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一个老妪从街道旁冲了出来,差点成了他的马下冤魂,谢翎急急勒住缰绳,马儿一抬腿差点踹到老妪身上,老妪抱着自己的孙子往后一倒接着便是一声响彻云霄的哭丧声。
“没天理啊,大家快来评评理!撞了人怎么还敢跑,皇亲国戚就可以目无王法吗!你把街上的人都撞倒在地,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我的孙子受了重伤,你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大家快来把这个罪魁祸首抓起来,送去衙门,让大老爷替我们做主!”
老妪坐在地上撒泼,怀里的小儿不知作何反应,眼睛紧紧闭着一副晕厥过去的模样,方才祖母交代了,闭上眼睛不许睁开。
街上有许多被波及的商贩,吃饭的家伙都没了,一股子气无处发泄,看到老妪上前来阻止谢翎离去,当下纷纷附和。
“你就是害我们的凶手,别让他跑了!”
“不许走!你把我们的摊子掀翻了,我们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啊!”
“对!嫌犯不能就这么跑了,快些赔钱,否则我们压你去衙门问责!”
谢翎被周围的百姓团团围住,有人扯他的缰绳,有人抓他的腿,还有人扯他衣摆,谢翎不敢御马抬足,只能扯紧缰绳控住马匹。
若是再伤了人,少不得会被人告上御前参他一本。
人群中有人带头,将地上的烂菜叶砸向谢翎,谢翎忙抬手护住崔荷的脑袋,任由腥臭菜叶落到自己身上。
有人浑水摸鱼,伸手去拉扯他与崔荷腰间佩戴的玉佩荷包,谢翎皱眉拍掉那双不怀好意的手,怒斥一声:“滚开!”
谢翎身下的骏马嘶鸣一声,将要抬起前足,在此危急时刻,幸好谢翎抓住缰绳狠狠扯了一把菜控制住暴动的马匹。
林大人见状,连忙带着禁卫军跑过来拉开人群,他拦在马前对一拥而上的百姓怒斥道:“休得无礼!再胡闹小心我将你们都逮去衙门!”
百姓对汴梁城的禁卫军敢怒不敢言,当下便有不少人萌生出怯意了,人群中有一个老头钻了出来,喊道:“就是他抢走了我的马!小偷!窃贼,快把我的马还给我!”
谢翎当时去追崔荷,一时情急抢了一个人的马,没想到正主找上门来了。
许如年拨开人群来到谢翎身边,谢翎把崔荷递给许如年,许如年伸手接过,将人打横抱起。
谢翎翻身下马,走上前去与众人交代道:“对不起诸位,撞人的是我家的马车,我在此为各位赔个不是,我愿一力承担这次事件的全部责任,有林大人替我作证,大家可以报上姓名登记在册,届时到我忠勇侯府领取赔偿,我谢翎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亏欠在场任何一个人。”
“他是忠勇侯?”
“好像是他,班师回朝那日我见过,既然他开口了,那应该就是可信的吧。”
人群里传来窃窃私语,实在是忠勇侯的名声太过响亮,众人都知道忠勇侯为大梁守住了西北要塞,打心眼钦佩他,没想到他敢作敢当,竟然与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权贵不一样,当下众人对他的好感便多了几分。
“既然忠勇侯开口了,那肯定就是真的!咱们找谁登记?”
谢翎拉过林大人,低声说道:“劳烦林大人替我登记一番,此番事了,我再找个机会感谢林大人。”
“哪里的话,是下官的荣幸。”林大人总算找着个拍马屁的机会,高兴都还来不及,他一拍胸脯对众人保证道,“一会在禁卫军那儿做登记,损坏了什么器具,砸坏了什么货物,伤到了何处,统统登记在册,再去忠勇侯府领取赔偿金。”
众人得了允诺,心里便有了着落,禁卫军跑去附近店铺里问人拿了笔墨纸张,弄了一张桌子过来吆喝,一下便将倒在地上哀哀嚎叫的民众吸引了过去。
“忠……忠勇侯,我的马能否还给我,我还得回府交差呢。”老头是府上派出来办事的,若是丢了马匹,他可赔不起啊。
谢翎不想为难他,便把缰绳交了出去:“多谢老翁借我马匹,这儿有一点钱,算是我的赔偿。”
谢翎把钱包里的铜板都送了出去,老翁没想到有这意外之喜,当即那点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拿了钱欢天喜地的牵着马离开了。
谢翎转身从许如年怀里抱走崔荷,对他叮嘱道:“我先带她回府,这儿你帮我盯一下。”
“没事,但是你要这么抱着她回去吗?这儿离侯府还有段距离呢。”许如年抱了崔荷一会便觉得沉,时刻想着撒手,谢翎要这么一路抱着人回去,手不得废掉?
谢翎乜他一眼,讽刺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孱弱?”
许如年:“……”
谢翎说罢便抱着崔荷大步流星离开了,他抱得稳稳当当,仿佛崔荷轻如鸿毛一般,许如年拍了拍酸软的手臂,对着他稳如泰山的背影,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谁跟你似的力大如牛,我可是文官!”
许如年打算去查一下马车的事,刚走一步,脚下便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眯了眯眼,心道不会是马粪吧……
低头一看,却是一个绣着荷花的荷包,看着有几分眼熟,他拍了一下荷包上的灰尘,仔细看了了两眼,终于记起来是崔荷给他绣的荷包。
当时他向谢翎要过来玩一玩,谢翎说什么也不给,他趁谢翎不注意偷了过来,结果被他揍了一顿,抢回去后郑重其事地挂在腰间不准许他再碰。
真当他稀罕啊,不就是一个荷包吗?
崔荷绣的有什么了不起,现在不也在他手里,他攥着络子的一头肆意挥动起来。
混乱的街道正在有序地收拾着,许如年把荷包收进怀里,背着手往城墙那处坏掉的马车走去。
才走了两步,就看到刚才还躺在地上哭天抢地的老妪拉着“受了重伤”的孙子离去,许如年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就知道这些人是这副德行,故意上前讹人,着实令人厌恶。
他正欲转身离去,却看到老妪走到了旌旗下站着的锦衣中年妇人面前,中年妇人不知说了什么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她走后,老妪则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拉着自己的孙子骂骂咧咧离开,最后还是没忍住,厚着脸皮来到街头领取赔偿金的队伍末尾排队。
第37章
混乱的街头在禁卫军的指挥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谢翎稳稳地抱住崔荷,脚下生风往东街的谢府而去。
金穗与银杏方才为了拦住马车,被马蹄所伤, 撞到沿街的摊档上,差点起不来身。
事情发生得突然,她们被撞翻后赶紧爬起来去追, 看到谢翎骑着快马去追赶,又看到马车撞上城墙发出一声轰然巨响,最后车厢四分五裂,二人皆吓得不知所措。
当她们看到崔荷被谢翎救到马背上的时候, 皆高兴的握住手掩面而泣。
二人受了点轻伤,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伤,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往谢翎面前走来。
“姑爷, 郡主没事吧?”金穗的腿被木刺划伤, 她忍着一声不吭, 忙跟上谢翎的步伐。
谢翎看了她们两个丫鬟一眼, 心中有了计量,对她们二人叮嘱道:“金穗, 你先去太医署请太医, 银杏,你没受伤, 快些跑回府上找我副将赶马车追上金穗, 送她去太医署。”
“好!”银杏松开扶着金穗的手, 扭头就往谢府跑去,金穗听话地转身, 往相反方向的太医署走去。
临安街离东街的谢府比较近,按照银杏跑回去的速度, 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但太医署路途遥远,按脚程得需要一个时辰,所以他才让银杏回去找邱时,驾马车前往太医署可以缩短时间。
况且要去太医署请人,普通的官员尚需要捎上名帖,再走一套复杂的流程,金穗是郡主的贴身丫鬟,有她去请,太医署便能通融一二。
因此他才有这一番安排。
谢翎自己一人带着崔荷回谢府,起初还算游刃有余,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感到吃力。
恰好路上遇到驾着马车去太医署的邱时,邱时勒紧缰绳让他们二人上马车,算着离侯府还有段距离,谢翎不再推辞,带着崔荷上去。
待二人上车后,邱时赶紧打马往谢府赶去。
马车里,谢翎将崔荷置于腿上,抬手用袖子为她擦拭伤口,他的动作即便再轻柔,崔荷还是被疼醒了。
她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晃动的车帘,外面的光线透了进来,有些刺眼。
崔荷感受到一阵颠簸,她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如今在何处,轻声呢喃道:“好难受。”
谢翎看见她睁开眼了,心下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他轻声说道:“再忍一忍,很快就到家了。”
谢翎手中动作不停,将她脸上的血迹擦干净,擦到伤口附近时,崔荷被疼得一个激灵,嘶的一声缩了缩脖子,她抬手往自己的脸上摸去,手指触碰到伤处,不由闷哼一声蹙起眉头,收回手一看,指尖上已经沾染了猩红的血迹。
“受伤了。”崔荷喃喃道。
“你别乱动,一会有太医给你诊治。”
“我会破相吗?”崔荷扁了扁嘴,身心俱疲令她变得格外敏感,她最在意自己的样貌了,身上磕着碰着都要难受个几天,手臂因为暗镖而留了疤,为此她还难受了好几天,问遍了太医署的圣手,找遍了各种膏药涂抹才将疤痕淡去一些,要恢复如初是不可能的。
谢翎闻言,目光往她的伤口看去,她的伤口上殷红一片,已经有红肿迹象,在她瓷白如玉的脸上尤为明显。
对于他来说,受伤是家常便饭,就算在战场上被砍伤臂膀,他也不吭一声,手中仍旧死死握紧武器,武器意味着活命,他要忍耐,要咬牙坚持,直到将敌人杀死。
因此,他格外看不惯那些娇生惯养的人,他手底下的士兵若是敢喊一句苦,他定然将他们丢到校场上狠狠操练一番。
可如今听到崔荷一声低泣,心已软了一大片,他柔声安慰道:“不会破相,放心吧。”
“怎么不会,上次手臂划伤了,伤口好大一处,至今都有个疤痕在那里,很丑。”崔荷不满地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似是以为他不信,还抬起手伸了过去给他看。
“就在这里。”崔荷撩开广袖,往上卷起袖子,露出了雪白如藕的纤细臂膀,随着袖子往上卷起,谢翎看到了她说的那处伤疤,确实有一道不小的口子。
崔荷冰肌玉骨,那道伤疤格外显眼,仿佛在提醒谢翎,崔荷曾为他受过伤。
谢翎心中的疼惜更甚,温热的手指抚过她的伤疤,轻轻地抚摸了片刻,才替她把袖子放下,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柔声哄道:“不丑,若伤疤丑,那我更丑。”
“你哪儿有疤?”崔荷盯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吸了吸鼻子问道。
谢翎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了锁骨下方的肌肤,那里有一道浅白色的圆形伤疤,之前她不曾细看,如今凑近了才看清楚,像是被箭羽穿了过去。
崔荷抬手摸了上去,伤疤凹凸不平,狰狞的模样与他俊朗的外表毫不相符。
“怎么伤的?”
“被乱军射中,差点没命,若不是军营里的军医,我怕是小命不保。”
崔荷垂下眼睫,她也知道谢翎的不易,战场那样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没了小命,他能活着回来已是幸运。
她头上的伤疤与他相比起来,好像变得不值一提了,可她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只好转移话题,娇气地说道:“可是我身上好疼,浑身都疼。”
崔荷露出了极其脆弱的一面,小脸煞白,唇色不复往日里娇艳欲滴的粉嫩樱色,唇角发干,憔悴虚弱。
谢翎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便问道:“哪儿疼,我给你揉一揉?”
崔荷靠着他的肩膀,哼哼唧唧道:“头疼,给我吹一下。”
谢翎闻言,低头凑过去轻轻给她吹气,崔荷满意地闭上眼睛,抓住他的衣襟,不再出声。
谢翎偷懒歇了一会,崔荷似有感触,低哼一声:“还要。”
一直到马车停下,谢翎都没敢停下来,有的时候他还真的怀疑崔荷是不是故意的,他分明看到她嘴角翘了起来,可等他再凝神细看,崔荷却眼眸紧闭,一副昏睡的模样。
谢翎也不知崔荷她是真是假,故意停顿下来,衣襟上的手拽了他一下,谢翎便知道崔荷是故意的。
谢翎皱眉:“你没事啊。”
崔荷闭着眼,扭了扭身子撒娇道:“有,你给我吹吹嘛!”
谢翎无力辩驳,又不甘心被她使唤,只好说道:“矫情了啊,要不是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我才不给你吹。”
“你管我。”崔荷语气带笑地哼了一声,甚是得意。
谢翎无奈,只好顺着崔荷的旨意给她的伤口吹气。
窗外有风吹进来,吹动了竹帘,若是窗外有人,便能看到谢翎眼底下藏着的浅浅笑意与一闪而逝的无奈宠溺。
“吁,侯爷,到了。”邱时在马车外喊了一声,谢翎应道:“知道了。”
他看向怀里的崔荷,提醒道:“该下车了,我搀扶你下去。”
怀里的人一声不吭,谢翎以为她还在装,于是推了推崔荷的肩膀,可崔荷仍旧紧闭双眼,额上浮现了一层薄汗,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几分,呼吸也有些急促。
谢翎暗叫不好,连忙抱着她大步走下马车,对邱时吩咐道:“快去追上金穗。”
“是。”邱时不敢再耽搁,赶紧牵着马掉头,坐上马车后一拍马背,朝着太医署飞奔而去。
谢翎带着崔荷进了宅子一路往听荷院赶去,方嬷嬷因为要给大长公主回报消息,便留在了公主府上,如今院里只有银杏一个贴身丫鬟,其他的都是二等粗使丫鬟,婆子也是干粗活的多,他更不放心让她们照顾。
谢翎将崔荷放到拔步床上,替她脱了鞋袜,再拉过床尾的被子给她盖上,银杏端着水盆走了进来,放到床头的矮凳上,她拧干帕子,坐到床头为崔荷擦拭伤口,不过轻轻碰了一下,崔荷便缩着身子哼了一声,将脸扭到了床里侧。
谢翎看银杏粗手笨脚,便伸手问她要帕子:“给我吧,我来。”
银杏不知自己被姑爷嫌弃了,乖乖的把帕子递到了谢翎手里,谢翎坐到床头,俯下身子为崔荷擦拭,他记着方才给崔荷伤口吹气的法子能缓解疼痛,于是故技重施,崔荷果真没有抗拒。
银杏从衣橱里拿了一套干净的寝衣出来,有些为难地看着谢翎,“姑爷,郡主身上都是汗,她会睡不安稳的,奴婢要给郡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劳烦您回避一下。”
谢翎起身给她让开了位置,回头看了崔荷一眼,脚步慢慢往外间走去。
银杏坐到床头想要将崔荷搀扶起来,可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抬了半天,崔荷没抬起来,还差点将崔荷推翻。
到底不放心,谢翎再次回头去看崔荷,便看到银杏十分吃力的模样,他几步走了回去,皱眉对粗苯的银杏说道:“笨手笨脚的,让开,我来。”
银杏不敢多言,起身站到一旁,谢翎坐到床榻边沿,轻松将崔荷搀扶起来,他让崔荷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掀开被褥,伸手就去解崔荷的腰带。
腰带被他解开后,裙子变得格外松散,隐约露出她衣裙里的月白小衣,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衣襟里雪白的肌肤以及连绵皑皑,谢翎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他移开视线,抬头看向银杏,想要让银杏为她更衣。
银杏被嫌弃了两回终于知道自己的不对,当即整个人都绷紧了起来,看到谢翎扯开崔荷的腰带,又被他横了一眼,银杏的小脑袋瓜子总算是开窍了,侯爷要给郡主更衣,肯定是不想让她待在此处伺候!
于是银杏连忙福身退后:“奴婢这就回避。”说罢她看都不看谢翎一眼,转身就出了房门,贴心地将门窗都关好了,站在廊下安静等候传唤。
谢翎:“……”
第38章
因为主子回来时受了伤, 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不敢躲在后罩房里歇息,一股脑地全涌了出来,站在廊下左顾右盼窃窃私语。
崔荷受伤回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君耳里, 郡主在归宁途中受了伤,此事可大可小,她必须得去看看, 于是唤来柳嬷嬷,坐上四轮车出了筑兰苑。
途中碰到两个儿媳,三人一道往听荷院奔去。
府里的三位主子齐齐来到听荷院,这等阵仗, 院子里的丫鬟都没见过,当下连忙低头行礼。
柳嬷嬷推着四轮车,穿过游廊往正房走去。
进了游廊, 老太君便看到檐廊下站了一群丫鬟婆子, 老太君坐在四轮车上, 手里还拄着拐杖, 她坐直了身子,看向院子里的丫鬟。
她认得崔荷身边有两个贴身丫鬟, 一个叫金穗, 一个叫银杏,如今不见金穗身影, 只剩下一个银杏, 于是她把目光落到了银杏身上。
“银杏,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银杏连忙上前行礼,简单解释了一番, 老太君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郡主街头遇险,想必不出半日,消息就会传到公主府上,大长公主也定是要过来问责的。
郡主金尊玉贵,如今出了事,他们谢家难逃其咎,想了想,老太君转头让柳嬷嬷派个小厮去公主府递话。
这种事让别人来告诉大长公主,倒不如他们自己先说了。
柳嬷嬷转身走了,老太君长叹了一口气,重新靠回了椅背上,她看向紧闭的屋门,问道:“怎么关着门?”
银杏正想解释姑爷在屋内为郡主更衣,还没来得及开口,屋门就被谢翎打开了。
他跨过门槛,面色如常地冲廊下的几位长辈打招呼。
“祖母,母亲,二婶,你们来了。”
“翎儿,阿荷她没事吧?”大夫人走上前来抓着谢翎的衣袖,仔细地检查其谢翎的身体,“我听说了马车的事,你有没有受伤?马车好端端的怎么会失控?”
谢翎握住母亲的手腕,冲她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崔荷受了点伤,如今没事了。”
大夫人看他确实不像受伤的样子才松了口气,她抓着门沿往里间看去,落下的帘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皱眉对谢翎说道:“落下帘子做什么,我进屋看看她。”
大夫人撩起裙摆跨过门槛,替他们把帘子重新挂起,然后走到床边坐下。
床上的崔荷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额头伤口虽已处理过,可仍旧有些骇人。
崔荷穿着月牙白色的寝衣,双臂落在红色的锦被上,大夫人握住崔荷的手,只觉得一阵冰凉,她低声喃喃道:“可怜的孩子。”
谢翎搀扶着老太君进屋,顺道拿了张杌子放到床头附近,老太君拄着拐杖慢慢挪到榻前,扶着杌子坐下,她低声问道:“可有请郎中?”
“请了,金穗去了太医署,算算时辰也该回了。”
老太君颔首,又细细问了今日在街上发生的细节,谢翎不敢如实相告,毕竟太过凶险,说了只会让几位长辈担忧,只能避重就轻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老太君也听出了点不同寻常了,“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府上的马车每月月初与月中都会检查一遍,这么些年用下来也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偏偏就在你们离开公主府后出事,可有调查?”
“我托许兄替我去查了,他在江南府做过通判,有他在定能查出真相。”
“那便好。”老太君松了口气。
几人在屋里坐了一会,金穗总算领着人进院了,她去太医署,请了杜若冰回来。
杜若冰背着药箱,疾步走进房中,看到屋里有这么多人在,连忙福身行礼,老太君喊道:“杜医官,不必多礼了,快来看看郡主。”
杜若冰赶紧上前,坐到榻前为崔荷号脉,一旁的众人皆屏气凝神,目光落在她与崔荷的身上,生怕杜若冰号出不好的脉象。
诊治的过程漫长而又紧张,杜若冰被众人满怀期盼地注视着,额间冒出了一股细汗,她抬手去探崔荷的额头,果然在发热,观察她的气色再结合刚才号出的脉象,又仔细询问了谢翎几句,终于得出了结论。
“郡主脉象阳浮而阴弱,发热盗汗,应是感染了风寒,今日之事我已听金穗说了,郡主身体虚弱,又受了惊吓,所以才会晕厥,一会我写下药方,让丫鬟去外面抓药回来煎服,每日按时服用,就可以康复了。”
三位夫人闻言都松了口气,郡主没事就好。
杜若冰顺道为崔荷头上的患处上药,撒了些金疮药上去,崔荷哪怕在睡梦中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贝齿紧咬着下唇,放在锦被上的手指不受控地蜷缩起来,她的骨节发白,指甲快要嵌进掌心。
谢翎盯着她的手半晌,忽然落坐到榻沿,状似无意地伸手拉过崔荷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崔荷手中一松,谢翎已顺手握住,他抬头,面不改色地问道:“伤口可会留疤?”
杜若冰的目光落到二人交握的手上,看了一眼便收回,低头往崔荷的患处吹了吹,为她缓解伤痛,她轻声解释道:“好好养伤就不会,我再给你一些膏药,等她伤口结痂了,每日都为她敷膏药,一段时日后便会恢复如初。”
“如此甚好。”谢翎总算松了口气。
门外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许公子过来了,谢翎起身告退。
走出院子后就看到站在廊柱下的许如年,他身着一袭青衣,玉冠束发,留下一半的墨发披于肩头。
他背对着院门,打开手中折扇,手指落在扇骨,熟练地转动了起来,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谢翎悄然靠近,离了有三尺的距离才唤他一声,许如年合上折扇,指尖利落地转了一把扇子,随后拿捏在手掌心中,转身回头,冲他粲然一笑,问道:“郡主怎么样了?”
“杜医官正在里面为她诊治,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事情你调查得如何了?”谢翎缓步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许如年看他脸色冷硬,便猜测得出来屋里崔荷的状况并没有他说得那般轻松,他收起玩笑的嘴脸,把自己知道的一一道来。
“马背上有血痕,靳内藏有锐器,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而且马匹眼睛泛红,像是吃了不寻常的药物,拷问了马夫,他毫不知情。”
“不知情?”谢翎冷笑一声,脑中仔细回忆了一遍今日的情形,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了一丝可疑,去时马车稳当,车上的流苏虽然晃悠,却是极有规律的,到了回府的时候,马车的晃动便有些不对劲了,当时他只顾着崔荷,丝毫没注意到这些。
在临安街下了马车后,那匹马便有些不妥,他急着带崔荷去打金钗,再次忽略了这些细枝末节,若他多两分心眼,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谢翎抱臂而立,目光幽幽地望向院中树影,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长,天色逐渐昏暗,时辰也已经不早了,而他至今也没有什么头绪。
心中倒是有个猜想,只是觉得荒谬,再加上毫无证据,他不敢断言。
他沉吟片刻,说道:“不可能不知情,可有审问仔细了?他一直在公主府外等候,期间可有什么人靠近?”
许如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说:“确实有这么回事,他只说有人过来问路,他给人指路,前后不过瞬息的时间,我也没当回事,难不成这当中有联系?”
谢翎听完他的话,不由皱眉责备:“枉你当了几年通判,竟然放过了这样的细节。”
许如年被他指出错误,惭愧不已,低着头又沉思了片刻,才提出:“有一件事我觉得蹊跷,你看看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你离去之后,我看到昌邑侯世子夫人出现在街上,我以为她是路过,可是她又和那个讹你的老妪说上了话,我原想着,或许她是想落井下石,故意找老妪弄臭你名声,可仔细想想,会不会马车这件事就是她的手笔,毕竟你与关家的恩怨摆在那里。”
被许如年点拨,谢翎终于将猜测与事实连在了一起,杀子之仇,事情还不明朗吗?
纵使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谢翎也可断定此事与关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叹了一口气,颇有几分埋怨道:“这样重要的事情还能忽略,我真怀疑你做通判的那几年,可有冤假错案。”
许如年:“……”
谢翎语重心长地说道:“回来汴梁的这些日子里,你天天去醉仙楼喝花酒,就不怕把脑子喝迷糊了,你父亲花费那么多心血培养你,送你去江南历练,可不是让你泡在江南美人乡里的。”
许如年在家里被老匹夫骂,到谢翎面前还要被他骂,他也是有脾气的好吧,于是他不再忍气吞声,打断了谢翎的训话,说:“行了,我也就查到这么多,往后别再找我了,白替你干活还要被你骂,我真是自找苦吃!我走了。”
许如年转身离开了,谢翎百般无奈地摇头,许如年父亲乃吏部一把手,这么些年为他铺路,他却不知感恩,还处处顶撞他父亲。
谢翎望向天空中被乌云遮住的金乌,心底却在想自己的父亲,若他的父亲还在,也会和许如年父亲一样为他计之深远。
父亲死后那几年,他每日过得如行尸走肉一般,被人百般羞辱,被唾骂是叛贼之子,他每每站起来反抗,面对的都是臭鸡蛋与烂石头。
他们谢家在汴梁城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除了崔荷,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他这边。
谢翎记得,崔荷还为他挡了一个臭鸡蛋,她说自己路过,被人砸了臭鸡蛋十分生气,领着侍卫将那人打了一顿,而后气呼呼地带着侍卫走了。
当真是来如狂风,去如轻烟。
想到这里,谢翎笑了出来,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事情?当时他为什么会觉得崔荷没脑子呢,分明是寻了个借口替他教训那人。
回忆起过去,谢翎忽然发现,每次他遭遇挫折,陪在他身边的都是崔荷。
谢翎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转身欲折返进院,忽然看见一个小厮小跑着过来了,“侯爷!大长公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