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是邱时,许如年回头看了红衣官袍的谢翎一眼,他还站在宫门下与同僚讲话。
许如年与邱时并没有私交,他来找自己,确有几分稀奇,于是便跟邱时走到树荫下讲话。
“邱副将找我有事?”
邱时摸了摸鼻子,谄笑一声,说:“许大人,几日不见,近来可好。”
“有话直说吧,别拐弯抹角的。”
邱时憨憨的笑了两声化解被嫌弃的尴尬,随后用三言两语把自己看到的事情挑拣着告诉了许如年。
不敢说得太详细,只好言明二人发生争端的起因,侯爷让郡主吃了闭门羹,郡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结果夫妻二人生分了。
“许大人可否帮着劝一劝侯爷,侯爷心里是有郡主的,就是拉不下脸来哄人,您见多识广,又很懂女子心思,能否帮帮侯爷把郡主哄回来?”
许如年对此并不意外,他知道谢翎落到崔荷手里必然熬不了几个回合,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沦陷了,这才成亲多久?
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无迹可寻,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情分,若说谢翎对崔荷没意思,他是不信的,只差他谢翎拐过弯来,夫妻二人便能皆大欢喜。
两人都成亲了,还怕迈不过这道坎吗?
若是真的迈不过去,说明有缘无分,好聚好散吧。
许如年轻笑一声,安抚地拍了拍邱时的肩膀,冲他使了个眼色,“放心,有我呢。”
那厢谢翎结束了与他们的谈话,转身离去时,便看见许如年依靠在一旁的白玉石狮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谢翎踱步到许如年身旁,二人对视了许久,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些释然,谢翎笑着问道:“云归楼?”
“行,为你践行。”许如年也跟着笑了起来,之前那点不愉快也都烟消云散了。
朝霞初露,街头往来赶集的百姓众多,熙熙攘攘喧闹声不止。
二人并肩而行,前几日的不愉快都成过眼云烟,无人再提。
说起前往松洲一事,许如年有几分担忧,那边的军营是昌邑侯的地盘,任他能力再出色,强龙也难压地头蛇。
况且关家和他有仇,他们明里暗里肯定会针对谢翎,明知是龙潭虎穴,还要硬闯,真不知该夸他一句英勇无畏,还是狂妄自负。
“此番前去,万分警惕小心。”
“这是自然,你留在汴梁,劳烦多替我照看侯府上下。”
许如年笑着说道:“既然不放心,又何必抢着当出头鸟,你去西北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疯了,如今好不容易太平了点,你还要去干这等不要命的事。真不怕让崔荷守活寡?”
谢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冷笑一声,冷嘲热讽道:“她哪儿会守活寡,她的如意算盘早就打好了,前日当着我的面,竟然说,在我死后会养上两个面首!”
许如年愣了半晌才咂摸出谢翎言辞间的不爽,更没想到,就连他都能听出来是一句戏言,谢翎却听不出来。
他反问道:“你觉得她会吗?”
谢翎薄唇紧抿,半晌后,才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她敢!”
她要是敢,他哪怕被埋进了黄土里,也得爬出来找她算账!
郁气积攒了两日,如今来到许如年面前,总算发泄了出来,只要一想到崔荷会躺在别的男人的臂弯里,他就心潮翻滚,一股酸涩之意凝聚在心头久久难消。
许如年瞧见他眼底冒出的妒火,不由咂摸着下巴,调侃道:“谢翎,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吗?像个山野妒夫。你敢不敢承认,你喜欢上崔荷了?”
谢翎神色一怔,呆滞了片刻,嘴唇微张,喉咙竟像是失了声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遭繁杂喧嚣的人潮声突然没有了声响,他像是遭人当头一棒,五感顿失。
脑袋里就回响着五个字,他喜欢崔荷?
许如年轻嗤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一句话,有些事别人只能点醒他,真正要想参透了,还得靠他自己。
谢翎一路失魂,跟着许如年来到了云归楼。
正要入内,后面的邱时忽然喊住了谢翎:“侯爷,今日还去不去找剩下那几户人家了?”
昨日太赶,名册上有几户人家不在家,他们圈了起来,打算改日再来。
眼看着谢翎和许如年就要进云归楼了,邱时很担心这一进去就是大半天,可不得浪费时间吗?
谢翎也想起来荷包的事,后日便要启程去松洲,他总想在离开前,把荷包的事解决。
荷包是崔荷送的,别的丢了无所谓,荷包却不能随便丢。
谢翎原想着把荷包找到之后,便挂着它去崔荷面前转两圈,看看她的反应。
如今发现自己可能喜欢上崔荷后,找荷包这件事突然变得迫切起来。
好像荷包找到了,他就能与崔荷和好一般。
他把和好的希望寄托于荷包身上,当下便与许如年说道:“子玉,我有事先行一步。”
许如年拉住了谢翎的手臂,问:“干嘛去?”
谢翎解释道:“崔荷送我的荷包丢了,应该是马车出事那天丢的,我想找回来。”
“非得要回来?”许如年面露为难神色,眼神鬼祟,一看就是知情的。
“你知道在哪儿?”谢翎离去的身形一顿,转身来到许如年面前,他心中燃起了希望,若荷包在许如年那里,总归是个好消息。
许如年支支吾吾,眼神闪烁不定,“也……也不在我这儿。”
“到底在哪儿?”谢翎有些急了,抓着许如年一定要个答案,“你快说,不管是脏了破了,能找到都成。”
许如年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谢翎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许如年只好大声地又说了一次,“在芸娘那儿,就是醉仙楼新来那个花魁。”
谢翎怒其不争,骂道:“你又去那种地方鬼混,以后谁家好姑娘还敢嫁给你。”
“唉,得了,你也别说了,芸娘她非逼着我娶她,我怎么可能娶一个青|楼女子回家,我爹知道了不得打死我。”
许如年已经烦恼了好多天了,他也没想到在江南救下的那个青楼姑娘竟然偷偷来了汴梁,还故意引他前去,非逼着他娶她。
他救下芸娘也只是一时不忍,给她钱财送她回乡,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却不料她找上门来了,真是冤孽啊!
谢翎并不知道他和芸娘的过往,拉着他就要去醉仙楼找芸娘,许如年却连连摇头推拒,“我不去,我正躲着芸娘呢,你自己个去吧,别说跟我有关系,就说我偷了你的东西,你跟她讨要回来便是。”
谢翎左右拉扯不过,只好自己去醉仙楼。
他回了一趟虎鹤园更衣,离开前,上阁楼去看了一眼崔荷,院子里除了丫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就连她往日喜欢待的八角亭也不见踪影,谢翎只好带着失望离开。
就在他离开虎鹤园没多久,廊下拐角处出现了几道身影。
屋里太闷,崔荷就与金穗绿影去花园里闲逛,回来的时候,远远瞥见脚步匆忙的谢翎,他又走了。
金穗担心崔荷多想,便开口道:“郡主,侯爷公务繁忙……”
崔荷淡淡瞥她一眼,冷声说道:“再替他说一句好话,我送你去虎鹤园伺候他算了。”
金穗连忙跪倒在地,连声认错:“奴婢说错话了,还请郡主责罚,奴婢再也不敢了。”
“记住,你是我的人,少替他说好话。”崔荷如今正恼他,听不得他一句好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垂眸掩下眼底的失落,转身回了听荷院。
一道残阳铺水中, 半江瑟瑟半江红。
水面上有人影一闪而过,正在池中游弋的红锦鲤似是受到了惊吓,鱼尾一摆, 竟是躲进了莲叶下不敢冒头。
今日歇晌过后不久,大夫人身边的丫鬟来通报,说是让她酉时一刻去前院与她们一道用膳。
酉时一过, 她就带着金穗前去赴宴。
今日她穿了一件淡紫色齐胸襦裙,肩上披着茶白色的披帛,头上梳了一个倾髻,以青丝做遮掩, 遮挡住了额上的伤口,发间用素雅的绒花点缀,纵使不施粉黛, 也难掩她天生丽质, 风姿卓绝。
本来家宴该让崔荷去办, 但大夫人念在她身体尚虚, 不便行事,便自己揽了这件事。
崔荷来的时候正好, 大夫人和二夫人刚来没多久, 正坐在八仙桌上说话,看见崔荷来了, 大夫人忙冲她招手。
崔荷走上前, 福身行礼:“母亲, 二婶。”
大夫人笑得温和,说道:“快坐下吧, 身子好些了吗?”
崔荷颔首,回以一抹浅笑, “好多了,母亲送来的药材确实管用。”
崔荷正欲到大夫人身旁落座,大夫人却指着她旁边的位置说道:“阿荷坐这儿。”
一张八仙桌,方方正正,大夫人与二夫人相对而坐,主座留给老太君,因此崔荷只能坐到老太君对面。
一张长凳只能坐下两人,谢语嫣坐在二夫人旁边,正冲她咧嘴笑。
崔荷落座后,略有几分拘谨,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今日有些隆重,不仅是屋里多出来的丫鬟,还有桌上的菜式。
几位夫人诚心礼佛,饮食清淡,荤菜只有一两道,都是给谢语嫣准备的,可今日桌上,十道菜有八道菜是荤菜,难道今日还有客人一道前来?
她审时度势,不再追问,反正一会老太君来了,便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了。
两位夫人闲聊起江南的事,崔荷忽然记起二夫人收到过她父亲的来信,难道便是与此事有关?
“郡主可去过江南?”二夫人不忍冷落崔荷,便与她攀谈起来。
崔荷摇头:“不曾。”
“实在是可惜,江南风景如画,四季如春,若有机会,你们夫妻二人可来江南游玩一番。”
崔荷脸色一僵,随即挂上浅笑,颔首称是,心中却有些遗憾,与谢翎一道游山玩水,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
又闲聊了一会,老太君才姗姗来迟,随她一道前来的,还有谢翎。
谢翎一身利落装束,正是她今日所见的圆领黑袍,他乌发半梳,随意披散在肩头,额上有几缕碎发落下,挡住他的眼眸,屋内的灯光打在他的眼窝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暗影。
他专注地盯着老太君面前的路,将人带到八仙桌旁后,才算松了口气,他忽然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的崔荷,崔荷猝不及防迎上谢翎的眼睛,总觉得他的视线有些灼人,让她不敢直视。
崔荷移开视线,落到老太君身上,脸颊不自觉生出两分滚烫热意。
“今日是家宴,不必太过拘束,就跟平日里一样便是了。”
老太君已经坐下,而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木头人。
她看向对面垂着眼睫不好意思的崔荷,脸上带着狭促的笑容,推了谢翎一把,说道:“还傻站着做什么,快去跟你媳妇坐一起。”
众人带着揶揄的笑意看向他们二人,崔荷下意识抬头与他对视,须臾,别扭地垂下眼睫不肯去看他。
面对其他人的撮合,谢翎摸了摸鼻子掩饰住唇畔笑意,他慢吞吞走到了崔荷旁边。
崔荷坐在长凳正中,半点要让位置的意思都没有,谢翎看了眼母亲旁边空余的位置,不做他想,直接挤到了崔荷的长凳上。
他身高腿长,一坐下来,便要把崔荷挤出去,崔荷猝不及防,差点摔下长凳,幸好腰间有一双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捞了回来,否则她就要出丑了。
几位夫人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掩嘴笑出声来,崔荷红了脸,扭头瞪他,谢翎毫不在意,轻咳一声解释道:“她没坐好,我只是扶她一把。”
老太君满意地看着他们紧贴的肩膀,脸上的皱纹深了不少,夫妻恩爱,是个好兆头,想必很快她就能抱上重孙了。
崔荷暗中伸出手去,羞恼地拨开他扶在自己腰间的手,谢翎趁机抓住她的手指,与她纠缠起来。
他的手指坚硬有力,崔荷不是他的对手,柔嫩纤柔的手指被他抓在掌中挣脱不得。
他的臂膀落在她身后,带着灼热的温度紧紧贴在她腰背上,崔荷额间冒出了点点薄汗。
谢翎一坐下,她便觉得自己的位置格外逼仄,两人大腿比邻,紧贴在一起,崔荷挪开,谢翎又追上,显得有些无赖。
崔荷无心听老太君讲的场面话,不停躲避谢翎的亲昵,终于实在忍不住了,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谢翎面不改色,松开了禁锢住崔荷的手。
崔荷面露得意,唇角翘起,屁股悄悄往旁边的位置挪去,想要与谢翎隔开一段距离。
谢翎追随而上,两人乐此不彼的暗中较劲。
“咳咳,阿翎,你可听到了?”坐在对面的老太君出声提醒,谢翎和崔荷如梦初醒,齐齐抬头看向老太君,老太君无奈又说了一遍,“你二婶要回一趟江南,你给她找几个信得过的士兵护卫她回乡。”
谢翎恍然大悟,点头应下:“此事我知晓了,明日便安排下去。”
老太君不好指责这对恩爱的小夫妻,抬眼看了柳嬷嬷一眼,柳嬷嬷便让丫鬟们过来布菜。
开席了,老太君拿起杯盏对谢翎说道:“阿翎,既然你已做好了决定,那祖母就不劝你什么了,后日启程去松洲,多加留心,切莫大意,今日为你饯行,愿你平安归来。”
“多谢祖母。”谢翎举起了杯盏,与席间长辈们敬酒。
身旁的崔荷却愣在了原地,她怎么不知道谢翎要去松洲,去松洲做什么,为什么他都不跟自己说一声?
众人都举杯,她也只能装作知情,跟着举起了杯盏,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席间老太君提醒谢翎去了松洲一定要去探望她的几位挚友,谢翎连声应下,余光中瞥见崔荷闷闷不乐,心中愧疚,便为她剥了一只虾。
崔荷盯着碗里饱满的虾肉,愣了一瞬,正欲夹走,可抬头看见大夫人和二夫人揶揄的眼神,只好默不作声地放进嘴里咀嚼。
有一就有二,谢翎虽与老太君说话,眼睛却始终关注着崔荷碗里的动静,直到崔荷又踩了他一脚,筷子半道拐了个弯,进了自己嘴里。
吃过晚膳后,老太君被柳嬷嬷搀扶着回筑兰苑,二夫人带着女儿回她的梅园,崔荷不想与谢翎多待,便起身搀扶大夫人回她的修竹院。
暮色四合,廊下悬挂起灯笼照明,丫鬟在前面提灯开路,崔荷与大夫人缓缓走在回修竹院的路上。
大夫人今日看到谢翎与崔荷亲近的模样,心中欣慰至极,握着崔荷的手语重心长叮嘱道:“谢翎跟他爹一样,看着挺开朗的,实则有许多事都喜欢闷在心里不告诉旁人,我看你今日与他不肯多说一句话,我就知道,他肯定惹你生气了。”
“你可以怪他,但不要真的生他的气。我看得出来,他关心你,在乎你,你们既然成了夫妻,往后便是要携手共度余生的。做夫妻的,最怕的就是一张嘴,话太尖锐,容易伤夫妻感情,不说话,谁也不知道对方内心的想法,便会互相猜疑,最后生分,夫妻情缘淡薄,只会走向陌路。”
崔荷听在心里,没有开口辩驳,母亲从没教过她夫妻相处之道,两位嬷嬷也不曾教过,她来到谢府,便像是在夜里独行。
如今谢翎的母亲给她点了一盏灯,她好似看到了一点方向。
路再远,也有到达的一天,崔荷将她送到了修竹院,大夫人握着崔荷的手,慈爱地说道:“就送到这儿吧。”
她深深地看了崔荷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说:“谢翎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你们回去好好把握住这点时间吧。”
崔荷颔首,冲她福了福身,带着金穗往回走,身后大夫人直到看到她们主仆二人出了院子,才转身回屋。
大夫人的修竹院栽种了许多竹子,夜里凉风习习,竹影晃动,发出簌簌声响。
崔荷一心思考着大夫人方才的话,没注意到前面忽然跑出来了一个人,撞进她的怀里差点将她撞倒,金穗连忙搀扶崔荷,埋怨地瞪向莽撞的来人。
崔荷站稳后凝神一看,撞着自己的不是谢语嫣是谁,她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说道:“语嫣,你吓死我了。”
谢语嫣吐了吐舌头,抓着崔荷的衣摆道歉:“对不起嫂嫂。”
“你来找我做什么,夜里那么黑,别瞎跑。”崔荷握着谢语嫣的手,四下张望,想找谢语嫣的奶娘,可是夜里漆黑一片,什么也见不着。
谢语嫣拉着崔荷的手,往反方向走去,她兴奋的说道:“嫂嫂,我带你去个地方。”
“做什么?”崔荷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忍拒绝,只好跟上她的步伐。
她们穿过月洞门,走进连廊,七拐八拐来到了花园。
花园里静悄悄的,有虫鸣声此起彼伏,明明应该是悠远静谧的,崔荷却听见了躁动的声音。
前面的池子里隐约露出光亮,她的心砰砰直跳,呼吸都停滞了。
荷花种子才刚种入池子,荷叶都还没长出来,可是眼前却长出了一池子的荷花。
荷花造型的花灯一盏连着一盏,铺满了一个池子,将湖面照得一片光亮,波光凌凌的湖面,犹如满天星河般璀璨。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面前的每一朵荷花花灯,都是为她绽放的,崔荷知道是谁,她茫然地转头四处张望,为她点亮花灯的人在何处?
良久,一道身影从黑夜中走了出来,他朝她走近,湖面上荡漾着的烛火灯光打在他俊朗的面容上,将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照出了潋滟的波光。
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湖面飘荡的荷花灯,轻声问道:“花灯,你还喜欢吗?”
他有些紧张,许如年说没有一个女子能抵挡得了满池子的荷花灯,他本不信,可是看到崔荷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又不得不信。
她喜欢的。
池面熠熠光辉闪烁不止, 眼前的男人像是一道虚影,也跟着晃动起来。
他的这一番讨好,简直戳中了她的心窝子。
虽然心里头高兴, 却不想表露出来,依照谢翎那木头脑子,能想出这种鬼主意才怪!
肯定是许如年那厮在背后出谋划策, 如果让谢翎轻易达成所愿,往后岂不是要被许如年拿来笑话。
不想让谢翎得逞,崔荷故意板起脸来,扭过身去背对着他。
谢语嫣的手忽然如泥鳅一般从她掌心里滑出去, 她低头看向谢语嫣,只见她抿唇直偷笑。
明明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好像什么都懂了一般。
语嫣眼底的揶揄神色让她烧红了脸, 崔荷伸手点了谢语嫣的脑门一下, 轻声责备道:“语嫣, 谁让你帮他的。”
谢语嫣放下掩嘴的手, 眨着无辜的眼睛道:“哥哥说带你过来就给我放地老鼠玩。”
崔荷疑惑地皱着眉,小女娃玩什么老鼠?
谢翎靠近了, 谢语嫣窜身而入, 来到两人之间,一把抱住谢翎的腰肢, 她仰着头看向谢翎, 问道:“哥哥, 什么时候可以放烟花?”
谢翎摸着谢语嫣的脑袋温和地笑起来,说:“去找邱时给你放。”
谢语嫣知道谁是邱时, 连忙松开抓着谢翎的手跑去找邱时,邱时就站在不远处, 手里拿着几个奇怪的东西放到了地上,谢语嫣高兴得直拍手掌。
崔荷被他们吸引了视线,也有几分好奇地老鼠是什么东西。
“走,一起过去看看。”谢翎提议道。
崔荷乜他一眼,明知故问:“你放的这些花灯是做什么?”
“这还看不出来?讨好郡主啊。”他往前走了一步,快要来到她跟前,周身带来的雄浑气息快要将她压倒,崔荷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谢翎说得光明正大,反倒让崔荷生出几分不自在,她抿唇瞥向湖面的荷花灯,无声笑了一下,而后转过头来瞪了谢翎一眼,嗔道:“你以为就这点小玩意就能打发我?不过是用来哄骗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罢了。”
崔荷提步往谢语嫣那边走去,谢翎踱步跟上,一时半会有些猜不透崔荷的心思,真的不喜欢吗?明明刚才笑得那么开心。
许如年果真不可靠,下回找别人问问。
“既然不喜欢,那我一会找人撤了?”
崔荷有些心疼池子里的花灯,回头看了一眼,别扭地解释道:“点都点了,随他吧。”
谢翎挑眉,好似懂了一些,许如年说,女子说不喜欢就是喜欢,说不想要就是想要,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地上放着两个盒子大小的东西,看模样果真和老鼠十分相似,但是比起老鼠却要大上许多,黑乎乎的放在地上十分不起眼。
邱时点亮了火折子,示意谢语嫣躲到一旁,谢语嫣捂着耳朵往后跑了一段路,崔荷不由也跟着有样学样,她记得皇宫里燃放的烟花声响也不小。
引子被点燃,不过须臾的功夫,地老鼠活了起来,耀目的火光四处迸射,地老鼠在原地来回转动,忽然就往谢语嫣的方向蹿了过去。
谢语嫣尖叫着往两旁跑去,但是她好像被盯上了一般,被地老鼠追着满地跑。
谢语嫣满院子的鬼哭狼嚎,让崔荷笑弯了腰。
但是风水轮流转,邱时点的第二个地老鼠追到了崔荷面前,它像一个陀螺一般满地找牙四处乱窜,直往她的裙底下钻,崔荷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身侧有人伸出手来,崔荷不做他想忙攀附而上,她被人拦腰抱起,双腿似是有意识一般盘住他的腰身,眼睛直往地老鼠看去。
太狼狈了,她不想像谢语嫣那样丢脸!
却不知此刻趴在谢翎身上同样很丢脸。
地老鼠蹿了一会渐渐没了声响,焰火消退后,逐渐停了下来。
崔荷心有余悸,她不曾见过这种会满地乱跑的烟花,一开始觉得挺新鲜的,但当它耍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就不行了。
崔荷低头,正巧与谢翎对视上,谢翎笑盈盈地看向她,唇畔笑容满含戏谑,“郡主怎么比语嫣还不如。”
“胡……胡说,放我下来。”崔荷发觉自己正攀附在他的身上,两个人姿势暧昧,小腹紧贴着他的胸膛,轻薄衣衫根本挡不住彼此之间的温度,他的铁臂还紧紧环绕在她的腰间,将她死死地困在胸前。
谢翎仰头看她,她泛着水光的眼睛比星河还要漂亮,可是那双眼睛却不敢看他,别过脸去撑着他的肩膀,挣扎着要下去。
谢翎把崔荷放下,转瞬二人调转了身高优势。
崔荷捂着脸扭过身去,死都不肯看谢翎一眼,谢翎哈哈笑出声来,反遭崔荷使劲捶打。
院子里除了风声就是谢翎的笑声,崔荷不想让他们看笑话,转身就跑了,谢翎连忙追上去。
金穗本想跟上去,但是迈了一步就顿住了,算了,她还是少管闲事吧。
她对地老鼠挺感兴趣了,转身便加入了谢语嫣他们。
夜间幽静,院子里空无一人,唯有树影在风中摇曳,好似一排扶摇直上的焰火,舞动不止。
崔荷身上白紫色的襦裙薄纱轻舞,在夜空中飘散开去,好似一条漂亮的鱼尾,肩上的披帛被风吹拂,如一缕青烟逶迤飘荡。
眼看着崔荷就要越过虎鹤园的院门,谢翎脚尖轻点,不过两步便追上了崔荷,他一把搂住崔荷的纤腰,将她拦下。
“别跑了,有什么好羞的?”
“谁羞了!”崔荷瞪他一眼,随即又别过脸去嘟囔着骂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不害臊吗?”
“那你跑什么?”
崔荷抿着唇不吭声,她也不知道跑什么,跑出来了才发觉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了,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崔荷一把推开谢翎,神色复杂地看向谢翎,她实在是不明白谢翎此举用意,这几天她被他反复无常的行为折磨得夜不能眠。
白天揪着小野花的花瓣问它,喜欢还是不喜欢。
夜里盯着窗外晃动的影子猜测谢翎回不回来,一次次希望落空,让她难掩心头酸涩。
“谢翎,你到底想做什么?”
崔荷眼底泛着浅浅泪意,谢翎看了心头难忍,伸手替她擦去眼角,温声说道:“前夜给你闭门羹,是我的错。”
“哦,原来你还知道自己错了。”崔荷扯唇一笑,冷嘲热讽道。
谢翎见四下无人,便放下面子来承认:“是我错了,你可原谅我?”
“就今天那几盏荷花灯?”
“还有。”谢翎心中佩服许如年的先见之明,早就备好后手,“随我来。”
谢翎拉着崔荷入了虎鹤园,虎鹤园一如崔荷旧时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多了一座阁楼。
这座阁楼危楼百尺,手可摘星,好似一座瞭望台。
进了阁楼里面,崔荷才确认这就是一座专门用作瞭望的亭台。
屋里的竹帘被谢翎撩起,有夜风潜入,吹起崔荷素色裙摆,她坐在窗台上,绣鞋藏匿于裙摆里,鞋子上的荷花图案若隐若现。
谢翎来到窗沿与她并肩而坐,他对月吹了个口哨,一声嘹亮的哨声响彻云霄。
崔荷不解其意,安静地候着惊喜来临,不多时,便有璀璨烟花从夜空中炸裂,碎成片片荧光一闪而逝。
屋里没掌灯,每绽放一朵烟花,就将崔荷的脸照亮一次,她仰着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耀目焰火,有些茫然起来。
“如何?可还喜欢?”谢翎第一次做这种事讨好姑娘,心里实在没底,总觉得她该喜欢,可是从她脸上却再也没看到惊喜的神情,只有迷茫。
崔荷低声问:“为我点花灯,带我看烟火,然后期望我原谅你是吗?”
谢翎脸上的期待全都散尽了,他不解,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她仍旧不肯原谅自己此前的过错吗?
“然后下一次再来惹我,再哄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真那么好欺负?”
“我没有……”说着,谢翎都没底气辩驳了,成亲后惹崔荷哭那次,确实是他错了,前夜将她拒之门外,还是他错了。
他默了片刻,道:“是我错了,往后不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