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卓摸了摸老梅树,低低道?:“晴娘,我糊涂了大半辈子,真是……”
如今虽是八月,但雄州的风已经?带了秋日的萧瑟之感?,一吹,将翁卓那些落寞喟叹尽数吹散,只有他和眼前那颗老梅树才知道?。
萧持回到漪兰院时,翁绿萼还在睡,看?她脸睡得?红扑扑的,萧持替她掖了掖被角,没有扰她,脚步放得?更轻了些,在屋子里转圈。
他还没有仔细看?过这间她自幼长大的屋子。
看?着看?着,他发现翁绿萼的喜好很固定。
这里的香几上摆着一个霁青白花瓷瓶,平州、乃至豫州的居室内也是差不多的位置,放着几乎一样的东西。
连闲时看?书,也只偏爱遣云先生写的那些山水游志,直到短时间反复看?得?多了,才去?宠信别的话本诗集。
她是一个恋旧的人。
萧持无意识地抚摸着黄花梨方桌被打磨得?平整顺滑的桌面。等听到声响回过神?来,才看?见?翁绿萼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鬓发微乱,一张莹白小脸气血充足,带着初醒后的迷惘之色。
那双沉静漂亮的眼睛在看?到他时,陡然亮了亮。
“夫君。”
萧持嗯了一声,走过去?坐在床沿边上,替她捋了捋耳边垂下的几缕发丝:“睡得?好吗?”
简直不能再好了。
神?清气爽,腰背舒展,连日赶路的难受劲儿都?没了。
见?她点头,萧持又摸了摸她的脸——他很喜欢与她肌理相触。
“醒来就起来吧,别赖床了,仔细夜里睡不着。”
翁绿萼唔了一声,把脸埋进他怀里,蹭了蹭,呼吸间充斥着他身上的清苦气息,说?不上是什么香料熏染的味道?,他素来也不爱用香。
这味道?更像是从清晨山林里逸散出的雾气,带着草木与露水的气息,翁绿萼深深嗅了一口,人更放松了。
前段时间,她养病,他忙着军营里的事,后来又匆匆决定北上雄州,算下来,两人其实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怎么亲近过了。
萧持扶在她肩上的手一僵。
翁绿萼自然发现了他的异样,哼了哼,抬起头来,一张靡颜腻理的脸庞上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神?采:
“夫君,可真是龙马精神?,一刻都?消停不得?。”
这话说?得?有失偏颇。
萧持挑眉:“我前些时候的隐忍都?是做白工了?你?说?这话,真是好没良心。”
说?着,他轻轻拧了拧她挺翘的鼻子,力道?不重,却泄露出满满的喜爱之情。
翁绿萼躲开他的手,嘀咕道?:
“不是用旁的法?子给你?纾解了么?你?这话说?的你?自个儿有多清白一样。”
这个……倒是不能否认。
萧持噎了噎。
不过翁绿萼觉得?在床榻上讨论?这件事并非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她从萧持怀里出来,整了整身上穿着的小衫——虽是八月里,雄州的气候也像是入了秋一般,进城前她就换上了秋日里的衣裳。
“我让杏香她们进来给你?梳头发?”
翁绿萼点了点头,说?好。
女君回娘家,从前走得?失意,这次回来,杏香和丹榴打定主意要?让女君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儿都?要?是最美的状态。
听得?君侯传唤,二人也不含糊,利落地给她更衣梳妆。
翁绿萼有些犹疑:
“不过是一家一块儿用餐饭……”至于这么隆重吗?
“女君,这您就想岔了。”
杏香手脚麻利,接过丹榴递来的一支珠钗,在她乌蓬蓬的发髻间比了比,斜斜插进云鬟里,温润圆硕的珍珠衬得?镜中那张娇颜愈发美丽,她才继续往下道?:
“女人回娘家嘛,当然想让娘家人知道?她过得?很好。女君与君侯恩爱,日子过得?本来安逸幸福,自然是要?让主君和大公子他们都?知道?。”
萧持在一旁,难得?赞同地点了点头:“说?的不错。”
杏香得?了君侯的支持,给翁绿萼打扮的劲儿更足了。
见?她都?把萧持之前送她的那串珍珠链拿出来了,翁绿萼连忙摇头:“不要?这个。”戴着很沉。
萧持在后面看?着,见?她拒绝,故意道?:“不喜欢我送你?的这条?”
怎么会不喜欢呢?
翁绿萼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看?见?那串珍珠链时的场景。
她从睡梦中醒来,刚一睁开眼,就看?见?那串淌动着温润华彩的珍珠链,再一回眸,就是风尘仆仆归家的他。
那时候两人虽还在闹别扭,但那一瞬间的惊喜是骗不了人的。
她笑着摇了摇头:“这样就很好了,过犹不及,父兄他们都?知道?我的性子,见?我这样盛装出席,反而要?犯嘀咕。”
萧持看?向?菱花镜中映出的美好容颜,故意想要?挑刺,也的确挑不出什么不够完美的地方来。
他的妻子,他的姁姁,生得?一副令世人都?会赞叹惊艳的容貌,这一点常令他感?到苦恼,但更多的时候,他为她感?到骄傲。
她本就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人。
萧持如此在心里赞叹着。
他的手轻轻落在她肩头。
杏香和丹榴对视一眼,抿唇一笑,熟练地低头退了出去?。
恐怕还有一会儿才能出门呢。
翁绿萼被他沉默又炽热的视线看?得?面颊隐隐泛红,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
“还愣着做什么?该走了。”
她仰起脸看?他。
那张脸本就生得?极美,被杏香她们巧手描绘,眉心一点金箔与朱砂绘成?的梅花印记,更是美得?令人惊心。
“我在想。”
翁绿萼的思绪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延伸。
可他偏偏又不接着往下说?。
好半晌,萧持才慢悠悠地继续道?:“想是不是岳母在怀着你?的时候,对着梅树看?得?久了,天上的梅花仙子觉察与她有一段缘分,这才下凡投胎。最后便宜了我。”
什么跟什么呀……
翁绿萼有些脸红,下一瞬却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阿娘喜欢梅花?”
他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在她的眼神?逼问下,萧持轻松道?:“找岳父聊了几句而已,好了,你?这么严肃做什么?真的就是随便聊了两句。”
说?着,他扶着她的手让她站了起来:“很美,走吧,保准你?今日能艳冠群芳。”
方才还对他的话将信将疑的翁绿萼顿时被转换了注意力。
她不是抱着艳冠群芳这种?目的才好好打扮的!
不过到了饭桌上,见?父兄神?色如常,翁绿萼的心放下去?一半。
还有一半悬着,是因为她知道?,父兄都?是很能藏事的性子,阿耶一贯如此,而阿兄是在城破家散之际才倏地成?熟起来,到现在,也是一个能扛起妻儿老小头顶一片天的威武男儿了。
她也清楚,是饭桌上的男人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维护平静。
那她又何必操心呢。
翁绿萼想通了,看?着面前许久未见?的家乡菜,腹饿感?顿时强烈了一些。
雄州的菜式与位于南方的平州有些不同,翁绿萼起初还担心萧持会吃不惯,时不时要?看?他一眼。
见?他饭量和平时差不多,又收回视线。
却不小心撞进了元绛珠那双含着揶揄的眼。
翁绿萼有些不好意思,暗暗庆幸杏香她们今日给她涂了点胭脂,脸红一点也看?不出来。
桌上的气氛隐隐有些沉闷,元绛珠给翁临阳使了个眼色。
他皱了皱眉,但妻子坚持,他只好作罢。
他正想开口热热场子,却见?翁卓道?:“我今日把埋在那颗老梅树底下的女儿红给启了出来,绿萼归家,这样的喜事,我是该和君侯好好对饮几杯。”
父亲主动开口,翁临阳自然要?跟着捧场。
萧持微微颔首:“岳父有兴致,我自当奉陪。”
翁绿萼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男人们喝酒这种?事实在没有什么让人留下来旁观的必要?,翁绿萼叮嘱了几句莫要?饮得?太过,适当就好,趁着元绛珠要?去?更衣的功夫,她扶着人出了宴客的春溪厅。
有孕之人小解的次数总要?频繁些,不过元绛珠心里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乐呵呵地忍下了那些不适。
和翁绿萼说?起有孕之后添的这些小毛病时,见?她心疼,还笑道?:“我已算是好的了,你?阿兄虽说?木楞楞的,不解风情,但还算体贴我。没有说?往房里添人……我是决计受不了这个的。”
翁绿萼想起早化成?一把白骨的老皇帝,据说?他十分风流,妃妾多的不得?不扩张宫殿,偏偏又是在王朝动摇、国力衰弱的当口,老皇帝大兴土木,却是为了自己享受的事一经?传出,引得?天下人口诛笔伐,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在这种?很不靠谱的父亲的阴影下,阿嫂要?求丈夫身心唯一,也很正常。
元绛珠撇开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儿,问起翁绿萼到豫州之后的经?历,听她说?一切都?好,还是有些不放心:
“豫州那群士族,我虽没有直接接触过,但也知道?,他们的脾气可傲着呢。从前我那死爹召他们族中子弟入朝为官,说?拒就拒,全然不给老东西面子。为此,哪怕我在冷宫里,有段时间也常常听见?宫人们嘀咕豫州那边儿士族又在清高什么。”
阿嫂是为她好,翁绿萼点了点头。
想起临出发前隐隐听到的那些风声,她也一笑置之:“且由得?她们再闹腾一段时日吧。君侯也不是眼里能容下那些站在百姓身上敲骨吸髓的人继续蹦跶的性子。”
听得?她语气这样笃定,元绛珠笑了笑。
翁绿萼看?着她圆滚滚的肚子,有些好奇:“他重吗?阿嫂这样坐着,不会觉得?累吗?”
“是有点儿。”元绛珠说?着,变换了一下坐姿。
翁绿萼连忙将一个隐囊垫在她腰侧,让她能够靠得?舒服些。
她们二人坐在屋里,元绛珠进屋的时候脱下了翁临阳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披着的那件薄氅衣,衣衫轻薄了些,翁绿萼自然也就发现了她肚子上轻轻凸起的那个小包。
元绛珠莞尔,摸了摸肚子:“他在和你?打招呼呢。”
在她身上,翁绿萼第?一次感?受到一个新生命的存在,意义非凡,她弯下腰,面颊轻轻贴在元绛珠高耸的肚腹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乖乖快些出来,姑姑给你?大金锁。”
元绛珠听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上回送那个长命锁还不够大?我拿在手里都?嫌坠得?疼呢。”
翁绿萼笑:“多给他攒一点金子,就当是积福了嘛。”
元绛珠见?她这么喜欢孩子,心里一动,仔细端详了一番,见?她面若桃花,一看?就是被滋润得?很好的样子,对着她挤眉弄眼:“如何?我给君侯送去?的那坛药酒,你?可受用吗?”
翁绿萼的脸蓦地红了,是连胭脂都?无法?比拟的好颜色。
元绛珠以为她害羞,撞了撞她的胳膊肘,嘿嘿笑道?:“和我还害羞什么?”
那个乌龙……翁绿萼至今还有些难以启齿。
主要?是,萧持为了此事,要?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拉着她卖力了好几晚,折腾得?她骨酥筋软,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怵得?慌。
见?她双手捧着脸,害羞不语,元绛珠语重心长道?:“绿萼,你?可别小看?了那坛药酒的含金量,很管用的!”
她没说?这是从太医院给她的阿耶叔伯等一宗沉迷女色的老男人治疗雄风不振之症的老太医那儿碰巧得?来的方子,又道?:
“男人就像是蜡烛,越用越短。你?不趁着他还算年轻的时候压榨压榨,等他年纪大了,生出来的孩子也不比那些年轻时候生的聪明健康。这有病,可不能忌讳啊。”
元绛珠一番经?验之谈,听得?翁绿萼一愣一愣的。
把老泰山和大舅哥都?喝趴下的萧持过来接翁绿萼回漪兰院,不料走到门口,却听到元绛珠这么一番石破天惊的话,他脸色一沉。
他已经?够不正经?了,没想到元绛珠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断不能让姁姁和她待在一块儿久了。
不然人都?要?变色了!
“夫君?”
翁绿萼被阿嫂的话逗得下意识想要转换话题, 但眼一转,看见门口?站着的那道高大?身影时,被吓了一跳。
听着她有些迟疑的声音, 萧持嗯了一声,扶着门框, 仿佛有些不适:“我饮得有些多了。你这儿可好了?”
翁绿萼半是愧疚半是松了口?气地看了元绛珠一眼,叮嘱她好好休息,阿兄多半喝醉了, 叫身边伺候的人扶他去厢房歇一夜就好, 别吵着她和腹中的孩子休息。
元绛珠点?了点?头, 觑了一眼面色隐隐泛青的萧持, 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显, 只笑着道:
“知道了知道了, 快去吧。”
翁绿萼这才向萧持走去。
走近了,才闻到他一身的酒气, 熏得翁绿萼皱了皱鼻子,不情不愿地扶住他臂膀。
“夫君,你身上好臭。”
她现在已?经学会直接表达自己?的不满。
萧持装醉的脚步一顿, 踉跄了一下, 他靠着她香馥馥的柔软身子站直了, 没好气道:“要不是你父兄盛情难却,我也不至于喝那么多。”
幸得他酒量不错,没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比拼中落了下风。
不过翁卓也算有点?眼力?劲儿, 没抱着把他灌醉过去的想法, 先提了不胜酒力?的话茬。
翁临阳为人子,最是孝顺不过, 他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厚着脸皮要和君侯妹夫拼酒?
萧持冷冷嗤了一声,他何须他们主动相让?
翁绿萼想起?上回他装醉骗她的事儿,哼了哼:“知道君侯千杯不倒,可怜那坛女儿红
,被你们几个牛饮分了,怕是只尝到了涩味,没品到酒香。”
萧持摇头:“若是寻常的酒,自然不在心头过,舌尖抿一抿也就咽下去了。但那坛酒是你出生那年埋下的,我自然是有认真品尝。”
雄州有着家?中有弄瓦之?喜,便在家?中生得最葳蕤繁茂的那棵树下埋下一坛酒,等女儿长大?出嫁,三朝回门时,启开共饮的传统。
那坛酒,想必是阿耶与阿娘一起?埋下的吧。
察觉到他虚虚倚靠着的那具柔软身子一顿,萧持佯装没有发现,懒懒道:“还不快扶我回去,好生侍奉一番。若是耽误了明儿去给?岳母扫墓祭奠的事,你可不许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翁绿萼难掩惊喜地抬起?脸,一双盈盈动人的眼睛里浮动着欢喜的光彩:“果真么?夫君你没有骗我吧?”
萧持今日?饮得有些多,被她这样握着臂膀摇来晃去,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着实?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他板着脸道:“你再疑我,我就吐你身上了。”
先前还一脸爱娇地腻着他的人立刻松开他的胳膊,在月光下愈发显得皎洁美丽的一张脸庞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之?色。
“夫君,你说话好恶心。”
翁绿萼光是想想那副场景都觉得受不了,看向萧持的眼神里满是警惕,见他冷笑着向她走来,她连忙往旁边退了几步,脸色都变了,让他别靠过来。
萧持怎么会把她那几句娇声呵斥放在眼里,沉着脸走过去,在她的小小尖叫声里恨恨地往她玉白脖颈旁又亲又蹭。
直到看到那片羊脂暖玉似的细嫩肌肤浮上靡丽的红痕,他才堪堪作罢。
“嫌弃我?还敢不敢了?”萧持好歹记挂着最后的一分良心,没把人得罪狠了,只胡乱地亲她的脸庞、颈子,没去亲那两瓣他魂牵梦萦的嫣红唇瓣。
……真把人亲吐了,他明日?去岳母墓前只怕是抬不起?头。
翁绿萼被他亲得气喘吁吁,还有余力?咬着牙捏拳捶他。
萧持受了几拳,没敢吭声。
……她要是发现他被她打爽了,怕是更要生气。
或许是回到了暌违的家?,睡了不长但很沉的一觉,翁绿萼觉得自己?现在浑身都是劲儿,捶起?萧持来也邦邦用力?。
落在萧持眼里,她软软的拳头像是雨点?般向他砸去,只不过是毛毛雨。
他也不反抗,就站在那里低垂着眼,懒洋洋地任她发气。
冷峻挺秀的轮廓落在一片阴影里,更有一种莫测的俊美。
好半晌,见她面颊都泛了粉,俨然是打得起?兴了,萧持才攫住她纤细的手腕,看着她手掌边缘磨得发红,眉头一皱:“怎么挨打的是我,还能伤到你自个儿?”
翁绿萼满不在乎,哼了哼,没理他。
萧持试探着搂过她腰,见她不反抗,便带着她往漪兰院的方向走。
路上他又念叨了几句她皮嫩,打人也成了被打的那一个,翁绿萼听得烦了,睨他一眼:
“那是因为你身上太硬了。”
从前她就疑心过这人是石头成精。
怀里硬邦邦的,靠着一点都不舒服。现在靠得习惯了……也就习惯了吧。
翁绿萼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这么想着。
萧持听得这话,没忍住荡漾了一下,逗她:“太硬了?你指的是哪儿?”
翁绿萼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气得又拍了拍他的手臂,不要这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儿的人再搂着她。
她不过是实?事求是说了一句,他倒好,浪得没边儿了。
萧持大?笑出声,双臂环住她,带着些润意的嘴唇拂过她红彤彤的耳廓:“你啊,今夜真是高兴得过了头……”
就跟喝醉了酒似的。
他带了几分醺然的温热气息扑在她脖颈间?,翁绿萼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
又听得萧持继续道:“我明日?定要求岳母给?我一个说法,怎么送来的时候是一朵羞答答的牡丹,现在就变成凶巴巴的大?王花了?”
翁绿萼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之?间?,媚态横生。
“你才是养花人,这事不该问你自己?吗?”翁绿萼哼了一声,身体却软了下去,靠在他迎上来的怀里,“我阿娘是个正经人,可听不得你那些轻浮话。”
夫妻之?间?说说便罢了,要真是给?阿娘听去,翁绿萼都不敢再在菩萨面前许愿,让阿娘入她的梦里来了。
萧持捏了捏她软软的面颊肉,觉得手感较之?从前更丰盈柔软,他心里暗暗得意,可见是他养花的心血没白费。
“我能不知道分寸?放心吧。”
见她打了个哈切,一双美眸里浮上点?点?水光,萧持叮嘱她待会儿泡个脚再睡。
“到了雄州,就和突然入了秋似的,仔细寒气从你脚丫子里钻进去。”
他身强力?壮,尚且觉得无所谓,但看着妻子那不堪一折的细腰,萧持很担心她前段时间?才痊愈的风寒之?症又要卷土重来。
翁绿萼默默瞥他一眼。
要不要提醒他,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早已?习惯了。
不过,这也算是一种关心则乱吧?
被萧持钦点?为脾气越来越大?的大?王·翁绿萼·花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都听夫君的。”
这句话,让萧持听得那叫一个身心舒畅。
恍惚间?,他夫纲大?振!
不过这晚,萧持自个儿偷偷去泡的东西还是没派上用场。
原因无他——实?在是泡完脚之?后,翁绿萼困意大?涨,萧持不死心地压过去又亲又蹭了好一阵,也没把人给?吵醒。
他只能悻悻然地又躺了回去。
这么看来,喝醉酒的好像另有其人才对。
对着他撒娇卖痴,睡得还又快又沉,怎么叫都叫不醒。
萧持郁闷地盯了一会儿帐顶的攒珠梅花,好半晌才酝酿出一点?儿睡意,才阖上眼不久,又被一只盈着香风的手臂压住了鼻子,险些不能呼吸。
萧持虎目圆睁。
一定是元绛珠偷偷给?她喂酒喝了吧?!
第二?日?,翁绿萼看见萧持眼底隐隐泛着青,还不大?高兴:“都说了让你别喝那么多了。”
萧持瞥她一眼,忍辱负重,没说话。
翁绿萼见萧持老实?下来,靠过去,白里透着粉的面颊上一双沉静明亮的眼里倒映着他的脸:“头还疼吗?”
萧持摇头。那点?儿酒不算什么。
让他难受了大?半夜的,哼,另有其人。
不过看在罪魁祸首主动关怀他的份上,萧持懒懒往后一靠,大?爷似地张开双臂:“过来给?我抱抱,比什么醒酒汤都来得妙。”
马车咕噜噜地碾过青石地板,摊贩叫卖、小孩哭闹着要大?人给?他买糖吃的声音趁着车帘微微掀起?的缝隙钻进来,萧持看着她半天没动,也没催,但心里也在想,姁姁面皮薄,定然不肯依着他在车舆里做些什么。
这个念头才在他心头落下,就有一具香馥馥的身子软软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萧持有些受宠若惊。
翁绿萼自顾自地在他硬邦邦的怀里找了一个相对舒服的角落,把自己?埋了进去。
萧持看着她泛着红的耳朵尖,恨不得咬上一口?。
“这算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投怀送抱,结果又害羞了?”
“是。又怎样?”
翁绿萼埋在他怀里,说话也显
得瓮声瓮气的,十分可爱。
萧持听着她理直气壮偏偏又能看出小女儿情思的语气,想笑,心里又软得不行。
“咱们以后的女儿,定不能像你这样。”
太娇,太惹人爱。
她甚至不需要说话,一个眼波轻轻地撞过来,萧持就觉得自己?被迷得七荤八素。
真是恨不得把心肝都给?她了。
好端端的,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翁绿萼有些好奇,又有些不服气。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萧持想到会有一个和她一样,生得玉雪可爱、粉雕玉琢的小娘子扎着两个啾啾往他怀里钻,比荔枝肉还要白嫩的面颊一颤一颤,还会奶声奶气地唤他‘阿耶’,就觉得心都要化?了。
“有你一个都叫我招架不住,再来一个和你一样招人疼的,我日?日?正事不做,就陪你娘俩在屋里消磨时光。”
“到那时,你该嫌我不务正业了。”
萧持挑眉,觉得天下大?定,再没有那些事缠着,他也不是没可能做出那种事。
翁绿萼被他振振有词的语气给?噎了噎。
都还没影儿的事情,他偏要用这种笃定的语气说出来。
她啐他一口?,不再搭理他了。
她窝在他怀里,显得小小一团,萧持有一下没一下地隔着几层衣衫,揉着她纤细腰肢里往下凹的那一小块儿。
翁绿萼都快被他按睡着了,冷不丁听到他问:“你从前为雄州做了那样大?的牺牲,看着他们照常生活,根本没有感恩你付出的样子,会不会失望?”
他的语气低沉柔和,话却是冷的。
翁绿萼伏在他怀里,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他的衣裳。
“夫君太高看我了。”
好半晌,萧持得到她的回答。
他没有说话,揉着她腰窝的动作却越发温柔,像是在鼓励她接着往下说。
“答应父兄的请求,献出我自己?——其实?说到底,只不过是我们翁家?人的一厢情愿之?举。我们做出这个决定,既没有事先问讯过其他百姓的意见,也没有将他们抬到要与我们共生死、同荣辱的地步。踏出那一步,是失是得,皆系于我一人身上而已?。”
翁绿萼想起?去岁那段最难熬、最晦涩的时光,语气已?经轻松平静了许多。
“其实?对于百姓来说,上头坐着谁,他们并不怎么关心。只要他们吃得饱、穿得暖,日?子能接着过下去,就已?经很让他们满足。身在尘世烟火里,我也感到幸福。”
翁绿萼抬起?头,笑着看向他:“再者,那也不算牺牲吧?世间?许多事都是阴差阳错,倘若没有那次献礼,或许这一世我与夫君都不会再有这样的缘分。”
萧持皱了皱眉。
为她话里的‘献礼’二?字。
“抱歉。”
压得他心头发沉又发涩的那股莫名?情绪化?作一个吻,落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
翁绿萼闭了闭眼。
翁临阳与翁绿萼的母亲出身博陵崔氏,闺名?唤作听晴,人如其名?,是一个性情开朗,又温柔善良的女子。
她埋在这座山上,终日?眺望着城里她此?生最挂念的三个人,距今已?经十五年了。
翁卓没有让别人动手,亲自把亡妻墓前那些乱长的杂草野花给?收拾了——本来也没多少。他闲暇时,总爱来她墓前坐坐。
元绛珠有着身孕,该避讳着,没有让她来。
翁临阳站在墓前,定定看了好一会儿,咽下喉头那股酸涩之?感,侧身让妹妹站过去:“阿娘定然看我都看得烦了,她心里,还是最挂念你。”
崔听晴去世时,翁临阳已?经快十岁了,母亲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
但妹妹那时候还太小,不过两岁多些,娇气又可爱。
她穿着孝衣替母亲守灵,手里握着招引芳魂的草药,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懂。
只下意识地按着大?人们的话跪、坐、磕头。
不多时,她一张白白胖胖的小脸上就带了些不安,见了他,或是阿耶,就要哭着问他们要阿娘。
阿娘在哪里?
小小少年的目光艰涩地落在堂上的灵位上,沉默地抱起?妹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放声大?哭。
那道哭得一抽一抽的短胖身影与面前纤细窈窕的身影慢慢重叠。
翁临阳低下头去,掩下眼底深深的愧疚。
“阿娘。”翁绿萼轻轻叫了她一声,跪在翁卓亲手摆下的蒲团上,紧接着,她身边也跟着跪下一道挺秀身影。
他面前可没有蒲团。
但萧持跪得毫不含糊,扑通一声,听得人也跟着疼。
他唤了一声‘岳母’。
翁绿萼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心里却悄悄和母亲介绍,这是她的夫君。
语气骄傲,又带着一点?儿小女儿家?的羞赧与忐忑。
像是把最爱的玩具带来给?母亲看,期盼着得到她的认同与夸赞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