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一道黑影飞身掠上“前武林高手”的头顶,“啪”一脚踩上他的脑门:
“看来只要有缎带,什么猪狗牛羊都能进紫禁城。”
【“一个轻功卓绝的假脸。”】
“什么人竟敢如此戏弄……我的缎带?!”
中年人又惊又惧,他系在腰间那根变色的缎带,此时竟已不翼而飞。
抬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如一阵风般轻飘飘落在陆小凤身边,而他手里竟然拿着两根缎带,一根是他自己的,另一根自然是——
“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前武林高手”脸涨得通红,一颗脑袋变成了难看的猪肝色。
“卜老大,你竟连他都不知道了吗?”
木道人微笑叹息。
“前武林高手”咬牙切齿,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白发苍苍的“老人”:
“司!空!摘!星!”
“嘿嘿嘿,还你还你,谁稀罕呢。”
司空摘星将缎带丢在“卜老大”身上,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说不出的鲜活。
“你!”
司空摘星笑嘻嘻道:
“卜巨,你可别不识好歹,我刚刚那是救了你一命,你若知道她是谁,定会给我磕七八十个响头。”
——“都不要吵了!”
太和门里窜出一个肥硕灵活的胖子。
他背着一把长剑,身上侍卫服品级明显高于那些巡逻的普通侍卫。
【“四分之一个大内四大蹩脚武夫。”】
安小六:……
这胖子功夫并不顶级,开口一顿阴阳怪气的官腔把在场所有高手训斥了一通:“诸位把这里当做成了什么地方,这里是皇宫,不是你们自家的菜园子……”
——官老爷就是讨人厌。
【“就是就是。”】
“胖侍卫”将陆小凤叫走了。
姐弟俩跟着一众高手缓缓进入太和门。
空旷巍峨的皇城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哪怕是司空摘星在这个时候都变得非常沉默。
——“富贵儿,你看到了吗,这里就是皇宫,皇宫,连瓦片都是金子的!”
安小六在心里疯狂戳着系统,在所有人都在沉默的时候,她只想跑到龙椅那坐坐,哪怕硌腚也要尝试一把黄金椅!
【“我看到了!你也会有的!”】
安小六心中涌出无限的豪迈之情!
盏茶的工夫。
大家已站在气势恢宏的太和殿下。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执意要在“紫禁之巅”对决。
如此一来,最佳的观战地就成了金銮殿的屋顶,可要跃上这样高的屋顶,非顶级的轻功不可。
安小六不会轻功,小少年的轻功目前也没有到达顶级的程度。
眼看着一众高手起起落落,几个瞬息登上金銮殿的屋脊,狗哥忍不住看向安小六:
“姊姊,我们怎么上去?”
安小六正想回“我带了绳子”,脑子里忽然响起富贵儿四平八稳的声音:
【“一个好色的武林高手。”】
“你们怎么不上去?”
姐弟俩不约而同回头,只见身后走来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他拇指带着一个白玉扳指,看起来很有威仪。
大约是先入为主,安小六莫名觉得此人长了一张妻妾成群的脸,还想让自己当他第三十八房姨太太。
“我们上不去。”
狗哥很诚实,小少年的世界里一是一、二是二,他做不到并不会因此觉得丢脸。
“上不去就不要上去。”
中年人断然道。
小少年张大嘴巴,难道不应该是“我送你们上去吗”?
中年人却看向安小六:
“刀剑无眼,你这么大的人,做事怎么一点儿分寸都没有,这是什么地方,居然带着弟弟进来胡闹,你弟弟才多大,你就把他带到这里来——”
姐弟俩被训得一愣一愣。安小六在心里不断戳着小系统:
富贵儿,你真的确定他真的好色吗,为什么我觉得他“好为人父”呢?
小系统开始装死。
却在这时,一道笑嘻嘻地声音响起:“大闺女,你怎么还不上来?!”
那人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声音也很苍老,眉宇间却有一种年轻人的活力。
安小六惊讶:“司空摘星?”
中年人盯着扮成老年人的司空摘星,脸色阴沉沉的。
司空摘星凌空一个跟头翻到安小六身边,一副“为老不尊”的模样:
“唤我一声‘好哥哥’,我把你送上去怎么样?”
狗哥瞠目结舌。
中年人脸色难看。
司空摘星嬉皮笑脸地看着安小六,殊不知他所有的秘密都被一个叫“系统”的家伙透露给了安小六。
【“一个对你心怀好感的假脸。”】
“你——”喜欢我?
忽然,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姓安的,能上来吗?。”
说话的是唐天纵。
他一副臭脸,仿佛安小六欠了他很多银子。
“不能。”安小六也很诚实。
“嗤,我就知道,”唐天纵从房顶丢下来一根麻绳,“自己爬。”
安小六看向身边的小少年:“狗哥,我们走吧。”
“哦,好的。”
小少年松了口气,姐弟俩飞快离开凶巴巴的伯伯和色眯眯的“老头”。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
当安小六吭哧吭哧、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太和殿滑不溜秋的屋顶时, 眼前的黄金世界模糊了她的双眼。
——好多金子!
——好大!好气派!
然后……
然后她站不起来了。
金銮殿上的琉璃瓦滑得要死,安小六无比怀疑皇宫的侍卫为了看绿林好汉出糗,在一众武林高手到来前特意打扫过一遍,否则根本不能解释京城风沙那么大, 紫禁城的屋顶却亮洁如新, 连瓦片的缝隙也干干净净!
安小六每走一步, 脚下的瓦片就发出“咔咔”的声音。
它们就像一个个掀起来的贝壳,好像稍不留心就会摔下去。
安小六有些害怕。
万一我摔下去砸烂皇家的地砖,他们会不会让我赔钱?
与此同时, 唐天纵一言难尽地望着至少花了盏茶的工夫才爬上来的安小六,只觉得无比丢脸。
大哥居然想让这货当自家二嫂?
太丢脸了,真是太丢脸了,安小六要是当了唐家的媳妇儿,自己今后行走江湖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我见过你二嫂, 是那年“紫禁之巅”一战,在太和殿屋顶爬来爬去的那个姑娘吧……
不!!!
唐家百年声誉,绝不能毁在一个安小六身上!
却在这时。
一只并不算白皙的手伸到安小六面前。
不是司空摘星、不是唐天纵,不是在场任何一个武林高手, 而是在凤阳、在金陵, 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与安小六一起穿过麦田,走过山路、你推我一路我推你一路的狗哥。
“姊姊, 我帮你。”
小少年用清亮的声音说。
——呜呜呜,好孩子,姐姐没白疼你!
安小六感动的无以复加, 抓住了男孩的手。
小少年一手拉着绳子, 一手拉着姐姐,姐弟俩在夜晚金灿灿、冷冰冰的屋顶上, 竟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温馨感。
月凉如水,坐在紫禁之巅仿佛伸手就能抓住明月。
富贵儿不断发出提示。
陆小凤说普天之下只有六条这样的缎带,但安小六一眼望去,屋顶少说也有二十几号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条会变色的缎带。
尤其是屋脊另一面,那十几个身穿劲装,遮头遮面的江湖人——
【“十三个被人收买的武林高手。”】
果然,热闹不是白看的。
安小六从袖子里取出用手帕包着的豌豆黄,掰了一小块放在嘴巴里。
黄橙橙的豌豆黄和黄橙橙的琉璃瓦……
“吃吗?”
她看向一旁的狗哥。
小少年点点头。
姐弟俩坐在金銮殿的屋顶分吃着豌豆黄。
月亮爬得更高了。
圆月高悬,陆小凤终于回来了。
安小六有点担心他会追问自己多出来的那条缎带从哪里来的。
可是没有。
他只是笑了笑,这让安小六既庆幸又遗憾——
要是陆小凤愿意给钱,让她出卖唐家也不是不可以。
陆小凤径直走向司空摘星,两人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白云城主来了。”
【“一个临时拼凑的蹩脚替身。”】
安小六:……
紧接着,人群里发出克制的声音——
“西门吹雪。”
耳畔传来狗哥的吸气声,安小六抬头,只见一袭白衣的西门吹雪御风而来,圆月之下,他手中狭长的黑色古剑带着一股萧条的肃杀之气。
“哇。”【“哇。”】
一人一系统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此时,屋脊上已经站满了人。
连御前带刀侍卫也飞上来凑热闹。
大内卧虎藏龙,这些侍卫们武功谈不上顶级,却各个是杀人好手。
他们的招式迅捷、高效,没有一点花架子。
小少年不自禁站了起来。
没有一个习武之人能拒绝两位当世名剑的风采。
一直坐着的安小六才是那个另类,不过此时无人再有精力关注她。
月光皎洁。
一真一假两位当世名剑互相凝视。
假叶孤城的脸色比今晚的明月更白。
安小六分不清他是吓的还是装的。
西门吹雪迎风扬剑,明明的利刃还未出鞘,冷酷冰封的煞气已经蔓延开来。
紧接着,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大约被西门吹雪那凛冽肃杀的剑意震慑,蹩脚替身精神恍惚竟没站稳。
只见他脚下一滑,竟从琉璃瓦上滚了下去!
西门吹雪疾如闪电连忙去抓他……却只薅下来他的假发。
“啊——”“哐——”
两声巨响,前一声是假叶孤城的惨叫,后一声是他脑袋磕在石阶上。
血,无声无息的蔓延。
【“一个死亡的蹩脚替身。”】
假叶孤城死了,死时还顶着真叶孤城的脸。
西门吹雪抓着“叶孤城”的头发陷入沉默。
就……挺秃然的。
狗哥傻了眼,天下群雄傻了眼。
安小六也有些不知所措。
一时间,大家情不自禁看向这里唯一的大光头,老实和尚。
或许老实和尚并不是真的和尚,他只是不长头发所以才剃了个光头。
安小六觉得陆小凤虽然有些小毛病,但实在是一个好人。
在所有人都在为“白云城主疑似中年脱发”所震撼时,只有他一个人飞檐而下来到叶孤城身边,揭掉了覆在他脸上的那层假面:
“他不是叶孤城。”
屋脊上,一个带刀侍卫喃喃道:
“那真叶孤城到底有没有头发?”
因为叶孤城极少踏入中原,这里大部分人是今天才见到叶孤城的真容。
至于叶孤城本人究竟戴不戴假发……
不能再继续想了。
再想下去就要笑了。
子时已过,月更圆更明。
陆小凤突然提出要见当今天子,“大内四大高手”正要与他一同离开。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一颗血淋淋的头从屋脊上滚了下来。
【“一个死亡的大内侍卫。”】
安小六望着躺在自己身前的无头侍卫。
不久前,这个侍卫还在困惑“叶孤城究竟有没有头发”,这会儿工夫他自己却没有了脑袋。
那十三个藏头露尾的江湖人,劫持了六个大内侍卫。
其中武功最高的,是一个手持弯刀的紫衣高手。
弯刀刀尖还在滴血。
安小六坐在屋脊上默默吃着手里已经冷成冰坨的豌豆黄。
“今晚,你们都要死。”
紫衣人说着。
安小六咬了一口豌豆黄。
她的位置距紫衣人不过三尺。
紫衣人弯刀滴落的血浆与她被风撩起的发丝距离更短。
安小六嘴巴塞得鼓鼓的。
就像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漂亮傻子。
先前在太和门前打官腔的胖侍卫此时破口大骂。
紫衣人冷笑回头,正要招呼手下再杀几个侍卫解气……他看到了吃东西的安小六。
事实上,他一直在关注安小六。
不仅因为这个蠢女人半点武功也没有却敢来这个地方,更因为这个女人长得很漂亮。
可惜……这颗漂亮的脑袋要保不住了。
“好吃吗?”
紫衣人微笑问道。
安小六咽下嘴里的豌豆黄:“有点凉。”
“送你下去吃热乎的可好?”
紫衣人挥动弯刀,他觉得喉咙有点痒,鼻子有点热。
随后是他的耳朵、他的眼睛。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血,好多好多血。
恍惚间,他看到那个女人美艳冰冷的脸:“你先下去替我尝尝。”
“咣当——”
这是弯刀落在琉璃瓦上的声音。
“嘭——”
这是紫衣人跪在安小六面前,又从金銮殿的屋顶上滚落的声音。
【“一个死亡的刀客。”】
安小六不紧不慢地咽下嘴里的豌豆黄,抬头平静地望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张脸。
无人知道她几时出手又是如何出手。
无人看出那紫衣人几时中招又是如何中招。
这样鬼神莫测的下毒手段,比唐家人更加可怕,更加骇人听闻。
琉璃瓦上,一众武林名宿皆变了脸色。
尤其是那个对女人不屑一顾的卜巨。
他是川湘一带二十六帮悍盗的总瓢把子、龙头老大,人称“开天掌”卜巨。
可此时他的手掌竟在发抖。
脸色比大殿下死掉的叶孤城还要灰败惨白。
“凤、凤阳……”
他嘴唇发抖。
终于明白司空摘星先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自己竟招惹了这尊瘟神。
安小六收回视线。
众人愣怔之时,大内侍卫已重新抢回主权。
“咔嚓、咔嚓、咔嚓——”
鲜血沿着璀璨的金瓦静静流淌,那是地府勾魂使收割生命的声音。
月色凄迷。
叶孤城在这个美丽的月圆之夜,戏耍了西门吹雪,戏耍了天下武林。
他跑去行刺皇帝了。
安小六匮乏贫瘠的文化知识,能想到的上一个刺杀皇帝的剑客还是荆轲。
据说叶孤城是南王世子的师父,此次谋反的主谋正是南王父子。
叶孤城是谋反环节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也是决定成败的一环。
安小六坐在金銮殿高高的屋顶,望着火把如丛、刀枪林立皇城,望着月下疾驰、起起落落的小白点。
虽然看不分明,但凭着那一柄寒光凛冽的宝剑,安小六知道那是叶孤城。
刺杀皇帝失败后的叶孤城。
叶孤城在逃亡,所有人都在他身后追逐。
这是一幅很奇怪的画面,站在安小六这个位置,俯瞰下面很难看出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一众大内高手、江湖豪杰在叶孤城身后追逐,看起来乱哄哄,竟有一种“烽火戏诸侯”的荒谬与滑稽。
薄雾渐渐升起,叶孤城的身影逐渐和雾融在了一起。
直到另一道比雾还要白的小点挡在了他的前面。
“是西门庄主!”
狗哥惊呼。
安小六点点头。
她知道叶孤城已跑不掉了。
三更已过,明月西沉。
圆月就像挂在太和殿的飞檐上一样。
真正的白云城主终于现身太和殿金灿灿的琉璃瓦上。
此时已无人说话,所有人都很安静。
连风都静悄悄的。
这一战已无可避免。
多少英雄豪杰开场时轰轰烈烈,却又草草结束自己未尽的一生。
叶孤城是幸运的。
他虽然行刺天子失败,却仍得到了一个剑客最为体面的死亡方式。
死在另一位当世名剑的剑下。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噗哧”西门吹雪的长剑刺入叶孤城的胸膛,叶孤城的长剑本应刺穿西门吹雪的喉咙,却忽然出现了人为的偏差。
冰冷的剑,冰冷的血。
伴随着叶孤城雪白的身影倒下。
一切都结束了。
“谢谢你。”
安小六听到叶孤城这样对西门吹雪说。
【“一个死亡的叶孤城。”】
西门吹雪轻轻吹落剑尖的血。
他收起了叶孤城的剑,抱起了叶孤城的尸体飞檐而下,想要带他离开皇宫。
叶孤城是朝廷重犯。
侍卫们不可能容许西门吹雪带走叶孤城的尸体。
陆小凤是西门吹雪的朋友,也是叶孤城的朋友。
而一屋顶活来下的江湖人,几乎全是陆小凤的朋友。
除了……
安小六不自觉望向不远处,那个被富贵儿评价为“好色”的武林高手,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金銮殿的屋顶。
他既不是叶孤城那一拨的,也不是陆小凤那一拨的。
他好像只是单纯到皇宫看热闹的。
“哗啦——”
“你们不能带走叶孤城。”
大内侍卫拉弓上箭,与西门吹雪、陆小凤一竿江湖人殿前对峙。
刚刚还携手对敌的两拨人,此时已势同水火,互相之间分毫不让。
眼看江湖豪杰与皇宫侍卫的大战一触即发,狗哥忍不住看向姐姐:
“姊姊,我们怎么办?”
“下去吧。”
安小六这般说道。
她在屋脊上待了一个晚上,一会儿蹲着一会儿坐着,此时两腿发麻连站直身体都成了问题。
“姊姊,我扶你起来。”
“嗯。”
唐天纵的马绳还系在屋顶,小少年一手拉着马绳,一手拉着姐姐。
琉璃瓦上沾了太多的血,黏糊糊的比之前还要滑腻一倍。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剑气纵横,屋顶到处是翻起来的瓦片。
安小六每走一步,脚下的瓦片发出“咔咔”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
忽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我来吧。”
却是那凶巴巴的中年大叔。
安小六抬头,望着中年人全然陌生的眉眼和熟悉的神色,心念一动,脱口而出:
“大伯,您是不是有个儿子喜欢从别人家里拿东西?”
那中年人似笑非笑盯着安小六:
“这说法倒是有趣,我倒不知自己几时有个儿子。”
说完,他又对狗哥说:“你先下去,我把你姐姐带下去。”
小少年迟疑片刻,点点头:
“谢谢伯伯。”
狗哥顺着绳索飞檐而下,转瞬间平安降落。
中年男人抓着安小六准备将她带下太和殿。
忽然,一道又尖又细的声音高呼:
“圣旨到!”
安小六被这倏然响起的声音唬了一跳,脚下一滑,直接向后栽去。
【“宿主小心!”】
“小心!”
中年人抓住了安小六的手,两人飞速下坠,他感觉手心里传来一股澎湃的力量。
那是……
“嘭!”一声巨响。
“哗啦啦啦——”
众人不约而同抬头。
金色的琉璃瓦波光粼粼,被气流掀起又落下。
身法精妙到难以想象的中年人仿佛被神秘力量弹开,借着这股力量他竟又跃回屋顶。
安小六疾速下坠。
陆小凤、司空摘星纵身飞跃,一左一右想从下面拖住安小六。
不等二人触碰她的身体。
“倏倏——”
只见无数道锋利的银丝从安小六衣服里飞出,那些银丝宛如蜘蛛网,从四面八方死死扒住金銮殿的屋顶。
唐天纵的眼睛亮了,他已认出这是一种暗器。
据说昔年九子鬼母座下大弟子艾天蝠虽然双目失明却全身是“眼”,难怪安小六没有武功却敢带着弟弟闯荡江湖。
纵横交错的暗器让安小六平安降落。
小少年又惊又喜,急忙跑向安小六:“姊姊。”
安小六笑了笑, 正准备收起暗器。
“咔咔——”从金銮殿的屋顶上传来两声异常的响声。
所有人顺着声音情不自禁抬头。
却见金銮殿顶的金瓦不断上上下下的颤抖。
伴随着腾飞的银丝, 一声巨大的“咔嚓”, 无数的琉璃瓦飞射而出。
偌大的金銮殿成了致命的暗器发射场。
西门吹雪抱着叶孤城一跃而起。
中年人一手抓着安小六一手抓着狗哥,直接将二人带出了危险地带。
宣旨太监抱头乱窜,侍卫拔出利刃防备。
“哗啦啦——”
“哗啦啦——”
宛如一曲最清悦、最动听、最昂贵的打击乐, 迎接黎明的到来。
九月十六。
东方刚刚露出的曙光照在金銮殿金灿灿……啊,不,灰扑扑的重檐。
所有人感到劫后余生的喜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陆小凤顷刻到南书房,其他各色人等, 即可出宫。”]
这一刻,安小六无比感激天子的仁慈,连那句“万岁万岁万万岁”都喊得格外真诚。
当安小六走到了金鳖玉带的栏杆,胖侍卫带着一伙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安姑娘, 你不能走。”
“为什么?”安小六傻了眼。
“你说呢。”
胖侍卫反问。
安小六不说话了。
“陛下说了, 我们都可以出去,你凭什么拦着我姊姊。”
狗哥用清亮的声音说。
眼下“大内四大高手”来了三个人, 但也仅来了三个人。
一道身影挡在安小六面前:“她要是不去呢??
说话的是唐天纵。
他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三个大内高手,手里已亮出了唐门沾一点顷刻毙命的毒砂。
普天之下能够医治自己二位兄长的只有安小六一人,他是不可能让大内侍卫带走安小六的。
“安姑娘, 你意下如何?”
胖侍卫望着安小六, 一双锐利的眼睛很紧张。
这个季节这个时间,他的头上竟然冒着细细密密的汗。
“好, 我跟你们走。”安小六说。
一众人不禁变色。
唐天纵急忙道:“你别忘了——”
安小六:“我记得,不会忘。”
唐天纵定定道:“这可是你说的。”
“姊姊。”
“在客栈等我,有事拿不定主意就去找唐家哥哥,”安小六说完,看向唐天纵,“我弟弟就拜托了。”
唐天纵五味杂陈:“放心吧。”
胖侍卫心里不是滋味:“安姑娘,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凤阳瘟姬凶名赫赫,仅用一年的时间就名震八方,折在她手中的高手无数,但在两鬓已有白霜的胖侍卫眼中,这姑娘不仅是个姐姐,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安小六点点头。
三个大内高手相顾对视,一同看向安小六:“走吧。”
安小六回头与红了眼眶的小少年挥挥手。
随后视线望向不远处的某一点,那里站着一个谁也不认识的、武功高强的中年人。
她没有向他招手,也没有与他说话,她只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跟着三名大内高手离开。
戏文里的“天牢”。
关在这里的犯人不经过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生与死全在天子一念之间。
寻常百姓是没有资格关进诏狱的。
安小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个地方。
地面很潮,因为吃喝拉撒睡都在一个屋子里,气味肯定不好闻。
【“啊啊啊啊,老鼠,有老鼠!”】
富贵儿在安小六脑子里疯狂大叫。
若非富贵儿威胁,安小六肯定捏起来一只给富贵儿看看。
【“你敢碰它们我们就绝交!绝交!”】
安小六只好用竹针把牢房里的老鼠消灭。
在富贵儿的尖叫声中垒了一座“老鼠塔”。
隔壁住着一个很安静的老头。
老人很瘦仿佛是一个骷髅架子外面裹着一层皮。
那些老鼠围在老人身边,时不时咬一下老人发臭流脓的脚趾。
若非富贵儿称对方是“武功平平的暗器高手”,安小六极有可能把对方牢房里的老鼠引到自己这边来。
盏茶的工夫,装睡的老人慢慢悠悠睁开眼睛。
他浑浊的眼睛望着安小六:“孩子,你怎么关进来的。”
“问别人前不应该先说说自己吗?”
“老夫杀人了,杀了好多人。”
“我毁了金銮殿的琉璃瓦。”
老头笑呵呵道:“那你比老夫罪名重,老夫杀得都是普通人。”
安小六沉下脸:“那些人欺负你了吗?”
老人漫不经心道:“自然没有,老夫想杀就杀了。”
“那你可小心了,免得死在我这样的普通人手上。”
“瘟姬也算是普通人吗,”那老头依然笑呵呵的,“黑市上有人出一百万买你的命。”
“那不多。”
“哈哈哈哈,确实不多。”
说完,“进气少出气多”的老头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他摸了摸脚,竟从脚趾上揭下来一层皮,皮下是修剪干净整齐的脚趾。
只见他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直接打开门锁。
安小六:……
老头说:“小娃娃,看在你师祖的份上,老夫不计较你刚刚的冒犯了。”
说完,他扬了扬手里的那串钥匙,大笑而去。
第二天,那奇怪的老头又来了。
他身上的衣服与大内侍卫一般无二。
富贵儿说,大内侍卫有一些本身就是朝廷收编的江洋大盗,安小六觉得这老头在进宫当差之前大概不是什么好人。
老人家拿了一只香喷喷的烤鸭一壶小酒,透过铁栅栏推到安小六面前:
“吃不?”
安小六吃了烤鸭,却把酒推了回去:“我不喝酒。”
老头瞪眼:“江湖儿女怎么能不喝酒呢?”
安小六说:“我怕我喝了酒会成为朝廷钦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