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才回到爹娘身边,爹娘应当不愿哥哥有一刻离开他们的眼前,更何况是去危险的陇州。还有哥哥,肯定也更愿意承欢膝下、侍奉爹娘。
宋墨玉默然良久,才掩饰住自己的情绪:“那你看到他们的功夫了,现在可以放心回去吧。大哥,我不在家,爹娘还有阿衡就托你照顾了……爹睡觉前你记得让他泡泡脚,我给他配了泡脚的药包的对他的身体好。还有娘,她喜欢喝的茶还有她爱看的话本我都买好了,都放在书房的箱子里。阿衡的功课不能落下,他其实也不是懒,就是喜欢有人督促他。你还要记得大年初二给院主、夫子他们拜年,年礼我已经备好了,在咱家的仓库里。饭馆和酒楼都是大年初五复工,你还要记得提醒惠惠、宜年准备给伙计们发开年红包,我已经点了数封好了,就在我房间床底下,酒楼是一个箱子,饭馆是一个箱子……”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都没察觉话竟然这么多,要交待的事记挂的人也这么多。
宋雪名却转过身露出背后的包裹:“哎,妹妹,你这些事还是等我们回来再说吧。我刚才逗你玩呢,我来都来了,我还走什么走。这包袱还是娘给我收拾的,带了两套衣服还有水囊和干粮。爹娘说了给我们十天时间,让我们找到司悬就赶快回家。”
“你真要和我一块去?”宋墨玉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宋雪名。
宋雪名怀里抱着剑挺胸抬头地看着她,竭力证明自己:“实话告诉你,刚才我是没下死手才会受制于人。但这群镖师可是存着弄死我的心啊。这些人只有那个韩镖头有些真功夫,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不过我得找个机会和他再比试比试,我看他的刀法精纯,想来也是个有门有派的人。”
大俞朝的律法,百姓出行如果遇到匪徒行凶,还手后即便把人杀了也不用负责。宋墨玉想到这里都后怕,要不是刚才天光已亮她认出宋雪名的降雪剑,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看宋雪名毫不在意的模样,想来是真的留着余地。宋雪名这些年的马步没白扎,剑法也没白练。
“自然是真的,好了,我们赶快上路吧。”宋雪名拍拍妹妹的肩膀。
宋墨玉拉住他,低声嘱咐自己现在用的是男子身份名叫宋墨后,她才跟宋雪名一块回到人群。
本来以为宋雪名加入的事会有些难度,没想到韩达只是说了一个让宋雪名加入的条件:“如果真的遇到危险,我们只会优先保障你的安全。”
这点宋墨玉和宋雪名都没有异议。
折腾了这会后队伍终于又开始往前进了。
车队亥时休息,卯时启程,以最快的速度不停赶路。一日半后已经接连过了宝慈、怀宁、新池几个县。眼下的地界是湖州与陇州交界地带的新泗县。等到过了新泗县,就到了陇州的七溪镇。
早在到新池县时路上已经能看到几个零散的流民。车队进新泗县城修整时,从陇州地界过来的流民已经渐渐集结成群。
许多人无处可去,就睡在临街铺面的屋檐下。
陇州临近几个州的知州都得了皇命,要求这几个州抽派人手即刻赶往陇州,竭力协助陇州救灾。除此之外,若有流民到属地,一律不得驱赶,能广开粥棚的广开粥棚,能筹集善款的筹集善款。
韩达常走这条线,对新泗县城很熟。他带着车队停到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前,对着宋墨玉说道:“宋郎君,我们在这修整两个时辰再走。有两匹马要换下马蹄铁,我们的干粮和水也要补充。兄弟们也累了,在这暂时休息休息。等过了这里去七溪镇,那里可能就买不到什么了。你若是想逛一逛,也别走太远,两个时辰后我们在这见面。”
宋墨玉点头。
一行人进了客栈,先点了几个菜吃。也许是因为陇州地动的影响,连新泗县的物价都高了起来。宋墨玉一行八个人,一个大桌吃饭点了九菜一汤,也没几个荤菜,没想到就花了三钱银子,比起以前几乎翻倍了。
饭后宋墨玉还让店小二开了一间临时的大通铺,让暂时没事的镖师们可以进去休息会。
她自己一点都不困,决定在新泗县城内走走。
“走,我也去。”宋雪名把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里,打了个饱嗝。
他一边跟上宋墨玉一边说:“还好带了你做的酱,要不这手艺照你差远了。”
宋墨玉连忙把他拉走:“你可少说两句吧,小心人家厨师听见揍你。”
宋雪名捂住嘴。
天是阴的并没有下雪,地上的积雪正在慢慢融化。但人人都知道,雪化的时候可比下雪的时候要冷。
兄妹俩并排走在陌生的街上,目光难免被那些屋檐下的流民吸引。这些流民中多是一些青壮年,不少都受了伤,身体的剧烈疼痛让他们嘴里不自觉地发出痛呼声。
本来应该是阖家团圆的新年,但这些人却都失去了家。
这些人中只偶尔才能看到一些老弱妇孺。
大多数的老弱妇孺在那样的天崩地陷里根本活不下来。
即便活下来,她们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离开那个夺命的地方。
好在新泗县的官员不敢不作为,不仅设了粥棚,还命全县的医馆大夫甚至学徒都上街来诊治流民。本县的老百姓们家里但凡富裕一点的,也都会拿出点东西来救济。
宋墨玉站在路边听这里的原住民道,从陇州涌来的流民一天比一天多,本来粥棚是一天设三次的,现在也改成一天一次了。
本来只是陇州的米价物价飞涨,现在新泗县这里也是一样了。听说其他地方物价涨得飞快,有的流民又冷又饿竟然集结起来直接上门哄抢。本来还有心救济他人的老百姓听后也闭门不出,守紧自家的余粮。
而新泗县也没有多余的场地和空屋可以接纳这些流民,有不少人就在冬夜里悄无声息地开来了。
谁也不知道这场灾,这场乱,什么时候能过去。
苦寒会随着春天到来消失,可苦难是没有尽头的。
“快排队去!”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顷刻间屋檐下倒着的人,能跑的就跑能走的就走,走不了的就爬。一个一个都朝着前面的粥棚赶去。
宋墨玉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中,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撞开她,看着每个拿到稀粥的人脸上的狂喜。还有的人自己吃得飞快,又很快盯上别人碗里的。为了一碗粥打得死去活来,连差役来了都分不开那两人。
宋雪名眼疾手快,扶起一个摔倒在路上的老人家,想把人扶到路边。
老人家瞅了眼宋雪名,见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一把把他推开:“谁要你扶了!你别挡着我去抢粥!”
“哎你……”宋雪名无言以对。
宋墨玉走过来看着宋雪名的衣裳。之前宋雪名和镖局的人打斗在地上不知道滚了多少下,衣裳不仅弄脏了还被割破了,几乎不成样子,看着破破烂烂的。宋雪名想着反正也是赶路就懒得换,只在晚上睡觉时会在身上披一件新袍子,眼下袍子也放在客栈里。
要不是他头发没脏乱,脸和手也是干净的,只怕也会被人认作流民。
“我们走吧。”宋墨玉拉着宋雪名往客栈赶。
宋雪名有些意外,他知道宋墨玉带的那车物资数量颇丰,他本来以为妹妹会拿些出来分给这里的人,没想到宋墨玉并没有这么做。
宋墨玉似乎看出宋雪名的顾虑,她的声音和她的脚步一样沉重:“这里至少还有人施粥,还不是最需要那些东西的地方。大哥,我没经历过地动,但我知道发生地动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尤其是中心位置,所有房屋夷为平地,山上的石头全都滚下来要么把人砸死,要么把人埋在地下。哀嚎遍地,哭声遍天,就算把一双手挖到鲜血淋漓都挖不到自己的亲人,那里是阴间。”
两个时辰后,车队离开新泗朝着七溪镇出发。
队伍快马加鞭,这一路上的流民仍旧不见少。他们在将化未化的雪地里艰难前行,仿佛要一头栽倒但还是在努力往最近的镇子和县城走。
他们很多人可能根本走不到目的地。
路上倒下的人中有不少是已经饿死冻僵的尸体。
宋墨玉拿起脚边的一袋红薯站了起来,她对着赶车的镖师黄信说道:“黄师傅,劳烦您等下快点。”
黄信回头望了她一眼,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吹了个口哨示意在队伍末尾断后的韩达。韩达迟疑一会后点点头。黄信这才扬起鞭子,就等着宋墨玉动作。
“喂——”宋墨玉站起身大喊。
原本漠然走路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她,然后就见这位身形单薄的郎君把一个沉甸甸的口袋解开结,旋即推下了车。
所有人都看向地面。是红薯!
如果能活有谁会想死。
生的希望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不管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所有人都拿出自己最大最凶狠的力气来上前抢夺着。无论大的小的,无论脏还是不脏,直接捡起来就塞进嘴里。
黄信还有队伍的其他人听得响动,立即加快速度,驱车驶离这里。
地上的红薯很快就抢完了,不知道是谁带头朝着宋墨玉的马车磕了个头。
七溪镇已经是地动地带,只是没有再往前的地方严重。这里的道路甚至比他们一开始赶路的羊肠小道还要难行。
车队正前进时忽然传来一阵巨响,震得大家心头发麻。远处的山峦上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好似一条游龙飞速滚下。
有个镖师策马去前头打探情况,等他回来后大喊:“镖头!刚才地动,前面的桥塌了过不去啊!”
韩达与那镖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才策马转到宋墨玉身旁:“郎君,那桥一时半会是修不好了。我们要想过去只能绕远路走八井镇了!”
要走八井镇便又要多费大半天的功夫。而八井镇离陇州震得最厉害的几个县又还需要一天时间。陈司悬在信中提到,他去的就是震得最厉害的璧山县。
但是在这等着,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修不好了。毕竟修桥的工匠也许都已经不在了。
“绕。”宋墨玉道。来的时候她就想过老天不会这么眷顾她,能让她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眼下只是多花一两天的功夫,已经很幸运了。
“别担心。那小子功夫比我还好,又福大命大,准保没事。”宋雪名一边说一边从包袱里摸出一把松子递过去,“爹说你爱吃干果,临走的时候还给我抓了一把。你吃了就别再乱想了。”
去八井镇要沿着七溪镇旁边的泗水河河岸。
宋墨玉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便看向旁边的河道。这条泗水河和新泗县的泗水是一条河,但这里算是泗水河的中上游地带。
眼下河水不复青蓝,显得黑沉沉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的土腥味。宋墨玉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是不是要下雨了?”宋雪名是个健谈的人,这两天下来已经和这些镖师谈兄论弟。他拍了拍黄信的肩膀问道。
黄信抬头望了眼天,面色一紧。韩达策马赶了上来:“可能要下大雨,我们得加快点。我知道前面五里地有个破庙,我们先去那里躲躲。”
宋墨玉却还看着河岸。这里是上游地带,如果这时候下暴雨势必会引发山洪。
老天爷分明不是眷顾她,是想要她死。
作者有话说:
涉及的地理知识可能不准,不要骂我qaq。昨天没更今天多更了一丢丢。
◎他就算死了,我也要把他刨出来埋到我们家祖坟里◎
宋墨玉本想让韩达找个离河道远的地方, 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如墨一般的黑云顷刻间铺满了天,一阵狂风席卷,雨势逐渐由无变有, 由小转大。雨点打在人身上如同恶毒的银针, 劈头盖脸地把人砸得晕头转向。
先赶去破庙是唯一的办法。
宋墨玉也无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竟洪水只是可能, 不是必然。只要这场大雨很快过去,自然也就没事了。
等宋墨玉一行人抵达破庙时,身上的衣物鞋袜已湿了大半。宋墨玉靠着车上的布棚才不至于浑身淋湿, 但狼狈的模样也没好到哪去。
这破庙说是破, 但只是无人供奉香火, 年代久远了一些,而且在刚才的地动中也没受什么影响。在这破庙里等着雨势缓过去确实是眼前最好的选择。
“先把粮食搬进去!”宋雪名喊道。
衣服淋了雨还能烤干,但粮食要是变质就没法吃了。好在一群人齐心协力动作很快,一下就把车上的物资转移到了屋里。
“事急从权,我佛慈悲, 佛祖莫怪, 菩萨莫怪,罗汉莫怪。”镖师们一边拆着破庙里的门窗用来当柴烧, 一边在嘴里念叨着。他们这行在路上讨生活,难免遇到些灵异诡绝的事,还是有点忌讳的。
韩达考虑到宋墨玉是女儿家,特地让镖师生了两个火堆。一个火堆他们几个镖师用,一个火堆隔开一扇门给宋墨玉和宋雪名用。
黄信还把之前备好的铁罐子拿了出来,架在火堆上就着煮粥。
外头雷雨阵阵, 狂风大作, 可这屋里却四处飘起浓郁的米香, 还能听到粥在罐子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说些家常的事,气氛便没有那么压抑了。
宋雪名打着和韩达他们聊聊天增进下感情的由头,把火堆留给宋墨玉,好让她先把淋湿的衣服烤干。
宋墨玉站在窗户前看了许久,发现雨声已经小了下来。或许是老天眷顾,原本的大雨变成了雨夹雪。她顿时松了口气。
“哥,这有点东西你过来拿下。”宋墨玉朝门的方向喊了声。
“什么东西?”宋雪名跨过门槛,还对着宋墨玉身后的佛像多看了几眼,“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佛,都只剩半个头了。”
他把手里的陶碗递过来:“给你盛的粥,有点烫你吹吹再喝。”
宋墨玉接过粥后也回头看了眼,默默说了句“阿弥陀佛”。或许是这破庙里这些不知姓名的神佛保佑着她们也说不准呢。
她把粥放到一边,指着火堆里扒拉出来的一堆圆球说:“这个拿去给大家伙吃吧。”
宋雪名瞪圆了眼睛:“这能吃?”
“怎么不能吃?这叫烤土豆。”宋墨玉伸手拿起一个,烫得两只手来回倒腾温度才稍稍退下去。她拨开外头被火灰烤得焦黑的皮,露出里头的金黄焦香。
“等会,我再撒点辣椒面,吃了可以去去寒气。”宋墨玉从包袱里掏出个小瓷瓶,在这个烤土豆上面撒了一些。
瞬间原味烤土豆就变成了香辣小土豆,宋墨玉递给宋雪名:“你尝尝。”
宋雪名对宋墨玉的厨艺从不怀疑,在他心里本来解宜年的厨艺是第一,现在解宜年都挤到第二去了。他只是觉得宋墨玉的包袱明明看着也不大个,没想到跟个百宝箱似的,连辣椒面都带上了!
“好吃——就是啊啊啊烫嘴!”宋雪名吃进嘴里,太烫了又舍不得吐掉,只能呼气。
宋墨玉连忙给他递水,宋雪名这才缓了过来。
“这些烤土豆还有这瓶辣椒面你都拿过去吧,还有这些笋丁肉酱你也带过去,光吃米粥没什么味道,加些酱就香了。”宋墨玉想得很周到。
这样的环境里她就算想做点好菜出来也无能为力。但有限的条件下最大程度地改善一下大家的伙食还是做得到的。
果不其然,宋雪名带过去的烤土豆、辣椒面还有肉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扬和疯抢。
那罐子稀粥和肉酱混合后,米香带着肉香,一下让口感提升了好几个层次。恍惚间大家都觉得不是在这躲难,是来这郊游了。果然人只要吃饱喝足,心情就会变好,连看待自身处境都变得乐观起来。
有人认出了肉酱坛身上的名字:“宋家秘酱。这就是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的肉酱。我媳妇过个年光这酱就买了好几种回去,说每种都好吃,还说给走镖路上的时候带上。但是我看我儿子也爱吃,就没带出来。”
“你们几个是过年前才回来的,自然不知道这酱了,卖得简直是疯狂。那香料那辣油就跟不要钱一样放啊,做出来的味道好得不得了。这宋家秘酱的酱料坊就在云鹤镇,听说主人是位小娘子。你瞧瞧人家这本事的。”
“这么大一坛子怎么也得五十文吧。”有人道,“雪名兄弟,你这弟弟待我们是当真大方。嚯,你不知道有一回我们也是接了个护送人的单子,那人自己好酒好肉吃着,就是不管我们死活。吃碗面,要的都是素面,连卤子都没有。”
“对对对我也记得。还是我们自己加钱要的卤。”
宋雪名听得这些人夸宋墨玉,仿佛被夸的是他自己,心里头美滋滋的,嘴角也止不住上扬。
两处地方隔得并不远,这些人说话也并不小声,宋墨玉自然听到他们对这酱的夸赞和追捧。她站在窗户边抿唇笑了笑,手里握着一个已经不那么烫的烤土豆。
从她这个位置望过去,只要踮踮脚就能看到远处的河面,还能看到河对岸灰蒙蒙的七溪镇。
从七溪镇到陈司悬所在的壁山县只要一天时间,可是绕过七溪镇从八井镇去璧山,却要两天。
两天时间会发生什么宋墨玉不知道。
她不甘心。
可大自然不会因为她的不甘心就停下脚步。
这场雨夹雪逐渐转为纯雪,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天黑加上雪天,赶路绝对不现实。韩达和宋墨玉商量过后,决定今晚继续在这修整,等明天一早再出发。
镖局七人加上宋雪名、宋墨玉一共九个人。韩达分配晚上轮流守夜的队伍时把宋墨玉隔开去,八个人刚好四个队。韩达和宋雪名一个队,宋雪名到时候会守在宋墨玉这边,韩达则负责盯着破庙外围。一旦有地动的可能,就要立即叫醒大家离开这里。
宋墨玉对此没有意见,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需要保持充足的体力应对后面的事情。而且守卫她的安全本来就是镖局的职责,她出了钱,现在她哥还出了力。
“老周、小五,你们俩去外头看看还有没有能用的柴火,别他娘的再拆窗户了,这风吹得全都得冻死。”韩达一个一个分配任务,“黄信、王越,你们俩找些能盖的东西来……”
现在唯一不用操心的东西是水源。
天黑了下来,起初另一边的火堆旁还能听到说话声,渐渐地转变成鼾声。宋墨玉也不觉得这鼾声嘈杂,只是心里一直记挂着陈司悬,心神不宁所以睡不着。她面朝着自己这边的墙壁,眼睛盯着这坑坑洼洼的墙面,忽然伸手拿起旁边的一根燃着的木条。木条在地上划拉几下后熄灭了,那焦黑的部分就变成了炭条。
宋墨玉在斑驳的墙面上,用她那个世界的简笔字体把她和陈司悬的名字写了下来。
宋墨玉,陈司悬,两个名字整整齐齐地排在一块。
写完这个后宋墨玉忽然觉得安心了几分,终于睡了过去。
到了三更天的时候,所有人都睡得很熟,宋墨玉却猛然惊醒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睡得离火堆太近了,明明是很冷的天气,她愣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尤其是额头上几乎全是汗。
意识回笼的时候,宋墨玉逐渐回忆起她做的噩梦。
在这个噩梦里,她所预想到的瘟疫果然发生了,传染率和致死率都高得吓人。
所有名医都对这种瘟疫束手无策。地动死亡了五万人,可这场瘟疫带走的却是整整五十万人。尸横遍野中,好几座城池沦为荒城,从此一蹶不振。
而陈司悬的尸体就在那一堆又一堆感染瘟疫的尸堆中。
也许正是这种死亡的感觉太过强烈,宋墨玉才会从噩梦里吓醒。
这个时辰值守的人是老周和小五。他俩一个四十有余,一个才二十来岁,正坐在火堆旁
聊着家里的一些闲事,以此来防止彼此睡着。
当他俩看到宋墨玉跨过门槛走过来时,都下意识互看了对方一眼。
宋墨玉表情木然,脸色惨白,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脚步声却很轻。要不是她没披散头发,他俩都要觉得宋墨玉被鬼上身了。
“宋郎君,你怎么了?”老周大着胆子拦在宋墨玉身前。
宋墨玉停下脚步看向他,突然问:“你说我们坐船过去如何?”
“啊?”老周愣了会神才弄懂宋墨玉的意思,“宋郎君你别开玩笑了。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那河谁敢下啊?”
因为地动的原因,河面席卷着不少树枝杂物,甚至还能看到谁家的鸡和死猪也浮在上头。时不时还从上游冲下来房屋的横梁、门板什么的,水势足以用波涛汹涌来形容。就算再有经验的船夫也不敢在这时候下水摆渡。
“这河不宽。最多一刻我们就能到了。”宋墨玉语气笃定地说。只有药药知晓她此刻的慌乱。常人都说梦境是相反的,可是她怕万一。
她把门边靠着的一把伞拿起来,撑伞走到了院子里。
雪下得不大,但下的是砂雪不是棉雪,想来明天早上天亮前雪就会停了。
“明天早上去附近的村子找找船夫,有愿意送我们过河的,二十两银子。要是二十两银子没人敢,就三十两,加到他们敢为止。”现在对于宋墨玉来说,钱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她随手就给了两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
老周本来还想说什么,被小五拉住了。
等宋墨玉走回她那边后,老周看着手里的银票直发愣:“你刚才干啥拦着我。小五,我看他不是鬼上身,他是直接疯了。你说那陈司悬到底是他什么人,犯得着这么不要命地去找?”
“人家出钱我们办事。不过这事还是要等韩哥醒了以后再说。就算有人敢开船,宋墨敢坐,你敢坐吗?”小五道。
老周皱眉想了会,想到了家里的老娘媳妇儿子儿媳妇还有快出世的孙辈,他说:“你别说,他要是给我钱,我还真敢坐。”下次再碰到这样的疯人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小五:“……”
因为心里有事,宋墨玉没有再睡着。天亮的那刻,镖局的绝大多数人都醒了过来。老周立即上前跟韩达说了这事。
韩达的眉头皱得如同沟壑,直接找上宋墨玉:“宋郎君……”
宋墨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让他们去找船和船夫。找来以后我自己过河,你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路线,从八井镇去璧山县。到时候我们在壁山县会合。”
她的话其他人自然都听见了,只觉得稀奇无比。他们这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宋墨玉的安全,运送那些物资只是捎带手的事。但现在宋墨玉为了过河提前到壁山县,居然主动开口和他们兵分两路。他们和护送的“镖”不在一块,这万一要出了什么事,他们唯安镖局的名声可怎么办。
韩达沉思片刻,问她:“你非要省这一天的时间不可?”
“是,我非要省这一天的时间。”宋墨玉听出韩达松口的意思,又继续补充,“是我主动提出和你们分头走。就算我单独行动途中出了什么事,那五百银子的托镖费你们照拿。另外我还可以签一张声明,分开以后会合之前我出任何事都和你们的镖局毫无干系,一切都是我的个人意愿。”
她这话说得流畅极了,一看就是在心里想过的话。
宋雪名在旁边扒拉着柴火不发一言。来的时候他就想好了,不管妹妹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他都会跟着一块。宋家兄妹俩,来陇州一块来,回湖州也要一块回。
其他人都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宋墨玉这么拼。
现下不说地动,就说天灾之下人心叵测,宋墨玉一旦和他们分开,死生就很难说了。他们受了宋墨玉所托,又吃了人家那么多美味吃食,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让宋墨玉单独前去。
“你们……”韩达虽然是镖头,但过河关系到大家的生命安全,他不可能替大家做主。
黄信是第一个站出来的:“镖头,反正我们有七个人。要不你们运着货走八井,我保护宋郎君过河。我两个哥哥都在我爹娘身边,就算我出什么事也不要紧,总会有人照料他们的。”
宋墨玉提出要过河的时候,只考虑了自己和哥哥,就没想过唯安镖局的人会一起,毕竟谁的命不是命啊。
她没想到镖局里会有人愿意陪她冒这个险。
“那我也去去吧。我又又还没成家的,也没没人惦记我。”说话的是张拿,他有点轻微的口吃,平时就不怎么说话,大家都叫他张胖子。
一个又一个人地说要去。
韩达对宋墨玉说:“唯安镖局的安字说到做到。”他转而又同镖师们说:“走,跟我出去找船夫。”
人一下子出去了大半。只留了黄信还有张拿在庙里保护,同时看着那车物资。
宋墨玉愣了愣,忽然笑了笑,起身准备先把大家的早饭准备了。她从来不会亏待为她做事的人,更不会亏待这些敢拿自己的命守信重诺的人。
宋雪名在旁边帮忙倒水,龙凤胎之间总有些心灵感应,他隐隐约约知道宋墨玉在担心什么。
他拍了拍宋墨玉的肩膀,低声道:“冷静点,你别怕。”
“我不怕。他就算死了,我也要把他刨出来埋到我们家祖坟里。我冷静吧。”宋墨玉一边敲碎蛋壳一边冷静地说。
此时的璧山县,正在雨里帮忙搬东西的陈司悬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说:
身体最近很差,更新就不太稳定了,明天晚上也要加班,所以明天的尽量更估计也会很晚很晚。
◎陈平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被寒风吹凉了◎
此时的陈司悬, 除了认识他的人外,无人看得出他是什么世家公子。
他浑身几乎都被雨雪浸透,寒气一点点往身上钻, 身上的衣物也满是泥点, 另有几处不知在何时何地刮烂了。但他仍旧不知疲倦,一直在随着众人将东西搬到仓中。
“小公子, 您进去避雨吧,您前天发烧今天才好,这些东西我们来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