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荷单手支颐,对柔弱的二婶生出几分怜惜,“二婶嫁进来一年就守了寡,对于她来说,后半生都要留在这小小的院子里,真有几分可怕。”
崔荷又想到谢翎三年前在外行军打仗,她也同样是这样忧心忡忡,生怕哪天就听到他出事的消息,若是成婚后听到这样的消息,对谁来说都是一种致命的打击。
崔荷状似无意地提醒他:“谢翎,你可得保护好你自己,我可不想守寡。”
正在喝水的谢翎差点被水噎住,他咽了下去,放下茶盏,他盯了她两眼,好奇问道:“若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谢翎见她皱着一张脸,好似真的很难过的模样,不由挑眉一笑,崔荷在乎他了。
崔荷当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谢翎若是死了,她自然会很伤心,可真要一辈子守寡,好像有些强人所难。
她刚一抬头就看到谢翎唇边挂着的笑意,他好似很得意,崔荷抿唇一笑,呛他一句:“孤家寡人太辛苦了,自然得养上一两个面首。”
谢翎顿时沉下脸来,他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养面首?谁教她的!
“谁教你养面首的?”
崔荷扬起笑容:“自然是我母亲。”
第44章
远在公主府书房批阅奏折的大长公主忽然打了个喷嚏, 桌上的烛火晃动起来,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在她身后出现。
沉浸在思绪中的大长公主似是察觉到危机,佯装无意地抬手捋发, 摸到金簪上的璎珞,就要将其抽出。
一件厚重的披风倏地落到了她的肩膀上,她身子一僵, 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薄荷香,她把金簪插了回去。
“既然来了,为何不通传一声,非要做那梁上君子?” 她神情一松, 目光重新落到奏折上,悠悠说道,“宋指挥使。”
屋外有重重侍卫把守, 什么人能悄无声息潜入她的书房还不被发现?便只有锦衣卫的统领宋喻了。
“殿下, 春寒料峭, 小心着凉。”他沙哑的声音里带了点凉意, 像是木柴在火堆里炙烤时发出的闷哑声。
大长公主拢了拢披风,目光不离奏折, 伸手拿过朱砂笔在奏折上批阅, 头也不抬地问:“江南官盐的事调查完了?”
宋喻站在一旁伺候,他的脸上戴着一个青铜面具, 将他上半张脸都遮盖了起来, 只留下线条清晰的下颌。
宋喻还是百户长的时候, 曾经从走水的宫殿里救过长公主的命,脸上受伤破了相, 后来长公主掌权,她将宋喻一手提拔了上来。
宋喻从一个小小的百户, 坐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自此以她马首是瞻。
此次去江南查案,一走就是小半年,当下便赶紧把查到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大长公主。
江南的官盐管控混乱,盐商奇货可居,哄抬物价,官府不作为,导致民众只能去购置私盐,私盐商贩也和大盐商一样,导致民众对官府怨声载道。
私盐贩子有盐不卖,确实蹊跷。
江南离汴梁太远,若底下的人有心隐瞒,怕是等江南百姓揭竿而起发生动乱,她才会知道。
盐铁归户部管,户部却一直隐瞒此事,若不是宋喻在江南有眼线,怕是有大乱。
松洲恐有兵变,江南也隐隐有百姓动乱,这当中似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操控朝局。
近日来禀报的奏折都显示朝廷内外一切安好,松洲那件事是被她的人奏章禀报了她才知道,而江南的事,却一直被隐藏得很好。
不管是兵变还是江南动乱,都不是一个好兆头,她坐在摄政王的位置上太久,怕是已经有人眼红妒忌,要给她添乱子赶她下台了。
大长公主单手支颐陷入沉思,身后的宋喻默不作声走上前来为她轻轻按压穴位舒缓身体。
他按压的手法比崔荷的要精准一些,大长公主的身体松弛了下来,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殿下,可是困了?”他凑近了问,大长公主嗯了一声,宋喻见状,便替她将笔搁到了青花笔山上,双臂一抱,将她从榻上抱起,往屋外走去。
苏嬷嬷正端着参汤过来,看见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将大长公主抱了出来,侍卫们如临大敌,纷纷要拔剑相向,苏嬷嬷认出了此人,赶紧上前喝止:“住手,那是宋指挥使,你们先下去。”
苏嬷嬷是大长公主身边最得宠的嬷嬷,她的话便如主子一样,侍卫们收剑回鞘,垂首静候。
“宋指挥使,你怎么回来了?”
“今日回的,我送公主回房。”
苏嬷嬷紧跟在他们身后,一路相送,直到二人进了公主的寝房,宋喻却关上了房门,苏嬷嬷不敢多言,只好走出了院子在外面等候。
春夜漫漫,苏嬷嬷在院子中等了许久,那厢崔荷也在自己屋里等谢翎等了一夜。
二人用过晚膳后,崔荷本想和谢翎一道去院中散步消食,谢翎却突然说自己有事,先回虎鹤园处理,这一走就没有回来。
她当时也没多想,他们两个拌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吃瘪了就会词穷不吭声,变脸也是常事,崔荷试着逗他,他不见反常,只是神色淡淡地起身就走了。
崔荷坐在屋里打算把帕子绣完,金穗端着桂枝汤进屋,看见崔荷夜里还要刺绣,当即便劝阻她,说道:“郡主,夜里光线不好,莫要伤了眼睛,等白天再刺绣好不好?”
崔荷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想着谢翎的反应到底为何故,她不过戏言罢了,他难道还当真了?
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但是谢翎却不给她机会解释。
她把丝线卷起来塞进绣篓子里,问金穗道:“谢翎是不是生气了?”
金穗当时也在屋里伺候,自然也把他们二人的对话听了进去,郡主说话确实太不讲究,怎么能当着自己丈夫的面,说自己要养面首呢。
姑爷性子那么耿直刚烈,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是不欢喜的。
金穗不敢直言,于是换了个说辞,说:“姑爷哪儿会生郡主的气,就是吃醋了,郡主得陇望蜀,姑爷失宠才患得患失,郡主去哄一哄便好了。”
崔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赞赏地看了金穗一眼,“你说得有道理极了。”
她顺势起身,伸了个懒腰,对金穗吩咐道:“给我准备一件厚一些的斗篷,再拿盏灯笼来,本郡主勉为其难去哄一哄他罢。”
绿影不放心崔荷一个人前去,要与她一起,崔荷想着在自己府里还能出什么事,本想要拒绝,可是绿影格外坚持,崔荷只好让她提灯跟上。
春意融融,有风拂过裙摆,将她的罗裙荡漾出一道优雅的弧度。
绿影握着灯笼提干为崔荷照亮前路,二人一路穿过游廊,往虎鹤园走去。
来到虎鹤园外面,就见门上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曳生姿。
冷风吹过,将崔荷的秀发吹乱了些许,崔荷朝绿影伸手,道:“把灯给我,你在廊下候着,我一会就出来。”
绿影把灯笼提干递给崔荷,崔荷提起裙摆走上台阶,试着推了一下虎鹤园的门,却不料虎鹤园的门纹丝不动,她推不开,便让绿影去推。
绿影试了一番,最终的结论便是屋里被人上了栓。
崔荷握着虎口环扣轻轻敲了敲,院里无人应答,崔荷再次用力敲了一下,这次邱时来应门了。
“是谁?”
“是我,给我开门。”崔荷语气不善,只觉得邱时太不懂事,竟然敢把她晾在屋外。
邱时站在开阔的练武场下看谢翎射箭,场上的草人身上已经被扎成了刺猬,谢翎还不知疲倦地在拉弓射箭。
他看了眼脾气不好的谢翎,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夫妻吵架床尾和,有些什么事就不能好好沟通吗?
邱时走下练武场,打算去给崔荷开门,谢翎却喝令道:“回来,谁让你开门了。”
邱时:“侯爷,你再生气,也不能把郡主拒之门外吧,这让郡主多没有面子啊。”
谢翎低头搭上一根新的箭羽,又射了出去,这次把稻草人身上最后一点位置都填充完整了。
密密麻麻的箭羽竟没有一根位置重叠的,地上也没有散落的箭羽,可见其箭术之高深。
崔荷贴在门上仔细听屋里的声音,邱时好久都没有过来开门,她又敲了敲铜环,喊道:“邱时,开门,我知道他在里面。”
邱时没忍住,往大门走了一步,谢翎一箭射到了他脚边,邱时瑟瑟发抖不敢乱动。
她试着缓和语气与他解释:“谢翎,我有话与你说,你给我开门。”
箭筒里还剩下三根箭羽,他伸手拿了一根,在崔荷话音落下的时候恰好射中了稻草人的脑袋。
他喃喃自语道:“三。”
崔荷娇叱了一声:“谢翎,你再不开门我可就走了。”
练武场上的谢翎薄唇轻抿,利落地举起弓,眯着左眼搭弓射箭,射出了最后一箭,再次命中草人的脑袋后,轻声说道:“二。”
她何曾吃过这样的闭门羹,一次被拒就算了,第二次还被拒绝,当下便气得脑袋都有些发晕。
绿影及时上前扶住了她,“郡主,别气坏了身子,既然他不开门,咱们何必上赶着受这委屈。”
崔荷看向绿影,问:“你也觉得他很过分吗?”
“自然是过分,郡主,侯爷根本就不敬重你,我们回吧。”
崔荷尽兴而来却败兴而归,她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咬牙狠心跟着绿影走了。
哄一个无心之人,注定会失败。
昨夜还觉得谢翎可能真的喜欢上她了,今日不过一句戏言便让他露出了马脚。
她都亲自上门来求和了,谢翎还给她吃闭门羹,可是吃准了她的性子觉得她好欺负?
她是输家没错,可也不能让他这么欺负。
院子里有风吹来,卷起地上落叶,放在远处的稻草人也被风吹得有些摇晃。
谢翎拿起最后一根箭羽,准备射出最后一箭。
他抬手准备射出去,可是左等右等,一直没等到敲门声响起。
谢翎皱眉,举起的弓箭放了下来,他扭头看向场下的邱时,说:“你去看看,她在干什么?”
邱时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面看去,他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门外有人,邱时心里咯噔了一下,拉开门闩,打算开门了。
门开了,院门外果真空无一人,郡主怎么就走了呢!
邱时垂头丧气地转身回来,走到练武场上,就见谢翎背过身去,改用左手拉弓,他久久都没射出箭羽,只冷声说道:“郡主要跟我说什么?”
邱时无语望苍穹,都这个时候了,您还要装呢!
“夫人走了。”
“咻。”破空声比以往的都要大,原本只是有些摇晃的稻草人正中脑门,再也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直挺挺地往练武场下倒去。
“走了?”谢翎扔下弓箭,跳下场去,几步来到门外往外看去,院外除了晃动的树影,什么也没有。
邱时跟着跑了出来,看到谢翎紧皱的眉头,忙解释道:“夫人身子还没好,您这么气夫人,夫人会很气恼的。”
“是她先惹我的。”谢翎嘴硬辩驳道。
邱时也知道谢翎性子直,怎么劝他,他都有一百句等着自己,于是只好拐了个弯说:“侯爷不如回屋里看看,夫人如今肯定在哭呢,我和小花闹别扭的时候,小花也一个人偷偷躲在屋里哭,您若喜欢夫人,就不该让她哭。”
“哭了?”谢翎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不放心,把弯弓往邱时怀里一塞,大步往听荷院走去。
听荷院里。
银杏正在和几个丫鬟坐在廊下打花牌, 金穗坐在银杏后面低头打络子,时不时抬头看上一眼。
银杏拿着花牌举棋不定,正要打出素字, 脚底下就被人踢了一脚,她抬头瞄了其他人一眼,赶忙把素字插了回去。
她犹犹豫豫的样子让桌上的其他丫鬟有些不耐烦起来, “银杏姐,快着些呀,有什么好想的。”
银杏噘着嘴嘟囔道:“当然得仔细想想了,我都输了几回了, 明日还要替你们干那么多活,我这回好好打,肯定能赢回来。”
对面的几位丫鬟对视一眼抿嘴偷笑, 府里不许赌钱, 她们玩花牌没有乐子可以取, 就让输家替赢家干明天的活计, 银杏手气差,还爱玩, 丫鬟们都喜欢找她一起玩。
银杏举高了花牌, 手指在花牌上从左往右摸了一遍,直到金穗踢了她一脚, 她才丢出一张红字, 坐在她对面的丫鬟注意到金穗与银杏作弊了, 当即便戳穿道:“哎,金穗姐姐, 您可不能替她作弊。”
金穗无辜道:“没有啊,我在打络子呢, 你看见我张嘴了吗?”
“你踢了银杏一脚,她就打出一张牌,好姐姐,您可不能这么偏帮银杏呀。”
“就是,若是你帮我我帮你,那咱玩花牌还有什么意思。”
众人起哄,金穗只好起身让开了,她无奈地看了银杏一眼,叮嘱其他丫鬟道:“点到即止啊,别让银杏输得太难看。”
丫鬟们纷纷笑着打趣道:“放心吧。”
“金穗!”银杏喊了她一声,金穗冲她苦笑着摇头,她爱莫能助。
金穗转身走去一旁的廊柱下歇息,她坐着的位置正巧对着垂花门,低头摆弄了一下络子,忽听闻院外有人推门而入。
金穗以为郡主把姑爷哄回来了,连忙站起身来。
绿影搀扶着崔荷进院,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郡主皱着一张脸,绿影周身都带着森森冷气。
金穗察觉出二人情绪不对,途中肯定是出事了,但是又不敢问,生怕触到郡主眉头,她看了绿影一眼,绿影冲她摇头,她只好跟在身后,将崔荷送进屋里。
崔荷跨进屋内,两个丫头还想跟进来,崔荷低声制止道:“别跟着我了,我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出去。”
绿影颔首,退至一旁,金穗担忧地望向崔荷,去的时候还兴高采烈,怎么回来却怒气冲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金穗有些懊恼,早知道就跟着一块去了,一会得问问绿影才是。
金穗垂首跟着退出去,伸手要替郡主关上房门,院门里忽然闯进一道身影。
来人穿着深色长袍,大步流星地从廊下赶过来,金穗见状,欲出声提醒崔荷,正屋的大门便被人用力关上了。
金穗吃了一鼻子的灰,连忙走到一旁和绿影并肩而立。
谢翎追了一路,总算是追上来了。
进了院子以后才发现院子里有很多丫鬟,他奔走的脚步放缓了不少,面色恢复平静,佯装无事发生。
他抬头一瞥,正巧看到崔荷关上门的一瞬,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后用力地甩上了房门。
好像那道门甩在了他的脸上一般,谢翎伸手摸了摸鼻子,觉得脸上有点疼。
他来到门前,两个丫鬟立在一旁没有要离去的意思,绿影不卑不亢面沉如水,金穗小心翼翼满眼好奇。
他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特意转过身去背对两个丫鬟,抬起左手去推门。
门后被人挂上了门闩,崔荷生气了。
谢翎暗自运用巧劲要推门,屋里有阻碍,透过一纸窗纱,他能看到崔荷头上的蝴蝶簪子,是他送的那一枚。
谢翎停下了手里的暗劲,眼睫低垂,盯着门后面的身影,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的手掌压在门板上,轻轻拍了拍,说:“崔荷,开门。”
挡在门后面的崔荷靠在门板上,抿着唇不吭声。
他的面子是面子,难道她的面子就不是面子?也该让谢翎尝尝被人送闭门羹是个什么滋味!
崔荷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盯着屋里点着的琉璃盏,她轻咬着下唇,骂道:“呆瓜,就不知道说两句好话哄一哄?”
他一会若是说好话了,她也不能轻易让他进屋,总得为难他一下。
但是院子里有那么多丫鬟在,太过了,似乎也不太好。
崔荷微微侧身,透过白色的窗纱看向屋外,谢翎站在门后面,侧身而立。
他冷硬的下颌线带着冰冷的弧度,眼睫低垂,看不清楚神情,他的薄唇抿得紧紧的,始终不发一言。
崔荷皱眉看他,抓着门板的手指头曲起,紧紧攥着门闩木板。
她很想要把门闩拔下,但她忍住了。
刚才当着绿影的面,他那么不给她面子,如今绿影还在旁边站着呢,她要是这么没骨气的拉开门,往后脸还要往哪儿搁。
“你说话呀!”崔荷轻声低喃,见他默不作声,不由咬紧后槽牙,怒其不争。
院子里正在打花牌的丫鬟们都纷纷停下手里动作,往他们这儿看来,谢翎如芒在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哄崔荷,实在是有些丢脸,他做不出来。
话到了嘴边,硬是被他吞了回去。
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一声不吭就走吧,要不等到晚一些院子里没人了,再哄一哄?
再……再换上裙子逗她一笑?
他瞥了眼廊下的几个丫鬟,紧皱的眉宇松开,挺直腰板,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压低了嗓子说:“我就是回来交代一声,我还有些事没忙完,今夜得待在虎鹤园……”
崔荷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了,待在虎鹤园不回来是吧,她冷哼一声,想也没想便回道:“那你走吧,别回来了。”
她的声音不大,只有一门之隔的他,以及金穗绿影听到了。
他后半句话被堵在舌尖,说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本想说待到亥时就回来,可崔荷这般决绝地将他后路斩断,他好似说什么都不对了。
谢翎脸色沉了下来,手从门板上收回,垂于身侧,目光沉沉地望了雕花木门一眼,脚下往后退去,最终没留下只言片语便离开了。
金穗想要出声劝阻,绿影一把拉住了金穗的手臂,冲她摇头,说:“不该管的事少管。”
“怎么会是不该管的事,郡主,你快开门吧,姑爷真的要走了。”她不能劝谢翎,只好劝屋里的崔荷。
谢翎的身影就快要离开院子了,郡主再不出来,就真的来不及了。
崔荷拉开门闩,终于打开了房门,她亲眼看着谢翎绝情离去的背影,心中失望不已。
她掩下眸中的失落,重新阖上屋门,转身回到塌边坐下。
她对谢翎今夜反复无常的态度摸不着头脑,热情是他,冷漠也是他。
尝过他的亲近,崔荷便有些无法忍受他的若即若离。
她这一辈子就喜欢过谢翎一人,情窦初开是他谢翎,芳心暗许是他谢翎,纵使被他讨厌了,喜欢的念头也不曾改变过,在心里发了芽扎了根。
若他一辈子都不给她回应,她也可以把喜欢藏一辈子。
可是她又不是木头,怎么能感觉不出谢翎的变化呢,牵她的手,饮她的杯,暖她的脚,若不是喜欢,他又怎么能做出来?
今夜他回来陪她用膳,看见他眼底的笑意时,心头的雀儿快要倾巢而出,雀跃起舞,可他态度一转,又待她冷漠至极,实在让人猜不透。
她不知道他说待在虎鹤园不回来是真是假,若是他一时嘴笨,那今夜应该会回来吧。
若是不回来,那就是真的冷落她。
崔荷起身来到房门口,把门闩拉开,走了几步,又折身回来,拔过一根头发放在门缝里绑好,若是第二日不见了,他就是回来过。
崔荷冲屋外的金穗喊了一句:“今夜你们不必进来伺候,我先睡了。”
“是,郡主。”
崔荷回到屋内,脱去鞋履躺到床上,她原本睡在外面,想了一下又挪到了里面,给他留了位置。
她睁着眼睛发呆,听着屋里西洋钟滴答声音传来,似是催眠曲,一阵倦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闭上双眼,没一会就陷入了梦乡。
因为记挂着谢翎一事,鸡鸣声一响,她便睁开了眼睛,抬眼去看床外侧,空无一人。
她伸手去摸床榻,冷冰冰的,昨夜他没有回来。
崔荷失望地坐了起来,听到屋外有动静,像是金穗要进来伺候,她连忙喊道:“别进来!”
敲门的金穗愣住了,与捧着水盆的银杏对视了一眼,她只好和银杏垂首站在门外等崔荷吩咐。
崔荷穿上鞋履,披上外袍往外间走去,来到门边,她借着朦胧晨光去找门上的发丝,伸手一摸,果真摸到了。
心头涌现出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她恼怒地扯开发丝,转身走进屋内。
屋里许久都没有声音传来,直到热水快要冷却,金穗又喊了一声,崔荷才让她们进来。
他们的婚假在昨日已经结束,谢翎要去上朝了,他在卯时之前便已离开谢府。
一整日,崔荷都没有再见过谢翎。
她还在养伤中,风寒也没完全好,不好去给三位长辈请安,怕过了病气。
不过她们倒是送了不少药材过来,崔荷心中感激,便让金穗去库房取了些补品给几位长辈回礼。
白日闲来无事,她躺在榻上继续刺绣,帕子很快就已经做好了,她拆掉绣棚,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图案。
绽放的荷花与游弋的锦鲤,绣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若是仔细辨认,便能发现荷花的花芯里还藏着一根孔雀翎,因为太小太精细,她绣得眼睛干涩了许久。
揉了揉眼睛,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日落黄昏,快要到晚膳的时间了。
崔荷唤来银杏,让她去虎鹤园瞧瞧谢翎回来了没有。
银杏很快就回来了,她沉默地摇头,“可能姑爷公务繁忙,便耽搁了些时间。”
崔荷没应,望着眼前的饭菜出神。
晚膳恹恹地用了两口就不吃了,回屋里躺了许久,听到屋外有开门的声音,她从床榻边沿撑起身子,仔细聆听,好像有男子说话声,她起身下榻,来到窗边拉开一条缝。
院门外站着邱时,他正在和金穗说话。
金穗面露不满,指责了两句,邱时歉意地垂下头来,转身就走了。
崔荷从金穗的脸上大致知道了些事情,邱时回来了,谢翎还能不回来吗?
他不进听荷院,却让邱时来听荷院传话,还真是给她两分颜面。
崔荷冷笑了一下,放下窗牑,重新躺回了床榻里。
她躺在床榻外沿,眯着眼睛睡了一会,突然把脑袋下的枕头抽了出来,一把扔到床底下。
第46章
邱时离开后, 很快就回到了虎鹤园,书房里没人,他转身便上了阁楼, 一路走来他都没有提灯,借着朦胧月色拾级而上。
来到阁楼上,他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他便在门外说道:“侯爷,话已经带到了。”
“知道了,你去歇息吧。”屋里的人声音带了点沙哑, 听起来似是疲惫至极。
邱时并未离去,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心中思忖今日之事。
今日上朝, 大长公主殿下提及了松洲粮仓一事, 谢翎主动请缨要去松洲调查此案, 大长公主顺水推舟, 擢升他为巡案御史,代天子巡狩, 大事奏裁, 小事立断。
大长公主责令他三日后出巡松洲处理此案。
下了早朝后,谢翎去了一趟督查院调取卷宗, 接着又马不停蹄的, 把马车案件登记在册的百姓都找了一遍。
只为找一个丢失的荷包。
找了一天一夜, 却始终没有找到,有人诓骗他, 拿一个假的荷包来领赏,邱时亲眼看着谢翎从满怀希冀到黯然失望的转变。
邱时有些纳闷, 如今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把郡主哄回来吗,找的劳什子荷包?
他本来想劝侯爷跟郡主坦白,让郡主再绣一个便是,但是从昨夜起,他们二人关系急转直下,荷包这件小事,早一日说可能无事发生,如今去说就是火上浇油。
侯爷怎就不知道低个头哄一哄,偏要做些无用功,找到了荷包又如何,关键的地方不在荷包上,而是在侯爷昨夜的态度上。
明明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们二人偏要弄得这般复杂。
一个人一张嘴,两个人两张嘴,偏偏一个不张嘴,一个乱张嘴。
邱时摇着头走下了阁楼的台阶,决定明日找许公子帮着劝劝,他人微言轻,侯爷肯定不听他的,若是经验丰富的许公子,或许侯爷便能豁然开朗,与郡主解开心结。
翌日,邱时与谢翎一道入宫上朝。
他踏着稀薄晨光入殿,再出来时,日头已经晃过了琉璃瓦,照耀在宫道的青石板砖上。
邱时在墙根底下候着谢翎出来。
大臣们陆陆续续离开宫殿,上了自家马车,或是打道回府,或是去当值。
谢翎与即将同行前往松洲的大臣缓步走出宫门,几人闲聊着松洲的案情。
许如年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他和其他几个年轻的朝臣并肩而行,一身青色官袍的许如年,庄重打扮的时候颇有几分清高风骨。
“许大人,你知道醉仙楼来了个新花魁吗,舞姿曼妙,柔弱无骨,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向来对美人很感兴趣的许如年,却在听闻此事时,流露出了抗拒的情绪,他面色一滞,笑了一下,说:“听说了,也不过如此。”
“怎么会,你可知宁国侯世子和李尚书的儿子曾为搏芸娘一笑大打出手。”
“竟有这等事?”
“那这个芸娘肯定是个大美人,可比安阳郡主还美?”
许如年倏地感受到一道凌厉的视线,他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谢翎斜眼睨了过来,他冷冷扫向说话的那二人,许如年故意咳嗽两声提醒,他们一无所知,还自顾自聊着。
“自然是美的,近日汴梁来了个画师,只画美人,他的美人图,一幅能值千金!听说这两日便要在醉仙楼为芸娘作画,若是被他画进了画里,芸娘怕是能名垂千古了。”
“若是能成芸娘的恩客,那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是没见着她那节小蛮腰……”
他们的话题越扯越远,许如年只当听个乐子,几人走出宫门后,他们二人打算去醉仙楼碰碰运气,许如年却婉拒了。
无人作陪,便打算打道回府再睡个回笼觉,正欲离去,邱时突然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