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汤面上还带着热气,现在摸着碗沿,已经变得温热,再不喝,药效就过了。
崔荷明显不愿意喝汤药,她缩进被子里,翻身背对着谢翎,悄悄往床榻里面挪去。
她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谢翎的法眼,他放下药碗,把手伸进了被窝里,大手勾住崔荷纤细的腰肢,用力将人往床边一带,崔荷连人带被子被他扯进了怀中。
崔荷后背贴上一个热源,他身上的热意源源不断地从后背传到她的四肢百骸,崔荷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干……干什么。”
腰间的手臂结实有力,牢牢地禁锢住她的腰身不让她有逃跑的余地。
谢翎凑到她耳边,边笑边威胁道:“你是想要我灌你喝下去?还是你自己喝下去?”
他的呼吸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千丝万缕地钻进崔荷的耳朵里。
“你……你先松开手。”崔荷被谢翎突如其来亲昵的举动吓迷糊了,他为何做出这种举动?他不是讨厌她吗?
崔荷拉着谢翎的手臂试图扯开,谢翎手臂纹丝不动,他沉声又问了一遍:“我灌你,还是你自己喝?”
崔荷泄气了,认命地说道:“我自己喝。”
谢翎松开手,崔荷长松了一口气,抱着被衾坐到床头,谢翎把药碗递到她面前,示意她自己喝。
崔荷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地抿着,经过休养后她的脸色好了许多,红润的唇瓣咬着药碗的边沿,红唇隐没在黑色的汤药里,无端生出几分艳色。
谢翎盯着她的唇,又想起手指碰到的软绵触感,喉头上下滚动着,目光幽深了两分。
他移开视线,目光落到矮凳上的青花瓷小碟上,上面放着沾了白色糖霜的蜜饯,心中微动,他伸手捻了一块。
再抬头时,就看到崔荷已经把汤药都喝完了。
刚开始的汤药味甘又带了点苦涩,她皱着眉喝完,口舌生津,咽喉也舒缓了许多。
忽然,有一颗蜜饯塞进了她的口中,她的下唇瓣碰到了他的指尖,他没有马上离开,还替她擦拭起唇上的汤药水渍,用略带嫌弃的口吻说道:“崔荷,喝完药不知道擦擦,多脏。”
崔荷扭头瞪了他一眼,拍开他粗鲁的大掌,自己擦拭干净唇上的水渍,抬手一看,手背上竟然还染着白日里涂抹的口脂。
谢翎看她恼怒的样子,心满意足的勾了勾唇角,收回手,背过她站起身来,低头看向手指上的红色胭脂印,眼尾翘了起来,是这个意思了。
谢翎收拾好东西放到托盘里,起身拿到屋外,刚一打开门,红袖和绿影二人正站在门外守着。
看见谢翎开门,二人赶紧行礼,红袖伸手要接,“姑爷,让奴婢处理吧。”
谢翎问道:“银杏呢?”
“方嬷嬷说她们今日辛苦了,便让她们休息,今夜轮到奴婢与绿影守夜。”
谢翎把托盘递给了红袖,红袖又说:“小厨房里备好了清粥小菜,姑爷和郡主需要用膳吗?”
谢翎才想起来今日都没怎么吃饭,崔荷喝粥可以,他得吃肉啊。
“有肉吗?”谢翎试探着问道。
红袖顿了一下,心思玲珑的她一下就明白了谢翎的意思,说:“奴婢去厨房问问。”
谢翎回屋,坐在圆桌上,崔荷躺在床沿,看见他回来,便撑着后脑勺坐起,说:“去干什么了?”
谢翎:“要了点吃的。”
小厨房的速度很快,红袖和绿影端着食物进门,谢翎在圆桌用膳,崔荷坐在床头喝粥,二人分席用餐,谢翎先她一步用完膳,崔荷吃了半碗就不要了。
洗漱过后,崔荷坐在榻上消食。
两个丫鬟收拾残局,目不斜视地端着东西离开。
这两个丫鬟和金穗银杏看上去毫无差别,但是比起两个活泼的丫头,她们则显得沉稳许多,眼睛从不乱瞟,心思全在主子身上,有的时候崔荷还没说话,她们就知道崔荷要干什么了。
公主府的一等大丫鬟果然出色。
吃过晚膳后,谢翎走到书架旁找闲书消磨时间,他翻开一本游记,看到上面有崔荷的牙黎,牙黎用玉片制成,上面粘了干花,用桐油刷了一遍,干花牢牢粘附在了上头,十分别致。
谢翎想与崔荷说话,一回头就看到崔荷躺在床上,望着屋外的两个身影发呆。
他轻笑了一下,说:“这两个丫鬟不是挺好的吗?哪儿像是来监视的了。”
崔荷回过神来,鄙夷地撇了撇嘴角,解释道:“你懂什么,最不起眼的才是最好的监视对象。”
谢翎点头赞许:“不错,我们与西戎人打埋伏战,总会找些士兵扮作不起眼的植被,关键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
崔荷嗤嗤笑了起来,翻身趴在床沿,脑袋枕在手臂上,笑得有几分狡黠,说:“我可告诉你,往后你得对我好些,她们的眼睛和耳朵就是笔,你的一言一行全都会纪录在册送去我母亲那里。”
谢翎慢慢踱步到塌边坐下,抬眼望向窗外弦月,他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问:“若我对你不好呢?”
崔荷冷哼道:“她们当然是状告你,让你丢官罢爵。”
谢翎扭头与趴伏在床头的崔荷对视,月光透过窗牑,皎洁的月色撒在她娇妍的面容上,像是为她施加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朦胧又清丽。
他的声音极轻,像是恐惊天上人,不敢高声语。
“若是好呢?”
崔荷愣了片刻,怔怔的看着谢翎,他墨发披散在肩头,往日硬朗的面容在月影的照耀下变得温柔起来,他嘴角挂着的浅浅笑意让她心脏急速跳动起来。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不需刻意装点,只要他想,便像是温柔的春风,让人陶醉。
崔荷不敢直视,低头看向枕头上的鸳鸯戏莲图案,小声嘟囔:“那自然是加官进爵,好处多多。”
谢翎满意一笑,幽深的眼底藏着算计,“好处这样多,那我得抓紧机会了。”
崔荷:“什么机会?”
“讨好郡主啊。”
夜凉如水, 天边的弦月挂在槐树枝头,孤身只影,唯有两颗黯淡的孤星作伴。
月色朦胧, 廊檐下有风吹动了灯笼,灯笼摇曳的影子映在窗户上,透过窗纱投射进了屋里。
已经过了立春, 理应回暖,但夜里仍旧渗着丝丝凉意。
凉风骤起,撞击在窗牑上,有风从未关严实的缝隙里钻进来, 将放在梳妆台上的书卷翻开。
屋里的角落里有铜鹤灯座亮着,光芒微弱,聊胜于无。
凉风灌入, 吹动了灯芯上的焰火, 也掀开了拔步床上的轻纱帷幔。
谢翎躺在罗汉榻上尚未入睡, 听到风声, 他扭头看去,片刻后, 才起身走进里间关窗。
合上窗牑, 搭上锁扣,再检查了一遍, 确认不会再有风灌入, 才转身离开。
越过拔步床, 他脚步停顿了下来。
三更天的梆子已经响过,廊下值守的红袖绿影已经去了旁边的耳房, 此刻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槐树被风吹动时发出簌簌响声。
风声惊扰到她的睡眠, 崔荷手脚冰凉,被窝冷得可怕,唯有蜷缩起身子取暖,忽然身上一重,有人替她盖了一层棉被。
崔荷睁开眼,就看到了谢翎正在为自己添被子,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谢翎坐在塌边,给她掖了掖被子,解释道:“没关紧门窗,有风泄了进来,现在你还冷吗?”
崔荷忽然起身,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太冷了,我去喊金穗替我拿个汤婆子。”
谢翎按下她的肩膀,说:“大半夜的,丫鬟都睡下了,烧个汤婆子还得费一番功夫呢。”
“那怎么办,太冷我睡不着。”崔荷重新缩进被褥里,冷得直哆嗦。
谢翎望着崔荷床上的两张锦被,他的那张此刻正盖在最上面,屋里也没有第三张被子了。
“其实汤婆子哪儿有活人暖和。”谢翎侧过半张脸,看向外间的罗汉床,罗汉床哪儿是睡觉的地方,他睡了几天,腿脚都不能完全放平,躺在上面特别的憋屈。
若能回到宽敞的拔步床……
谢翎有些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于是开始了旁敲侧击,他以为自己暗示得足够明显了,但是崔荷竟然与他背道而驰。
崔荷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还是你聪明。你快去替我喊她们过来。”
谢翎:“?”那么大个活人在你面前是死的?
“快去快去!”崔荷见谢翎仍坐在原地不肯动弹,不由伸手去推他的手臂。
谢翎不满地啧了一声,伸手捉住崔荷放在他手臂上的小手,皱着眉责备道:“我这个姑爷独自睡在罗汉床上不管你死活,让两个丫鬟进来陪你睡觉,传到你母亲耳朵里,就成了我苛待郡主,郡主可有替我想过后果。”
他的掌心带着滚烫的热意,从手背一直传到了她心尖,好暖和。
二人对视了一眼,崔荷看见他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她似乎明白了谢翎的意思,他的意思是,他才是那个活人。
崔荷掩下眼底的欢欣,咬着下唇,小声问:“那你来?”
谢翎达成所愿,心中欢喜,却不动声色地松开手,他摸了摸鼻尖,佯装有几分不情愿,抿着薄唇,皱着眉,哼唧了两声:“真是麻烦,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嘴里不乐意,动作却毫不含糊,利索地脱了鞋袜上榻,掀开被子钻进来,他平躺着,不敢看向崔荷,只望着帐顶不吭声,手臂微微抬了起来,只等崔荷主动一点钻进来。
他望着窗户上晃动的灯笼,心底藏着几分紧张,怎么还不过来?
崔荷慢慢躺了下来,挪着身子贴近了谢翎。
他果然是个暖炉,不过躺进来一小会,被窝里就变得暖融融的,崔荷没有钻进谢翎的怀里,只是在离他有一拳距离的时候停下来,静静感受着属于谢翎的温度,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她带着一抹满足的笑意闭上了双眼。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谢翎微微侧过头来,就看到崔荷已经闭上双眼睡了过去,他有些失望的放下手臂,双臂搁于锦被上,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入睡。
崔荷靠近谢翎,冰凉的四肢渐渐得到缓解,但是却还不够,她又挪近了一些,冰凉的脚底忽然碰触到一个暖融融的脚面。
她记得新婚那夜不过手背碰触了他一下,他就反应极大地离开了,她有些忐忑不安,连忙往后缩了回去。
身侧的人忽然翻了个身,带着滚烫热意的胸膛贴了过来,脚底板也被他温热的脚背主动贴上,崔荷不敢置信地抬头,额头碰到他的下巴,隔着一道纱布,她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
两人虽贴得近,除了脚碰到了一起,上面却仍是隔了一寸左右的距离,他沉默了半晌,叹了一口气,声音低哑地问道:“你的脚怎么还那么冷?既然还冷,为何不敢靠近?”
崔荷不回答,谢翎的脚掌却像是有了意识一般捂住了她冰冷的脚。
崔荷被他过于亲密的举动惊得说不出话来,面前的谢翎像是换了个人,举动亲昵得让人脸红心跳,崔荷的耳尖已经红得快要滴血,幸好夜里昏暗,无人得见。
崔荷僵硬着身子承受他为她取暖,手指蜷曲起来,轻轻发着抖。
谢翎见她始终不愿靠近他怀里,心里有几分失望,她是不是不喜欢他的靠近?
谢翎松开了脚,只放在她脚底下不敢乱动。
心中慨叹,来日方长,往后再说吧。
谢翎左手枕在脑后,右手拉了一把被子,替她掖好被角,手臂犹疑地悬在锦被上方,最终缓缓落下,替她拍了拍后背,隔着一层锦被搁在她腰上,低声咕哝道:“快睡吧,现在暖和了。”
搁在她腰上的手让人无法忽视,头顶上的呼吸沉稳有力,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谢翎他到底在想什么?
崔荷脑中一片混乱无序,一会觉得谢翎肯定也是喜欢自己,一会又怀疑谢翎是不是因为母亲才来讨好她。
前者让她满怀欢欣,后者让她如鲠在喉。
在一片混乱交织的混沌中,崔荷迷迷糊糊睡着了。
在她放松了身体入眠后,背后有一双大手,将她搂进了怀里。
一道极轻的声音响起:“睡吧。”
鸡鸣声先于破晓来临,薄雾笼罩在朝阳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
天边泛起鱼肚白,朝阳破晓,跃出云层。
崔荷睡了一个好觉,第二日便觉得脑袋没那么昏沉,除了鼻子有些不通气,喉咙有些疼外,已经没什么大碍。
她睁开眼的时候,谢翎正起身穿衣服,崔荷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昨夜喝的桂枝汤还挺有用的。
她半撑着身子坐起,借着熹微的晨光欣赏更衣的谢翎,他更衣时并不需要丫鬟伺候,手指灵活地系着衣带,拂了拂衣摆上的褶皱,抽过蹀躞带系到腰上。
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崔荷发现他腰间空荡荡的,她给他的那个荷包去了哪里?
谢翎没预料到崔荷竟然已经醒了,而且还一直盯着他看,谢翎坦然看向她,问道:“你不再多休息一会吗?这些日子你不用去晨昏定省了,好好在院里休息吧。”
崔荷一张嘴,喉咙传来一阵酥痒,她掩嘴咳嗽一声,问道:“你上哪儿去?”
谢翎转动着腕带,解释道:“我去处理马车的案件,今日或许就不回来用膳了,你不必等我。”
崔荷掩下眼底的失落,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盯着他腰上的蹀躞带,问道:“我给你的荷包呢?怎么不见了?”
谢翎一开始还没发觉,被她一问,他连忙低头看向腰间,果然没有看见荷包。
昨日在虎鹤园更衣沐浴,也许是留在那里了。
“应该留在虎鹤园了。”
崔荷颔首,只要没丢就成,她又躺了下来,说:“那你去吧,晚膳还回来吗?”
“不知道,你也不必等我了。”
“哦。”
谢翎推开房门,看见金穗与银杏两个丫鬟守在廊下。
“姑爷。”
谢翎点了点头,径直走出听荷院,没一会就与邱时一起离开了谢府。
因为不用晨昏定省,崔荷又躺了一会,直到金穗端来汤药,崔荷才起床,赖了好一会,才被她哄着喝完了药。
金穗将药碗收拾妥当后离去,银杏则搀扶着崔荷起身去隔间更换衣服。
崔荷将寝衣换下,才发现自己小衣的衣带被系上了死结,她责备地看向银杏,“怎么弄的,打了死结。”
银杏忙解释道:“不是奴婢做的。”
“不是你还会是谁?”
“当然是姑爷啦。”银杏脱口而出,丝毫没有隐瞒。
崔荷不敢置信地看着银杏,“他……给我换的?”
“这是自然,姑爷帮郡主更衣,不是恩爱的表现吗?”
崔荷小脸一红,羞恼地点了银杏的脑袋一下,眼神闪烁不定,低头看了自己的小衣一眼,换了小衣,岂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若不是银杏在这儿,她真想捂着脸叫出声来,他怎么能……
他们虽是夫妻,但只要没圆房,就不是真正的夫妻。
崔荷虽不曾见过外男的身体,可不得不说,她还是很满意的。
如今被他看了去,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身材是否满意,崔荷让银杏端来铜镜,仔细照了一会。
银杏夸耀道:“郡主冰肌玉骨,玲珑有致,就连奴婢看了都会心动。”
崔荷笑了起来,白她一眼,她喜欢有什么用。
她把衣带系好,重新换上了新衣,来到梳妆镜前随意梳了个发髻。
今日不出门,便待在府上歇息。
因为还在病中的缘故, 崔荷就没去叨扰老太君和母亲。
吃过早膳后,闲来无事,就让金穗银杏教绿影刺绣。
院中的八角亭里, 崔荷斜躺在美人榻上,身上披着一件狐毛大麾,饶有兴致地盯着面前的几个丫鬟。
四个丫鬟里, 金穗擅长苏绣,银杏擅长蜀绣,红袖什么都会一些,绿影却是一窍不通。
红袖和绿影以前在大长公主手底下当差, 二人都有一技之长,红袖擅长岐黄之术,对调养身体略通一二, 绿影是锦衣卫统领捡回来的孤儿, 自幼就跟着修习武术, 十二岁被送进公主府保护大长公主。
绿影为人清冷孤傲, 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比起逗金穗和银杏, 崔荷更想逗逗冷傲的绿影。
绿影被金穗与银杏左右夹击, 她素来冷静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窘迫,绣花针是她的武器, 小小的一根银针, 用作刺杀, 她可随心所欲。
可是要用来绣花的时候,银针便成了烫手山芋一般的存在。
金穗拿着绣棚一角, 递给绿影,“绿影姐姐, 你把我刚才教你的针法做一遍给我瞧瞧。”
绿影冷着脸拿起绣棚,银针穿着绿色的丝线,绣面上有金穗绣出的一片叶子,她要做的,就是仿照这片叶子再绣一幅。
绿影如临大敌,皱眉盯着绣面,绣得无比认真。
往日在她手里被耍得出神入化的银针,此刻却不听使唤,针脚全乱了,绿影递给了金穗,说:“绣好了。”
金穗盯着狗啃一样的针脚,半晌无言,崔荷伸手,“给我瞧瞧。”
“郡主,还是别看了。”绿影为难地看向崔荷,她的三脚猫功夫实在难以入眼。
崔荷笑着接了过来,看着上面歪歪斜斜的针法,夸赞道:“有进步,起码针脚没错,就是歪了点。”
她拿过针线,给它缝缝补补,一片绿叶变成了几片绿叶,层次分明,针脚错落有致。
待她修补好了还给绿影,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样了,金穗笑着夸奖道:“郡主绣工见长了。”
崔荷嘴角含笑,说:“好几日没绣,都生疏了,金穗,去库房帮我拿一匹藏青色的布来,我想绣张帕子。”
“是。”金穗闻言便知道崔荷要绣给谁,女子喜欢用浅色的帕子,唯有男子为求稳重,一般用的都是深色的。
她正欲起身,一旁磨药的红袖就劝道:“郡主,你还病着呢,绣帕子的事不如就交给金穗吧。”
崔荷差点忘记了红袖的存在,这话往常都是金穗说的,如今来了个更稳重的红袖,劝主子的话也都交给了她。
“无妨,就绣一会。”
金穗没一会就回来了,崔荷拿过炭笔,在布面上寥寥数笔就画出了荷花与锦鲤的图案。
她低着头认真刺绣,捻着银针极快地穿插着针线,不过须臾的功夫,荷花轮廓已初具雏形。
垂花门外,忽然探进了一个小小的脑袋,谢语嫣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绑着彩色的丝绦,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在院子里四处张望。
绿影最先发现屋外的动静,她没见过谢府的其他人,自然不认识谢府唯一的小姐谢语嫣。
她以为是谢府的一个小丫鬟,正欲将她赶出去,谢语嫣便已经钻过她的腋下,快速穿过游廊,往八角亭跑去。
正认真刺绣的崔荷忽然被人抱住了脖子,她手一抖,银针扎到了指尖,她缩回手,扭头看向来人,见是谢语嫣,不由轻笑出声:“语嫣,找我有什么事?”
谢语嫣年仅六岁,正是爱玩的年纪,可府里很少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她每日都过得十分枯燥,自从与崔荷相识,她就很想来找崔荷玩,若不是二夫人拦着,她前几日早就过来了。
二夫人出身不高,比起汴梁大户人家出身的大夫人,她少了几分底气,再加上丈夫去世得早,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更不敢随意出门,就连自己的女儿也时常约束在院中。
谢语嫣是偷偷溜出来的,她坐到崔荷旁,有些紧张地看向八角亭里出现的几个陌生丫鬟,她怯懦地拉着崔荷的手喊她:“嫂嫂。”
喊了这一句后,她就不敢出声了,靠在崔荷手臂上,显得有些依赖。
崔荷也知道谢语嫣胆小的性子,示意红袖绿影下去,又嘱咐银杏去拿些点心上来,等八角亭里的人都走了,她才说道:“语嫣不用怕,她们都是我院里的丫鬟,你可是无聊了来找我玩?”
谢语嫣点了点头,她看了眼已经走远了的丫鬟,拉过崔荷的手,小声与她说道:“嫂嫂,我母亲哭了。”
崔荷对二婶的印象并不多,只有几次在晨昏定省的时候见过,相比较爽朗开明的母亲,二婶身上多了些弱不禁风的怯弱。
“为何哭了,是府里的下人欺负她了?”谢府的下人若敢做出此等以下犯上的事,她必不会袖手旁观,如今需先问清楚才是。
谢语嫣摇头:“不是,她看完信之后才哭的。”
“哪儿来的信?”
谢语嫣想了一会,好像听丫鬟们说,是江南。
“江南来的信。”
崔荷正想问她信中写了什么,转念一想,谢语嫣才六岁,识字不多,而且书信这么私密的东西,她这样的孩子也看不到。
她记下了这件事,等谢翎回来了再问问他,毕竟她如今对二婶的了解并不多,万一贸然前去打扰探口风,被她误会自己多事,伤了彼此的感情就不好了。
她只好岔开话题,与谢语嫣聊了点别的东西,谢语嫣刚开始还羞怯怯的,但是胜在年纪小,心性活泼,没一会就与崔荷敞开了心扉。
直到谢语嫣的奶娘找上门来。
奶娘诚惶诚恐地下跪行礼,“少夫人,小姐她年纪还小,若是叨扰少夫人歇息了,还望少夫人见谅。”
崔荷扶着谢语嫣起身,将她送到奶娘面前,低头摸着谢语嫣的脑袋,说道:“语嫣很乖,我很喜欢语嫣,往后可以常来我听荷院玩,你们不必拘束她。”
奶娘是二婶从娘家带来的婆子,性子也如主子一样,谨小慎微,不敢得罪人,虽然崔荷说了这样的话,她也不敢因为崔荷的仁善听而信之,忙应道:“多谢少夫人宽宏大量,奴婢先带小姐回院子去。”
奶娘牵着谢语嫣的手,福身行礼后便要离去,崔荷忽然喊住她,问道:“今日门房来送信,我有几封信不见了,不知是否送错到梅园去了?”
奶娘愣了一下,二夫人极少与外界往来,也就半年才有一封信,今日才送来一封信,又怎么会送错呢?
“回夫人的话,梅园今日只有一封信,应该是没有送错。”
“你有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是二夫人父亲来的信。”奶娘汗流不止,生怕解释不清楚,被郡主误会。
崔荷满意一笑,“哦,那应该就是没送错,行了,你带语嫣回去吧。”
“是。”
谢语嫣依依惜别,走了几步便要回头,崔荷站在门边朝她挥了挥手。
直到走远了,就看到奶娘拉着谢语嫣的手叮嘱了几句话,谢语嫣便垂头丧气地跟着她走了。
崔荷有几分心疼谢语嫣,明明就是府上的嫡女,却活得这样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她和谢语嫣一样,自小就没了爹,但是也不曾见她活得这般谨慎。
将人送走后,崔荷便回去继续刺绣,直到午膳时候,红袖才哄着她放下绣棚。
红袖不似金穗那般好说话,该喝药的时候毫不含糊,每当崔荷想撒娇糊弄过去,红袖全然不在意。
崔荷吃硬不吃软,皱着眉喝完了汤药,又连连吃了几枚蜜饯才将苦味压下去。
这苦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落霞满天,孤鹜齐飞,转眼一日便要结束了。
到了晚膳时分,原以为不会回来的人却踏入了听荷院的垂花门。
谢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崔荷原本坐在屋里刺绣,听到声响后把尚未完工的帕子扔进绣篓子里,她起身出去迎接,正好与走进来的谢翎撞了个满怀。
崔荷既惊又喜,一双眸子亮若星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不回来吗?”
谢翎今日忙得脚不沾地,既要去找禁卫军统领要调查结果,还要赔付昨日受马车影响的商贩,当中有好些人比较难缠,不止要了一次钱,还分好几次上门来要钱。
谢翎原本十分疲倦,却在踏入听荷院,见到崔荷之后,满身疲惫都被洗涤一空,他冲她笑了笑,解释道:“饿了。”
“哦。”崔荷被他的笑容晃了眼,她也跟着笑了一下,回来了挺好。
小厨房外站着红袖,她正踮着脚尖往他们这儿看,崔荷看见她探究的模样,忙收回视线,转身走进了屋内。
谢翎没看到身后的红袖,见她走了,便也背着手跟在崔荷身后进屋。
两人坐在圆桌前,等丫鬟进来布置。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崔荷感觉谢翎变了不少,特别是从昨夜开始,他的转变格外明显,从前对她不假辞色,能避则避的人,忽然之间多了几分热络,联想到昨日的对话,她如何能不多想。
可谢翎不像是那种会为了权势低头的人,难不成他是真的喜欢上自己了?
崔荷舌尖上藏着这句话,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他若是真喜欢上自己了,她不就得偿所愿了?崔荷低头藏住唇畔边的笑意不让身旁之人知晓。
屋外有丫鬟点亮了灯笼,拿着竹竿撑到廊檐下挂上,院子里有丫鬟婆子说话的声音传来,还有刷洗锅碗瓢盆的动静。
崔荷坐了一会,便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安静,“今日语嫣来我们院里了。”
谢翎心下一惊,以为语嫣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便主动替她道歉:“语嫣年纪还小,如果她做得不对,劳烦郡主体谅她一些。”
崔荷哑然一笑:“她很乖,她只是告诉我,说二婶收到一封父亲的来信后哭了,你可知他们家出什么事了?”
谢翎他对二婶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她是江南人士,她的父亲在江南做一个县官,前几年辞官了,至于别的也不太清楚。
谢翎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崔荷,崔荷闻言后点了点头,能让亲人哭的,怕是生老病死之一了吧。
崔荷趁机追问了谢翎关于府里人的一些情况,谢翎也都如实相告,崔荷这才知道原来他父母也是青梅竹马,二婶与二叔却不是。
谢翎父亲性子开朗,二叔却是个闷葫芦,有一日,他从江南办事归来,带回来了一个柔弱的小娘子,他们夫妻二人成亲一年,二叔便要去出征,岂料一去不回头,留下了怀孕的二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