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还放着两个枕头,她枕着自己那个,手指戳着谢翎的枕头咕哝着骂他:“天天不着家,知道的就是你公务繁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守活寡,你说你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再过几天婚假没了,岂不是更忙。”
崔荷压低了嗓子学谢翎说话的声线:“你懂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当然事业更重要,我娶你不过是形势所迫。”
她又恢复了声线:“没人逼着你娶我,娶了我就不知道对我好点,今天还那么对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崔荷恨恨地砸向谢翎的枕头,呜咽一声倒在了他的枕头上,扁着嘴骂道:“谢翎你就是个王八蛋。”
“你在背后这么说我坏话,你不也是个小混球。”谢翎依靠在床尾的雕花帷杆上,打趣着说道。
崔荷一骨碌地爬起来,卷着被子缩到角落里,心虚地看着他,他不是走了吗?为何还在房中?
谢翎见她慌张无措的样子十分有趣,不由轻笑了一下,须臾,他收敛起笑意,坐到床沿,垂眸思索了片刻,才正色道:“今日的事,我向你道歉……”
他不习惯低头,说完这一句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谢翎薄唇紧抿,目光沉沉扫向崔荷,对上她疑惑的眼神,喉结滚动,把心一横,说:“事已至此,为表歉意,明日我也画两道黑眉随你外出走一趟当做赔礼,你看这样如何?”
崔荷攥着被角,惊疑不定地看着谢翎,她不知道谢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试探着说道:“我可看不出你的诚意,没有人会觉得一个男子画两道浓眉奇怪,反倒……”
“反倒什么?”
崔荷上下打量他两眼,想起与银杏说的戏言,她戏谑地说道:“除非你换上我的裙子,扮作女郎,我就原谅你。”
谢翎:“……”
第33章
屋里灯芯噼啪响了两声,烛火晃动起来,将屋内二人的身影投射到床壁内,两道黑影忽近忽远,若即若离。
崔荷斜靠在鸳鸯枕上,瞥了他一眼,在烛光的映照下,他下颌的分界格外清晰,崔荷依稀能看见他此刻正紧紧咬着后槽牙,他正攒着怒火呢,说不准一会就要拂袖离去。
崔荷抬手掩住扬起的唇角,迅速敛下眼眸,手指扣弄着锦被上的刺绣,她当然知道,依照谢翎的性子,他是绝对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的,她就想看他翻脸,然后再威胁他。
谢翎此人软硬不吃,唯有一点,就是他理亏的时候会词穷,此时最好拿捏。
崔荷与谢翎相识多年,自认还是对谢翎的脾性有所把握,只等他拂袖离去,她再使出激将法,就不信谢翎不答应。
余光中,崔荷看见谢翎动了,她坐直身子抬眸望去。
虽是早有预料,可是看到谢翎毫不留情地离去,崔荷心中还是生出了一股淡淡的惆怅。
玩闹的心思没了,想要喝止他的想法也在此刻突然消散。
谢翎让她丢了脸,她本来是应该讨回来的,可是再次看到他冷淡拒绝的身影,她也跟着犟了起来,当她很稀罕似的,她才不想看谢翎穿裙子的模样呢。
崔荷菱唇微撅,当即翻了个身,面朝床榻内侧,背对着谢翎。
屋里传来轻轻的吸气声,几不可闻,谢翎扣上房门的门闩,扭头一看,就看到床榻上一个凸起的山丘,崔荷背对着他躺在床榻里,锦被加身,差点将脑袋也蒙住了,只留一头青丝披散在床榻边沿。
谢翎将所有的门窗都关严实了,才悄无声息地走到床榻边沿落榻,他背对着崔荷坐在床沿,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他看着不透光的窗纱,露出了几分难为情来。
反正关了门窗,也没第三个人看见,在她面前丢脸,也没什么不可,谁让他欠了她的。
谢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靠坐在床头,抬手撩起榻沿的一缕青丝缠绕在指尖上,发间传来淡淡的清香,他垂眸盯着崔荷的侧脸,指尖轻扯,便将崔荷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崔荷轻呼了一声,回头瞪他一眼,扯回自己的头发继续背对着他,闷声道:“少来烦我,你要出去就赶紧出去,我困了,要睡了,今晚你继续睡你的罗汉床。”
谢翎轻呵一声,吐出一口浊气,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困了,就睡吧,正好我也不用换了。”
崔荷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许久才转过身来,掀起眼皮看他:“你说什么?”
谢翎避开与她眼神相接,撑着床沿望向床尾的紫檀纹莲衣柜,没好气地说道:“我说你要睡就睡吧。”
崔荷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岔了,“下一句。”
谢翎咬紧了牙关拒不开口。
崔荷坐起身来,谢翎早已扭过头去不看她,从他紧抿的唇角和僵硬的坐姿,崔荷好似明白过来了,谢翎他妥协了。
她可什么都没说呢,谢翎这就答应了?
崔荷没忍住笑了起来,连忙掀开被子走下床榻,像是生怕谢翎反口一般,急得连鞋子都不穿了,光着脚踩在屋里的铺砖上,打开衣柜只顾着翻找。
谢翎盯着她踩在地上的一双玉足,不由皱起眉来,地上有灰,一会上榻,也不知道脏吗?他提溜起崔荷的鞋履,来到崔荷身后,弯腰把鞋子放到她面前,板着脸道:“不嫌脏?”
崔荷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穿鞋了,她好像有些得意忘形了。
她赶紧穿上鞋履,从紫檀纹莲衣柜里掏出一条浅粉色广袖襦裙递给他,这已经是她柜中尺码最大的裙子了,也不知道谢翎合不合身。
谢翎嫌弃地以两指捻起衣裙,转身去了隔间,隔着一道屏风把身上的寝衣换下挂在了屏风上。
崔荷来到圆桌旁坐下,托着腮望向屏风,过了不知多久,也不见谢翎出来,女子襦裙款式繁杂,是不是谢翎不会穿?
她来到屏风外,小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谢翎赤着上半身,与面前的两块帛布抗争了许久,心中早就烦了,崔荷提出要帮忙,他求之不得:“你过来。”
屏风后有一道袅娜身影翩迁而至,崔荷绕过屏风,便对上了赤着上半身的谢翎,她顿时捂住双眼背过身去,耳尖顿时泛着了热意。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崔荷厌弃自己羞涩的举动,连忙放下手掌装作无事发生,唯有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动,她抿着唇暗骂自己一声,更羞的事昨夜都做了,她还怕什么。
如今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自然是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了。
崔荷回头,勒令自己抬头昂胸,可凑近了又垂下了脑袋,终是不敢看谢翎那张戏谑的脸,她拿过衣架上的襦裙抬起,谢翎凝眸看她,配合她的指令,让转身就转身,让张臂就张臂。
崔荷面前是一块玉色胸膛,壁垒分明极是好看,两人靠得太近,一股属于男子才有的气味涌入她鼻尖,崔荷脸颊上早已飞起了红晕。
谢翎低头看她,她的芊白玉勾着两条系带,像是故意一般,怎么也系不上去,谢翎嫌她笨手笨脚,于是伸手去抓系带,不料指尖碰触到了她的手指,如碰触到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两个人的指尖停顿住了,谢翎喉咙滚动了一下,崔荷紧咬着唇不敢缩手。
“我自己来吧。”谢翎沉重的呼吸声在她头顶呼出,崔荷如临大赦松开了手指,低着头转身走出了屏风,她来到窗沿坐下,推开窗户透气,凉风袭来,吹散了她脸上灼烫的热意。
“咳咳。”身后传来两声咳嗽声,崔荷起身回头,就看到谢翎穿着一袭粉裙站在屋内,他肩宽腰细,身高腿长,宽松的裙子竟紧紧束缚住他的腰身,显得十分短窄。
他头上用乌木纹云簪束冠,额间有几缕乱发调皮地垂了下来,一张俊逸的脸上满是不耐。
“看够了吧,达成所愿了吧,我去换下了。”谢翎被她盯着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想也不想就要进屏风后面换下。
崔荷如一阵风一般跑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抬起来看他,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离去,上下打量,笑得轻佻,“多好看的小娘子啊,你是哪家的姑娘?”
被崔荷当做女子来调戏,谢翎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剑眉几不可辨地上挑,他双手拢于袖间,忽地冷笑一声,抬起手臂卷起袖子,冲她勾了勾手指。
待崔荷满脸疑惑地凑近了,他扯唇一笑,拇指与食指捻起,轻弹她脑门,板着脸冷肃骂道:“好色之徒。”
崔荷捂着脑门噗嗤笑出声来,嘟着嘴骂道:“小娘子长得还行,就是脾气不好,不若,我带娘子出门逛两圈,兴许脾气就变好了呢。”
崔荷心中早有打算,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咯。
崔荷兴致冲冲拉着谢翎的手往屋外走去,谢翎眸光落到二人相牵的手上,她的小手柔弱无骨,细嫩软滑,仿佛他握着的不是崔荷的手,而是一团柔软的棉花,谢翎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眼看着就要拉开房门了,谢翎忽然用力拉住崔荷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前带,他往前倾轧,崔荷吓得急急后退两步,直到撞到门框才停下。
谢翎一手掐着她的腰肢,一手撑在她身后的门框上,将人笼罩在自己身下,他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下颌,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只听到谢翎咬牙切齿地说道:“活腻了?”
第34章
因为白日里下过雨,院子里透着清新舒爽的凉意,檐下滴着水,落到青石板上溅起水花,发出滴答声。
方嬷嬷坐在檐廊下的长凳上打络子,身侧有人落座,是柳嬷嬷回来了。
“怎么院子里的丫鬟都不见过来伺候?”柳嬷嬷从老太君院里回来,发现听荷院中一片安静,往常戌时一刻,院中还有丫鬟在值守,特别是金穗丫鬟,总是一刻都停不下来,今儿怎么悄无声息的。
方嬷嬷眼底蓄着笑意,解释道:“侯爷和夫人在房中呢。”
“在房中……”柳嬷嬷恍然大悟,新婚燕尔,又在房中,还能干什么呢,当然是生小世子了。
柳嬷嬷理了理裙摆,笑得和煦:“两位主子若能及早开枝散叶,侯府里也会热闹许多。”
两人坐在檐下又说了会话,一刻钟过去了,屋内半点动静都没有,方嬷嬷有些坐立不安,当年伺候新婚的大长公主时,他们夫妻二人恩爱得每时每刻都无法分开,夜里也闹腾得紧,哪儿像郡主这般静悄悄的。
小侯爷与小郡主也太过含蓄了,半点声息都无,难不成敦伦时都盖着棉被?
含蓄也合乎礼仪,毕竟太过热烈的感情是最容易消散的,就像大长公主和驸马,来得猛去得也快,激情消散后不复温情,只有无尽冷漠。
倒不如郡主与侯爷这般,打打闹闹,渐入佳境,方能细水长流。
正在方嬷嬷胡思乱想的片刻,正房内的木门传来一声巨声,透过窗纱可以看到两道身影交叠在一起,门上传来晃动,房门将开未开,只露出一道缝隙,方嬷嬷未来得及看仔细,就看到一双带着青筋的手腕撑在门上,房门被重新掩盖回去,忽听闻郡主一声娇叱:“谢翎!”
声音似是一缕青烟,逐渐变得缥缈虚无,再仔细倾听,仿佛有低笑声传来,可仔细辨认,似有若无,应该是幻觉。
柳嬷嬷与方嬷嬷对视了一眼,掩唇而笑。
屋中燃着红烛,崔荷被谢翎拦腰抱起扔到了床榻上,这回他倒是知道怜香惜玉轻拿轻放,若是直接被他扔到床里,哪怕里头铺着软垫,她也会被摔个头晕眼花。
谢翎站在床沿,背对着烛火,眸光阴沉,冷声警示道:“在屋里穿也就罢了,郡主不要太过份。”
崔荷撑着手臂坐在榻前,她也知道这已经是谢翎最大的让步了,若是真出去了,他家里人心里也会有算计,于是她垂下眼眸来不再多言。
谢翎皱眉将衣裙上的系带拉开,须臾便露出了玉色胸膛。
崔荷掀起眼皮,目光落到了他结实硬朗的身躯上,看了一眼便移开。
她的绣鞋在途中掉了,落在厅中,东一只,西一只,如今她赤着脚踩在脚踏上,玉白脚趾因为羞涩而蜷缩起来。
崔荷没忍住又抬头看他,不料撞上谢翎的视线,崔荷杏眼闪烁不定,强装镇定,冷哼一声:“你说过绝不会碰我的,你要是敢食言,就是小狗!”
正在脱衣的谢翎手中动作顿了一顿,他低头看着崔荷如嫩藕芽一般的雪白脚趾,眸色深沉了几分,心中生出几许烦躁,一把扯掉身上的裙子抛到了崔荷的头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崔荷被裙子蒙住了视线,身子一抖,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衣衫沾染了谢翎的味道,源源不断地将她困在这里,崔荷双拳紧握放在膝上,一颗心悬在喉咙里,他是不是想了?她要拒绝吗?
崔荷闭着眼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人来,她睁开眼,伸手要撩起裙子,置于脚踏上的一双玉足忽然被人提起,脚腕被温热的手掌握住,抬到了来人的怀里。
一张沾了水的帕子覆上她的玉足,脚心传来一阵冰凉,崔荷身子抖了一下,她抬手拉开裙子一角,就看到谢翎修长的骨节攥着她的脚腕,细致地为她擦拭玉足。
崔荷掀开裙子,就看到谢翎衣衫齐整地拿着帕子为她擦脚。
注意到她的视线,谢翎俊朗的面庞上忽然露出不耐神情,剑眉拧起,手上的动作也由方才的轻柔变得暴躁随意许多,他把崔荷的脚搁上床榻,解释道:“我自然不会食言,郡主未免想太多了,往后上床要洗脚,太脏了。”
临走时谢翎鄙夷地看她一眼,仿佛真的只是嫌弃她不洗脚就上床一般。
谢翎头也不回地进了隔间盥洗帕子,冰凉的水浸过他的手指,谢翎面无表情地望着晃动的水纹,好半晌唇畔才勾了起来,果然如那夜一样,柔嫩,软滑,一手便能握住。
他眼底带着餍足的笑意扯过架子上的棉巾擦拭手中水渍。
谢翎从屏风后出来,崔荷已经卷着被子躺在了床上,她还是睡在床沿边,半点位置都不让给他,谢翎扫了一眼,唇角压了下去,默不作声去了罗汉床。
崔荷方才在神游,看到谢翎出来正想挪位置,怎料他直接去了罗汉床,崔荷欲言又止。
既然他想睡罗汉床那就睡吧,她才不想和谢翎同塌而眠。
崔荷面朝外间,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罗汉床上的谢翎,他双臂枕在脑后,一双修长的腿搁在窄小的榻上无处安放,崔荷犹豫半晌,想松口让他回到床上。
谢翎忽然抬腕,指尖疾风弹射而过,灯芯应声熄灭,只余袅袅青烟。
崔荷:“……”
一夜无言,崔荷睡得极不安稳,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再次睁眼,已是第二日。
唤醒她的是金穗,崔荷起身,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她打了个呵欠,环顾四周没看到谢翎,问:“谢翎呢?”
金穗解释道:“侯爷一早就出院子了,听邱副将说,侯爷每日都会去虎鹤园练拳,许是在那儿吧。”
崔荷颔首,起身由丫鬟们服侍她更衣,今日是归宁的日子,金穗为她挑了件浅红色的襦裙,腰间系上白玉腰带,走动时环佩玎珰,煞是悦耳。
崔荷坐在梳妆镜前上妆,描眉时,镜子中恍若出现了昨日看到的那张罗刹脸,崔荷吓得放下眉笔,贴着镜子左右照看,确认没有后才松了口气。
这次回门,都是方嬷嬷一手操办,进进出出带着丫鬟小厮们准备归宁礼,崔荷恹恹地站在廊下等待,谢翎站在她身侧负手而立。
“归宁了为何不高兴?”谢翎察觉出崔荷情绪不高,便问道。
崔荷头脑昏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可是今日归宁,她即便不舒服,也得强撑着。
她抬手以帕掩鼻,解释道:“没有不高兴,我也想见我娘,好参你一本。”
谢翎扯唇一笑没再多言。
马车已经备好,夫妻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忠勇侯府。
忠勇侯府外面是一条热闹的街道,出了府便能听到各色吆喝声,金穗拿了马凳过来放到马车旁,谢翎站在身后看着金穗搀扶崔荷上车,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逡巡了一会,他垂下眼来,也跟着踩着马凳上马车。
过来一会便有车夫坐上来驾车。
车厢轻轻晃动着,一路往公主府驶去。
逼仄的车厢里,崔荷觉得有些头晕,谢翎坐在她身侧,见她一刻不停地掀起帘子往外看去,以为她玩心起了,便说道:“今日早些离开公主府,我可以带你去街上转转。”
崔荷摇头:“不必。”
放在平时,崔荷必然不会拒绝,只是今日身体不适,不想出去,因此才冷淡回答,她说完这句话后,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被拒绝的谢翎眉眼压了下来,他难得愿意与她一道出门,她为何不愿了?难不成是她的气还没消?
女人为何那么难哄,他都妥协到愿意穿裙子了,还不行吗?难不成真要绕着院子走一圈?
谢翎偷偷看向身旁崔荷,崔荷闭目养神,看不出喜怒,他皱着眉沉思了许久。
马车晃晃悠悠的终于停到了公主府,银杏冲马车里的二人喊道:“郡主,侯爷,我们到了。”
崔荷睁开眼,起身便要下车,谢翎先她一步推开车厢门,掀起袍子,利落地踩着金穗放好的马凳下车,他下车后挡住了金穗上前的身影,金穗着急不已,开口道:“侯爷,麻烦让一下,我要扶郡主下车。”
谢翎冷飕飕瞥她一眼,丝毫没有让位的意思。
金穗:“……”
崔荷掀开帘子,低着头走出来,伸出手来要握住金穗,手掌却落入一个宽厚的掌心中,崔荷抬头,就看到谢翎面无表情地抬手牵她下车,下车后也没有收回手,握住她的手,冷声道:“进府了。”
崔荷身子不爽利,懒得与他抗争,垂眸敛目随他一道进了府门。
宁管事在府门迎接,看见夫妻二人牵着手,心中高兴,忙行礼道:“见过郡主,姑爷,大长公主在厅中已等候多时。”
丫鬟们带着归宁礼一道进府,徒留一个马夫坐在公主府外等候。
远处街道上,有一道素色的身影立在石狮子后,她挥了挥手,便有两个男子从她身后绕了出来,径直往马夫方向走去。
踏入府门, 崔荷精神头好了一些,回了娘家,崔荷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她好像离开了很久, 门前的石狮子仿佛变得更威严了,门口的灯笼也换了新的,就连大门的油漆都像是重新刷过。
她发现不仅是府里的摆设景观, 就连伺候的丫鬟小厮都变得陌生起来。
门房头上束着结巾,长得微胖笑容可掬,崔荷记得以前偷溜出门玩耍,都是他偷偷为自己开的门。
崔荷夸赞道:“小郑, 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小郑摸了摸脑袋,呵呵笑道:“郡主,宁管事还说我胖了哩。”
崔荷但笑不语, 又往里走了些, 见着几个眼熟的小丫鬟, 她指着那几个丫鬟跟谢翎介绍, 有陪她打马球的,还有教她踢蹴鞠的, 崔荷说得很高兴, 仿佛有种一别经年的错落感。
谢翎一一扫过眼前的这些丫鬟奴仆,他完全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模样, 但是崔荷竟然能记清楚每一个丫鬟小厮的名字与性格, 还能记得他们做过什么。
若不是上了心, 又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崔荷一路侃侃而谈,说到兴起时, 嘴角就没弯下来过,谢翎不由被她的轻松自在感染到了, 嘴角跟着勾起来,握着她的手紧了两分。
穿过抄手游廊,他们便来到正院前厅,大长公主此刻正坐在厅中的暖榻上等她们。
看到屋里坐着的母亲,崔荷撒开手,不做他想,朝着屋里飞奔而去。
被遗弃在身后的谢翎笑不出来,他空空如也的手心,她乳燕投怀一般的身影,这些都让他生出了一股酸意,舌尖不满地顶了顶上颚,心中暗自不爽,她怎么走得这般绝情。
崔荷衣袂翻飞,裙摆在空中晃出一道虚影,她跨进堂屋,来到大长公主面前盈盈行礼:“娘,我回来了。”
大长公主笑着冲她伸手,崔荷起身走到榻前,笑着回握她的手,提着裙摆坐到她身侧。
“脸色怎么这么不好?不舒服?”大长公主一眼就看到崔荷眼底淡淡的乌青,她的唇上虽抹着胭脂,可眼睛却少了几分灵气,好似睡不够一般。
崔荷不想让她担心,便笑着靠进她怀里,嗔道:“想到今日可以回来看你,激动得一夜没睡。”
大长公主闻言便放下心来。
谢翎跨进厅堂,看到榻上相依偎的母女二人,心里更酸了,崔荷怎么这么热情?在谢府可不曾见过。
他走到屋中对大长公主行礼作揖,不卑不亢道:“小婿给岳母请安。”
“起来吧。”大长公主颔首。
待新婚夫妇进门了,身后的苏嬷嬷躬身提醒道:“郡主,该与姑爷一道给公主敬茶了。”
崔荷连忙起身,走到塌下,站到谢翎身侧与他一起敬茶。
虽然她的婆母好相处,但是这些礼仪却不能少,有方嬷嬷在后头提点她,她都时刻谨记着,只是回到家中,她就变回了那个天真烂漫的郡主。
敬过茶,大长公主又给他们二人包了一封红包,崔荷掂了掂,里面似是有不少银票,她心满意足地收入袖中,一副餍足模样。
“这几日在谢府过得如何,可有孝敬婆母?”
“自然有,晨昏定省,阿荷每日都有去做。”
大长公主满意颔首,有方嬷嬷在她身边照看,她也放心许多,又问了一些谢宅的事,听崔荷的口吻,她应该过得挺好。
大长公主拿起杯盏饮了一口清茶,目光落到不远处坐得笔直的谢翎身上,这个女婿是她千挑万选的,虽然过程有波折,但好歹尘埃落定了。
她之所以为崔荷选了谢翎,不仅因为谢翎是她要拉拢的对象,更是因为谢家家庭关系简单。
谢老太君和谢翎的母亲性子温良贤淑,谢家只剩他一个儿子,崔荷嫁去谢府就是谢家的当家主母,没有妯娌叔侄,也就没有那些宅子里的阴私事,若再生几个孩子做倚傍,她的女儿这一生会过得很顺遂平安。
府里都是女眷,谢翎无人可聊,只能硬撑着坐在这里听他们母女俩聊家长里短。
大长公主也发现自己太过冷落女婿了,于是转头便与谢翎聊起了前朝的事,聊起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崔荷在厅里坐得烦闷,单手支颐嗑瓜子,她半阖着眼睛,只觉得身侧的声音十分聒噪,想寻个清净之地待着。
今早起来的时候已经觉得不适,喉咙发干,脑袋发沉,如今已经隐隐有疼痛的迹象。
她口干舌燥,拿过杯子抿了一口茶水,润泽的茶水滑入喉咙,总算是觉得舒服了些。
崔荷起身告退,提出要去院子里转转,大长公主正与谢翎讲到关键的地方,并未分神给崔荷,也就无从观察到崔荷的状况。
谢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奇怪。
“此事交给旁人我不放心,想要你替我走一趟。”大长公主的话唤回了谢翎的注意,他忙抽回心神。
方才他们说到朝廷发放的军粮里有一批发了霉,引起底下士兵的不满,如今正在闹事,若是处理不当,会引起兵变。
兵部分了许多派系,原本相安无事,只在这些时日里突然发难,调查过后才发现其中有昌邑侯的旧部从中作梗。
昌邑侯世子因为闹婚一事被大长公主责罚,罚了俸禄,削了几项职务,如今停职几日闲养在家。
昌邑侯因病请假休养,他人虽不在朝堂之上,可他的爪牙却还在。
爪牙行事皆听安排,这当中必然有昌邑侯的明示。
混乱不失为重建秩序的良机,她需要一个信得过且有能力的人去处理,此番选派谢翎,是她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
只是谢翎与崔荷新婚燕尔,这一走便是一段时日,大长公主难免会对崔荷生出了几分愧疚。
谢翎也知晓此事困难重重,但也是他立功的大好机会。
要处理这件事并不难,但是需要费一些时日,他这一走,可能得走上小半年。
放在以前,谢翎没有一丝顾虑,但是当下他却因崔荷生出了犹豫。
大长公主也看出了他的犹疑,便说:“此事需早日定夺,你回去想想吧,本宫知道你与阿荷才成亲几日,定是舍不得她的,若本宫手底下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本宫也不会考虑到你。”
“本宫也乏了,先去歇一会,午膳的时候你再与阿荷一起过来吧。”
“是。”
谢翎起身告退,离开堂屋后,便想着去寻崔荷,他第一次来公主府,对此地一点儿也不熟悉,便信马由缰,走到哪儿是哪儿。
途中碰到几个婢女,询问之下才知道崔荷去了湖心亭水榭。
他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一路往湖心亭走去,路边栽种的各色花卉形状优美,品种繁多,比起他们谢府种的竹子菖蒲这种易于生长的植被,公主府确实要精致许多。
不仅是园林景观,就连屋内陈设也非凡品,丫鬟奴仆待人处事也恭谨守礼,处处周到,在这种环境下生长的崔荷,也难怪事事力求精致奢华。
园内有一个荷花池,池子里栽满了睡莲,宽大的荷叶在水中徐徐绽放开来,因为还不是睡莲盛开的季节,水面上唯有伶仃几朵不按四时规矩提前绽放。
稀松几朵盛开,倒也不失为一种留白之美。
荷花池里有一座水榭,架在湖中心,他沿着蜿蜒曲折的白玉廊桥走了过去,果不其然发现了崔荷的踪迹,她竟躲到这儿歇息了。
水榭中摆着一张矮榻,一张案几,案几上放着一个湛青色冰片鱼尾瓶和博山炉,鱼尾瓶中插着剪枝桃花,博山炉上有袅袅青烟升起。
矮榻上有一美人侧卧,枕着一块白瓷玉枕,墨发梳起,有珠钗宝玉点缀其中,一席水红色广袖襦裙披散开来,她腰侧的高低起伏似是桌上的鱼尾瓶,玲珑有致,曲线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