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还是比有些女朋友多点良心的,”孟揭伸手,“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没存电话?”
“因?为……”晏在舒把钥匙放他掌心,“我没良心啊。”
她的动作缓慢,指头若有似无地沿着他掌心纹路走,眼神里还写着无辜,就是在皮,就是在撩,就是有恃无恐地挑衅。
孟揭就笑,攥住晏在舒流连的指头:“悬崖勒马也不迟。”
她也笑:“我不勒,也不改。”
说完晏在舒垂眼,看孟揭修剪得当的指甲,看他骨节宽大的手,那笑就收敛了,抬起头,挺认真地问:“真走了?”
孟揭嗯声。
随后晏在舒就轻轻地抽出了手,笑意又漫上眼里了,把他打量一番,玩笑似的开口:“这么急着走,心虚啊?”
“你要留我吗?”孟揭反问。
“留男朋友过夜也不是天理不容的事吧?”
“留我吗?”孟揭再问。
两?人站在楼梯口,一高一低地过着招,每句话里都有潜台词,都有欲藏欲露的钩子,他们在此时此刻都意识到一件事,不论是胜负欲作祟,还是单纯的生理吸引,他们都不该每每让气氛变得这样暧昧且黏腻,从前?唇枪舌战的对呛很好,那使?他们都能在安全区域里对线,但自从暑假开始,自从同住一道屋檐,之前?在刀光剑影里酝酿出来?的化?学反应就一并发作了。
偏偏止不住,偏偏回?不去?。
细雨滴答。
晏在舒定定看他一会儿:“不对,孟揭,你老实讲,你刚刚在我浴室里,都干了些什么呢。”
孟揭刚刚结束研讨会,坐了六小时飞机,开车跨过半座城市,淋了雨,等了人,当然不是简简单单来?送一本?本?子,他对晏在舒有种?病态的生理亲近欲,但当他走进晏在舒的领地,发现就算凉水浇遍全身也浇不熄那沸腾的欲/望时,他就知道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样简单。
陈缇讲错了,晏在舒不是他的药,她是一剂更强效的催化?剂。
“都干了些什么呢?”
孟揭走进水汽弥漫的雨夜里,上了车,在发动机响的那一刻回?想晏在舒的话。
一个月前?,他是一丝不苟的理论研究者。
一个月后,他站在小鸭过河的垫子上抬/头。
怎么说呢?
两人在寰园初吻之后,第二天晏在舒出国?, 撂下孟揭在国?内, 一走就是一周, 期间不闻不问,偏还下着一把若有似无的钩子,这种?错位错时交锋让孟揭按捺不住,借着研讨会杀到了克罗地亚, 在克罗地亚又把她咬了一口?, 回国?的第一天连家也不回,暴雨天给她送本子,跟她在伞下接吻,进?她浴室洗澡。
好比那静默燃烧的鞭炮引线, 热度推到了顶点?,总要炸开?的。如果说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孟揭何?必做这么多,他又不是那种?二十四孝男友。
但他偏偏刹住车了。
在拱起这样多的暧昧之后,在爆出这样激烈的火花之后, 戛然而?止式地刹住了脚步。
不但刹住车,好像整个进?度都一并?摁了暂停键,孟揭变得?很忙, 晏在舒原本就很少跟他发消息, 在后几天问起即将合作的那位林教授为人时,孟揭的回复总是来得?迟, 而?且简短,甚至以“别一叶蔽目”的由头来搪塞她, 于是晏在舒也淡下来了。
接连几天都没有讲话。
然而?淡下来的是态度和交流频率,心里反倒蹿起另一种?微妙的情绪,就像胸腔里攀出了藤蔓,每伸一寸,就刮得?心口?酥痒。
孟揭确实蛮会的。
那晚晏在舒在例假期,讲的那些话,撩的那些口?风,确实是有恃无恐的单方面挑衅,那叫温柔刀,不走心的,单纯想探探孟揭的态度,但他反过来,刹住了车,熄掉了进?攻的号角,反而?勾得?晏在舒上?头了。
幸而?整个八月她都很忙。
九月就要开?学了,必须得?趁着暑假这段闲暇时间把话剧的事?儿推上?轨道。
晏在舒先是跟唐甘一块儿,约了林教授确定这场话剧的主要呈现内容,再跟舞美和动作指导碰了几次,林教授是该执导这部话剧的,但或许是被前班子摆了一道之后,现在整个人充斥看淡一切的佛系情绪,于是把舞台上?的事?儿都交给了晏在舒,舞台下的事?儿都交给了唐甘。
幸而?舞美老师陈潋就恰恰相反,她审美高,要求严苛,且对?舞台呈现的细节有种?执拗到趋近变态的要求。
唐甘特地放出晏在舒高中时拍的几部短片,又拉出她汇演时的高清视频,两人对?着屏幕交头接耳,陈潋对?光影敏感,对?镜头敏感,对?叙事?呈现方式敏感,所以她的注意力?不在汇演视频上?,而?是反复地划动那几部短片的镜头,随后转头看晏在舒,说:“你该试试执导的。”
晏在舒笑笑:“高中年级汇演是没问题,国?剧院的梁子我还挑不起。”
陈潋莞尔,就没再说什么,但对?晏在舒的态度明显好多了。
于是,陈潋跟唐甘一拍即合,把女主人公?凯瑟丽娜的角色就给了晏在舒,原因是她有演出经验,二来她得?负责剧本,所以对?这场剧的了解度高,渲染力?才会强。
晏在舒一瞧她俩那架势。得?,就明白了,这是上?了贼船。
之后,三人实地看剧场,看灯光和道具,敲一个又一个细节,其间晏在舒还要不断修改剧本内容,一通忙下来,已经是八月下旬。
剧场和剧本都基本定型,演员这块却不顺利。
她们班子小,林教授神?龙见首不见尾,陈潋自认清高且目中无人,相熟的演员挺多,但大多是结仇不结情的,所以晏在舒跟着唐甘跑了五六天,去拜访几位出名的话剧演员。
现今话剧不是主流,科班出身的话剧演员最终走向台幕的少,走向摄影机甚至手机摄像头的更多。一部分演员在这圈里打磨过,凭心说演技不错,共情力?和渲染力?都好,但文人酸气重,把话讲得?天花乱坠,其实还是不屑掺和她们这种?小打小闹的剧场。
没名导,没巡演,没后续的人脉和资源,还是老掉牙的剧本。
谁愿意花上?两三月的时间磕那么一场话剧?
年轻些的,又大抵良莠不齐,好比裴庭公?司下面就有许多在校的半只?脚踩进?娱乐圈的艺人。
话剧初面试定在周六上?午九点?。
一如既往的响晴天,云白得?透亮,晏在舒一早就到了,林教授没来,陈潋和动作指导紧跟着进?排练室,随后就是七八个浓妆艳抹的艺人,一进?门就特客气,鞠躬的鞠躬,套近乎的套近乎,唐甘看着这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的,人都傻了。
这不靠谱的裴庭。
晏在舒试演的是女主角凯瑟丽娜,她对?此似乎没什么情绪,第一个走上?台,而?后就是紧锣密鼓的一轮面试。
面试一直持续到下午,后来又讨论了一些剧情内容,等到傍晚散场,一众人在排练室边上的料理店吃完饭,唐甘和晏在舒迎着街边散步,俩人对?视一眼。
默契地叹了口?气。
“怎么这些学艺术的,心气儿都这么高啊,跟他们一比,我糙得跟下里巴人似的。”
唐甘是二代?,但她是有实权且早早磨练过的二代?,没比唐老爹容易多少,因此特别不能理解这些既不想付出劳力?,也不想付出脑力?,就觉得?讲两句好听话就能钻到空子一飞冲天的人,飞哪儿去?脚下踏实吗?不怕摔死吗?有病吧。
“今天还仅仅是面试,就都这么有想法,一会儿对?试演片段有疑问,一会儿要改台词,一会儿埋怨词太密,”唐甘都要炸了,“有这么干活儿的吗?来干嘛呢,来面试还是指导工作呢!”
晏在舒顺顺她后背:“别气。”
说着别气,可晏在舒一回家,收到唐甘弹来的一条热搜,气就冲上?了天灵盖。
“我看你是疯了,”晏在舒用力?点?着平板,戴着耳机在跟电话里的裴庭说,“叫过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还没进?圈就想着先借这出话剧打造话题度,一个两个编的那些话像样吗?”
她指的是那些过来试镜,却不顾试镜要求,盛装打扮,一进?剧场就滴溜溜地转着眼珠,逮着剧院里的明星前辈一通合照的学生,嘴上?都说着有演出经验,在校成绩特漂亮,包各位满意,其实还在忙活着把照片传社交平台,附上?几句诸如“今日试镜,与邢老师倾谈,一见如故,期待后续合作”之类模棱两可引人浮想联翩的话。
底下一串儿水军,刷着“宝宝好美”,“宝宝要演话剧了吗?”“哇,一出道就跟邢老师这种?大咖合作,宝宝好优秀。”
晏在舒看着那些带国?家大剧院和邢老师tag的新闻,把屏幕戳得?都要冒烟儿了。
裴庭那头叽叽喳喳的,全是莺燕凑趣的闹腾劲儿,他懒懒说声:“边上?玩儿,这讲正事?呢,”而?后才换个地方,往沙发上?一靠,跟晏在舒说,“你要用人,我给你人,这有什么问题?我手上?的艺人要脸有脸,要身段有身段,还都是专业出身,你说的那些都是性格上?的瑕疵,谁没点?瑕疵?这跟你用人有关系吗?你们是找演员还是找婆家啊?”
晏在舒立刻怼一句回去:“你给的这些人,哪个算演员!讲一句台词吃八回螺丝,挑八个毛病,昨晚上?被迷魂汤灌瞎眼了是吧裴庭!”
裴庭在那沉默片刻,忽地笑了:“消消气,不值当?,被阿嬷知道又要挨罚了。”
“你少来,现在,立马,把你旗下这些艺人弄回去,明天要让我在剧院看到一个人,”晏在舒语气平静,“我砸了你公?司。”
“哎,”裴庭揉了揉下巴,“不至于,你们那体量,那规模,就用用新人得?了。他们还没正式出道,是骄躁是急功近利,但合同都捏我手里,那导演呢想怎么教怎么教,我不插手。要换那些老演员,那导演还能有半点?话语权?”
他好声好气劝:“这事?儿咱们双赢。演出结束了,我们公?司艺人有话题度,你顺利交差,不是两全其美吗?要再拖下去,这项目还得?再折一回,有哪个投资人能忍连演员都定不下来的班子?”
晏在舒听着这头头是道的说辞,手指不滑屏了,气也没那么盛了,反而?整个人都镇定下来,意有所指地说一句:“哥,你真是像个成熟的商人了。”
不像那个拖着捞网满小区里捞鱼招人嫌的小胖子了,也不像那个两天转三趟飞机,手里揣着冰淇淋跑一路跑到化掉,一手黏糊糊地站雍如菁跟前傻笑的大男孩了。
而?裴庭没应这话,话筒里有长久的沉默,直到柔腻的嬉笑声再度响起,他才很轻地呵笑了一声,挂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唐甘来电说裴庭把人都撤回去了,问他俩是不是干架了。
晏在舒是往他心里戳了一刀,自己也没多痛快,算是自损八百。
裴庭那条路一断,晏在舒就需要通过其他法子找演员。先是让林教授向国?剧院的几位老师打了招呼,想问问在编演员中有没有合意向的,然而?现在是暑假,大多话剧演员档期都满,老师们很热心,收效却不多。
晏在舒只?好又给几个混圈的朋友发去消息,但裴庭像是跟她杠上?了,在圈里先撂了话,断了晏在舒的近路。
他俩是表兄妹,算起来同根同源,社交圈大半都是重叠的,因此朋友们谁也不想搅浑水,个个都避得?远远的。
晏在舒压着火,攒着账,没跟他掰扯,裴庭虽然不说人话,但投资人那事?也实打实戳到了晏在舒的神?经,她给唐甘发了条消息,问这场话剧的投资方是哪家公?司。
唐甘在忙,直到晚上?九点?才给她回电话。
“不是公?司。”
嗯?晏在舒那会儿在夜跑,一边缓速一边接电话,“什么意思?”
唐甘那边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字面意思,林教授那边不漏口?风,我看那打款抬头,不是走奥新公?账的,也不是走某个公?司公?账的,就纯是个人投资,名字也挺陌生,不是这行的。”
虽然觉得?不太对?劲儿,但也确实有喜欢某种?话剧而?愿意投资的人,晏在舒说:“氪金玩家咯。”
“管他呢,钱到位事?儿少就行,”唐甘笑一下,“别搞潜规则那套就行。”
“听着挺高兴啊。”晏在舒提着脚尖拉伸。
“嗯哼,”唐甘啪啪地打着字,聊天框对?面是个熟悉的中微子头像,“刚跟林教授他们开?了个会,其他演员呢,林教授那边有几个人人脉,还能再敲敲,主要是男主演这块儿,得?跟主角风格相贴的,得?跟女主演有CP感的,得?是那种?一打眼就让人觉得?这俩绝对?有事?儿,绝对?蹭蹭冒火花的……不过呢,这些你都不用操心,先专心对?戏。”
“人都遣回去了,我跟谁对?戏?”
唐甘看着成功发送的文件,往椅背一靠,笑得?活脱脱一个高力?士:“我给你找了个男演员。”
晏在舒突然意识到什么,脑子那根筋一跳,立刻站不稳了:“你别……”
可是来不及了。
明亮温馨的会诊室里,孟揭的手机嗡一响。
他当?下没理,因为手臂正缠着实时监测仪,而?诊室桌前,陈缇的分析也没停下。
“激素水平趋于稳定,各项指标也基本正常,这两周治疗还是有效果的,”陈缇对?比着检查结果,说,“不过这也跟你是初次用弗诺西这类药物有关系,耐药性总是差一些的,如果之后还有复发迹象,记得?先服药,在最短时间内过来注射干扰剂。”
孟揭嗯声,紧跟着手边又一震,陈缇看过来,在药瓶上?贴标签纸,说:“我写一下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项,你先处理事?情吧。”
可是话刚落,孟揭的屏幕刚刚划开?,那份十月话剧策划书和几张动作亲密的排练照片刚刚映入眼里,孟揭逐一扫过,最后定在唐甘发的一串字上?:【嗨,我们话剧原定男主演出了点?问题,能来救救场吗?帮着搭搭戏就好,晏晏也挺想要你来的,她面皮薄,不好意思讲,这会儿蹲角落里嗷嗷掉小珍珠呢。】
“滴!————”
那台冰冷的监测仪突然发出怪响。
陈缇差点?儿没握住笔,震惊地抬头。
监测仪上?的显示屏同时开?始变,原本平缓的绿色线条开?始剧烈波动,抽搐了一样,那绿色不断加深,直到转成刺眼的红色,瞬间就成了整屏乱跳的红色波浪。
“滴。”
“滴滴!”
“滴滴滴!”
警报音一声催似一声,孟揭的神?情却没变,他盯着那行黑色字体,视线聚焦处诡异地收窄。
【晏晏也挺想要你来的。】
【晏晏也挺想要你。】
【晏晏想要你。】
“滴!…”监测仪警报声戛然而?止。
“药在哪?”孟揭问。
“你干嘛!”陈缇猛地站起来,语气严肃,“你需要继续留院观察,监测身体各项数值,喂喂喂你现在不能走啊,孟,孟揭!你倒是把药带上?啊!这次诊费要三倍我跟你说!不然我不干了!”
孟揭充耳不闻,他平静地摘掉监测手环,拔掉留置针,抄起药包和手机出了门。
晏在舒对此万分笃定?。
“你等着吧, 等他?看到消息,转头就?把你拉黑了,裴庭前两天才挨过?这招。”
唐甘特别淡定?:“你对男孩儿的?认知水平有待提高。”
“哈?”
“就?凭你放着这么个?绝色玩纯爱, 晏在舒你在这话题上就?没什么话语权, ”唐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暴殄天物。”
“哈?”晏在舒再?问。
可她听不到了,手机在接连发出电量不足的?警示之后,彻底陷入黑屏。
晏在舒看眼手表,心率还没稳下?来, 夏夜里, 风微醺,浅绿浓绿的?影子叠覆在肩身,晏在舒想了会儿,干脆就?绕回原路继续跑。
跑到身上的?筋骨全部伸展开, 跑到浑身热腾腾,汗渗出发带,沿着脸颊往下?滑落,终于看到了自家庭院亮着的?灯,这时?候已?经夜里十点半了, 归鸟沉入白石小?路的?尽头,衣服湿漉漉地黏在后背,晏在舒站在门前摁密码, 那一方蓝幽幽的?屏幕有文字滚动, 嘟嘟两下?后,小?门徐徐往后弹开。
正要往里进, 晏在舒习惯性?地往后看两眼,尽管小?区安保挺好, 但这是常常独居的?人养出的?习惯,总要在进家前确定?环境安全。
夏夜,林荫道,车辆,摇晃的?树影,满墙挤挤挨挨的?三角梅,润得?薄胎瓷似的?月,一一划过?眼睛。
晏在舒踏进去,但人刚过?门槛,又停住了,上一秒进入视野的?内容在脑海中逐一重?现,是从来都很少有人泊车的?墙下?路边突然停了一辆车,是那辆车正好是一辆黑色布加迪,是那布加迪的?车牌前缀着个?显眼的?“奥”字。
那是奥新免查直通的?车牌。
不会吧?
风打在手臂,带走了热度。
晏在舒转身朝那走 ? ,离那辆车越近,那股难以置信的?震惊就?越明显,将近半个?月没有波动过?的?某种情绪开始起?波澜,一漾,一漾,拨得?心口?发痒,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动荡得?厉害,既掺杂着急迫的?求证心理,又酝酿着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紧接着就?想到一件事——这僵局是他?自己作的?,又是他?自己破的?,这次又稳居上风了。
心里滚过?非常多想法,最后的?最后,全都归成一个?问题,晏在舒抬眼看隔壁,看这栋常年闭门锁院,只有阿姨和园艺师固定?维护的?孟宅,想,不会是临时?起?意要回来住了?
然而这想法下?一秒就?碎了。
晏在舒走到车旁,在一撇微凉的?月光下?,真的?看到了孟揭,一个?安安静静坐在驾驶座里的?孟揭。
还真是他?……
第一眼的?感觉是很怪,不知道月色太薄,还是车窗太暗,孟揭的?侧脸晕在昏光里,看起?来竟然有那么点儿缺精气神。
晏在舒上前轻敲两下?车窗,孟揭没反应,她耐心地又敲一下?,还是没反应,他?保持着一个?垂着脑袋的?姿势坐在那,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儿。
但她没耐心了,砰砰砰猛拍三下?车窗,这回总算有了点动静。
他?缓慢地转过?头来,就?像剧烈运动过?后的?肌肉僵硬似的?,看她,眼里没什么焦距,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晏在舒愣看他?,“睡着了?”
孟揭一声不吭,整个?人都压着股沉甸甸的?郁色。
“干嘛?”晏在舒没明白这怎么回事儿,于是敲敲玻璃,言简意赅地说?,“开门。”
可孟揭只开了车窗。
晏在舒就?摸不准他?心思了,不知道是另一种形式的?欲擒故纵,还是别有深意的?情绪拉扯,总之她胸口?那阵猛烈的?拍击也缓下?来了,站直身,拉开距离,冷酷地说?:“来干嘛的??要讲就?快点,不讲我回去了。”
来干嘛的??
对啊,来干嘛的?呢?
脑热,脖颈热,驱车到碧湾耗掉了孟揭的?精气神,那跗骨的?病瘾可能是不满藐视,觉得?区区一具肉体凡胎竟敢妄图压抑它,于是开始反扑了,开始回击了,细密的?痛感一波波涌上来,腰眼酸麻,关节像有千百把小?锤子在凿撬。
生理上的?痛感能忍,但心理上的?烦躁和刺痒很难控制,那黑沉沉的?欲/望塞满了他?胸腔,又重?,又湿,又黏,呼吸困难。
他?每次都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偏偏每次都会翻出新花样。
但没人察觉。
幸而没人察觉。
这是一种隐秘的?献祭仪式,他?的?抵抗也是秘密的?,是克制的?,要维持住体面,免得?胸口?的?枯爪破体而出,带着他?招摇过?市,告诉所有人,哦,孟揭是个?性?变态,孟揭是个?连自控力?都没有的?蠢货。
于是,孟揭跟她对视片刻,才说:“帮你排练。”
晏在舒一时?没有回答,她狐疑地把孟揭看着。
在这眼神下?,孟揭回忆着唐甘的消息,纠正道:“是对戏。”
晏在舒还是没反应。
车内的?冷气散尽了,孟揭心里忽然涌起?很浓的?颓感,他?伸手要去拿右边的药瓶:“我看你也不需要,反正不是什么上台面的活动……”
“你有病吧?”
晏在舒突然开口?。
高处风来,带着不知名的?清香,晏在舒话一落,就?敏锐地察觉到孟揭眼神变了,变得?特别沉,特别冷,好像一把刀凿进去,翻出了淋漓的血肉一样。
“我没骂你的?意思,”她忙改口?,同时?手探他?额头,“我是想说?,你生病了吧?”
孟揭不喜欢被碰,撇过?脑袋,可哪儿来得?及呢,晏在舒早摸到了一手滚烫的?热度,比她这运动过?后的?温度都高。
“你发烧了。”
“不是。”
“还说?不是,”晏在舒十分笃定?,“烫成这样不是发烧是什么?”
“……不。”
“不对,”晏在舒后知后觉,盯他?一眼,“烧成这样,你不去医院,开车上我家来干嘛?”
一串密集的?话音连续不断地炸,孟揭本来就?疲,这会儿终于等到回话的?机会,但整个?脑子浑浑沌沌:“找药。”
“碧湾不是医院,你睁眼看看,”晏在舒指家门口?,“那里没挂红十字,也没比嘟比嘟的?救护车,你要么现在转头去医院,要么我叫120了。”
孟揭真觉得?头疼,真觉得?晏在舒这张嘴只适合被亲得?大喘气,吧嘚吧嘚,吧嘚吧嘚……吵死了。他?揉了把脸,开口?叫她。
“晏在舒。”
“嗯?”晏在舒已?经在摸手机打电话了,可天杀的?手机偏偏没电关机,她一边想着不跟病号计较,一边伸手往里,“嚓”地按了几个?键,可车门没开,她继续摸索。
他?的?视线穿过?她耳畔,看到远处饱满的?藏蓝色天穹,树影参差着,深灰色的?纵横交错里贴着一方月亮,那月色幽幽淡淡的?,不如她眼里的?那层水膜亮,孟揭就?这样说?出了口?。
“你愿不愿意接受亲密关系?”
没有预想中的?难。
但也没有预想中的?反馈。
晏在舒压根儿没听清,她一身运动过?后的?狼狈,半点都不想在室外吹热风喂蚊子,这会忙着把孟揭从车里捞出来呢,她没开过?这车,找不着车门键,干脆弯腰进去,先解开孟揭的?安全带,一边摸索一边问。
“什么没关系?”
“亲密关系。”孟揭扣住晏在舒手腕,干脆环出手臂,把她卡在手臂和方向盘间。
亲密关系。
亲密……关系。
晏在舒在窄小?的?空间里艰难扭头,“你别是发情了吧。”
可能是距离太近,可能是运动过?后的?体温过?高,晏在舒身上的?柑橘味沐浴露就?特别明显,被体温烘着,一丝一缕地,从颈边逸散出来,孟揭只要一垂眼,就?能看到她耳后黏着的?发丝,也能看到笼在昏光里的?耳下?皮肤,毫无防备地横在眼前,那么润,好像咬一口?就?会出汁了。
孟揭皱着眉,沉默片刻。
“可以这样说?,临床上叫做……”
晏在舒打断他?:“临床上叫做发热,常见由病毒和细菌引起?的?感染性?发热。”
她斩钉截铁地堵回去,随后“嗑哒”一下?解了安全带,再?迅速地挣开孟揭的?手臂:“自己出来,快一点。”
隔壁孟家是常年不住人的?,听说?连一些大件家具也搬走了,这其实很罕见,海市讲究风水,尤其是孟爸爸那种身份敏感的?人,通常是更不愿意为这几件家具破坏房屋格局的?,但此时?此刻的?晏在舒管不了,她没法把孟揭丢回那座空宅里,孟揭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就?坐在客厅,垂着脑袋,握着手机,烧得?好像连脑子也不好使了。
“反正体温很高,呼吸也挺烫,其他?看不出来,我要不给他?把把脉……不会啊……药?我看看……吃退烧药行不行?”
晏在舒挂断电话,拉开某个?抽屉,找出只药盒,里边有常备药,她翻看着,然后查询几种药之间的?药性?和冲突,最后干脆拿着药盒到沙发边,试探着问。
“这几种你能吃吗?”
孟揭撂一眼:“不能。”
“……算了,”晏在舒问什么病人呢,这都烧得?开始胡言乱语了,她咔咔地掰胶囊板,“你愿不愿意签一份免责声明?我怕你再?给吃坏了脑子,造成国家性?损失,最后追责追到我这来。”
“无效的?,”孟揭说?,“我现在的?状态,签免责协议有诱骗性?质,严格来说?不会生效。”
“……”烧昏了脑袋还时?不时?地灵,晏在舒是服了,她懒得?跟意识不清醒的?人扯嘴皮子,“好好好,不生效,安心了,不让你签。”
孟揭看着她拆药盒,手忙脚乱剥药片,看得?出并不常做照顾人这种事,他?静了静,感觉到胃里开始陷出一块大窟窿,黑麻麻的?,有迫切的?进食欲望。
几乎是控制不住地,他?再?次开口?问:“你接受亲密关系吗?”
晏在舒被那一模一样的?几粒药弄得?烦躁,把第一个?分装盒里的?药递给他?,哄小?孩一样,随口?说?:“接受接受。”
孟揭话音没停:“包含更进一步的?肢体接触,和性?行为。”
“你说?什么都行,先倒杯水,来,你先吃这药,再?喝冲剂……”
两个?人的?话重?叠在一起?,晏在舒最后一个?字落得?很慢,话音转轻,像是突然陷入迷茫,可还没反应过?来,连手带药盒被孟揭托住了,猝不及防地一下?,神经中枢开始反应刚刚过?耳的?胡言乱语,把那几个?微妙的?词重?新组装,而后,怔住,眉间轻微蹙起?。
“你胡说?八……”
几乎是晏在舒开口?的?瞬间,孟揭也有动作,他?收了刚刚在车上时?进门时?的?那种倦怠疲累,眼里蓄着浓黑的?积雨云,仿佛得?到了某种指令,一手罩住了晏在舒后颈,施力?往前带,偏头,准准亲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