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官?若是官府和他们是一伙的呢?”
“先帮了苗伯伯他们再说,总不能让坏人去欺负好人!”狗哥毫不犹豫道。
安小六定定望着狗哥,她松开了手:“那你去吧。”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学到的本事。
狗哥拔腿向大门冲去,甚至没提好鞋。
昏黄破败的屋子,可能只比鸽子笼大一点。
四个样貌各异的坏人,站在最前面、表情最凶恶的是一个三角眼,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腰间带刀的年轻小伙,还有距三人稍远、脸长腿长、双手叉腰,身穿缎面衣服的男人,似乎是另外三人的老大。
[“你们这些强盗,我老太婆跟你们拼了!”]
为了保护自己的一双儿女,年迈的老婆婆拿着菜刀愤怒地砍向作恶的三角眼。
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如何能打败年富力强的青壮?
老人的刀被三角眼一把夺去,人被重重甩了出去。
老人年事已高,这样摔一下哪里还有活路?
“娘!”“娘——”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哭泣的女人和她丑陋强壮的哥哥惊恐地望着飞出去的老人。
在老人即将坠地的瞬间,一条黑影冲了过来:
“住手!不许欺负老婆婆!”
只见一个头发凌乱、光着一只脚的少年张开双臂挡在老人身后。
半大孩子体格有限,他没有托住老人,反倒被老人撞倒在地,成了老人的人肉垫子。
“哎呦。”
小少年仅剩的一只鞋飞了出去,露出白白嫩嫩还有一点肉感的脚丫。
一刻钟前,他刚刚泡了脚,脚上还残留着一点药味,他的姐姐每天要求小少年用药材泡脚。
不洗脚就不能上床睡觉。
年轻的女人不认识这个忽然出现的孩子。
可她高大强壮的哥哥却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狗哥?!”
小少年揉着摔疼的屁股,和摔在他身上的老人互相搀扶着爬起来。
“老婆婆,你没事吧。”小少年关切地问道。
“狗哥,你怎么来了,你姐姐呢,快回家吧,这里和你没关系!”
老婆婆也认出这个是住在隔壁的小少年,她用布满皱纹的手推搡着勇敢的男孩,生怕自家的事情连累对方。
“这又是谁?”
三角眼惊讶地望着忽然出现的男孩,他搞不清这孩子的身份,其中一个腰间别刀的小伙儿说:
“我认识他,他叫狗哥,有个姐姐在街上卖粥,是外地来城里找妈妈的,他姐姐的粥缸上还贴着母亲的画像,刚来时逢人就问见没见过粥缸上的女人。”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你看上他姐姐了?”
三角眼声音充满着恶意的戏谑。
带刀的小伙笑嘻嘻道:“哪能啊,他那个姐姐成天脏兮兮的,穿得跟个乞丐似的,煮粥的手艺倒是一流。”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当着男孩的面讨论着他的姐姐。
小少年气得脸色发红,他还不懂什么叫轻蔑,却本能排斥着这些人的语气。
“你们这些坏人,连我姊姊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我姊姊和地府那边关系好,你们再这样、再这样我姊姊就会让判官伯伯抓你们。”
小少年气呼呼地说道。
四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继而哄堂大笑。
其中三角眼笑得最为嚣张,他指着狗哥咧嘴大笑:
“哈哈哈哈,有本事让你姐姐来啊,老子倒想看看地府是什么样子。”
寂静的夜里,这四人的笑声就像嘎嘎乱叫的鸭子。
“那你就去吧。”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三角眼觉得自己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
一股腥甜的味道从他嗓子眼里涌出来,痒痒的、麻麻的。
三角眼忍不住啐了一口吐沫,他惊讶发现那居然是一口血。
不等他反应过来,他觉得鼻子耳朵也有一点瘙痒。
所有人惊恐地望着三角眼,其中以两个带刀的小伙和缎面衣裳的长脸男人神色最为夸张。
“你,你——”
“我怎么了?”
三角眼一脸茫然。
很快,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眼睛里有些湿热,三角眼揉了一下眼睛,一手鲜红。
“一、二、三……”他依稀听到一个女人在计数。
这就是他对人间最后的记忆了。
“啊!”
老苗子和他的妹妹发出一声低呼。
凶恶、狠毒的三角眼如一袋大米,“嘭”一声砸在地上,整颗脑袋所有的窟窿眼儿都在流血。
他的死相是那么恐怖,令人心惊肉跳。
“什么、什么人?”
身穿缎面衣裳的男人恐惧的望着四周。
两个腰间带刀的小伙抽出刀,惊恐的左右张望。
刚才不可一世的凶神恶煞,此时像被吓破了胆一般,恨不得变成老鼠找个地洞逃出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确实和地府那边关系好,我让哪个人三更死,那个人绝对活不到五更。”
“咣当。”
这是那个带刀小伙刀落的声音。
“咣当。”
这是另一个带刀小伙刀落的声音。
两个人和三角眼一样,先是喉咙发痒、再是鼻子、后来是耳朵,最后是眼睛。
当他们五官全都出现异样的感觉时,就是他们去见三角眼的时候。
穿着缎面衣裳的男人害怕的全身哆嗦。
他手下接连死了三个人,他却连凶手的面都没见到。
他是这一带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坏人,但这一刻他却恨不得有个好人像那孩子一样,可以对自己出手相助。
对,孩子,孩子!
缎面衣裳捡起地上的刀,在老苗子一家惊呼声中一把抓住狗哥的胳膊,将这个光着脚的男孩拽到自己怀里,刀架在小少年的脖子上: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这孩子的姐姐对吧?你弟弟在我手里,不想让你弟弟死的话、不想让你弟弟死的话——”
他声音哆哆嗦嗦,喉咙痒痒的、鼻子痒痒的……
他看到男孩的肩膀多了一滩红色的血,那滩血越来越大,直到染红小少年大半个肩膀。
“咣当”一声,缎面男人长刀落地,向后栽了过去。
老苗子一家人吓坏了。
他们家煮在锅上的肉还热着呢,一转眼四个恶人全死了。
“狗哥,该回家睡觉了,记得拿着鞋。”
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
“哦。”
狗哥挠挠头,他屁股还疼着呢。
男孩走进老苗子家里,捡起自己刚才摔倒时甩出去的鞋子:“姊姊,我掉了一只鞋。”
“那只鞋在咱家门口,我帮你捡回来了。”
男孩的姐姐说道。
“嘿嘿,那就好、那就好。”
男孩露出傻乎乎的笑容,他瞅着自己脏兮兮的脚丫,又望了望自己还算干净的布鞋,索性提着鞋、光着脚向外走去。
老苗子似想到了什么,他顾不得这四个死人,连忙跑出去:
“狗哥、小六,你们等等。”
老苗子说:“孩子,你们快走吧,这城里都是他们的人,他们都是一些改名换姓的江洋大盗,我知道你们是有本事的人,但他们有几百号人,你们是斗不过他们的。”
“我们走了,你们怎么办呢?”
狗哥的姐姐问道。
她的脸隐在黑暗中,老苗子只能看到对方白皙的手上提着一只鞋。
老苗子脸色惨淡,丑陋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你们本来就是帮我们的,得罪他们的是我们,我们一家人自然要死在一起。”
“死,为什么要死呢,好人应该好好活着,你们好好活着吧,”狗哥的姐姐说完看向弟弟,“狗哥,走了。”
“苗伯伯,我要回家睡觉啦,你也赶快回家吧!”
狗哥挥挥手,告别惊愕的老苗子,光着脚丫小跑回家。
隔壁老苗子家却愁云惨淡。
暗夜昏灯照得四个死人脸上白惨惨一片,老苗子据说在大户人家公馆做事的妹妹牙齿打颤,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她敢嚎敢反抗,如今他们死了,她却恐惧的浑身发抖,因为她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
锅里煮的肉已经凉了,一家人却无心享用,明明这是他们很久才能吃上一顿的好东西。
被狗哥救下的老婆婆用苍老喑哑的声音对大儿子说:
“趁着天还未亮,你找个地方把他们丢了吧。”
老苗子抬头看向自己年迈的母亲:“娘?”
“狗哥的姐姐说得对,好人就应该好好活着,老天爷都不让我老婆子死,我老婆子为什么要死,娃娃,把肉煮一煮,阿吉,你受伤重就多吃点,老天爷要收的是坏人,那些强盗一定会有报应的!”
老妇人咬牙切齿地说,浑浊的眼睛跳跃着愤怒的火焰。
被老婆婆称作“阿吉”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若安小六在此一定会认出阿吉就是神剑山庄的谢晓峰。
他捂着疼痛的刀伤,脸色与地上的四个死人一样惨白。
娃娃重新开始添柴炖肉,她是老苗子的妹妹,是这家人骄傲,也是老婆婆和老苗子眼中的公主。
小小的锅子“咕嘟咕嘟”作响,肉汤里冒着泛着油光的泡泡,屋子里香得不可思议。
老苗子搬着地上的死人,嘴里嚼着妹妹夹给他的一块肉,他嚼得很慢,仿佛是在细细品尝这块肉的味道。
“哥,好吃吗?”
“好吃。”
昏黄的光线中,老苗子通红的眼睛升起一片薄雾。
娘和妹妹煮肉的手艺都是很好的,可这块肉在老苗子嘴里却是腥的。
三角眼说妹妹是韩大奶奶跟前的大红人,少做一天的生意就少好多银子。
老苗子知道韩大奶奶,她是做肉皮生意的鸨母,他不敢想“韩大奶奶跟前的红人”是什么意思,也不敢问妹妹在韩大奶奶那里遭过怎样的罪,更不敢咽嘴里的肉。
这是从他妹妹身上割下来的肉,一块块都带着血。
阿吉踉踉跄跄站起来:“我跟着你去。”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上的刀伤又撕裂了,不过阿吉不在乎,也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活着,还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你来吧。”
老苗子没有拒绝阿吉,他一个人处理四具尸体实在太慢了,他知道阿吉也受伤了,伤得比自己重需要卧床休息,但眼下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们必须要在天亮之前将这四个死人丢出去。
一家人从深夜忙到天亮,老苗子和阿吉臭烘烘的爬上床。
老婆婆已经睡了,下定决心要活下去后,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反而是这些人中最淡定的一个。
老苗子一家人认为三角眼一伙人死了,他们背后倚仗的那些人会找上门来。
安小六也认为那些人迟早会找上门来。
不过这并未对安小六家里的生活造成影响。
她照例五更天早起煮粥,狗哥照例每天跟着谢烟客习武。
甚至对于狗哥来说,那四个人的死亡带来的阴影远不如姊姊抽查他的功课。
如此,半个月过去了。
在老苗子一家人战战兢兢、连身上的伤都养好了依然无事发生、准备回归正常生活时,又有一伙人找上门了。
不过他们盯上的不是老苗子,也不是老苗子家里化名为阿吉的谢晓峰。
而是卖粥的安小六。
天黑了。
破败的屋子里点着三根蜡烛,并不算宽敞的房间因为这三根蜡烛亮堂堂的,照出书桌后愁眉苦脸的小少年。
“……下一个词,苍穹。”
小少年的姐姐不徐不缓地说道。
小少年咬着毛笔的笔头,苍穹,这个词是刚学的,“苍”字他会写,“穹”是“草字头”还是“宝盖头”?
“苍穹,”姐姐又念了一遍,“不会写的字画圆。”
小少年叹了一口气,果断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圈,笔下的纸上已经有很多个这样的圆圈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
紧接着,“嘭嘭”两下,自家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只听“咣当”一声巨响,两块门板轰然倒地。
明明自家大门被人拆了,可小少年心里却涌出一股异样的惊喜——
终于不用听写了!
“狗哥,‘苍穹’写完了吗,写完了继续下一组词,”不得不说,小少年高兴的太早了,因为他的姐姐完全没有暂停的意思,“江河,与这个词相关的还有‘长江’、‘黄河’,三个词一起写出来吧。”
小少年,不,应该是狗哥的手抖了两下,他完全想不到这种情况下姐姐还要继续听写。
难道已经没人可以阻止姐姐了吗?
男孩清秀的小脸皱成了苦瓜。
“你就是安小六?”
三个衣着华丽的彪形大汉带着十几个腰间别刀的年轻小伙,将小小的院子堵得水泄不通。
安小六拿着一把戒尺轻轻敲在弟弟抬起的脑瓜上:
“快写,别走神,江河,长江,黄河。”
狗哥无可奈何地垂下头,就算判官伯伯来了也不可能解救自己了。
见屋子里的姐弟谁也不搭理他们,三个衣着华丽的男人里脑袋最大的那个走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一头撞上院子里的柳树。
“嘭、嘭、嘭——”
“咔嚓、咔嚓、咔嚓。”
狗哥瞪大眼睛,柳树竟然被这个人的脑袋撞断了。
可撞树的男人脑袋却完好无损。
原地未动的两个壮汉其中一个说:“我叫铁虎。”
他指了指身边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说:“他是铁拳阿勇。”
又指着那个撞树的:“他叫铁头。”
自称“铁虎”的男人说:“我们几个都是大老板手下的人,虽然你是个女人,但你很有种,我们大老板很欣赏你这种有本事的人,你若加入我们每个月至少能有一千两银子。”
狗哥听得入迷,他还想与姐姐讨论一番,谁知还未张嘴,脑袋被戒尺不轻不重敲了一下:
“全神贯注、全神贯注!还敢走神,三个词磨蹭半天,说多少遍了,不会的画圈,不要耽误时间。”
“哦。”
狗哥挠了挠头,在“黄河”的本该是“黄”字的位置上又画了一个圆圈。
“下一个词也和水有关,湖泊。”
安小六这般说。
铁虎冷笑:“你不要不识抬举。”
“你话太多了,”安小六抬头说,“我要是你现在就不说话,坐下来调理内息。”
铁虎脸色大变,他试着运功,结果经脉一阵刺痛,一股气从腹内不断翻腾上涌,他忍不住“哇”一声嘴里喷出一大滩血,摇摇晃晃栽倒在地。
【“一个死掉的雷震天。”】
“你是唐门的人?”
那个叫铁拳阿勇的男人脸色变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齐刷刷后退,刚刚撞断一棵树的男人不由得退到树后。
铁虎是他们这里武功最高的人,大老板让铁虎出面招揽安小六,图的是“招揽不成就地处决”。
除了唐门的人,谁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给铁虎用毒?
他们甚至不知道铁虎什么时候中招的?!
“我姊姊姓‘安’不姓唐。”
狗哥忍不住出声纠正,然后……他又被打了。
安小六面无表情看着弟弟,手上的戒尺寒光凛凛:
“‘湖泊’写了吗?”
“写完了。”
狗哥望着纸上两个圆圈,眉头皱成一个小老头。
“最后一个词,也是一本书的名字,山海经。”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陆陆续续传来响声。
狗哥飞快写下“山O经”,好奇抬头,院子里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男人。
——判官伯伯待会可有的忙了,姊姊又往地府送坏人了。
“姊姊,唐门是什么?”
“一个擅长用暗器和毒药的门派。”
“姊姊是唐门的人吗?”
“我不是。”
“我想也不是,”狗哥人小鬼大道,“姊姊姓‘安’呢。”
安小六微笑:“是啊,我姓安,‘安’字怎么写?”
狗哥在纸上刷刷写下“安小六”三个字,将“安”字单独圈起来,高高举过头顶:
“这样写!”
安小六严重怀疑这些人拆掉自家的大门,是为了方便运送他们自己的尸体。
这是家又不是义庄,是不可能留尸身过夜的。
“姊姊,车装不下了……”
狗哥忍不住道。
他负责把尸身抬上板车,每具尸体上车前,安小六会将他们身上的物品一一搜刮,连鞋子也没有漏掉。
无论是铁虎、铁拳阿勇还是那个撞树的铁头,他们都是有钱人,怀里揣着一叠银票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
——还不如富贵儿的库房,这些人这么有钱了,就不知道买点好东西吗?
当然,剩下那些带刀小伙身上也有许多碎银子,也有许多瓶瓶罐罐。
“蒙汗药、迷香、这是……又一瓶壮阳药。”
安小六把瓶瓶罐罐分开,她惊讶发现壮阳药数量最多,每个人都带着一瓶或是几瓶。
这个组织里的男人不行啊。
想着,安小六对狗哥说:“装不下就别放了,别让他们压坏了咱家的车。”
月光惨淡。
在姐弟俩吃力运送尸体时,隔壁传来微弱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姐弟俩的视线中。
“狗哥、小六,你们、你们做了什么……”
安家的动静实在太大,眼下没动静了,放心不下的老苗子忍不住出来查看情况。
高大的苗家汉子惊慌望着车上一摞白惨惨的死人,忍不住看向撞坏的大门,发现院子里躺着更多的死人。
“怎么这么多!”
老苗子惊愕。
三角眼四人死后,他们一家担惊受怕了半个月,这姐弟俩倒好,出手就是一窝。
窒息的老苗子移开目光,想要分散一下注意力,很快,他又在板车上发现一个衣着华丽、身材修长的男人:
“是阿勇,你们杀了阿勇。”
他压低声音,牙齿不断打颤。
阿勇是大老板手下一等一的高手。
“只是我,”安小六平静地说,“我弟弟没有杀人。”
这有什么区别!
老苗子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跺跺脚:“你们等我,我去叫人帮忙。”
不一会儿,另一个比老苗子还要高大强壮的男人出现在姐弟俩的视线中,身后还跟着一个纤细年轻的女孩。
老苗子的妹妹娃娃和……
“是你?”
安小六惊讶地望着高大沉默的男人。
她做梦想不到谢晓峰居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难道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自家隔壁?
谢晓峰,又或是阿吉没有说话,他也认出了安小六。
他知道老苗子一家人隔壁住着一个用毒高手,但从来从未想过竟会是自己见过的人。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比月光和死人更冷。
娃娃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女孩子在这方面总是格外敏感,她不安地望着阿吉,又看了看狗哥的姐姐,眼睛瞪得大大的。
“走吧,”安小六说,“我们要在天亮之前把他们处理掉。”
刹那间,紧张的气氛松弛下来,
老苗子暗暗松了一口气,唯有没心没肺的狗哥什么都没察觉,身材不算高大的小少年拖着那个叫“铁虎”或是“雷震天”的男人。
“这人好重。”小少年嘟哝着。
既然有人帮忙,狗哥想多运几个人,但这个男人太重了,他真的像老虎一样强壮。
“放着我来。”安小六说。
事实上,安小六并不知道雷震天是谁,不过作为这些人里唯一一个被富贵儿叫出真名的人,安小六想这一定是位大人物。
为了表示对大人物的尊重,安小六将他交给来头更大的谢晓峰。
——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武林你六姐”在心里为他烧了一根香。
安小六将从铁虎他们身上搜到的银票交给老苗子。
“这是什么,”老苗子先是疑惑,当他发现那是一叠银票后,禁不住道,“这也太多了!”
“你们走吧,用这些钱改个名字换个地方,带着老婆婆好好生活,不要做坏事。”
“好好生活”触动了老苗子,粗犷的苗家汉子眼睛红了,城里确实待不下去了,他每天都盘算着离开这个地方,可是没钱能去哪儿呢,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这世道对他们这样身份卑贱的人,真是太难太难了。
“那你们呢?你们怎么办?”
老苗子问。
姐弟俩之所以会遇到今天的祸事,说到底都是为了帮他们家的人,老苗子虽然穷但不能放着恩公不顾。
安小六说:“我们也是要走的,或许几天,或许几个月……你们现在走,我们负担兴许还要轻一点。”
老苗子听明白了安小六的意思,大老板手下一连折了三个高手,他和安小六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他们一家人继续留在城里迟早是个隐患,大老板早晚有一天会抓住他们,用来威胁安家姐弟。
老苗子握着银票扯住茫然的妹妹,跪在安小六面前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小六、狗哥,这个恩情我们家记下来了,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你要我的命我也是使得的。”
安小六受了老苗子的大礼:
“我都救了你了,要你的命做什么,好好活着吧,多做一些好事,我弟弟最喜欢好人打败坏人的故事,好人应该有个好结局。”
老苗子看着一脸平静地安小六,又看着不住点头的小少年,郑重其事道:
“我老苗子发誓,从今天起我只做好事。”
老苗子收下银票后收拾东西准备城门一开就离开这里,他们已经有钱了,未来自然是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谢晓峰一定会护送这家人平安离开。
回家后。
狗哥看向姐姐:
“姊姊,我们也要走了吗?”
这段时间他已经学了不少的规矩,知道别人讲话时不要张嘴插话,小少年已经忍了一路,到家后终于忍不住了。
安小六揉了揉男孩蓬松的头发:“嗯,咱们去金陵。”
“金陵远吗?”
“不远,是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还有好吃的鸭子!”
小少年还没有忘记姊姊说金陵的鸭子最好吃。
安小六忍不住笑了:“对,还有好吃的鸭子。”
一晃又是半个月。
天空阴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眼看就是一场暴雨。
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摆摊叫卖的小贩都在收拾东西,赶着下雨之前离开这里。
繁华的大街从车水马龙到门可罗雀,安小六还有半缸粥没有卖完。
今天的粥是甜粥,安小六放了很多糖。
狗哥最喜欢喝这个,安小六给男孩在锅里留了好几碗。
兴许他会请谢烟客喝上一碗。
正这样想着,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仔细听这声音不是从一个地方传来的,好像四面八方都有这样的响声。
小贩儿们收摊的动作快了,大街上走路的行人跑了起来,眨眼的工夫,繁华的大街已是空空荡荡。
除了安小六和她的粥摊。
“你是安小六。”
一个身着青衫的男人说道。
与此同时,系统叫出了对方的身份“一个自作聪明的竹叶青”。
安小六不认识竹叶青,也不认识与竹叶青一同来的其他人。
听系统的意思,他们好像是江湖上很有名的人,但他们的名字安小六一个都没听说过。
“客官,您要喝粥吗?”安小六问。
竹叶青笑了:“你现在很有名。”
“……很好喝的粥,它还是热的。”
“所有人都在猜你的来历。”
“……一文钱一碗。”
安小六和竹叶青答非所问的对话,让周围的人倍感烦躁。
可竹叶青却面带微笑,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他说:“大名鼎鼎的‘凤阳瘟姬’竟然在街上摆摊卖粥,不觉得太屈才吗?”
“你说我是什么?”
安小六手一抖,差点摔了碗。
【“恭喜宿主喜提‘凤阳瘟姬’称号,奖励铜币50枚。”】
系统那平稳的声线仿佛在嘲笑自己。
竹叶青依然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三十年前武林有个声势浩大的十八罗汉帮,这个帮派因为得罪了一个人,一夜之间死得干干净净,归其原因是一场瘟疫,那场瘟疫的始作俑者名叫瘟煞鬼子。
“瘟煞鬼子善于用毒,水中、食物都是惯用手段,但最厉害的莫过于在死人身上布毒,死在瘟煞鬼子手上的人纵是化成尸体也是剧毒,稍稍触碰就会丧命。瘟煞鬼子晚年用毒的手段更是登峰造极,世间万物皆可为他传毒,你说这么一个人他可不可怕?”
安小六说:“是很可怕,不过我想提醒你一件事。”
“哦?”
“你话太多了。”
“噗——”
这样的声音安小六听过很多次,每回粥摊上有人讲笑话,旁边那个人都会喷出粥来。
不过竹叶青没有喷出来粥,他喷出来的是血,其他人喷出来的也是血。
【“一个死掉的竹叶青。”】
【“一个死掉的单亦飞。”】
【“一个死掉的柳枯竹。”】
天边落下几道闪电,“轰隆隆”的雷声阵阵。
浑浊的天空仿佛被雷电劈开。
“哗啦啦——”
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细细密密地砸在地上,安小六疑惑不解地望着地上的竹叶青:
“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这么多话?”
她收起手上的火折子,没人知道这根火折子何时点燃又是何时熄灭。
雨势越来越大,纤细的卖粥女推着板车绕过躺在大街上的江湖人:
“好喝的甜粥,一文钱一碗的甜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