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队伍一个时辰后便整装完毕出发了。镜州此刻还是雪天,陈司靖和陈司悬两人并头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身后车骑过百。
“阿悬,我之前去母亲那的时候,瞧见她桌上有一盒牛肉干,我吃着味道不错。我本来想找母亲要些,但她说让我找你,她懒得做这个中间人。”中途修整时,陈司靖说起这事。
陈司悬听到“牛肉干”三个字,心里顿时软了一分:“等我回了宝陵县,我给你寄些就是了。”
陈司靖不由吃惊:“宝陵县,那地界如此偏远,你还回去作甚?”
“偏远吗?我不觉得。那里既通陆路又通水路,往南还有商船去海州,很是便利的。”陈司悬提到宝陵县,现在都不容许有人说它不好了。
“噢。那我看母亲房里还有一面宝镜,比我们平日见过的任何铜镜都清楚明晰,我看着好像水晶做的,又不太像。母亲说那也是你送的。”陈司靖又问。
这镜子自然是宋墨玉从随身空间里取出来的。本来是一面塑料外壳的圆镜,她把那镜面取了下来另外找了银酱师傅用银块打制了镜身重新镶嵌上去,便做成了一柄外观华美典雅,而且还明晰至极的镜子。
这镜子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块一模一样的东西来,是真正的独一无二。宋墨玉用这银镜还有一些自己做的吃食送给薛乔,就当是还那份生辰礼的情了。
陈司靖见陈司悬久久没说话,调侃道:“我看不像是你送的,倒像是位姑娘送母亲的。你是不是为了这位姑娘才打算日后回宝陵?”
陈司悬和陈司靖最聊得来,见他猜到也不瞒了,笑着点头承认:“她说那镜子是她在河中偶然打捞到的神石,磨了许久才有这样的光亮,让我送给母亲。那些牛肉干一类的吃食自然都是她做的。她总是这样能做出许多出人意料的东西来。而且总是想着如何对待别人,很少想自己。”
说到宋墨玉,陈司悬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柔和。
“难得见你如此上心,没想到我们阿悬倒是比我要先成家了。”陈司靖也笑了笑,“可惜宝陵太远,不然等陇州的事忙完,我还能跟你一块去见见弟妹。”
“到时候我不回镜州,只怕爹和大哥不会愿意。”陈司悬皱眉。一家人中唯有娘还有眼前的三哥是支持自己的。二姐几乎谁也不想管。而爹和大哥则一直希望他失味症病好后可以回家独当一面。
“他们自然不会愿意。二姐远嫁,我常年在军中,家里本来就只有大哥一个,你也常年在外,他们光担心都要担心死。”陈司靖道。
一个家中,家人们难免都会偏疼最小的那个。陈司悬今年已经十七,但他在家人眼里还和十二三岁的小孩没什么分别。
陈司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就算母亲开明没有什么意见,但父亲是不会同意你娶小门小户的女儿为妻的。世家不与庶民通婚,这是惯例。你俩的路会很难走,自然是离家越远越好,他们想管也鞭长莫及。最要紧的是,你要想好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步。你身上的一切都是陈家给你的,如果你没有这个姓氏,你要放下一切才能跟你那位宝陵的姑娘在一起,你该如何容身。”
陈司靖知道自己说的话,陈司悬是真的可能会这么做。
陈家的人几乎个个都是犟种,只是各有各的犟法。
“你说得对。”陈司悬望着松树上积压的雪,认真地思索起以后的事来。无论以后如何,他的明天永远都会有宋墨玉。
当宋墨玉再收到陈司悬的信时,心都快跳出来了。
“妹妹,出什么事了?”宋雪名正好进来给宋墨玉送烤地瓜,他捡起地上飘落的信,“他去陇州救灾了?”
陇州离镜州九百里,离宝陵县所在之处却只有五百里,是以宝陵县这边前几天还感受到些许震动,只是没有那么严重罢了。
匡大人下令各家各户注意防范,尤其是住在山脚附近的住户。
“他不是你的二掌柜吗?为何救灾他也要去?这么舍己为人?!好!这种天地可鉴的无私,真不愧是我雪名大侠的妹夫!”宋雪名一拍脑袋自问自答。
宋墨玉把那封信接过来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拍在桌子上:“他不在家好好过年出去瞎跑什么!”
今天已经是除夕夜了,而按照这封信上的时间计算,只怕这会陈司悬已经到了陇州。
陇州地动尚未完全结束,比起地动更可怕的是带来的次生灾害。泥石流、山体滑坡、湖泊倾倒、水源污染,还有尸体腐烂后发生的瘟疫。
宋墨玉不敢想象陈司悬去了会遇到什么,而那里的百姓又会遇到什么。
“妹妹你别担心,我看妹夫身手矫健,头脑灵活,而且他信上不是写了吗,出正月前一定会回来。”宋雪名安慰道。
宋墨玉“嗯”了一声,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宋雪名暗自叹了口气,把烤地瓜放到她手边,小声道:“宜年刚在下饺子,等会你记得过来吃。”
他出门时顺手拦住了蹦蹦跳跳想去找宋墨玉的宋之衡。
“干嘛不让我去找二姐!”宋之衡不怕宋雪名,晃着胳膊反抗到底。
“她说你要是进去吵她,她就让你把整本书罚抄一遍。”宋雪名瞎编。
“那算了那算了。”宋之衡捂住自己的手,抄一整本还不把手抄废了。
“师父现在心情不好吗?”唐惠惠提着一篮子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宋雪名见是她后立马说了套说辞:“要是看到你心情说不准就好了,你进去找你师父吧,她之前还问起你呢。”
唐惠惠眯眼笑了笑,放轻脚步朝着宋墨玉的房间走去。
宋之衡瞪大眼睛抗议:“不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惠惠姐就可以进去。这不重徒轻弟吗?”
“知道就好了,过来,帮忙捞饺子。”宋雪名拎走弟弟。
“师父,宋大哥说你心情不好,吃些我做的梅花糕吧,是今晨用新摘的梅花做的。”唐惠惠小心翼翼地把篮子里的糕点拿出来。
“我没事惠惠。你家里现在怎么样了?”宋墨玉上下打量着惠惠,又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起码惠惠身上没有任何一处有伤。
说到家里,唐惠惠的语气冷了起来:“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是好。我爹在云州欠了人二百两银子的赌债,把他在云州偷偷置办的宅子卖了仍旧不够,就想着回来打我和我家宅子的主意。而且那女人胎像不稳,两人没有银子请人照料,便想着回家让我奶奶照顾她。
好在按照师父您说的,我同他们说为了治奶奶的病我们祖孙俩欠下几百两银子,家里的宅子早就抵押给你了,有字据为凭。而且我一个月工钱只有三钱银子,但全都要还给您抵债,我除了包吃住一分钱都拿不到。最好笑的便是他勃然大怒说我目无尊长,被人带坏了,他要把我卖给人家做妾。
还想用孝道来压我,我奶奶也没有惯着他,直接拿着扫把把他们三个都赶了出去。说这是你让我们借住的房子,他们根本没有权力住。还说他要是敢踏进家门一步,她就舍了她的老脸,到处去说他为了外室偷取妻子嫁妆。他们这会在哪是死是活,也不关我们的事。”
据之前宋雪名他们打听到的消息,那柔娘本是贱籍,因为年纪已大哪怕在青楼里也招揽不到什么生意,于是便看上了来寻花问柳的唐康。柔娘人如其名柔情似骨,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
两人一拍即合,臭味相投,就这么混到一块。
唐康早在妻子缠绵病榻时就偷了妻子大半的嫁妆,加上他多年做工自己攒下的那些,也够他为柔娘赎身,两人在遥远的云州逍遥快活。
坏就坏在他染上了赌瘾,不然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地带着外室还有儿子回来,投奔老母亲和亲女儿。
“只怕他们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心。”宋墨玉有些不放心。人要脸树要皮,但怕就怕有的人底线低到没有底线。
“没事师父,咱们镇上巡逻的那几个差役他们以前常来饭馆吃饭,和我混了脸熟。他们若是真敢强来,自有他们的果子吃。”唐惠惠在听说唐康那些事,又亲耳听到唐康要为了那个女人卖掉自己时,她便当做没有这个爹了。她只有奶奶和师父。
“好。你既然有主意,师父就放心了。”了结了这桩心事,宋墨玉心里的这块石头也算落了地,她握住唐惠惠的手,“那你等会去叫奶奶过来,我们一家人晚上一块吃饭。阿衡还买了不少炮仗,他说想和你一块放呢。”
“嗯嗯。”唐惠惠笑着答应,然后把梅花糕递过去,“师父快尝尝。”
宋墨玉把手里的信握紧,另一只手拿起梅花糕。
糕点本来应该是甜的,可她吃起来却无滋无味。
从下午开始, 宋家厨房里飘出的香气便一阵接着一阵。
宋墨玉、解宜年还有霍德福、惠惠四个人揽下这项差事。冷菜、热菜、汤菜、面点一共十六道菜,加上宋墨玉用牛乳熬煮的奶茶和酒曲兑出的甜酒,还有用铜炉滚好的火锅, 这一桌菜实在丰富得厉害。
“姐, 外头的桌子拼好了。”宋之衡跑进厨房里喊。
因为这顿年夜饭吃饭的人多,中堂里坐不下那么多人。宋飞鸿便把桌子搬到院子里, 把两张桌子拼在一块,四周放上长凳,每张凳子上都能坐上三个人。
“你来得正好, 先把这道梅菜扣肉还有蒸蛋卷端出去。”宋墨玉把蒸笼打开, 端出里头的菜来扣在盘子里。
蒸菜冒着热气, 散发出浓烈的香气。宋墨玉在梅菜扣肉上浇上些许辣椒油,又撒了一把明绿的葱花,香得人恨不得马上上手吃一块。
“先盖着保温。”宋墨玉往盘子上扣了个碗,好让热气保持在里头。
“阿衡,这些炸丸子你先拿出去给大家吃。”惠惠笑着说。今天的丸子她炸了肉的也炸了素的, 金黄酥脆满满一大盆且每个都炸得恰到好处, 没有一个炸糊。
“好!”宋之衡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看得眼花缭乱。
院子里放着一个四方的炭盆, 桌子上放着瓜子花生、各色干果还有绿豆糕、椰子糕一类的糕点。
纪嫣正陪着邵奶奶说话,说起宋飞鸿幼年的前尘往事,老人家不由开怀大笑。小灯和宋雪名则在屋檐下悬挂红红火火的灯笼,又把家里的每一户木窗上都贴上各式各样的窗花。
“我们回来了!”宋飞鸿和张叔两人上午赶着去养猪场看了看情况,又给在那里值守的伙计送了吃食。
“爹,张叔, 你们尝尝炸丸子!”宋之衡取了些丸子放到盘子里, 端过来献宝。
“烤鱼好了。”解宜年把一大盆洒满了辣椒面、葱花、香菜的烤鱼端出来。
霍德福主要准备的则是两种火锅。一个铜炉里放清淡的椰子鸡, 一个铜炉里则是香辣锅底用于涮牛肉。
宋飞鸿洗净了手本来想去厨房帮忙,结果厨房人太多,他块头又大硬生生被大家伙推了出去。宋飞鸿只得作罢,坐到炭盆边陪着一块说话。
他剥开一粒花生米,犹豫一下还是开口说:“我今天出去碰到我表弟了。”
纪嫣愣了愣,好久才想起来宋飞鸿的表弟是何许人也:“不是去的养猪场吗?怎么碰到表弟他们了。”
“在官道上遇到的,他们从县城买东西回来,没搭到车,我就捎了他们一程。表弟说我舅舅其实常念叨我们,隔三差五还问问我们的消息,私下里还说过当年不该那么责怪你。只是当年两家人话说得太绝,舅舅又是个爱面子的人。既然如今雪名回来了,要不我过几天带点东西去拜个年?”宋飞鸿道。
舅舅一家说起来也是宋飞鸿这边唯一的亲戚了。当年因为宋雪名走丢,舅舅家上门兴师问罪责骂纪嫣,言及纪嫣不擅打理家务,身体也不康健,本就不适宜为人妻,如今连孩子都看丢了,更是极大罪过。纪嫣因此积郁成疾,宋飞鸿一气之下就和舅舅断了亲。
这一断,已经十几年过去了。当年还闹得人尽皆知的,只是如今鲜有人知了。
“我们是小辈,要低头也是我们先低头。刚好大年初一是舅舅的寿辰,等明天一早我点点东西,你带上雪名一块去给舅舅拜个年过寿。我就不去了。”纪嫣想了想道,“其实当年舅舅说得都对,我确实不是一个适宜的妻子。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妇人一般为你洗衣做饭。”
她出身于官宦之后,做饭洗衣洒扫的活从未沾手。哪怕家道中落,出嫁以后也嫁给了宋飞鸿这样粗中有细疼人的人,她根本无需被这些俗务缠绕。但这在旁人的眼中,却是宋飞鸿的不幸了。
“你别这么说。我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你做我的媳妇本来就不需要做那些。”宋飞鸿把剥好的一碗瓜子仁递了过去,“而且谁说你没为我做什么的,我这些年杀猪卖猪肉的帐可不都是你做的。只是这些事他们都看不见罢了。”
邵奶奶眯眼笑了起来,她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小夫妻,可眼前这对是让她最满意的。夫妻双方懂得体谅体贴对方,这样才能长久。
“干娘,您怎么说?”宋飞鸿又朝着邵奶奶喊道。
自从邵奶奶把唐康赶出去后,宋飞鸿索性认了邵奶奶做干娘,说以后他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还说本来早就想认这个干娘。邵奶奶当时听了就老泪纵横。
邵奶奶点点头:“好。你其实跟你舅舅很像,都是冲动的性子。你们俩当年都在气头上,较上劲,就跟两头牛对着角。既然大雪回来了,你们一块去看看也好。”
“好。”宋飞鸿高兴地一拍大腿。
因为准备的菜太多,年夜饭等到天擦黑时才开席,好在庭院里多挂了几盏灯笼。
大家围坐在一块,男子们都直接用碗喝酒,女子们则要么喝甜酒要么喝奶茶,大家一块举杯欢庆旧年过去,新年将至。
桌上的菜肴琳琅满目,两个火锅、一盆烤鱼自不必说,还有梅菜扣肉、红烧肉、烤鸭、卤牛肉、黄豆炖猪蹄、四喜丸子、辣炒血鸭、松仁玉米、海带豆腐汤、玉米排骨汤……
每一个人吃这桌菜肴的人,都在心里祝愿,希望年年如今日岁岁如今朝,日子越过越红火。
酒过三巡。
宋飞鸿拉着张叔还有霍师傅划酒拳,宋雪名喝醉了非要教解宜年耍剑。宋之衡、唐惠惠还有小灯则相约着出门放炮仗去了。来福被四处的炸响声吓到,难得从院门外进来,看了半天最后缩到了回廊的最里头。
宋墨玉正坐在这个黑黝黝的角落里。
“来福,你怎么过来陪我了?今天骨头吃饱了吗?”宋墨玉伸手摸了摸狗头。
来福没说话,微微昂头任由她摸。
宋墨玉把手边的酒壶举起来,仰头喝了个精光。按照她的酒量,她早该醉了,可是她现在却觉得自己清醒得很。
她站起身走了出去。
“阿玉,你来得正好,这是娘今年给你的压岁钱。刚惠惠、小灯他们几个我都给了,这是你的。”纪嫣拿着红包递过来。
纪嫣的红包也与旁人不同些,旁人红包上最多写个名姓,可她却还要洋洋洒洒地写几句祝福希冀的话语,看着就叫人暖心。
“娘,我有件事想跟大家说。”宋墨玉坚定地说。
“你要去陇州?!”所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
大家都知道陇州在地动,甚至连云鹤镇这边都有些异样的感觉。听说陇州死了不少人,侥幸活下来的人也几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留了一条命外出奔逃投奔亲戚去了。
宋墨玉现在却说她要去陇州。
宋飞鸿被女儿这话吓得酒劲都吓没了:“阿玉你在说什么?你爹我是不是酒喝太多,耳花了?”
“您没听错,我明天最迟中午就出发去陇州。车队我已经联系好了。我出了高价,他们会一路护送我直到我平安从陇州回来。”宋墨玉语气平和地说道。仿佛她这回去的不是地动山摇的陇州,只是离这里百里地的县城而已。
白天的时候她便出了趟门,用谢玉树的人脉还有自己的财力找了关系,托唯安镖局的人接了这个生意。此行出发除了带她这个大活人外,还有一些米面粮油、衣服被褥和简单的药材等。当然绝大多数的物资,宋墨玉都藏在了自己的随身空间。
镖局开价五百两银子,她连一个子都没有往下还。
“妹妹,高义啊!”第一个赞成的人是宋雪名,“我也去!”他本来就立志做游侠,这样的事哪里能少得了他。
“你凑什么热闹!”宋飞鸿转头就踢了儿子一脚。女儿这他还不知道怎么劝呢,儿子也要跟着凑热闹。
解宜年是第二个赞成的:“注意安全。你赶不回来,酒楼有我在也会按时开业。”酒楼的菜单是他和宋墨玉一块拟定的,以他的厨艺,酒楼尚能支撑不少时日。
唐惠惠本来想劝宋墨玉不要去,可话到了嘴边她也和解宜年说了一样的话,说自己会打理好饭馆,不会让宋墨玉担心。
小灯则即刻就跑到了宋墨玉身边:“东家,你带我一起去吧!”
因为宋墨玉的话,大家乱做了一团。
一直到了深夜,还是一半的人赞成,一半的人反对。宋墨玉显然只是告知大家,也再三保证自己会注意安全,然后她便回房休息去了。
屋里头,宋飞鸿的酒意早已全无。他自然是反对的人,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纪嫣比他更疼爱女儿,纪嫣居然会选择赞成。
“媳妇,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那可是地动啊,地动山摇,人在那里头就跟个蚂蚁一样说死就死了。我们怎么能让阿玉去送死呢?”宋飞鸿急得在床前走来走去。
“你别走了,走得我头晕。”纪嫣倚在床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急。”宋飞鸿说是这么说,还是走得慢了下来,最后一屁股坐到纪嫣旁边,“你说她想去救灾,这是好事,但是也不用她本人去吧。她现在有钱了,捐些东西银钱都是可以的。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搭上去!”
“因为救灾是其一,司悬是其二。”纪嫣说道。
“小陈?这跟小陈有什么关系。他不是去镜州买珍珠米了吗?什么时候跑陇州了。”宋飞鸿满头雾水。
纪嫣拉住宋飞鸿的手:“小陈就是你,阿玉就是我。现在你在那里,所以我一定会去那里。”
要不说两人做了几十年夫妻,这个比喻宋飞鸿一下便懂了。
宋飞鸿觉得自己头疼得很:“什么时候把我们阿玉拐跑的?”
宋墨玉躺在床上,小灯则躺在她身侧。小灯想跟宋墨玉一块去的提议被拒绝了,她还是不死心,最后一次为自己争取:“东家,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带上我吧。我力气大,我可以搬东西,我可以照顾您。我也可以去帮助那些流民。只要您愿意带上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你听我的话。我会很快回来的。你现在是酒楼最出色的接引,过几日你和解宜年他们一块回县城去。”宋墨玉道。
她有空间,带着人不方便行事。而且她自己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但要是带上小灯,小灯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就难办了。
小灯终于放弃了,依偎在宋墨玉身边。她忽然翻身下床把衣服藏着的一个平安结拿了出来:“东家,这是我用我的工钱买了丝线自己编织的。用了五种颜色的丝线,代表五福临门,最重要的是您要平安,一定要平安。”
宋墨玉愣了片刻,伸手接过平安结:“好,我答应你。”
大年初一天更冷了。
云鹤镇上下起了雪,宋墨玉不忍心看到大家和她分别,她早在天微微亮的时候就收拾好东西出了门。她一身都做了男子的装束,连脸部都用锅底抹得黑了些。只要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她是个女子。
“嘘。”宋墨玉在惊醒的来福面前放下一块带肉的骨头,“好来福,好好看家。”
她在飘零的雪花中跑了起来。
◎老天爷分明不是眷顾她,是想要她死◎
微微亮起的天色中, 唯安镖局的镖旗迎风招展,此行的七个人已经等在了镇口。
大年初一就开始干活,还要与家人分别, 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但一来唯安镖局治下严格, 二来宋墨玉出手阔绰,三来此行多少有些义举。唯安镖局的人在见到宋墨玉过来时也没有一个人怠慢。
“宋郎君。”此行的镖头姓韩名达, 他与谢玉树有远亲,两人关系甚笃。他也是此行唯一知道宋墨玉真实身份的人,自会帮忙打点掩饰。
现在宋墨玉化名为宋墨, 她颔首行了个男子之礼, 然后把手里提着的篮子递了出去:
“诸位久等了。新年伊始就要劳烦诸位, 这些都是刚煮好的卤蛋和蒸好的馒头,趁着热乎大伙先尝尝吧,都是自家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总共就七个人,就算一人吃上三个鸡蛋两个大馒头也花不了多少钱, 但是却可以最快拉进她和这群人的关系。
宋墨玉递出去东西, 这些人却没有一个伸手接,都看着韩达。韩达点头后他们才敢上来拿。
第一个拿到大馒头和卤蛋的人刚吃了一口就迫不及待朝着旁边的人喊:“好吃好吃!比我媳妇做的好吃。”
“就是, 这蛋不知道怎么做的!味真香!”
“这馒头真大个啊!”
还有人举着吃食笑呵呵对宋墨玉道谢。篮子到了最后就剩下了韩达的那份。
“宋郎君别见怪,走镖风险大,吃得亏多了兄弟们就养成了习惯。只要是我没说能进口的吃食,他们都是不会吃的。”韩达解释。
“无妨。这一趟有劳你们了。我们最快几天能到陇州地界?”宋墨玉粗了粗嗓子低声问。
“陇州那边离我们最近的地方是七溪镇,过了七溪镇不远就到地动的地方了,要是彻夜赶路的话两天总该能到, 就是恐怕你这一路上不会太舒服, 不知道你是否吃得消。”韩达指了指旁边拉货的马车。因为拉的货多, 这货车配了两匹马。
他言下之意就是宋墨玉得和这些货物挤一挤了,到时候马跑快了难免颠簸。
“不碍事,越快越好。”宋墨玉并不在意,自己背着包袱翻身就上了马车。
这马车堆放着宋墨玉要带去陇州救灾的物资,本来应当是四面都没有遮挡的,想来是谢玉树交待过,特意在车后半截搭了个布棚,至少能为宋墨玉挡住往来的寒风。
一行人很快吃完东西立即整装出发。
宋墨玉和其中一个负责赶车的圆脸粗眉镖师同坐车上,韩达和其他五个镖师则一人一匹马呈前后左右的队列,有序地分散在货车周围。
一切都以保护宋墨玉和货为先,一看就是一支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队伍。
“谢叔介绍的人果然靠谱。”宋墨玉心里暗想,但即便这样她也不忘进空间提醒药药,让药药帮忙注意着自己周围的动静。
药药以前说过它有义务保证宿主的安全,宋墨玉现在直接把它当成警报器用。
药药懒洋洋地答应了,然后打了个哈欠:“现在就来了个。”
“啊?”宋墨玉茫然地把意识抽离空间,发现车马果然都停了下来,“出何事了?”
赶马车的镖师“嘘”了一声,叫宋墨玉在车上躲好,他拿起一旁的刀就跳下了车。
为了赶路他们没走官道,走的是曲折难行的羊肠小道,起码能省掉几个时辰的路。
这才刚出发不到半个时辰呢,前方飘扬的雪花中就杀出一个人影。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连出门拜年的人都很少,他们出发的时间又早,路上本来鬼影都没一个。本来唯安镖局的人还比较放松,现下个个警戒起来停在原地。
他们唯恐这人只是个引子,后边还有大部队等着他们。现下还在宝陵县地界,这里一向太平,何时竟有路匪流窜过来了。
好在两方对峙一会后,韩达迟迟没看到这人的援兵过来,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路匪不发一言瞅准时机后出手却很快,他从那把用布条包裹的剑鞘里抽出一把长剑,立即与唯安镖局的人缠斗起来。
七个打一个,唯安镖局的人除了能打还经验丰富善于团体作战,轮番上阵没一会这路匪就败下阵去。他身上那件崭新的袄子都被刀剑割破,露出里头的棉花来。
韩达手里的大刀正要劈下去,就听到宋墨玉沉声喊道:“住手!”
宋墨玉的脸色此刻黑得根本都不需要锅底灰了。
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被镖师团团围住的“路匪”身边:“大哥。”
“大哥?!”周遭的镖师们愕然。
“不好意思,给大伙添麻烦了。这是我大哥。”宋墨玉只得赔礼。
宋雪名见已经被识破,也不再伪装,爽快地把脸上的面巾扯下来。大家一看好家伙,可不就是宋郎君的大哥吗?这兄弟俩也就是衣服穿得不一样,这眉目几乎是一模一样。
宋墨玉默默往韩达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子:“实在对不住,给兄弟们喝碗热茶。”
有钱能使墨推鬼,这下本来稍有微词的人也没有任何意见了,等着这兄弟俩说完分别的话。
宋墨玉把宋雪名带到一边。
“大哥,你不在家待着跑到这干啥?”宋墨玉就说自己一出镇子口就眼皮跳个不停,敢情还有这么一尊大神在等着自己。
“爹娘就知道你会早上不打招呼就走。他们不放心你,但你哥我支持你啊!我就和爹娘打了个赌,我装成坏人袭击你们车队,保护你的这些人要是能擒住我,我就放心让你去陇州。要是他们不成……”宋雪名顿了顿。
“不成会如何?”宋墨玉问。
“不成那还不简单,那就我也同你一块去。爹娘说多一个人保护妹妹总是好的。”宋雪名笑了笑。
宋墨玉本来以为会听到“就把你拖回家”之类的回答,却没想到宋雪名会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