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荷与杜若冰自幼相识算是知己好友,许久未见,当下便拉过杜若冰的手,亲昵地说道:“杜姐姐快起来,怎么是你来了?”
杜若冰笑着抬头,与崔荷的视线不期而遇,她看向崔荷脸上的妆面,出声提醒:“郡主你的脸怎么了?是哪个丫鬟这么粗心大意给你画的妆面?”
崔荷连忙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难怪今日这么多丫鬟小厮看到她,都在背后窃窃私笑,原来是她的脸出了问题。
她折身走进老太君的屋内,让丫鬟给她拿了面铜镜过来,待看清楚自己如墨条般粗犷的眉毛时,差点惊声尖叫,幸好理智压住了她,否则就要在祖母与母亲面前失礼了。
肯定是谢翎做的,他故意让她出丑的!
崔荷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仪容了,一直以来都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面,当下气得差点把铜镜给砸了。
她不敢再待下去了,只好与母亲寻了个借口离去。
大夫人见她脸色煞白,还以为她身子不适,正想让太医为她诊治一番,崔荷就已经低着头往外走去。
跨出厅堂的门,崔荷便看见谢翎与杜若冰并肩站在廊下说话,二人似是相熟,谢翎面色虽冷淡,可态度却并不疏远。
看见她出来了,杜若冰推了他一把,谢翎才走上前来,他望着她欲言又止,崔荷却已经红了眼眶,撞开谢翎的肩膀,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里。
杜若冰无奈摇头:“侯爷还不快去追。”
谢翎捞过置于廊下的油纸伞,快步追了上去。
春寒料峭,雨水寒凉,有清风拂面,吹荡开岸边的柳条,满园皆是绿意。
崔荷一路淋着雨,埋头往听荷院跑去,幸好一路走来没什么人,否则他们都会看到她狼狈的模样。
雨水淅淅沥沥突然变大,崔荷感觉到脸上有股水流蜿蜒而下,她抬手擦拭,白色的袖口便被石黛染黑了。
方才她就是顶着两条如毛虫一般漆黑的眉毛招摇过市,也不知道有多少丫鬟婆子都看到了,她们最是长舌,不消一个时辰,她崔荷的丑态就要被整个谢府的人传唱出去了。
崔荷站在院中池塘的柳树旁掩面痛哭,今早发生的事本来就够伤心的了,没想到还有一件更丢人的事,她还有何颜面在谢府里待下去啊。
都怪谢翎,若不是他,她也不至于被人当做笑柄。
越想越是难过,崔荷哭得收不住声,一边哭一边擦脸上雨水,肩膀轻轻颤抖着。
岸边的崔荷穿着白紫相间的襦裙,垂着头伤心落泪,好似湖里饱受雨水摧残的睡莲,惹人生怜。
谢翎来到岸边的时候便见到了这一幕,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走近了便听到她伤心欲绝的哭声。
谢翎为她撑起了伞,淅淅沥沥的雨水声皆被挡在了头顶的伞面上,崔荷正哭得伤怀,就听到了闷哑的雨声,她吸了吸鼻子,抬头看见雨伞后微微侧首,就看到了赶来的谢翎。
崔荷刚刚哭得猛了,忽然停下来后竟打起了嗝,抽抽噎噎地瞪他:“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我被人在背地里嘲笑,你是不是很开心?”
“一路走过来有多少丫鬟婆子,还有祖母和母亲也看到了,在她们眼里,我这个郡主,肯定成了一个不修边幅,邋邋遢遢的女人,我这辈子就没有这么丢脸过,你让我以后在府里,还怎么过下去。”
崔荷哭得狼狈,脸上残留着石黛的乌墨色,残渍留在眼尾,一路顺着雨水的冲刷流到下颌,留下一道乌黑的印记。
她弯着唇,哭得委委屈屈,像个迷途的孩子,谢翎想起他们小时候在御花园里玩闹,三皇子带头捉迷藏,竟把崔荷给遗漏了,让她独自一个人藏在假山中直到日落黄昏。
他发现后,四处去寻找她的踪迹,终于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头听到了她的啜泣声。
她真是个傻姑娘,别的人没被找着,自己就会跑出来,她倒好,一直躲着不吭声,直到所有人都散了,她也不知道出来,只知道躲在角落里哭。
因此当他出现的时候,崔荷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路抽噎着跑过来,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
谢翎看到她流露出脆弱的神情来,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柔软,想要为她擦擦脸,可是手中没有帕子,他犹豫了片刻,只好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擦拭,一边擦一边温声道歉:“是我不对,郡主别生气了。”
崔荷听到他温声哄自己,哭声已经慢慢衰弱下来。
他动作轻柔,语气和蔼,带着一股怜惜:“祖母她们是不会嘲笑你的,而且主子都没有说话,底下的丫鬟婆子也不会乱嚼舌根。”
就算谢翎解释了一番,崔荷也没觉得有多好受,她又说:“你怎知不会,你一个大男人,不用整日在后宅里走动,自然殃及不到你,可是我不同,每日晨昏定省,少不得见这些人,只要一想到今日她们在背后嘲笑我的模样,我就抬不起头来。”
闻言,谢翎手上动作顿了一顿,原来她在意这些。
谢翎目光沉沉,替她把脸上的剩余的污渍擦了个干净,再仔仔细细地替她把鬓边的雨水都擦干了,露出她洁净的脸蛋来。
他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语气难得地温柔起来:“怎么会抬不起头来,你是郡主,是侯爷夫人,也是府里唯一的女主人,底下的人若是不敬,你随时可以发卖了她们,要是敢在背地里笑话你,我替你出头撕了他们的嘴,这样你还满意不满意?”
崔荷眼神微微闪动着,菱唇轻启,欲言又止,他好奇怪,说的话更奇怪,可是她又觉得舒服,府里唯一的女主人,这个头衔怎么听怎么舒坦,仿佛她已经被谢翎承认了一般,原本积郁在心头的火就这么被泄掉了。
今早他说那番话的时候她既生气又伤心,可是如今被他这么一哄,就没那么生气了,她耳根子为何这么软?
不行,绝对不可以这么轻易就原谅他,否则让他知道自己那么好哄,以后蹬鼻子上脸三天两头地给她气受,可如何是好。
崔荷打定主意了,得给他点教训,否则她这个侯府唯一的女主人脸面往哪儿搁。
崔荷不哭了,拍开谢翎的手,转过身去轻哼一声嘲讽道:“你说得轻巧,我如果真为了这件事而发卖府里的丫鬟婆子,别人会怎么说我,刻薄,跋扈,刁蛮无理,你倒是耍得一手好阴谋,兵不血刃就让我在这府里失尽了人心,你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我没这个意思,你别想太多了。”谢翎早就领教过了她的冷嘲热讽,因此不以为意,他低头看了眼袖子上的污渍,颇有几分嫌弃,回去得换件衣裳。
他又看向崔荷,她浑身都湿透了,背对着他的时候身子还在微微发颤,早春寒凉,她又在此处吹了风,若不及时处理,怕是会生病。
谢翎透过伞沿看到细密的雨丝,心中担忧,便提醒道:“有些什么想骂我的,回了听荷院再说,你别生病了,我可不会照顾人。”
“谁要你照顾了,我还有两个丫鬟呢。”崔荷气恼地剜他一眼,谢翎说话前半句是好话,后半句总是会歪到西边去,让人既爱又恨。
“快走了。”谢翎拉过崔荷的衣袖,示意她跟着他一起走,崔荷抽回自己的手,别扭地跟在他身侧。
油纸伞不算大,两个人要凑得极近也才勉强遮了身形,外面细密的雨丝却是没法挡的。
谢翎撑着伞的手不自觉地往她这边倾斜了许多,自己的右臂被雨水打湿了也没吭声。
两个人进了游廊,谢翎收起油纸伞,与她一道穿行而过,廊下有风吹来,崔荷打了个哆嗦,谢翎见状,眉心微微蹙起,思考片刻后把外袍脱下披到了她的身上。
崔荷惊讶抬头,谢翎便解释道:“还有一段路,你身子骨孱弱,便借你披一会,省得明日你生病回不了公主府。”
崔荷:“……”其实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两个人一道回了听荷院,院子里只有两个值守丫鬟,其余洒扫的丫鬟都回屋歇着自己消遣了,她们二人看到侯爷与郡主一起回来,赶紧起身行礼:“侯爷,夫人。”
谢翎吩咐道:“去厨房烧些热水给郡主沐浴,再喊金穗和银杏过来服侍。”
“是。”
谢翎和崔荷进了屋,崔荷拢了拢身上的外袍,悄悄看向谢翎,才发现他右肩已经湿透了,他今日穿着一件浅色的圆领箭袖锦袍,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衣衫湿了。
二人异口同声道:“你把衣裙换了吧。”
“你赶紧把湿衣换了。”
崔荷抬头与他对视,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局促,不由轻笑一声,她把谢翎的外袍脱下,轻轻抖了抖,挂到窗户旁的衣架上,绕到床后的紫檀纹莲衣柜前,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套深色的寝衣,既然在家,穿寝衣也没什么不可。
“你的衣袍也湿了,去屏风后面换身干净的吧。”
谢翎接了过来,说:“我还是去厢房。”
崔荷垂着眼,声音轻软:“就在这儿换吧,别让丫鬟婆子看笑话了,连换身衣服都要去厢房,好像我多不近人情似的。”
谢翎不再推辞,拿着寝衣转身进了隔间更换,待他换好寝衣出来,丫鬟婆子们已经烧好热水抬了进来,谢翎转身避让。
崔荷正坐在梳妆镜前卸头上珠钗,她抬眼看向镜子中的谢翎,他换了身家常的袍子,没有系腰带,宽松的衣袍竟然有几分慵懒闲适的感觉。
崔荷盯着镜子里的谢翎,唇畔的笑意深了几分,今日他总不能再出门了吧。
“郡主,可以去沐浴了。”金穗把丫鬟们都遣走了,关上了房门,崔荷这才起身走进隔间脱去身上衣物,她抬眸便看到了谢翎的外袍也搁在屏风上,她脱下裙子后便顺手将裙子盖到了他的衣服上面。
热汤漫过冰冷的身躯,崔荷的精神为之一松,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木桶边沿闭目养神。
银杏坐在浴桶边沿为她浇水,怀着一肚子的疑问,试探着问道:“郡主和侯爷和好了?”
崔荷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疲懒地笑道:“哪儿有那么容易。”
银杏松了口气,笑着说:“那便好,今日我看郡主脸上的妆容不对,就知道肯定是侯爷使坏了。”
崔荷轻笑一声,往银杏脸上弹了点水,嗔骂道:“你怎么不知提醒我一下,害我丢了脸,你也该罚。”
银杏摸了摸脸上的水渍,乖乖认错:“奴婢知错了,奴婢该罚,那侯爷做错了,是不是也得有点惩罚?”
崔荷换了个姿势靠在桶沿,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噗嗤笑出声来,唇畔笑意怎么也止不住:“确实该罚,你说让他换上我的裙子陪我在院子里走一圈好不好?”
正在书房看书的谢翎突然打了个喷嚏,右眼皮突突直跳,他揉了揉鼻子,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31章
雨水下了一整天也不见停歇,天边灰蒙蒙一片,青翠远山似是雪中翡翠,藏于云雾中若隐若现。
崔荷沐浴过后换上舒适的寝衣,任由银杏为她绞发,面前是金穗为她放置的炭盆,里面燃着银丝炭,她伸出一双细嫩的脚丫放到火面上去烘烤,热意顿时传遍四肢百骸。
金穗从屋外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中是刚从小厨房里端过来的热姜茶。
“郡主,快喝口姜茶暖暖身子。”
崔荷端过汝窑莲瓣碗,低头细细啜饮,一股甜味混杂着姜茶的辣,入腹后周身舒爽。
崔荷抬头问:“加了红糖?”
金穗抱着托盘,笑着应道:“是,知道郡主怕喝姜茶,所以加了红糖。”
崔荷拿起汤勺舀了舀红亮清透的姜茶,垂眸问道:“给他送去了吗?他也淋了雨。”
金穗支支吾吾地说道:“侯爷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崔荷放下莲瓣碗,仰着脖子往窗外看去,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小厨房外有丫鬟走动,她们已经烧起炉灶准备午膳,原来已经快到午时了,也不知道一会用膳谢翎还回来不回来。
崔荷把碗搁到了托盘上,示意金穗拿下去,而后穿上鞋履走下床榻,来到窗沿边的摇椅上落座,摇椅上面被银杏铺了一张纯羊毛毯子,躺在上面如坐云端般松软。
崔荷披散着头发,坐在摇椅上翻阅昨夜未看完的《镜花缘》,看了一会就搁到膝上发呆。
她如今满脑子都在想谢翎,谢翎惹她生气不是一次两次了,今日不过三两句好话,再替她挡一挡雨,她就完全泄了气。
崔荷啊崔荷,你真是无用。
崔荷烦闷地托腮望向窗外雨景,陷入了沉思。
说来奇怪,谢翎逆了她那么多次鳞,后来总是莫名就能和好,是不是她太容易心软了?
可是她真的很难生谢翎的气,总是过一阵就消气了,下一次见他,还是会忍不住上前去撩拨他,娘说得对,先动心者是输家,她输得彻底。
要是能少喜欢谢翎一点就好了,可她的心却从不听使唤。
崔荷苦笑一声,转头望向窗外,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她定睛一看,只能看到远处高空飞过的大雁,应该是她眼花了。
窗外春寒料峭,屋里暖意融融,崔荷捧着书细读,没一会竟打起了瞌睡。
金穗忙完自己的事情进屋伺候,就看到崔荷坐在窗边睡着了,忙去给她找了件狐裘大麾盖上,然后与银杏坐在窗沿旁边安静刺绣。
从崔荷旁边的窗台往外看去,能看到一幢极高的阁楼伫立在院子西边,足足有七八层楼那么高,像是一座瞭望亭,亭内四周落下竹帘,将阁楼里面的模样遮挡得严严实实。
面朝东边的帘子被人挑起一条缝,露出谢翎的冷峻的面庞,他坐在一张摇椅上,双腿搁在窗台边沿,一派懒散模样。
他手里拿着一把锉刀和一块木头,整个人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安静沉默地刻着手中的木头,眼睛不时往窗台下的某处风景看去,没一会便雕刻出了一个粗糙的轮廓。
他刻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再抬眼时,听荷院中婢女们已经端着膳食进屋了,而窗台下早就没有了崔荷的身影。
阁楼外传来邱时上楼的声音,他敲门喊道:“侯爷,该用膳了,是回去听荷院吗?”
谢翎快速停下手中动作,拿过桌上的绸布一把盖住所有的东西,邱时推门进来后,就看到谢翎拿着一本兵书在翻阅,他靠在椅背上,以手撑额,抬头瞥他一眼,谢翎放下手中兵书站了起来,说:“郡主遣人过来问了?既然她催了,就……”
邱时挠了挠鬓角,说:“郡主没派人来问,我看时辰不早了,该用膳了才上来问问侯爷你。”
谢翎黑着脸重新坐了回去,翻开兵书继续看,他盯着兵书上密密麻麻的字眼,略有几分不爽快,她不是给的他寝衣吗?应该知道他今日在家吧,那为何不来喊他,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吃独食。
算了,不喊就不喊,他一点都不饿。
邱时站在原地,见他不肯动身,便以为他不想回院子,邱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掩上阁楼的门退了出去。
邱时走了之后,谢翎把兵书一扔,站了起来,在屋内转了几圈,又回到窗台前撩开竹帘,听荷院中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谢翎沉着脸坐了回去。
谢翎在阁楼里坐了许久,直到听荷院中的丫鬟收拾碗筷离去,崔荷也没派个丫鬟出来问问他的去处,谢翎气恼得把竹帘荡出了一道道晃影,拿过兵书盖到脸上闭目休息。
寂静的屋里忽然传来一阵咕噜声,谢翎气极,拿开书本走出阁楼,冲底下的邱时喊了一声:“去云归楼给我买只烧鸡回来!”
邱时:“……”您回去用膳不就好了。
接下侯爷的任务后,邱时只得出府买烧鸡。
一个时辰后,他拎着一个油纸包裹的烧鸡往府里走,路过听荷院的时候,恰好与回院子的金穗撞上。
金穗惊讶地看着他,问:“邱副将,你怎么在这儿啊?你们不是出去了吗?”
邱时:“没有出去,侯爷一直在虎鹤园的阁楼里待着,郡主怎么不来喊侯爷用膳呢?”
金穗皱眉:“我们怎么知道侯爷上哪儿去了,还以为出去了呢。”
此时二人总算恍然大悟。
邱时摸了摸脑袋,憨憨一笑:“既然是误会,那劳烦金穗姑娘回去跟郡主说一声,侯爷他今儿没出门,就等着郡主喊他呢。”
金穗轻笑一声,掩去眼底的嘲讽,轻轻颔首算是应下,与邱副将道别后回到听荷院中,穿过游廊进入正房。
崔荷正在歇晌,金穗只得把话咽下,自己忙活去了,直到将近黄昏,崔荷才醒来,她伸了个懒腰下床,屋外的雨已经停歇了,她披着外袍走出正房的大门,站在廊下吹风散散脸上热意,都怪屋里地龙太猛,熏得她浑身冒汗。
丫鬟婆子正在热锅煮饭,煮饭的丫鬟过来询问:“郡主,今儿还是不做侯爷的吗?”
崔荷心中也打鼓,他今日又没回来,晚膳应该也不会回来了,遂摇头:“不必了。”
站在不远处伺候的金穗看到崔荷脸上流露出来的失望,心中不忍,于是走上前来说道:“郡主,侯爷今天一天都待在虎鹤园里,没出去呢,要遣个婢女去唤他吗?”
崔荷面露惊讶,他竟然没出去吗?可是他不说自己去虎鹤园,谁知道他上那儿去了。
不过既然他在家,还是去问一问吧,于是她颔首:“去问问吧。”
“是。”金穗不放心别的丫鬟去,正打算亲自去问问,垂花门外便走进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谢翎披着外袍从门外而入,他对上崔荷的视线,抬手掩住鼻子轻轻咳嗽了一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第32章 (捉虫)
谢翎一整个下午都躲在阁楼里,原本雕刻到一半的木雕也不想弄了,来到书案前坐下,用镇纸铺平纸面,抽过笔架上的狼毫笔,大手一挥,笔尖沾满了墨汁,他笔走龙蛇在雪白的宣纸上肆意勾勒。
风吹动竹帘,带动了书案上的宣纸,有几张没有用镇纸压好,随着邱时拉开门而发出烈烈响声,有纸被风卷走将要贴到邱时的脸上,邱时忙抓住飞舞的宣纸,暗道好险。
邱时拿着宣纸走进屋中,他低头看了眼纸张上的字,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煞是好看,只是这纸上为何写了那么多个崔荷……
没想到小侯爷也有被情所困的一天,邱时不敢当着谢翎的面发笑,只好默默将纸收起来,来到书案前,把烧鸡递给谢翎,说:“原以为今日下雨人会少些,没想到云归楼都坐满了宾客,属下等了一会才买到,让侯爷久等了。”
谢翎拿过烧鸡放到圆桌上,然后走到盥洗盆前洗手,回来落座后慢条斯理地剥开油纸,撕开一条鸡腿啃咬起来,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不过须臾的功夫,烧鸡只剩下骨架了。
吃完烧鸡后,谢翎来到盥洗盆前洁手,仔细擦拭手指缝间的油渍,邱时立在一旁把赶紧的棉巾递上,顺便把方才碰到的事告诉了谢翎,“侯爷,原来夫人不知道你在家,这才没有来唤你用膳。”
谢翎轻嗤冷笑,垂眸擦拭干净手上水渍,回到书案前翻开一本《史记》阅览,一看就是半天。
邱时去收拾桌上残局,离开后没多久又回来了,他站在窗前垂手而立,望着谢翎闷闷不乐的样子心中思忖,小侯爷最近格外的别扭。
昨日出门去见许公子,二人一道吃酒,席间许公子如何调侃侯爷都成,一说起小郡主,侯爷他就拉长脸,皱着眉岔开话题,好像半点都不想提及小郡主一般。
外人眼里他好似不在意小郡主,实则是听不得别人嘴里说半句小郡主不好。
许公子胆子也够大,还想抢侯爷腰间的荷包来玩,结果被侯爷摁在地上摩擦才歇了这个念头。
侯爷其实对郡主动了心,却不肯承认,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都成亲了,丈夫爱慕自己的妻子难道不是正常的吗?他有什么好抗拒的?
战场上侯爷杀伐果敢,决策错了也能虚心改正,可在感情上他就跟头倔驴似的,一条路走到黑,愣是不知道回头。
邱时也不是没劝过,每次都被他骂多管闲事,久而久之也懒得说了。
但这次还要不要再试探一次?邱时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谢翎看得心烦气躁,旁边有个活人轻轻喘气都能惹他一阵心烦,余光中看到他动来动去,当即瞪了他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邱时愣了一下,他已经很安静了,侯爷为何这么暴躁,当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脑子一抽便说道:“侯爷,时候也不早了,夫人在等你回去用膳呢。”
本以为会得到侯爷的一句骂,没想到侯爷合上书卷,态度竟好了许多,他站起身来撩开竹帘,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嘟囔道:“快要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廊下有一道浅色的身影走了出来,谢翎勾了勾唇角,放下竹帘,伸了个懒腰说道:“看一天书也累了,你回去歇息吧。”
邱时:“……”还是你装腔作势比较累。
谢翎下了阁楼,脚步加快往听荷院走去,来到院门前,便看见院子里升起的炊烟,他停顿了一步才推开垂花门走进内院。
对上崔荷惊讶的眼神,他颇为尴尬地掩唇咳嗽一声,慢慢踱步过去,双手拢于袖中,乜她一眼:“看什么,我回屋用膳有问题?”说罢绕过她往正屋走去。
谢翎施施然落座,坐在太师椅上抱臂看她。
崔荷披着头发站在廊下,发间只用一根簪子盘起,整个人如同一朵素净的白玉兰花,她站了许久才撩起轻纱裙摆进屋,腰若流纨素,不堪盈盈一握。
谢翎把目光从她腰际移开,拿过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崔荷进屋后径直绕过谢翎旁边的太师椅,往里间走去,她来到梳妆镜前坐下,拿过桃木梳梳发,目光轻轻抬起,望向镜子里的谢翎。
他又想做什么?今早他也古古怪怪的,莫不是又想什么鬼主意了?
谢翎喝着茶,也在用余光打量她的背影,知道她纤瘦,却不知瘦成这样,腰肢这么细,他双手拢起就能将她圈禁在手掌中了吧。
两个人一个在外间,一个在里间,中间隔着一道流苏垂帘互相偷看。
经过这两日的接触,厨娘大致摸透了两位主子的饮食习惯,一个嗜甜,一个嗜咸,因此上的菜也为两位主子考量妥当。
一碟糖醋鱼,一碟辣子鸡,两个素菜,一道蛋花汤。
二人分别在圆桌两侧落座,圆桌上摆着银碗玉箸,谢翎平日里用惯了普通的瓷碗,当下换成贵重的银碗,一时有几分不适应。
崔荷捧起银碗,拿汤勺轻舀浓汤细细品味,谢翎拿着银碗一饮而尽,等她喝完热汤,金穗与银杏才上前添饭。
一顿饭下来,谢翎觉得崔荷当真娇气,舀菜要丫鬟夹,鱼刺要丫鬟挑,本来一炷香便能结束的晚膳,硬是吃了一个时辰。
谢翎看不下去了,给崔荷夹了一块辣子鸡,说:“多吃点肉,省得回门了公主还说我谢府苛待你。”
崔荷望着沾满辣椒的鸡丁,皱起了眉头,一旁的金穗提醒道:“侯爷,郡主不喜欢吃辣。”
谢翎这才恍然大悟,也难怪只有他一人在吃辣子鸡。
崔荷夹走辣子鸡,正欲放到碗碟中,谢翎就把碗递了过来,说:“别浪费了,给我吧。”
闻言,崔荷抬眸看他一眼,谢翎面色如常不见嫌弃,崔荷这才将鸡丁放到了他的碗里。
饭后,金穗送上茶水与湿帕子给两位主子洗漱擦拭,有丫鬟进来收拾桌面,没一会便收拾干净了。
金穗搀扶着崔荷起身,来到里间梳妆台前坐下,银杏拿着蜡烛将屋里的灯盏一一点亮,顿时,昏暗的室内亮堂了起来。
崔荷坐在梳妆台前点灯看书,谢翎却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走到书架上随意淘了本书,坐到了屋里的罗汉床上。
他不走,崔荷也不能将人赶走,只是屋里多了一个人,崔荷还是有些不自在,她翻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时常翻回头再看,她轻轻拍了拍脸,逼着自己专心一些。
方嬷嬷从外面路过,看见屋中场景,心中宽慰,只是金穗银杏太不懂事,这个时候还傻愣愣地杵在原地作甚,于是她站在屋外,冲两个丫鬟招了招手,金穗与银杏还以为方嬷嬷有什么事,转身就出了门。
待两个丫鬟出了正房的门,方嬷嬷便拉好房门掩上,银杏问:“方嬷嬷,为何关门,我们还得伺候郡主。”
方嬷嬷板着脸教训道:“屋里不需要你伺候,你要是闲得慌,就去厨房烧水去。”
“烧什么水,今日郡主才刚洗过。”银杏嘟囔着,又遭了方嬷嬷一记打,“蠢丫头,一会不就要用到了吗?”
银杏还是不解,最后还是金穗将她拉走,她才没有追问下去。
崔荷听到屋外的声响,自然知道方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可惜方嬷嬷又得白忙活一场了。
她伸着脑袋从窗户往外看去,就看到银杏被金穗敲着脑门教训,不由轻笑出声,真是个笨丫头。
她轻笑的声音十分悦耳,如同雪落枝头,细不可查,可屋里太过安静,谢翎一下便捕捉到了,他抬头,就看到崔荷拿着书卷挡住脸颊的娇俏模样,心中微微一动,指腹划过锋利的书页,指尖渗出了点点血珠。
他又分神了,谢翎皱起眉头合上书本,绕过屏风去隔间的盥洗台前清洗,待他出来,崔荷已经不在梳妆台前了。
谢翎心底蔓延起一丝落寞,人怎么不见了?
绕出屏风回到房中,就看到崔荷趴在床榻上,双臂枕在枕头下,双腿抬起,交叉晃动着,亵裤落下,露出一节白嫩纤细的小腿,她没穿罗袜,一双玉足精致小巧,谢翎依稀记得它们在他掌中的触觉。
崔荷方才回头时没看到罗汉床上的谢翎,便以为他出去了,屋中没人,她又恢复了少女心性,滚到榻上也随意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