了,她没有拂开他作乱的手,嘀咕道:“谁叫你在哪儿?都不正?经。”
“胡说?。”萧持耳力绝佳,自然听清楚了她的小小抱怨,“我只在姁姁一个?人面前不正?经。旁人想得我两句不正?经的话,难于上青天。”
翁绿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他:“夫君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谁乐意听他那些不正?经的话?
萧持一笑,随着她的步伐进了漪兰院,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扫过庭院,见的确如元绛珠所说?,有人时时前来?打扫收拾的样子,眼角眉梢的锋锐之意才?稍稍缓和。
庭院里有一座造型别致的小房子,萧持知道,那就是翁卓曾斥百金为爱女打造的花房了。
说?来?奇怪,就翁卓的为人性格,和他刚刚的表现来?说?,萧持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古板严肃的男人会为讨女儿?欢心而?不惜耗费百金,为她在终年严寒的雄州建造一座四季如春的花房。
她对父兄的深厚感情,毕竟是在十?多年间?他们对她无保留的疼爱中养成的。
翁绿萼不知道萧持心里在想什么,又回到这座熟悉又陌生的院子,她很?高兴,拉着萧持的手往里走。
屋门打开,萧持慢慢打量着里面的陈设布置。
不知为何,这屋子里浮动?着一股与她身上相似的味道,几乎在一瞬间?,就让萧持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好感。
杏香和丹榴跟在后面,不敢打扰女君和君侯,只能先把带着的礼物,还?有马车上的行李先搬去东厢房慢慢收拾。
萧持的视线随着她在屋子里翩跹得像一只蝴蝶般轻盈的身影转动?.
花几、长案桌、罗汉床……处处都带着小女儿?家的馥郁巧思。
“姁姁。”
翁绿萼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他。
他扶着那张黄花梨月洞门罩式的架子床,捋了捋退红色纱帐上吊着的香囊,回眸看她。
萧持十?分正?经地请求她的意见:“泡一个?吧?”
翁绿萼沉默过后,就是羞恼。
这人怎么随时随地都在想那档子事儿?!
翁绿萼啐了他一口, 表示坚决不要?和他在青天白日的时候谈论?这个话题。
萧持无所谓地扬了扬眉:“又不是没在白日的时候来过。”
翁绿萼抚摸着那架古琴的手微顿,抬起头看?向?萧持。
萧持被她有些古怪的眼神?看?着,仍旧十分自在, 问她怎么了。
“夫君,我在想。”翁绿萼幽幽道?, “有没有什么可以把你?暂时毒哑的药。”
萧持眼眸微眯,走过去?一把捞起她的细腰把人困在怀里,捏住她的下巴重重地亲了下去?。
好半晌, 在她气喘吁吁、浑身发软的时候才撂下一句冷哼:“你?可真是舍得?。”
翁绿萼伏在他怀里, 澎湃的情潮席卷过她周身的战栗感?仍未完全褪去?, 她连思绪起伏间都?带了些绵绵的旖旎。
——只是毒哑而已, 又不耽误他做其他事儿。
萧持捏了捏她的腰,软得?像是一枝春柳。
他也没多问, 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放她到那张盈着淡淡香气的床榻上,又替她除去?外?衫和鞋子, 推了推她,翁绿萼便乖乖地进了被窝。
“睡会儿吧。”一路上她都?没怎么睡好,虽然人的精神?很不错, 但萧持还是不放心。
躺在熟悉的、柔软的床榻上, 身边坐着的是她的夫君。
翁绿萼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在沉入梦乡时,她呢喃道?:“夫君,我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什么?
萧持还在想问一句, 却见?她眼睫垂下, 神?情恬和,已然是睡着了。
萧持伸出手, 替她理了理垂到面颊上的几缕发丝,又等了一会儿,见?她睡得?熟了,这才起身往外?走。
“女君睡着了,你?们动静轻些,别扰了她。”
杏香和丹榴连忙点头,见?萧持往外?走去?,她们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道?:“君侯是要?出去?走走吗?婢帮您带路吧?”
萧持拒绝了,且不说?他一路过来时听着她对府上各处的介绍,心里大致已经?知道?了路该怎么走。再者,他一个大男人,和自己妻子的女使离得?近了,落在外?人眼里,终究不好。
“记住你?们的本分,服侍好女君。”萧持不再看?她们,施施然出了门。
杏香和丹榴被他突如其来的冷淡告诫给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萧持登门时,翁卓正对着书房院子里那颗老梅树出神?。
他冷冷瞥了一眼那颗长得?有些乱七八糟的老梅树,想起被妻子宝贝似地放在屋里,连去?豫州都?要?带上的那盆绿萼梅。
应当就是从这颗老梅树上移下来种?的。
“州牧好雅兴。”
翁卓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立着的身如劲松、风气英秀的男人,语气平静:“当不得?君侯一声‘州牧’,我今不过一田舍翁,如今早已是君侯这等年轻人的天下了。”
“大人过谦了。雄州这地方,还是交在你?手上,我才能安心。”萧持没再阴阳怪气地唤他‘州牧’,但也没有乖乖叫声‘岳父’。
翁卓看?起来也不是很想和他亲近的样子,闻言只道?:“承蒙君侯看?重,一身老骨头罢了,趁着还能动弹,我自不辜负雄州上下百姓。”
这老头,动不动就扯雄州百姓。
萧持怀疑翁绿萼从前就是被这老头莫名其妙的使命感?给言传身教,把脑子也给听笨了。
“奇哉怪也,你?既那么看?重雄州百姓,为何不多心疼心疼自己的女儿?”
萧持语意凉薄,虽说?他心知当□□迫翁卓做下献女求和这个决定的大部分原因,来源于他的大军压城。
翁卓目光凝在那颗老梅树上,语气有些晦涩:“绿萼,自小就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萧持嗤了一声:“早早没了母亲,父兄又忙得?很,整日不着家,她再不懂事,谁疼她?”
想到小小的翁绿萼或许还期盼着父兄多陪陪她,但渐渐的,她懂得?了一点人情世故,也就不再期盼了。
不盼望才能少失望。
这中间,她又经?历过什么呢?
“对一个孩子来说?,懂事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好事。你?搜肚刮肠半晌,才想出这么个词儿么?”
面对萧持的咄咄逼人,翁卓的情绪看?起来一直都?很稳定,他想起女儿托长子带来的那几件衣裳、围脖、手套,一针一线,都?是她密密缝制的心意。
“你?说?的不错。是我对不起这个孩子。”
翁卓伸出手,抚摸着老梅树虬劲的树枝,话锋却忽地一转:“这颗梅树,是她阿娘还在的时候,我亲手为她种下的。”
“她很喜欢梅花,尤其喜爱绿梅,怀着绿萼的时候便与我说,若
腹中是个女儿,就为她取名为‘绿萼’。我们也的确拥有了一个可爱美丽的女儿。”
“她走得?太早、太匆忙,我甚至没有从丧妻之痛中醒过来,第?二日就要?照常处理城中事务。”
翁卓回忆着当时的自己:“可笑我试图用更多的政务来麻痹自己,全然忽略了家中还有一对儿女在等着我。临阳那时候已经?七岁了,有师傅盯着,不需我费什么心。但绿萼,那时才两岁,生得?白白胖胖、玉雪可爱,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想抱一抱她。”
“我无心续弦,族中亲眷又少,平时只有乳母照顾她,我竟也就这么丢开了手。只是眨眼间,我再回过神?来时,绿萼已经?从一个小小的婴孩成?长为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再之后,就是她被迫去到凶名在外的萧侯身侧,成?了他的妻子。
不,原先在翁卓,乃至翁绿萼的认知中,她以那样屈辱的身份去?到萧侯身边,在名分一事上应当是没什么指望的。
所以在萧持有意娶她为妻的消息传来时,翁卓很是沉默了一阵,他拒绝了女儿信中邀他与长子同至平州,参加婚仪的请求,只将府上能凑的财宝珠玉交给儿子,让他带去?给女儿添妆。
他哪儿来的颜面再去?见?女儿?
“她如今过的好,是她自己的造化。我给不了她什么助力,反而会成?为她的拖累。”
萧持虽觉得?他说?的是大实话,但这种?话他听听就好了,如果让翁绿萼听见?,她定然会伤心。
“我带她回来,是为了让她开心,了却一桩心事。不是为了让她听你?这些自以为忏悔的话,心里发堵的。”萧持不耐道?,“不管你?心中怎么想,就她在的这一两日,对她和颜悦色一些,不要?摆出那副苦大仇深、忧国忧民的做派就好。这是你?家,不是官府。”
这老头先前装深沉,就让翁绿萼低落了一会儿,萧持看?在眼里,自然也跟着不高兴。
“至于雄州矿产开采与兵器锻造二事,我瞧你?精神?头挺好,就再多顶两年吧。翁临阳做事仍不够牢靠,锻炼几年再说?。”
萧持这话,就是驳了翁卓想要?退居二线、不问世事的意思。
翁卓默然,半晌才点了点头。
目的达成?,萧持不想和这无情的老头多说?,转身欲走,却听得?一声含着迟疑的‘君侯稍等’。
他回过头去?,看?见?翁卓肃然道?:“我自知亏欠绿萼颇多,本没有脸面说?这些话。但请君侯,看?在那孩子命运坎坷的份上,待她好一些。”
这话萧持不爱听。
什么叫命运坎坷。
他冷淡道?:“我自会对她好,是因她值得?我珍重、值得?我怜惜。你?放心吧,她的命好着呢。”
说?完,他也懒得?再去?看?翁卓的脸色,抬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