桩桩件件,全是他没见过的毫无用处的东西。
多了这些东西后,他只觉得原本还算宽敞的屋子突然逼仄了起来,而且屋里一件他的东西都没有,仿佛他只是一个来过夜的过客!
“我的东西呢?”谢翎仍不死心,在屋里转悠了几圈,确实一件自己的东西都没有,之前挂在墙上的弓箭,案几上摆放的宝剑,还有他的字画,怎么什么都没有了。
崔荷不甚在意地说道:“都在库房里。”
“你撤走我的东西算怎么回事?这屋子就你一个人的?”谢翎气势汹汹地来到崔荷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崔荷。
“谁让你今日出去了,我还以为你把这屋子让给我一人了呢,要不你瞧瞧屋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摆你的东西,你自己摆上去吧。”
崔荷身子微微往后仰去,单手撑在床榻上,仰着头笑吟吟地看向谢翎,齐胸襦裙露出了她优美的肩颈线条与瓷白玉肌,纤细的锁骨在昏黄的烛光中如低洼的山丘,暗影沉沉,再往下,便是如高山般耸立的雪丘,掩盖在层叠的丝绸纱织之下。
谢翎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瞬,咽喉不受控地上下滚动,转息之间便移开了,她怎么换了身寝服,昨夜的深衣为何不穿了,换上这样疏松的衣裙,让他不敢靠近。
他干脆坐到榻上,目视前方:“这屋子你我一人一半,你如今霸占了整间屋子,置我于何地?”
崔荷撑着身子往他那儿凑了过去,闻到他身上沐浴过后的淡淡檀香味后顿了一下,她抬眼看他,柔声反问:“那你今日为什么一日未归,新婚休沐的日子,你又置我于何地。”
谢翎闻言,想都不想便要狡辩,一扭身,便与凑近的崔荷迎面撞上,二人呼吸相近,差点便要亲上。
崔荷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回头,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她心跳如擂,不知所措,未等她先后退,谢翎整个人便惊慌地撑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将她视作洪水猛兽,离她远远的。
从谢翎进门开始崔荷的精神就没松懈下来过,方嬷嬷提醒她要主动些,她依言而行,本已做好艰难作战的打算,却不料谢翎竟然这般不堪一击。
好像谢翎比她还要青涩呢。
根据谢翎方才慌张的表现,崔荷无意中似是捕捉到了一丝奇妙的感觉,原来掌握主导权的感觉是这个样子的,是胜券在握,是成竹在胸。
崔荷轻轻勾起了唇角,好整以暇地盯着谢翎。
谢翎身子微僵,面容紧绷,看似冷静,实则放在身侧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方才太不得体了,怎么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好歹他也是个大老爷们,怎么能有一种被人占便宜的感觉,要占便宜也是他谢翎占崔荷的便宜!
崔荷低头掩饰住唇边笑意,脱去鞋履,光着脚丫子钻进了床榻里,她端坐在床上,指着那两个绣花枕头道:“今夜你可上榻,为你准备了一个枕头,还有一床被子。”
谢翎轻轻咳嗽了一声,从容镇定道:“有劳夫人费心了。”
谢翎也跟着脱去鞋袜上榻,正欲掀被子盖上,崔荷忽然说道:“你没忘记今夜我们要做什么吧。”
谢翎:“……”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要我睡得快,没人叫得醒我。
他直挺挺地躺了下去,盖上被子后背过身去,面朝床榻外侧,心中默念,你别过来啊!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挪近了。
崔荷喊了他一声:“谢翎?”
谢翎没应,崔荷掩嘴偷笑,又喊了一声:“夫君?”
谢翎闭上双眼,默念兵法口诀。
崔荷挪到床边,拨下彩凤帐钩里的轻纱帷幔,帷幔一落,便将屋里的烛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逼仄的拔步床里,空气似乎凝固了起来,床上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
崔荷知道谢翎在装睡,她拍了拍他的臂膀,催促道:“谢翎,别装睡了,今夜咱们要是不圆房,明天你不行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谢府。”
谢翎倏地一下睁开了眼睛,毒妇,崔荷就是一个毒妇!
他哼了哼声,语气里夹杂着愤慨:“崔荷,你就那么想圆房吗?”
崔荷满脸无辜:“不是我想,是祖母想,今日晚膳的时候,祖母和母亲又旁敲侧击了,再交不上红喜帕,可怎么交代啊。”
谢翎咬着后槽牙,慢慢地坐起了身子,他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上面,心中天人交战。
做,还是不做?
此刻寝房外的床沿底下又有两个婆子蹲在那儿了,方嬷嬷与柳嬷嬷恨不得钻进两个人的床底下听个清楚,窗户离卧房太远,听不真切啊!
忽然,有声音传来。
“你把衣服脱了。”
“你先脱。”
“凭什么,你先。”
“一起。”
“行。”
方嬷嬷与柳嬷嬷对视了一眼,纷纷掩嘴偷笑,终于到这一步了,她们可是盼了两晚呢!
昏暗的拔步床里,夫妻二人对面跪坐,崔荷忍着羞意,把衣带扯开,指尖颤抖着,差点将衣带系上死结。
谢翎别过眼去,慢吞吞地除去衣物,不多会便露出了精壮的胳膊来。
床榻昏暗,只能看到人影轮廓,衣料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在狭窄闷热的拔步床里格外清晰,空气中似有暗香袭来。
谢翎夜能视物,却从未与旁人提及过,他悄悄抬眼,便见到了一幅夏荷初绽图,洁白如玉,娇艳欲滴,她的轮廓如明月一般柔美,身上处处是风光。
谢翎讷讷坐在原地,只觉得口干舌燥,鼻尖似是有汗珠凝结,他的胸膛起伏不定,呼吸失了分寸。
尽管眼前一片漆黑,与生俱来的羞涩还是让崔荷抬手护在了身前。
眼前有一片高大身影看不真切,但她知道是谢翎。
她伸出手去,碰触到了一堵热墙,结实紧致,壁垒分明,她指尖发着颤,大着胆去分辨,谢翎握住她作乱的小手手腕,没有出声。
崔荷屈膝凑近,与他促膝相碰,崔荷红了脸,将腿缩了回来,脸红心跳,声如蚊讷:“怎么做?”
谢翎沉默半晌,也不知怎么回答,他只好说:“你躺下。”
“哦。”崔荷摸黑拉开了被子,钻了进去,没一会便有一股热源也跟着进来了,他在上面,撑着身子不敢碰触她。
崔荷又问:“接下来呢?”
谢翎撑在她身上,半晌无言。
崔荷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谢翎动作,于是忍着羞,红着脸,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谢翎只觉一股香风迎面袭来,他侧过脸去,一个柔软馥郁的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他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僵在原地。
屋外两个嬷嬷早就回屋了,没有注意到房门忽然被打开,一道人影飞快地从内院里一闪而逝。
正屋里有笑声传来,压抑的,低沉的,不可抑制的。
崔荷蜷缩在被子里,笑弯了腰,谢翎他真的什么都不懂哎。
初春的白昼总是笼罩着一层阴云,半夜有惊雷,春雨淅淅沥沥下到了清晨。
崔荷昨夜睡得极为安稳,唤醒她的是窗外叮咚的雨水声。
她睁开眼,朦胧日光中有一道身影站在洞开的窗台下,他身形高大,身姿挺拔,成了一道比窗外风光更好看的风景。
崔荷坐起身来揉了揉眼,正想欣赏一番,谢翎便已注意到她醒了,于是对廊下的金穗银杏喊了一声,不多会,她们便端着水盆敲门进屋。
谢翎转身坐到窗沿下的摇椅里,手捧一杯茶盏,怡然自得地望向院中景致。
热气腾腾的茶面升腾起云雾,将他俊朗的眉眼笼罩其中,他轻轻吹拂开茶面,细细品鉴起来。
崔荷觉得稀奇,昨夜谢翎仓皇离去,今日这么快就重整旗鼓了?
她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坐起身来,犹疑地看着他,小声询问金穗:“他什么时候回屋的?”
金穗:“姑爷不是一直待在房中吗?”
旁人不知道,她不可能不知道,他明明走了的。
崔荷疑惑地望向谢翎,谢翎面色冷淡,瞥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崔荷敏锐地感觉到,今日谢翎比以往都要冷漠几分。
崔荷随两个丫鬟到隔间去换裳,今日金穗给她挑了一套浅紫色轻纱襦裙,配上一条碧色披帛,比起昨日见婆母的端庄,要清丽淡雅许多。
她绕过屏风出来时,柳嬷嬷正好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折叠着一张带血的喜帕,脸上洋溢着喜悦,看见崔荷出来了,冲她颔首笑得和煦:“夫人,我先去与老太君回话。”
她好似看到了那张白色的喜帕上沾了点点血红,不对啊,他们昨夜什么都没发生,那张帕子上怎么会有血呢?
崔荷百思不得其解,来到梳妆台前描妆,透过铜镜可以看到谢翎冷峻的侧脸,她拿起螺子黛在眉间比划,眼睛却透过铜镜偷窥谢翎,他今日好奇怪,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
谢翎似是有所感应,一抬头,便轻易捕捉到镜中崔荷偷窥的眼神,他忽然放下杯盏,起身踱步来到崔荷身后,金穗连忙让开位置。
谢翎拿过崔荷手中的螺子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金穗回答:“姑爷,这是女子用来描眉的工具。”
谢翎挑眉,拿着螺子黛在指尖把玩了几下,低头与镜中的崔荷对视了一眼,他忽然抬手挥退两个丫鬟:“我来给夫人画,你们且退下。”
金穗与银杏心中一喜,郡主与姑爷如今感情越来越好了,都肯给郡主画眉以示恩爱,她们自然欣喜,连忙福身退下,来到门口时,掩唇偷笑阖上了房门。
崔荷等两个丫鬟离去后,转过身来,抬头看向谢翎,问道:“那是谁的血?你为了扯谎竟然划了自己一刀?”
谢翎轻哼一声,抬手掐住崔荷小巧的下颌,目光在她素净的面庞上一览而过,她肌肤白皙,唇红齿白,确实是个美人,也难怪让他轻易失了分寸,古人云红颜祸水,诚不欺我。
谢翎板起脸来,冷静说道:“你觉得我是这种人?那是鸡血。”
崔荷恍然大悟,原来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又想起昨夜趣事,崔荷笑着打趣道:“那你昨夜跑什么呀?怕我吃了你呀。”
说起这件事,谢翎无端生出几分赧然,临阵逃脱是他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可是当时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决定,当他走出院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回去继续好像也不对,干脆寻个清净之地冷静一番。
出了听荷院,他上了自己的旧院阁楼,坐在窗台上吹了一夜冷风。
本以为能理清思绪,却始终静不下心来,脸颊上残留的触感让他难以忽视,脑海中崔荷的音容笑貌层叠纷杂,或喜或嗔,或怒或怨,或羞或怯,她就像在他脑中扎了根一般。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心烦意燥到这等地步,崔荷真是他的命中煞星!
当年他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坏话害她丢了脸,她就一直记着,此后处处与他作对,不仅害他瞎了眼,如今还要祸害他的下半辈子。
可是,她若想报仇当年之仇,没必要把自己的下半生也搭进来,她就不想嫁给自己喜欢的郎君吗?
喜欢的郎君……
她不会喜欢他吧!?
谢翎坐在窗台久久不能言语,一会眉心紧锁,一会愁容满面。
过了许久,他才断然否定这个猜想。
崔荷怎么可能喜欢他,姑娘家喜欢一个人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应该是羞涩靠近,时时相思,患得患失,哪儿像她这样,处处与他作对,他们分明就是仇敌。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后的崔荷施计嫁给他,成了他的妻子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折磨他,羞辱他,她说让府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行,不就是为了让他在府里抬不起头来吗?
谢翎后背一凉,果然应了军营里那个老匹夫的箴言,女人是洪水猛兽,轻易碰不得。
今夜他已经乱了阵脚,让她尝到甜头,只怕她今后欺负起他来会更加得心应手。
不妥,实在是不妥。
谢翎在阁楼上思索了一夜,直到天色渐亮,雨势渐歇,才下定决心。
他既不想碰崔荷,又不能再交白喜帕上去,干脆杀一只鸡,圆了这件事,省得她再拿此事威胁要求他,然后再敲打她一番,好让崔荷认清楚他们的关系。
谢翎捏着崔荷精巧的下巴,拿螺子黛沾过珐琅瓜形胭脂盒里的青黛细粉,在她眉间描摹起来。
他冷着声道:“我昨夜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我不想对不喜欢的人做这种事,哪怕咱们成亲了,我也绝不会碰你,郡主,收起你的那点小心思,咱们或许还能好好做对相敬如宾的假夫妻,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谢翎落下最后一笔,满意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放下螺子黛后,他冷笑着瞥了崔荷一眼。
崔荷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褪了个干净,她对上谢翎肆意嘲讽的眼神,心中再提不起任何欢喜。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他一直都介意她,哪怕做了夫妻,也不肯放下成见。
她以为昨夜和谢翎坦诚相见后,他多少能生出一点喜欢,原来她错了,谢翎自始至终,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一丝动心,如今甚至不留情面直言他的厌恶。
她的一颗少女芳心,此刻已经四分五裂。
放在以前,他只会再背后说她,如今已经不加掩饰当面冷嘲热讽。
他的耐心已经丧尽了吧。
谢翎今日的冷漠,让昨夜的旖旎成了一场笑话,也让她萌动的春心顷刻间荡然无存。
崔荷失望地垂下眼睫,膝上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她咬着唇扭身而坐,望着床上的鸳鸯锦被,只觉得刺眼得很,鸳鸯交颈,鸾凤和鸣,统统都是假的,都是镜花水月,都是空中阁楼,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她强求来的东西,果真是苦涩的。
不想当着谢翎的面落泪,更不想被他笑话,崔荷站起身来,狠狠剜了他一眼,大步绕过他来到门边,拉开门闩前,她冷冰冰地说道:“你以为我愿意,跟你做这种事,我也恶心,既然红喜帕交了,你往后也别回这个屋了,咱们好聚好散。”
崔荷拉开门闩,一阵雨雾迎面而来,凉爽的雨水气息将她笼罩起来,可再舒爽的清风也吹不走她的烦闷。
新婚才第二日呢,她和谢翎就闹到了这样的地步,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怎么做。
若是没成亲,她说走就走,可如今成了亲,还能走去哪儿?
总不能成亲一天就和离吧,那她不就成了全汴梁城的笑话!
崔荷站在廊下,伸手去接雨水,冰凉的雨水落入掌心中,她喃喃自语道:“该去给祖母请安了。”
银杏为她撑开油纸伞,崔荷接过伞柄,对银杏说道:“我一个人去,你们别跟来了。”
崔荷提着裙摆,转身便走入了雨幕里。
“郡主,你脸上……”银杏想要追上去,金穗拉住了她,谢翎从屋里出来,面色不虞,金穗方才都听到了他们二人的争吵,顿时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拉着银杏回了屋。
谢翎接过婢女送来的油纸伞,也跟着走进了雨幕里。
出了院子,他就一直跟在崔荷身后,不近不远地跟着,崔荷浅紫色的裙摆被雨水浸染了污渍,她纤细瘦弱的身躯在油纸伞下若隐若现,踏上阶梯后,进入了抄手游廊。
谢翎意识到自己说话重了些,可又拉不下脸来哄她,哄什么哄,他也生气了。
谢翎弯腰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头,发泄似的弹射出去,不料石子撞击到卵石上,弹去了别处,“噔”的一声,最后钉在了崔荷面前的廊柱下,入木三分。
崔荷被吓了一跳,看清楚廊下的石子后,便以为谢翎是在吓唬她,崔荷回头怒视着他,骂道:“谢翎,你是故意的吗?”
谢翎也没料到自己失手了,差点打到崔荷,以他的指力,若是打到崔荷,她肯定会受伤。
对上崔荷恼怒的眼神,他随手把手里剩余的石子扔到一边,背着手,一副大爷模样慢慢踱步到崔荷面前,借着这颗石子,与她道歉,也顺便为刚才的重话道歉:“不小心失了手,抱歉。”
崔荷自然是不肯接受,她咬牙切齿,秀眉蹙紧,朝他怒目而视,谢翎斜眼睨她,瞧着崔荷滑稽的妆容再配上愤怒的面容,不由笑出声来。
崔荷:“……”
她想也不想转身就走,裙摆怒意盛放,脚下似是生了风。
刚走上最后一层台阶,马上就要进入前院大厅,谢翎暗叫不好,伸手拉住了她。
崔荷:“……”
她想也不想转身就走,裙摆怒意盛放,脚下似是生了风。
刚走上最后一层台阶,马上就要进入前院大厅,谢翎暗叫不好,伸手拉住了她。
“咱要不先回去吧。”谢翎给她上妆只想发泄一番,可真不敢让崔荷用这样的妆容去见家里人,万一被人嘲笑,害崔荷丢了脸,可不得恨死他。
正在他们二人拉扯间,老太君身边的丫鬟从另一条游廊走来,看见他们夫妻二人了,忙上前喊道:“侯爷,夫人,我正要去寻你们,老太君她旧疾复发了,大夫人让我来通传你们一声不用去请安了。”
第29章
谢翎面色一沉,祖母旧疾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复发了,没想到昨夜下了一场春雨,竟然又犯病了,他得去看看祖母,只是崔荷如今的模样不太适合一道前去。
于是他赶紧劝阻她回去:“既然祖母身子不适,那我们今日就不去请安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去看祖母。”
“我为什么不能去?祖母犯病,我作为孙媳不去侍奉,于理不合,你是想让下人都在背地里说我不孝吗?”崔荷剜他一眼,只觉得谢翎不安好心。
谢翎无言以对,是他想得不够周到,既然她也要去,就得先替她把脸上的痕迹弄掉。
他伸出手想要替崔荷擦拭,将要碰触到她时,崔荷厌弃地拍掉了他的手,皱眉横他一眼:“别对我动手动脚?是谁说的绝不碰我。”
谢翎:“……”搬起石头砸脚了。
“你确定不要我替你擦擦?”谢翎挑眉指了指她的眉间。
崔荷并不知晓自己的脸上被他画了东西,心下还怀着怨怼,自然不给他好脸色:“用不着你管。”
崔荷冷哼一声,扭头对丫鬟吩咐道:“你去我听荷院里找一个叫金穗的丫鬟,让她拿着我的令牌去太医署找个医官过来,来了之后直接到老太君的院里。”
丫鬟点了点头应下,刚一抬头,就看见夫人脸上画着两道浓眉,她不由愣在了原地,崔荷见她还傻站着不肯离去,便沉着脸问:“怎的还不去?”
小丫鬟如梦方醒,连忙福身离开:“是夫人,我这就去。”
崔荷怕耽搁了时间,转身便往筑兰苑走去,谢翎快步追上,谨慎试探道:“你确定真要这样过去?”
崔荷不愿搭理他,仿佛还在为方才的事生闷气。
走出连廊便有一小段露天的鹅卵石小路,崔荷撑开油纸伞,完全遮挡住了谢翎探过来的目光。
雨水绵密,没一会便将她的衣裙打湿了一块,但是幸好路途不远,须臾的功夫二人就到了筑兰苑。
院门开着,崔荷撩起裙摆就要跨过门槛,谢翎忽然伸手拉住崔荷的手臂,最后一次提醒道:“崔荷,我劝你还是回去洗把脸,你这样怎么去见祖母。”
崔荷被他三番四次阻挠,心中不爽快,甩开他的手,怒道:“洗什么脸,你就是想把我支走不让我去看祖母,我可算是看透你了,不仅处处惹人嫌,还喜欢在背地里阴人。”
谢翎自知理亏,便没有与她争论,既然崔荷不愿回去,那他就先替她把眉毛擦去,省得一会进去惹人笑话。
谢翎不由分说抬起手去摸她脸颊,崔荷侧过脸来躲避,谢翎啧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掐住崔荷的下颌,抬手要替她擦去眉上黛色。
崔荷被他毫不怜惜地禁锢住脸颊,气恼得像是一只困兽。
常言道,兔子被逼急了,便会下嘴咬人。
“崔荷!”谢翎的手心被崔荷狠狠咬了一口,崔荷拿过雨伞使劲地往他身上砸,油纸伞上的雨水溅了他一身,让他节节败退。
“谢翎,你以后再敢碰我,打你的可就不是油纸伞了!”崔荷凶狠地横他一眼,撩起裙摆转身就进了筑兰苑,气势汹汹地穿过垂花门,头也不回地往内院走去。
谢翎的手掌心中多了一道牙印,牙印很小,印痕却很深,差点见血,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崔荷离去的背影,低低骂道:“好心没好报。”
崔荷甩开谢翎后,阔步往老太君的寝屋走去,一路遇到了不少丫鬟婆子,她们恭敬地朝她施礼,待她离开后便聚在一起对她窃窃私语。
崔荷一路走来便觉得奇怪,她低头看了眼衣衫,又摸了一下脸颊,好似没什么问题呀。
她带着疑惑走进了老太君的卧房,跨过厅堂门槛,便感觉到一阵暖意袭来,早春时节,屋里地龙烧得迅猛,熏得她浑身发热。
崔荷进了屋,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榻上脸色红润的老太君,不是说旧疾犯了吗,怎么看上去身子骨还是和从前一样硬朗呢?
崔荷朝前走了几步,恭谨柔顺地喊道:“祖母,母亲,婶娘。”
大夫人正坐在床沿给母亲喂药,听见有声响,转过头来,一眼便瞧见自己儿媳妇脸上惹眼的妆容,眉粗如墨,张牙舞爪,粗犷似魁梧夜叉婆,儿媳这审美确实有点不一样,这难道是汴梁城年轻人间流行的妆面吗?
“阿荷来啦,不是遣了丫头通传吗?”大夫人放下汤勺,就看见慢吞吞跨进屋的谢翎,他脸色不虞,似是心情不太爽利,难不成小夫妻吵架了?
崔荷来到床榻前,浅笑着行礼:“阿荷来看看祖母,听闻祖母身子不适,我放心不下,祖母这是患了什么病?”
老太君身穿深色寝服,头戴点翠护额,头发梳得齐齐整整,面色虽不算红润,但精神头还算不错,看见崔荷来了,笑得和煦:“乖孩子有心了,都是些陈年旧疾,每逢下雨天就浑身难受,都下不来床了。”
崔荷又细细询问了一番,才知道老人家是患了痹症,痹症乃风寒等病邪入体,深入关节经脉后,致使气血运行不畅,经络阻滞,每逢刮风下雨便全身疼痛难忍,须得好好养护才能度过春日料峭时的严寒。
柳嬷嬷拿了一根艾条过来要为老太君熏艾,崔荷对柳嬷嬷说道:“不如让我试试,我在家也时常为母亲熏艾。”
柳嬷嬷看了老太君一眼,老太君颔首了,她才把艾条递给她,笑着说道:“那便有劳夫人了。”
崔荷卷起衣袖,露出一段皓腕来,她将艾条竖起于烛火下燎烤,直到艾条露出赤红色暗焰,炊出一股青烟才罢手。
“有劳祖母伸出手来,我为您熏一熏手指红肿之处。”老太君依言伸出手来,崔荷低头仔细为她熏艾,大夫人和二夫人不习惯艾条的气味,走到了一旁避让。
谢翎站在窗沿下负手而立,眼睛悄悄地看向了崔荷,她眉眼温柔如春,动作温和细致,谢翎不知不觉便被她的认真所吸引,看得入神。
崔荷抬头,想舒缓一下颈间酸楚,余光中瞥见立在窗沿的谢翎忽然背过了身去,崔荷本无意关注谢翎,奈何他动作幅度太大,把窗沿下的瓷瓶撞倒了,多亏他眼疾手快接住才没撞碎。
崔荷心中笑话他蠢笨,收回视线后继续为祖母熏艾:“祖母感觉如何?”
老太君本来也只是恭维一下,没想到崔荷将火候掌控得极好,既不会灼烫,又能熏到患处,没一会指节上便传来一阵热意,也能弯曲了,她笑着点头:“果真舒服了许多。”
崔荷只顾着与祖母说话,谢翎不知何时又偷偷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
老夫人与二夫人站在不远处,她们都将谢翎“眼巴巴”望着自己夫人的举动看在眼里,二夫人抬手掩唇笑道:“新婚燕尔,阿翎真是痴缠,半刻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大夫人轻笑着辩解:“怕不是吵架了惹阿荷生气,才这样眼巴巴地瞧着媳妇。”
“哄一哄便没事了。”
熏完一根艾条,老夫人身子爽利了许多,身子出了汗,便要让嬷嬷过来帮忙伺候更衣,崔荷起身避让,有丫鬟把屏风搬来阻挡了视线。
崔荷绕出屏风,与谢翎撞上视线,她快速移开视线,走到廊下吹风散热,屋里闷热难当,她竟出了一身薄汗。
谢翎从身后绕了过来,站在她身侧,背着手望向院中景致,状似无意地说:“真是小瞧你了。”
崔荷心中得意,面上却淡淡的不欲显露,哼了一声,扭头望向别处。
“何时学的?”
崔荷仍是不搭理,整理着裙摆装作没听见。
谢翎问了两句得不到回应自讨没趣,本来想与她说两句话缓解一下,可是崔荷压根不搭理他,让他拉不下脸来说第三句话。
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廊下,崔荷不开口,谢翎也不肯多说。
崔荷抿着唇,斜眼偷偷看他,谢翎怎么就不肯多说两句话?过去她与谢翎闹别扭,永远都是她先低头开口的,谢翎只会冷着脸不搭理她,如今他想与她和解,就不能厚点脸皮吗?
一直都是她先低头,她也会累的。
崔荷心中默念三个数,如果谢翎再不开口,她就真的不理他了。
“一,二。”
不行,太快了,崔荷咬着唇,又念了一遍,一,二。
谢翎依旧不理睬她,崔荷失望极了,攥着帕子的手松了开来,她咬着牙低声呵斥了一句:“谢翎!”
谢翎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脸来,得意地瞥她:“做什么?”
崔荷哼了声:“没什么,我还以为你耳背了。”
谢翎:“……”
垂花门外有动静传来,丫鬟领着一个姑娘从外面走了进来,来人眉眼柔顺,气质温婉,竟是如今太医署最有名的女医官杜若冰。
她提着医箱跟在丫鬟身后,走过抄手游廊,便来到了崔荷与谢翎面前,她矮身一福,轻柔地说道:“若冰见过郡主,见过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