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令谢烟客咬牙切齿的安小六正盘算着离开汴梁。
谢烟客功夫好、名声大,他的玄铁令更是在武林掀起了不小的风波,这种人人垂涎的宝贝被俩小叫花子得到的消息很快会传遍江湖。
到时候,那些费尽心思却没有拿到玄铁令的江湖人指不定要找自己和狗哥的麻烦。
“把你的金叶子收好,不要让别人看到,我们不能回侯监集了,”安小六这般说道,“先去凤阳。”
“不去金陵了吗?”
狗哥舔舔嘴巴,他还记得姊姊说要带他去金陵吃鸭子呢。
“去凤阳避避风头,”安小六斩钉截铁道,“凤阳也繁华,那边离金陵近,什么好吃的都有。”
安小六打定主意就立刻行动。
她带着狗哥一路向东南方前行。
当太阳爬得老高,男孩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叫起来。
安小六望着满头大汗的男孩,半蹲下身子:
“累不累,姊姊背你走,你待会请姊姊吃饭。”
男孩其实也没有那么累,他从小生活在荒山野岭,每天在树林里跑来跑去,这样一段路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却还是趴到安小六的背上:
“我在市上见过那些孩子有大人背,我也有姊姊背了。”
安小六心里有些酸涩,她背着瘦小的孩子,穿过僻静的小路,又走上宽旷的大路。
忽然,狗哥开口说:
“姊姊,我看到那个老伯伯了。”
安小六猛然抬头,看到前方一家小店前居然站着青袍短须的谢烟客。
“别——”出声。
“老伯伯!”
狗哥兴高采烈冲着谢烟客挥手。
安小六倍感绝望,为什么狗哥总喜欢和阎王殿的人打交道,他就不能好好活着吗?
殊不知,此时的谢烟客比安小六更不希望看到她们两个。
因为……
【一个囊中羞涩的谢烟客。】
安小六:……
“老伯伯,你是不是没钱,我请你。”
狗哥麻利地从安小六背上顺下来,跑到店家面前:“我要两个馒头,这个老伯伯的钱我给了。”
安小六看到狗哥掏出那一小锭碎银子,递给路边小店的店主。
谢烟客没想到平生最难堪的一幕居然被这两个小鬼撞上,又没想到替自己解围的居然是那个傻兮兮的小娃娃,心情倍加复杂:“你要请客?”
脏兮兮的小孩说:“你没钱我有钱,请你吃几个馒头有什么要紧的?”
回过神的店主找给男孩几块碎银子、几串铜钱,将两个馒头递给这出手阔绰的小乞丐。
狗哥拿到了馒头便不再关注谢烟客,他一路小跑回到安小六面前:
“姊姊,请你吃馒头。”
安小六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半路捡到的弟弟有点“大智若愚”的味道。
她笑容灿烂:“嗯。”
狗哥吃了一个馒头依然不解饿,又跑到街边的小面店继续买,他一连吃了四个馒头,摸着鼓鼓地肚子,满意道:“饱了。”
他看向只吃了一个馒头的安小六:“姊姊还要吃吗?”
“不要了,姊姊也吃饱了。”
安小六觉得自己对狗哥的饭量有误解,瘦巴巴的男孩居然有个饕餮大胃。
“我们走吧。”
安小六拉着男孩粗糙的衣袖。
狗哥跟上姊姊的脚步,回头冲着原地兀自发呆的谢烟客大力挥手:
“老伯伯,再见!”
不远处的官道停靠着一辆破旧的板车。
那是安小六早上用两串钱从一户人家那买的,从开封到凤阳,仅靠两条腿不知走到狗年马月,再皮实的孩子也不能这么折腾。
狗哥觉得有趣,嚷嚷着让安小六上车,自己推着她走。
姐弟俩你一推我一路,我推你一路,倒是增加了许多闲趣。
忽然,远处传来叮叮怦怦兵器碰撞的声音。
那声音先在很远的地方,而后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安小六想起狗哥那不知死活的性格,飞快拿起一个包子塞到他嘴里:“别出声。”
与此同时,脑子里响起系统的声音:
【“前方出现一个将死的习武之人。”】
【“前方出现三个长乐帮的坏人。”】
伴随几道纵跃的人影,安小六看到三个丑得各有千秋的男人正在围攻一个红面白发的老者。
老人已是强弩之末,被夹击的过程中身体不断涌血,嘴里破口大骂:
[“我堂堂好男儿,岂肯与你们这些无耻之徒为伍?我宁可手接‘赏善罚恶令’死在侠客岛,也绝不加盟你们这些为非作歹的恶徒邪帮!”]
说着,他胸口被一个下手狠辣的瘦子刺了一剑,手臂又被拿着铁链的黄脸道人束缚,生生挨了丑脸汉子一刀,口中鲜血狂喷。
“姊姊。”
狗哥气愤难当。
若非安小六死死拽着他,他怕是要冲过去打抱不平了。
“闭嘴,你要还认我这个姊姊,就给我老实待着。”安小六又往狗哥嘴里塞了一个包子。
狗哥两三下咽下嘴里的包子:“姊姊,他们三个坏人欺负一个好人。”
“这年头被欺负的好人多了,你还能挨个管吗?”安小六凉凉道。
狗哥气得口齿不清:“就是、就是不能让好人受欺负!”
安小六望着气呼呼的狗哥,既觉得新奇又觉得疑惑,这孩子半分武功没有,倒是怀了一颗当大侠的心。
“唉,你这样显得我像个恶人……算了,就这么一回。”
安小六嘟哝着,也不管狗哥听没听懂,拿起一个包子在衣服里蹭了蹭,用力那向使剑的瘦子丢去。
那包子重重砸在瘦子的脸上,瞬间在瘦子侧脸上炸开了花,肉汁横流,皮馅分离。
“一、二、三。”
安小六静静望着那个剑法狠辣的瘦子。
在她数到第三下时,瘦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惨叫,“咣当”一声,他手中长剑落地。
瘦子捂住脸,痛苦地倒在地上滚来滚去,竟是顾不得手里的剑。
这惊变吓坏了瘦子的同伴和躲在暗处的狗哥。
“姊姊……”狗哥惊惧地望着安小六。
安小六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下:“我和地府那边关系好,让他们三个提前去见阎王了,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狗哥两只小手捂住嘴,急忙点头:“我决不告诉别人,任何人问都不会说。”
与此同时。
脸色枯黄的道人连忙过去搀扶瘦子:“米香主、米香主你是怎么了?”
“别碰我。”
瘦子厉声大喝,可为时已晚。
“啊——”
在黄脸道人喉咙里亦发出一声惨叫,他倒在地上身体剧烈抽搐,手部竟开始腐烂。
与此同时,那瘦子半张脸已经没有了,露出森森白骨。
这三人中武功最差的丑脸汉子脸色煞白。
他举起手中的鬼头刀,用力砍断了黄脸道人的手,黄脸道人的鲜血飞溅到丑脸汉子的身上。
丑脸汉子觉得手臂一阵刺痛,定眼一看那里竟出现了一个血洞。
自己的身体竟与那黄脸道人一样开始腐烂。
“啊啊啊啊啊——”
三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在荒郊野岭宛如百鬼凄鸣,明明烈日当头,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森冷。
很快,那三人化作了一摊血水,地上只剩三身吸饱血的衣裳和三双软趴趴的黑色布靴。
在瘦子倒在地上的一瞬间,红面老人就察觉到了什么,用尽最后力气远离了是非之地。
眼看三个夹击自己的恶徒连骨头渣都没剩下,红面白发的老人怔愣之后,仰头大笑。
他嘴里不断涌血,脸上的表情却颇为畅快。
“痛快,痛快,”红面白发的老人咧嘴大笑,满口血红,“敢问是哪位高人出手相助?程某感激不尽,无奈此生有限,阁下大恩也只能来世再报了。”
呆滞的狗哥如梦初醒,他飞快跑向如癫似狂的老人:
[“老伯伯,老伯伯,我帮你包扎伤口。”]
他用力扯下自己衣服下摆,要帮老人止住不断流血的肩膀。
红面老人望着忽然冒出来的孩子,他看出来这小少年不通武艺,高人不是他但定然与他有关。
[“不、不用了,小兄弟,”老人抓着小少年的手,口中艰难说道,“我袋里……有些泥人儿,送、送你了……”]
说完,他脑袋垂落,身体慢慢向下滑落。
“老伯伯,老伯伯……”
狗哥焦急地唤着老人,可老人已无法回应男孩。
【“一个死亡的大悲老人。”】
“他死了,”安小六慢慢擦着手,“他好像给你留了什么东西。”
狗哥结结巴巴道:“他说,他说他袋里有些泥人儿,给我了。”
“拿着吧,”安小六柔声道,“那是留给你的。”
[狗哥从大悲老人衣袋里摸出一只木盒、几锭银子、七八枚带着刺的暗器和几封书信,还有一张绘着图形的地图。
男孩打开木盒,盒子里垫着棉花,并列三排泥制玩偶,每排六个,共十八个,泥人身上画满了脉络和穴道。
“呀,”狗哥十分喜欢这些泥人,“真有趣啊,可怎么没穿衣服呢?要是妈妈肯做些衣服给它们穿,那就更好了。”]
安小六不止一次听到狗哥提起他的妈妈。
男孩告诉安小六,他从小生活在深山老林里,长这么大除了妈妈再也没见过外人,从狗哥的描述中,他的妈妈像是读过书的,却不曾教过狗哥识字。
狗哥小小年纪要伺候她吃穿、承受她的打骂羞辱,还会被她关起来饿肚子。
更奇怪的是,这女人灌输给狗哥一肚子歪理,不像是母亲对孩子,倒像是疯女人报复她的仇人。
安小六按下心中的疑惑,拍拍孩子肩膀:
“收好吧,等到了下一个市镇,我们挑些布料,给它们做几件好看的衣服。”
“就这样办!”狗哥开心应道,完全忘记问安小六“那三个坏人怎么没有了”。
安小六和狗哥将大悲老人抬到板车上,两人找了一个土地松软的地方,用泥土石块将尸体掩埋。
男孩累得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
他看起来更脏了,像个泥猴子。
安小六也好不了多少,不过她好歹算个大人:
“上车吧,天黑前我们得找家客栈住下。”
狗哥爬上板车,安小六推着比一袋大米重不了多少的男孩慢慢前行。
男孩摆弄着那些泥人,情绪忽然有些低落:
“姊姊,我想妈妈了,我想去找她,还有阿黄……”
阿黄是狗哥养的一条狗。
安小六想也不想回道:
“到凤阳后,你告诉我你妈妈的样子,我帮你画出来,凤阳人多,说不定能遇到认识你妈妈的人。”
“姊姊,你帮我找我的妈妈,那你妈妈在哪里?”狗哥回头望着推车的安小六。
橘黄色的太阳照在安小六脏兮兮的脸颊上,男孩觉得姊姊把脸洗干净一定很漂亮。
“我也不知道,”安小六说道,“我没见过我妈妈,不过我有很多师父。”
“姊姊的师父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都有,男的,女的,有些很凶,有些很温柔……”
太阳西沉。
安小六推着板车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一群手持火把的壮汉,顺着打斗的痕迹一路追踪到树林中。
“展堂主,属下找到了米香主他们的衣服!”
“带路!”
只见黑漆漆的树林摆着三身完整的血衣,连靴子都完好无损。
那些衣服样子极为奇怪,竟是里衣和外袍叠加在一起,就好像……
一个彪形壮汉弯腰捡起一件衣服。
“不要碰!”
壮汉瞬间松开衣裳,在衣裳落地的瞬间,壮汉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手指逐渐腐烂露出森森白骨,那骨头竟也有融化的迹象。
“啊——”
壮汉痛苦呻吟。
“所有人退后,谁也不许碰他!”
一声令下,所有人仓惶后退,壮汉在地上痛苦呻吟,不断嚎叫着:“救我,救我……”
漆黑的山林,壮汉凄厉的叫声宛如索命的厉鬼,令人头皮发麻、冷汗直流。
很快,地上又多了一双鞋子和一套完好的衣裳。
【一口质量较好的铁锅。】
安小六脑子里的系统叮叮当当叫个不停,身边是一个长相老实巴交的中年铁匠。
要不是系统给他的评价是“一个爱逛青楼的铁匠”,安小六真以为这是个老实本分的男人。
啧啧啧,总之是人不可貌相。
安小六挑了一圈后,指着那个被系统判定“质量较好的铁锅”说:“我要这个。”
铁匠一愣,他也没想到这个小乞丐逛了一圈,居然选中了自己的得意之作。
“这个、这个,您还要不要再看看别的?这个有点太重了。”
铁匠觉得安小六没钱,把这个好锅卖给安小六没赚头。
“我就要这个,”安小六斩钉截铁说,“多少钱?”
铁匠报了个价,安小六直接砍一半。
“大闺女,你不能这样,你这样俺就没赚头了,”铁匠急了急了急了,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数,“最低这个数!
安小六倒吸一口气:“大伯,要是按您的价格,我今晚就要露宿街头了……最多这个数!”
两人就这口铁锅,一文一文的掰扯,互不相让宛如吵架。
系统分外激动,不断发出“别听他丫的,狠狠砍”、“听他胡扯,他就想坑你钱”之类的尖叫,恨不得敲锣打鼓为安小六摇旗呐喊。
而店外,因为花钱大手大脚、被责令照看东西的男孩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眼看就要睡着了
“狗哥,进来给钱!”
“诶,多少?!”
狗哥瞬间恢复精神,一路小跑来到店内,摸向胸口里的钱袋。
不一会儿,大获全胜的安小六提着一口大铁锅离开热气腾腾的铁器店。
身后是嘴里不断嘟哝“亏了亏了”却喜笑颜开的中年铁匠。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这段时间每路过一个市镇,安小六就会购置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东西,油盐酱醋、锅碗瓢盆……
数量不多,样数不少。
当安小六把新买的铁锅和自己厚着脸皮向铁匠索要的“添头”,一把烧菜用的铁勺倒扣在板车上时,狗哥终于问道:
“姊姊,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又是锅又是碗,还有一小袋大米和豆子,想到姊姊昨天还买了一个麻袋,用来装林子里薅来的野菜(干),狗哥心里充满了疑惑。
“这还看不明白?当然是烧菜做饭了。”
“可咱们不是有钱了吗,去店里吃不好吗?”
狗哥觉得去店里吃就极好,想吃什么点什么,还有茶水可以喝,店小二的态度也好,不会像之前在侯监集见到的那些人一样凶巴巴的驱赶自己。
“不能总去店里吃,钱就那些,用光了就没有了,”安小六想了想又补充道,“否则不等你找到妈妈,咱们又要露宿街头了。”
安小六有些感慨。
作为一个乞丐,她已经好多天没有要饭了,这可真是职业生涯的头一遭。
想想人生真是瑰丽而曲折,她脑子里住了一个叫“富贵儿”的系统,身边还多了一个叫狗哥的小孩,原本打算平心静气迎接乞讨行当第二个黄金期时,她居然要转行了!
对安小六想法一无所知的狗哥,在听到露宿街头后,果断放弃了去店里吃的想法:
“我听姊姊的,咱们就不去店里吃了。”
下午,安小六又从一家文房店里买了便宜的笔墨纸砚。
她对狗哥说:“待会到了住的地方,你告诉我你妈妈的样子,我看镇上人不少,兴许有见过你妈妈的。”
狗哥被巨大的惊喜砸晕了头:“不去凤阳了吗?”
“凤阳还是要去的,”安小六垂眼说,“因为有了纸笔,现在就可以画像。”
事实上,在得知男孩之所以沦为乞丐是出来找失踪的妈妈,安小六就曾求助过系统“可否帮忙寻找狗哥的母亲”。
系统当时回应说“距离太远,无法锁定目标”。
安小六心里是有些庆幸的。
因为狗哥的母亲听起来真不像什么好人。
她对狗哥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出“正常人”的范畴,听起来就是一个恶毒的女疯子,偏偏狗哥对母亲满怀憧憬,每每提到母亲眼睛都是亮的,让安小六于心不忍。
就算狗哥的母亲真有什么问题,谁能忍心阻止一个孩子去寻找他的妈妈呢?
安小六还是决定帮这孩子一把。
果然,听到安小六现在就可以帮着画像,狗哥眼睛亮晶晶的:
“太好了,姊姊,我们现在就去找客栈。”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两刻钟后,邸店里的安小六呆滞放下笔。
她按照狗哥的描述如实绘出他母亲的模样。
和想象中不同,那是一个样貌极其丑陋的女人。
和狗哥秀气的眉眼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
“狗哥,这——”
“哇,姊姊好厉害,”狗哥迫不及待抽出安小六所绘的画像,“真像啊,这就是我妈妈。”
男孩反复端详着母亲的画像,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妈妈了,还有阿黄,”狗哥声音沮丧,片刻,他抬头看向安小六,“姊姊……”
他的目光透着对这幅画的渴求,嘴巴却像是被线缝上了一样,不肯说出一句索要的话。
安小六有些奇怪,她这段时日与狗哥相处,发现这孩子在为人处世上有巨大的欠缺。
“想要?”安小六看着男孩问道。
男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安小六伸手将男孩拎到自己面前,平静地说:“喜欢就说出来,你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
“不能向别人要东西,”狗哥摇摇头,“我不能求人的。”
“这是为什么?”
狗哥抿了抿嘴,说道:
[“我妈妈常和我说‘狗杂种,你这一生可千万别求人家什么,人家想给你,你不用求自然会给,人家不肯给,你便是苦苦哀求也是无用’。
“我妈妈吃香甜的东西,倘若我问她要,她非但不给,还会狠狠打我一顿,骂我‘狗杂种,你求我干甚么?干什么不求你那个娇滴滴的小贱人去’……”]
小少年眼中露出些许受伤的神色,随后又坚定道:“我是绝对不会求人的。”
“原来是这样啊,”安小六不动声色说,“那个‘娇滴滴的小贱人’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
狗哥一脸茫然。
虽然心生不满,安小六却没有指责狗哥的妈妈,而是说:
“你妈妈说的有道理,人活在世上确实要有骨气,不过凡事都有例外,狗哥你看,我用钱时会向你要,你有觉得我很讨厌吗?”
“姊姊当然不讨厌,姊姊对我很好,给我饼吃、不让我挨打、会背我还带我找妈妈,晚上又给我讲故事。”
狗哥一口气讲了一大串安小六的好,语气坚定毫不犹豫。
安小六心里很高兴,嘴上却说:
“这样就对了,任何事情都不能生搬硬套,咱们俩相处不讲究那些,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就像我想要什么都告诉你一样,这不是求人,这是坦诚。”
“可是、可是……”
狗哥被安小六绕晕了,潜意识里他还是认为要听妈妈的话,但又觉得姊姊说的也有道理。
这段时间姊姊确实是要什么说什么,他好像也没觉得这种说话方式有什么不好。
“你不理解咱们可以慢慢来,画像你先收着,待会我另画一幅,你可以给我多讲点你小时候的事情,我帮你画下来。”
安小六没有继续给男孩灌输大道理。
因为道理这东西不是讲出来的,言传身教比滔滔不绝可管用太多了。
不知不觉,月亮缺了又圆。
夜晚下了一场大雾,原本在邸店里睡觉的狗哥肚子饿了。
邸店与客栈不同,环境差也不提供吃食。
狗哥揉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想到包里还有几个馒头,准备拿出来吃。
隔壁两侧的屋子传来男人们惊天动地的呼噜声。
狗哥蹑手蹑脚地爬起来,不想打扰地上熟睡的姊姊。
岂料狗哥刚下床,熟悉的声音响起:
“唔,狗哥?”
狗哥吓了一跳:“姊姊,吵到你了?”
他发誓自己动静已经很小很小了,可姊姊睡觉太轻了,一点声音都会将她吵醒。
“没有,是饿了吗?”狗哥听到安小六困顿的声音。
“唔,是。”
狗哥揉了揉干瘪瘪的肚子。
就在这时,姐弟俩闻到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
那股味道是……
“炒栗子!”
狗哥和安小六异口同声地说道。
黑暗的房间中,安小六舔了舔嘴:“狗哥,想不想吃糖炒栗子?”
“想!”
“走,咱们出去买点!”
“嗯!”
姐弟俩轻快地走出房间,离开邸店。
这个时间已经很晚了。
夜色凄迷,浓雾笼罩。
远处走来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人,她穿着满是补丁的青色衣服,弯着腰,身体就像一座拱桥,手里提着一个很旧的竹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很厚的棉布。
“糖炒栗子,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十文一斤,糖炒栗子,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十文一斤……”
她苍老的声音在黑夜中就像老旧的风箱,颤巍巍的,带着岁月的痕迹。
“姊姊,我们帮帮她吧,那个婆婆好可怜呢。”狗哥小声说。
“那就买两斤吧,咱们没有那么多钱。”
“嗯,”狗哥重重点头,“姊姊,那我去买栗子了。”
“去吧。”
安小六拍拍狗哥的背,看着男孩一路小跑来到老人面前:
“婆婆,我要两斤糖炒栗子。”
“好嘞!”
狗哥捧着两个纸包,里面是热乎乎的炒栗子。
“姊姊,吃栗子,是热的。”
狗哥从纸包里拿出一枚栗子递给安小六。
安小六接过栗子,手指轻轻一捏栗子壳就碎了,就在她准备将栗子放在嘴里时,忽然顿了一下,随后很自然地从男孩手里接过热腾腾炒栗子:
“我拿着吧。”
她抬头看向不远处满身补丁的老妇人,颔首微笑,从袖子里拿出一方手帕,又捏了几枚炒栗子,栗仁放在手帕里裹了一下,连手帕一同递给狗哥:
“不是饿了吗,你吃这个,姊姊栗子剥得快,一会儿再吃。”
狗哥拿起一个热乎乎的栗子仁飞快放进嘴里:
“好甜的栗子,姊姊,好好吃,姊姊也吃!”
黑夜里,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
远处卖栗子的老妇人没有走,她站在原地,仿佛在等客人们的反馈。
男孩递给安小六一枚栗子仁,安小六放在嘴里,当着老人的面吃下了那个炒栗子。
老妇人笑了,她爬满皱纹的脸上笑容竟然显得很狰狞。
“走吧。”安小六对男孩说。
“唔?去哪儿?”
“回邸店啊。”
“哦。”
无事发生,姐弟俩好端端的来、好端端的走。
老妇人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这姐弟俩下盘虚浮,摆明是没有武功的普通人……想着,她拿起篮子里一颗糖炒栗子毫不犹豫地放在嘴里。
“砰——”
老太太的篮子掉在地上,里面的糖炒栗子撒了一地。
她先是口吐白沫,白沫又很快变成了血沫。
和她猫头鹰绣鞋一样红的血沫。
【一个卖毒栗子的熊姥姥。】
【一个死掉的公孙兰。】
安小六听着系统陆陆续续的提示音,忍不住道:
“富贵儿,你好像从来没有评价过我诶,你觉得我是什么?”
【“一个扮猪带小孩的穷鬼。”】
安小六和狗哥正准备离开邸店,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天南海北的口音,魔音般灌入安小六和狗哥的耳朵里。
“俺滴那个亲娘欸,老天爷开眼,熊姥姥居然被自己滴栗子药死了……”
“真的是熊姥姥?”
“那可不!”
听到“栗子”,狗哥不安地扯了扯安小六的袖子:“姊姊,他们在说栗子。”
外面那些人七嘴八舌讲着一个叫熊姥姥的人用毒栗子害人。
小少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肯定。
安小六按住男孩的肩膀:“不用惊慌,死了一个坏人……走吧。”
“唔。”
男孩爬上板车,安小六推着他穿过清晨的薄雾,慢慢离开这个小镇。
晌午的烈日毒辣。
安小六在靠近官道的路边煮饭,板车停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下,男孩折了几片树叶,坐在板车上低头摆弄着什么。
片刻,狗哥举着一顶树叶编成的帽子,兴高采烈跑到安小六面前:
“姊姊看,帽子,给你遮太阳!”
安小六看着那顶颇为精致的树叶帽子,惊叹道:“狗哥还有这样的手艺,很厉害啊。”
她当即将这顶绿油油的帽子戴在头顶,对男孩说:“你也给自己织一顶,大太阳的,可别晒坏了。”
“好的好的。”
狗哥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很快编出了一顶与安小六一模一样的树叶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
这个地方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只有一条笔直直的大路。
安小六用树枝搭了个架子,用晾晒好的野菜、大米、豆子、咸肉煮了一锅稠糊糊的粥。
这粥香极了,很难想象一锅粥居然能发出这样诱人的香味。
狗哥开始还能在坐在板车上摆弄泥人,在粥的香味逐渐散开后,男孩彻底坐不住了。
他像小狗一样凑在锅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锅里的菜粥:“姊姊,什么时候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