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丰商号的伙计们陆陆续续把东西都搬得差不多, 此间的大掌柜过来同陈司悬道。
陈司悬瞟了一眼, 见大半货物都已经搬进去, 他应声后跟着进屋。
这里说是屋,倒不如说是个简陋的棚子。
壁山县地处陇州地动的中心位置,塌得几乎看不见完好的房屋瓦舍,大丰商会的铺子自然也不例外。众人只得舍弃城中,带着一些抢救出来的粮食在城外的平地上搭建了这破烂的棚子, 勉强安身。
此时, 依着这棚子所在放眼望去,还有上百个大小不一的棚子。都是城中还有附近村落的老百姓, 无处可去,搭了棚子在此处安身的。
大丰商号在陇州的几个县都有分布的商铺还有钱庄。
陈司悬和陈司靖一行人来了陇州后,兄弟俩便分头行动。陈司靖带了一批人直接杀向陇州知州王原纯的府邸,陈司悬则第一时间联系上了大丰商号的人。
凭着陈司澜的手令,陈司悬几乎调动了所有归属于大丰商铺的物资和人手。
自打陈司悬他们到了这以后,接连两回的地动把进出壁山县的几条大路全都堵死, 东西进不来, 人也难出去。物价一路水涨船高。
原本竭力维持原价的大丰米行, 也只得一夜之间涨价五成。只为让那些灾情尚未那么严重的县镇老百姓们不要过多囤积米面,好让米行存留的这些能带着受灾的老百姓们撑到道路清理,外面物资能运进来的那天。
但最近的一次地动后,大丰米行也宣布正式关张,带着抢救出来的少部分粮食迁往城外。
除开温饱的问题外,更令人头疼的是医治所需的药材短缺。
地动除了摧毁良田屋舍外,更毁了城中不少医馆药铺,导致不少药材都深埋地底不见踪影。
天塌地陷,从乱石堆中侥幸活下来的人不少都身受重伤。人三天三夜不吃饭,光靠喝水或许还能侥幸活下来。但身体受了重伤,三天三夜没有药物医治,却只有一个“死”字。
不过短短两日,已经有上百名被商会众人从废墟中救出的百姓伤重不治。
但主路被堵,只有一些极其艰险,甚至只能通一两个人的小路,根本没办法把大批物资运进来。
这事一直是压在陈司悬心头的顽石。
他进屋后坐在那用些湿透了枯枝木头燃起的火堆旁烤火,滚起的浓烟让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连眼睛也熏得生疼,几乎要很克制才不至于被熏出泪来。
陈司悬一边咳嗽,一边闭上眼睛。
眼下的境况很是糟糕,糟糕指的却不是他自己,而是这个县的老百姓。
医食短缺,还有不知道何时会卷土重来的地动。巨石封路,要清理出来只怕得半个月的功夫,逃也无处可逃。还有些老百姓,眼见这会不地动了,以为暂时安全,折返回已成废墟的家,试图在那断壁残垣中寻摸出来一点吃食和一点家底,却又被突如其来的动荡吞没。还有的人不过五六岁大小,家中亲人俱亡,只知道不停地哭,没有人会再顾得上他……
这些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
如若官府早些示警于民,早早将人疏散,至少那些人的命或许是可以保住的。
临行前,父亲将他的七言金令给了三哥。那金令是大俞朝当今圣上登基后亲手赠予父亲的,上头只有寥寥七个字。所以称作七言金令:见此令如朕亲临。
这个亲临,便直接有了先斩后奏的权力。
这枚金令这些年父亲从未离身,而今交给陈司靖,谁都知道是何用意。
陈司悬知道三哥的脾性,当年陈司靖初去军营时便被授予军职,手下管着三百号人。纵是这只有三百号人,他们也并不服他,都道他是世家子弟,无非是来军营中混个一年半载后好回朝中混个武官当当。甚至有人设下赌局,赌陈司靖训练几日后就会称病不干。
熟料陈司靖在军营的每一日,不仅军纪严明从不懈怠,更有雷霆手腕,凡有不服的人都可以挑战他。他的威望,是他在军营里靠自己一点一点拼杀出来的,后来更把这三百号人都练成了战场里最所向披靡的刀。
但即便是如此,即便是他亲自带出来的三百精锐,说是有了兄弟之谊也不为过,但当年其中有一人肆意骑马践踏农田,屡教不改,陈司靖直接顶格处罚,亲手行刑处死。
但凡涉及到百姓的事,陈司靖眼里容不得沙子。从来都是如此。这一点,陈家的子女,个个都是如此,个个都随了陈国公。
陈司悬不用想象王原纯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只怕他的下场没有那么惨,才叫便宜了他。
这些年陈司悬的杀心,也只动过两次,一次是对着于介,一次是这个素未谋面的狗官。
心中这面对现状难求出路的悲怆,还有对这人的杀意,倒让陈司悬的咳嗽更加剧烈了。
陈司悬只觉得喉头一阵猩甜,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口中,他忍了一忍,想将这股血腥味压下。
但这并非是他想压就能压的,陈司悬哪怕已用极快的速度想封住自己的几处穴道,这口中的猩红还是吐在面前的火盆中,让那要燃不燃的湿柴上添了几分莫名的诡异。
陈司悬怔愣地看着那柴上的血,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什么东西抽去,他下意识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角。
擦完后他又想起来,这是之前宋墨玉送他的。他的阿玉说她不会绣什么帕子,于是在绣坊挑了又挑,挑了一块最好的素帕,在上面歪歪扭扭地绣了一个悬字。
而他刚才擦去的血迹,正在那个悬字上,看得让人刺目。
陈司悬侧耳听去,听到了陈平的脚步声,他把帕子收了起来。
“公子,陈幕去组织人清理巨石了。我等已收到三公子回信。他们现下还与慈幼堂的人共在舒县支援,已经分出人手过来,届时两边一道清理路障,想来很快就有眉目。”
陈平回道。
慈幼堂是官民共办的一处善堂,专门收容一些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还有弃婴。这次他们也加入到了陇州的救援中。
陈司悬点点头,睁眼看向陈平,却发觉他欲言又止:“还有何事?”
“我刚才在外碰到璧山县令何启,他说这几日忽然多了许多相同病症的病人,极有可能是瘟疫。他们商议后打算把县城往南的地方设成疫区。”
“嗯。这疫病有何特征?”陈司悬问。
陈平的声音相当艰涩,有些说不出话来:“公子……”
他亦是习武之人,洞察力不差,自然看到那柴上的血迹。
“我知道了。”陈司悬默了半晌突然开口,他抬起胳膊用袖口捂住了口鼻,“你先出去。”
“公子!”陈平非但不退,反而还想上前扶他。
“退下!”陈司悬难得声厉。
自这日起,陈司悬开始闭门不出,一应吃食都只送至门外。而他的谋划和吩咐,都只由护在门外的陈平或者陈幕口述。
起初,陈平还能听到里头传来的咳嗽声,可慢慢的,连那咳嗽声都听不见了。送进去的那些吃食,也一日吃得比一日少。
陈平走远几步问来与他换班的陈幕:“那边怎么样?路几时能通?”
陈幕脸上也没有了以前的活泼,木然且僵硬:“至少……还要五六日。”
这场瘟疫来势汹汹。高烧不退是最初的症状,很像风寒,是以并不很引人注目,一般会维持个一两天然后自行退烧。到了第二阶段烧是不烧了,但人会开始剧烈的咳嗽加上呕血。第三阶段则是身体肿胀,意识不清以至于产生幻觉。
到了第三阶段,离死便至多只有一两日功夫了。
得了这个病的人,能活过七天的几乎没有。所以又被人称作七天死。谁也不知道这个病到底从何处开始,只知道现如今壁山县几乎一半的人都得了这个病,连官府的老爷们都有些不能幸免。
陈平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被寒风吹凉了。
他们兄弟俩这一刻心里的想法何其相似,如果得这场瘟疫的是他们便好了。
“那些大夫还没有想出办法吗?!”陈平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吼出来,“就算这里的大夫都是庸医,那外头的呢?”
陈幕神色复杂:“公子不让我们告诉三公子他染病的事,但壁山县有瘟疫的事早就传出去了。就算外头有名医,远水解不了近渴,也要得人家敢进来再说啊。”
不进来如何找得出这疫病的药方来。
兄弟俩互看几眼,心头悲痛欲绝。这些年他们和陈司悬一同长大,又长了陈司悬两岁,说是把他当主子,实则又把他当弟弟。如今陈司悬命悬一线,他们从没有过如此无望的时刻。
但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候,总会突然生出绝处逢生的想法来。
陈平擦了擦眼底的一滴泪,忽然低声道:“或许还有个人可以救公子。”
是夜,璧山绝壁之上,陈平一人一马艰险越过,险些坠入万丈深渊中粉身碎骨。一过绝路,他一刻也不敢停,即刻朝着湖州宝陵县的方向赶去。
而此时,宋墨玉要人找的船夫已经找到了。是个三四十岁的小个人,留着两撇胡须。住在泗水附近村落里的人,好些都是河里的渔夫,这人谙熟水性,胆子又大,这才跟着镖师们来了破庙。
船夫见他们还有一车货物要载,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了五十两银子。
宋墨玉没说话。
船夫见她面色不善,以为自己要高了,毕竟这附近要钱不要命的人又不止他一个。
他生怕这位金主跑了,连忙笑了笑:“价钱不是不能商量……”
宋墨玉刚才却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只是心绪不宁而已,她语气也就好不到哪去,开口道:“多少?”
船夫愣了愣:“那那就四十两吧……”他气势都矮了许多。
宋墨玉点头,点了数叫人把银子给他,尚且不知道刚才自己走了一下神就省了十两银子出来。
那船夫的船是个渔船,并不大。宋墨玉这又是人又是物资又是马车的,人马尚且都要分几趟过,那车却实在过不去。
“您就把车留这,到时候我拉我家去替您保管着,您看成不。”船夫真诚无比地建议,心里如意算盘打得极好。这些人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哪里危险往哪里跑,能不能回来还两说呢,到时候他们回不来,他就能白赚一辆车,太划算了!
宋墨玉也懒得拆穿他:“就这样吧。大家把物资卸下来,等过了河后分一分,都绑在马身上。”
原本镖局的六个人都是骑马的。黄信赶着两匹马拉的车。到时候黄信骑一匹,宋墨玉和宋雪名再共骑一匹就是了。
水势的缘故,过河称不上顺利,但最后好歹是人马无损地过了河。
七溪镇里一片死寂。
作者有话说:
头疼欲裂睡不着,干脆起来更一章文吧。病来如山倒,希望读者们保重身体,健健康康。
船在七溪镇东面靠岸。
七溪镇西面靠山, 南面的桥又塌了,唯独东面这里勉强还有路能行走。但几个往上的陡坡还是艰险异常,须得十万分小心才得去到平地上。
一条河隔断了两边的生死。
眼前的七溪镇上, 除开那些断壁残垣外便是被雨雪洗打过的冰冷尸体。
废墟中偶尔还现几抹红色, 那应是这回过年时那些百姓贴在门上的福字和对联,已经很难看出本来面目了。
还有的尸体并不在路边, 而是压在一些巨石还有倾倒的房屋下,甚至只剩下残肢和半截身体。
韩达等人下意识上前察看,发现人早已死去多时, 连面目都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啃得辨认不清。旁边还有一些拖拽、啃咬的痕迹并一些血迹。
“这尸体不太对劲。”宋雪名跟着养父学武多年, 会看一些简单的外伤, 眼前的尸体不像压死、饿死的,倒有点像是病死的。尸体表面又黑又紫还有不少肿块,看起来很是瘆人。
他把宋墨玉往身后拉了拉,低声道:“你别靠太近。”
宋墨玉点头,目光却在四周逡巡着, 探听着周遭的动静。
那些野狗还有老鼠之类的动物一听到人的动静, 嘴里叼着什么血肉模糊的东西蹿远了。
死后尚且不能安生,纵然是铁打心肠的人看到这些惨状后也难以不动容。
一时间, 众人都沉寂无话。
大家主动捡了几条破烂的草席,想盖在这些尸体身上,为他们维持住最后一点生而为人的体面。
宋墨玉出声提醒:“靠近的时候注意捂住口鼻,不要碰到他们的身体。”
镖局的人见多识广,知道宋墨玉在担心什么,谨慎地照做。
“这些人应当是昨天午后死的, 而且是染了不知道什么病耽搁了, 所以才一直没离开这。”韩达站起身对着宋墨玉说。
昨天到今天已经过了差不多一天时间, 这些人的尸体一直没人来收捡。
只能说明这个镇上几乎已经不剩什么人了。
宋墨玉他们昨天在路上见到的那批流民,应该算是最后撤出去的幸运儿。不然他们也会像眼前的这些人一样。
“若这真是疫病,那这些尸体还是得烧掉。”王越犹豫着说道。
宋墨玉知道现在的人都很忌讳火葬,觉得算死无全尸不得安生。但烧毁可能沾染疫病的尸体,确实是万全之策。
她想了想说道:“先等会吧。看看这镇上还有没有别的人或者别的这种尸体。”
她背过身去让大家把物资大致分配好。
有的马比较高大,载重能力强的就多带些。每匹马都要载人赶路,能驮下的东西便没有那么多。
最后还多出来两袋红薯。
宋墨玉坐在宋雪名身后的马背上,让大家在镇上看看,如若还有幸存的人就把这些吃食给他们留下。
如果没有,到时候就把这两袋红薯拖到镇口放下。然后再回来把镇上的尸体都烧毁。
几人除了韩达和小五还在宋墨玉身旁保护外,都策马朝镇上的几个方向疾驰察看。
“前面还有个人。”老周一边策马回来一边喊了声。
他这声中气十足,除开韩达还有宋墨玉他们听到外,那前面的人也听见了,他回头后看了半晌,然后踉踉跄跄地的朝着这边来。脸上的表情几乎称得上狰狞。
“妈呀!”小五忍不住喊道,还拉着马往后退了几步。
韩达看了他一眼,也许是小五自己都觉得刚才的反应给镖局丢人,尴尬地笑了笑,勉强迫使自己瞪圆眼睛去看那朝他们连滚带爬匍匐过来的人。
分明是极冷的天气,可这人好像不怕冻一般,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麻布衫,裸露在外的皮肤肿胀不堪,且呈现黑紫色的斑块,仿佛眨眼间就要崩出脓浆。
他的左手和右脚上面都结着血痂,还呈现不同程度的扭曲状,想来是骨折了。这也就不难解释他奇怪的爬行姿势。
丧尸?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刻,宋墨玉不免想起她看过的那些末世文还有末日电影。只是眼前的可怜人绝非丧尸。也许只是人之将死,身体自动麻痹了痛觉。
“宋郎君小心!”人群中黄信喊了声,把宋墨玉和宋雪名同乘的那匹马围住,以免这人奔过来发狂伤到他们的雇主。
韩达更是谨慎,直接从手里发出暗器掷到那人脚下,阻滞住他。
那人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停在原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忽然剧烈呕吐起来,可肚子里没有东西,他只能是干呕。
人明明还活着,身体却呈现着死气。他干呕一会后自己倒在了地上,看那没什么起伏的胸膛,想来马上就要去阎王爷那报道了。
韩达见那人在原地不再有什么多的动作后,转头对着宋墨玉说:“这人身上的脓块黑斑和刚才那具尸体很像,怕是染了相同的疫病,我等还是不要太靠近得好。”
宋墨玉却在愣神。
“弟弟。”宋雪名跟着回头叫了宋墨玉一声。
宋墨玉回过神来,眉头紧蹙。
方才这人出现后她就在空间里让药药查了这人的病症,这果然是瘟疫无疑,而且正是由老鼠带来的。
正是她那个世界臭名昭著的——鼠疫,又名黑死病。
她使劲地回想着在她那个世界黑死病是如何消失的,从记忆里得出的结论却是,这病根本就没有什么特效药。
黑死病是在一次又一次的人口大清洗中,活下来的人对这种病毒获得了相当程度的抵抗力,才让这种病毒的传染性和攻击性逐渐减小,直至不会产生大规模的传染。
换而言之,现在得了这个病的人,只有把他们赶到隔离地带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才是唯一的出路。
不然一旦黑死病爆发出去,整个大俞朝人口密集的区域都是死路一条。
但宋墨玉是个有挂的人。
现实世界没有特效药,可药药这种系统是超脱于现实的。
宋墨玉问药药,能不能配出治愈黑死病的药膳。
药药诡异地沉默了半晌,最后说:“宿主,能当然是能了。而且您的口碑进度条最近一个月内暴涨,已到达升级阙值已自动升级。也就是说您现在解锁的药膳,只需要五天就能全部治愈。”
药膳系统共有一个显性进度,叫做兑换度,可以用于兑换药膳。
还有一个只有药药能看到的隐藏进度,叫做口碑度,具体到底有哪些作用,宋墨玉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口碑可以用于解锁新药膳。
没想到现在听药药的意思,还可以缩短药膳所需份数。
“那你配吧。”宋墨玉就知道药药会有办法,但她听出了药药语气中的顾虑,“有什么问题?”
“宿主。你应该不止打算救这么一个人吧。”药药问。
“既然都是这种病,自然是有多少人救多少人了。”宋墨玉道。
药药道:“光这个镇上得这种病的就有十二个人。”
她知道药膳商城的兑换规则。一样的病症是可以在解锁后同时兑换多份的。十点兑换度换一份药膳,五十点兑换度换五份药膳,一天一份连吃五天就够救一个人。
而之前她和陈司悬待在一块积攒的兑换度,只剩下一千三百点了。
一千三百点救下这十二个人后,就只剩下七百点,只够十四个救人的名额。
那到时候去找陈司悬的路上,宋雪名得了这个病怎么办?镖局的人得了怎么办?而且路上或许还会遇到更多得这种病的人。
宋墨玉沉默了。她终于知道药药为什么这么问她,那是药药在劝她不要多管闲事。
“你先兑换一份出来。”宋墨玉道。
药药没想到宋墨玉还是执意如此,但它作为系统是必须遵从宿主的选择的。
片刻后,名为续命汤的药膳出现在随身空间里。
之前用来治疗包远胰腺癌的金丝蛇羹,所需的食材已经是刁钻,要用到五种不同的毒蛇蛇肉,还有金钱八瓣菊。
眼前的续命汤要用到的食材就更是难找。
斑蝥,蟾衣,灵芝,天麻,当归,红枣,还有木血竭。一共要这七种食材。
斑蝥可以破血逐瘀,攻毒蚀疮,虽然只在夏秋两季出没,但药房里一定储备着晒干的斑蝥,并不难找。
蟾衣却有点麻烦,是花背蟾蜍蜕下的角质衣膜,蟾蜍是边吃边脱的,几乎找不到完整的蟾衣。但好在药膳成分里也没要求是完整的。蟾蜍冬季多潜伏在水底淤泥里或烂草里,到时候抓出来饿它们一阵子后它们自然会蜕皮。
灵芝,天麻,当归,红枣这四样都是药房中常见的药材,只有灵芝贵重些许,但只要有钱都能买到。
唯独最后这个木血竭是最棘手的。
以药膳系统的尿性,一道药膳中的食材还有药材中必然会有一样是难以得到的。木血竭正是如此。
木血竭产自木血树的树干,而木血树不耐寒,一般都是长在海州那种常年温暖湿热的地界。
陇州已经靠北,但据说陇州有一处山林中地势特殊,气候也是常年湿润,有人就见过木血树,宋墨玉打算去碰碰运气。
“宿主,你要搜集食材自己做一遍吗?”某种程度上,药药觉得自己很了解宋墨玉。
宋墨玉点点头,救这些人不止是救他们,也是救自己。黑死病传染性如此之大,谁能保证这个病不会传到其他州,传到宝陵和云鹤呢。
等把食材集齐她做一遍后,她会把这个方子公之于众,让天下人人人都知晓。
宋墨玉的意识抽离空间,她拍了拍宋雪名的肩膀,示意自己要下马。
她站在众人中间,让他们学着自己的模样,扯下衣摆上的布条,一部分围挡在脸上做成口罩,一部分缠绕住手腕手掌这些裸露在外的皮肤。
“我师父是个神医,她曾经教过我这种疫病的处理方法。这种病是靠身体接触还有唾沫传播的,所以我们要遮挡好,避免和这些病人有直接的接触。”宋墨玉的话掷地有声,很难不让人信服。
大家果然一一照做,等他们捂好时,却发现宋墨玉已经朝着前头走去了。
她去的正是那个倒地病人的方向,宋雪名则跟在宋墨玉身后提着剑保护她。
宋墨玉从宽大的广袖中掏出一个小盅放到那病人的身边:“喝了它,你的病会好。”
她几乎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透出一双温柔的眼睛,声音倒是不忘装得刻意低沉,好让自己像个郎君。
倒在地上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他脸色黑紫,连脸上都长着脓疮。
他意识模糊,已经听不懂宋墨玉的话了。
宋墨玉见他实在没有力气,只得打手势示意他靠在旁边倒塌的树上。青年或许是求生的意志太强,还真的慢悠悠地爬起来靠着。宋墨玉便立即举起碗靠在青年嘴边让他慢慢喝下去。
一碗续命汤下肚,原本过不多时就要死的人,身上好似又多出一股莫名的力气。
他混乱的意识终于清晰了几分,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郎君”。青年浑浊的眼睛里滴下两颗带着淡淡血色的泪来,他下意识就想给宋墨玉磕头:“恩人……”
不远处一直盯着这里,唯恐有变数的众人都惊呆了。
“活了活了?这就活了?”小五叫。
老周踹了他一脚:“人家本来就没死。”
张胖子瞠目结舌,结巴起来:“没没没想到宋郎君还有有这一手,真他娘的看看不出来。”
黄信也跟着喊:“神医啊这不就是?!我一开始还想这都开始流行瘟疫了,打算劝她返程呢……”毕竟来的时候可没说还会有瘟疫啊。这次的活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凶险些。
王越对着韩达道:“老大,我过去看看。”镖局每次出行,难免磕磕碰碰受点小伤,王越便自学了点医术,跌打损伤什么的没问题。
他见宋墨玉居然能用一碗不知哪弄来的汤药把将死之人救活,顿时来了兴趣,干脆带着药包打算帮那人把扭伤的筋骨正一正。
宋墨玉的续命汤和风细雨,黄信的正骨术却疼得这青年目龇欲裂。好在他还真是条汉子,硬是忍着没叫出声。
众人都围拢过来,等青年缓过来后,队伍里负责做饭的蔡勇还递了些干净的水食的过来。
他们自然不会白救人,还有好些问题想问这青年。
这青年先前精神恍惚,把宋墨玉他们认成了阎王小鬼,现在没想到还能捡回一条命,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七溪镇自地动以来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他叫赵莫非,原本是壁山县派驻在这镇上的差役。起初还在竭力帮忙救灾,劝能走的赶紧走。但天灾之下便是人祸,一日他累得栽倒在门前后发了高烧,过了两日烧退了又开始呕血,镇上和他有差不多症状的人还有好些。有的身体本就差,熬不住就死了。这人死了后,慢慢的,这样病症的人就越来越多。
后来他接到县里头传下来的消息,说这是瘟疫肆虐。
镇上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赵莫非就把剩下的病人集结到镇子东面,大家靠着捡一些废墟里的东西干熬。
本来还有四五十个病人,熬到现在加上他已经只剩下十二个人。
宋墨玉忍不住问:“你知不知道有个叫陈司悬的人?或者陈平?他们是不是在县城。”
她的语气很急促,一改之前的平和。
赵莫非很感激她,绞尽脑汁回想:“几天前我收到的文书,说有位姓陈的公子接管了大丰商会一直在竭力支援,但具体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恩人你要找的人。现在壁山县的各条主路都封了,几乎进不去。”
他说出这么多话已经用了很多力气,说到最后又开始咳嗽。
陈司悬当初给宋墨玉的书信上并没有提到什么商会,但她直觉这个陈公子就是陈司悬,至少有大半的可能是。既然得到这个消息,宋墨玉的心也算安了一点。
她就快找到他了。
宋墨玉也没有忘了剩下的那十多名病人。她叫人帮忙搭建了一个简陋的灶台出来,自己拿了个包袱还有一些陶碗进去,且叫宋雪名在外守着不让人进去。只说是师父交待过制药的过程不能外传。
半个时辰后,十多碗一模一样的药盛了出来。
宋墨玉和宋雪名端给他们后,走到了外头。里头空气不流通,就算有了遮挡也免不了有感染的可能。救人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一群苟延残喘的老弱妇孺缓缓喝下这救命的汤,当她们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烧起的火堆,看着赵莫非看着她们的笑脸。
有老婆婆咳嗽几声对着他问:“小赵,我们是一块到地府了吗?”
赵莫非已经把之前他意识不清时脱下的官服,穿回了身上,连身上的血污都用热水擦过了,和之前那副惨样判若两人。
他看着死气渐消的大家,忍不住又流下眼泪,抬头指了指外头背对着他们的宋墨玉:“我们遇到菩萨了。”
作者有话说:
开挂了开挂了,挂王孙思邈,不是,挂王宋墨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