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环顿时松了一口气,可惜他这口气并未松太久,呼出来的气就已变成了血。
“你、你——”
杜环捂着喉咙指向楚留香。
“别指他,是我。”
安小六静静望着杀手无情。
杜环晃了两下,人已栽在地上再无声息。
楚留香震惊望着骆驼上的安小六:“你——”
安小六截住了楚留香未说完的话:
“我知道香帅与人为善,总愿给别人留一线生机,但我不愿意。好人一辈子积德行善,做一件坏事就要名声扫地,坏人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们想要悔过就该去地狱的油锅。”
楚留香怔了怔,不由得叹气:“好姑娘,我也没说你什么,你这一通道理砸下来,倒显得我又迂腐又不近人情。”
“你知道就好,”安小六说着,扬了扬下巴指向地上的黑衣人,“那些人似乎有话对你说,你去感化他们吧。”
说完,扭头不再理善良多情的楚香帅。
安小六冷眼旁观楚留香和那些人交谈。
黑衣人居然也是龟兹国的金甲武士, 不过他们的效忠对象不是龟兹王而是龟兹国的新王。
难怪龟兹王不在舒服的王宫待着,非要跑到荒无人烟的沙漠,原来龟兹国发生叛乱,龟兹王是带着一家老小出来逃命的。
这些金甲武士因为没想到楚留香会饶过他们的性命, 除了涉及本国的秘辛闭口不言, 其他问题都很配合。
安小六因此知道杜环和“龙游剑”吴家兄弟都已经暗中被别人收买, 龟兹国有个高官是个名叫吴菊轩的汉人,杜环以“瘟姬杀人如麻,从来不留活口”为由, 忽悠这些武士随他追杀安小六。
被一个以心狠手辣著称的家伙用“杀人如麻”这个词形容,安小六分外愤慨。
她从腰后抽出那根木棍,搜罗走杜环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若非楚留香制止,她还想扒掉杜环的衣服让他在沙漠里晒成肉干, 我让你造谣、我让你诽谤……
然后……安小六看到金甲武士们惨白的脸。
安小六面无表情说:“不要误会,我不是什么坏人……”
她友好地笑了笑:别慌,不是针对你们。
可惜,武士们并不能接收到这样的友好, 他们看起来快哭了。
瘟姬果然是个恐怖的女人, 她不仅杀人,她还鞭尸!
黄昏, 太阳的威力逐渐变弱。
晚霞灿烂,炎热的沙漠终于有了一丝人间的气息。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
苍穹繁星点点, 石驼安抚着骆驼, 安小六在沙丘后面点火煮肉,楚留香则冒着风沙搭帐篷。
沙漠寒风肆虐, 楚留香想要凭一己之力对抗大自然的神威无异于以卵击石,安小六看着东倒西歪的帐篷和灰头土脸的楚留香幸灾乐祸笑起来。
“劳驾安姑娘过来搭把手吧。”
楚留香无奈道。
安小六看够了笑话,在石驼后背上写了几个字,起身向楚留香走去。
不一会儿,帐篷搭好了。
楚留香将骆驼上的东西搬进帐篷里,安小六负责看锅。
夜更深也更凉了,冷风阵阵,锅里的食物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楚留香喝着酒,安小六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将蜜瓜切成四块。
只有三个人,蜜瓜准备了四块,碗也拿出了四个,锅里还有一人份的炖肉。
安小六把一块木瓜分给楚留香:“那个人已经跟我们很久了。”
楚留香叹气:“我也犹豫了很久,我以为你不会想管这些事的。”
“有你在我为什么要管。”
安小六反问道。
楚留香脸颊一红,明知道安小六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还是忍不住多想。
安小六是个记仇的姑娘,因为楚留香无意间的眼神冒犯了她,她这一路都在阴阳怪气叫他“楚大侠”、“楚菩萨”,还问他是喜欢住南少林呢还是北少林。
楚留香只能庆幸这姑娘没让自己服下那个“三尸脑神丹”,想到一路放屁羞愤欲死的小胡,楚留香觉得自己要是有那样奇特的经历,大概一辈子也无法忘怀。
“那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叫他过来。”
楚留香三两下吃掉那块甜滋滋的蜜瓜,施展轻功潜入暗夜之中。
只是两个瞬息,远处响起一声惊呼,又过了一会儿楚留香带着一个面色苍白、满脸病容的男人来到安小六面前。
安小六望着对方腰间的佩剑,微微一笑:“王公子。”
“瘟姑娘。”对方一脸惭愧。
安小六的笑容僵住了。
对方也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改口道:“瘟、安姑娘。”
安小六假装没听到。
楚留香借着酒壶掩饰自己唇边的笑容:“跟了一路你也累了,坐下火边烤烤吧。”
“多谢公子。”
来人嗫嚅着嘴唇说道。
这个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龟兹王宴会上被富贵儿评为“一个隐姓埋名的江湖人”的王冲。
安小六拿起瓷碗给王冲盛了满满一碗羊肉又递给他一张薄饼。
“谢谢安姑娘。”王冲讪讪地说道。
这一次他终于叫对了安小六的姓氏。
王冲坐在石驼身边和楚留香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比起楚留香,王冲好像更关注石驼,他虽然一句话都没有和石驼说,但两人之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许久。
或许石驼和王冲本来就是旧相识。
否则也无法解释救命恩公姬冰雁都无法靠近的石驼,却愿意让王冲坐在他身边。
安小六忍不住戳了戳富贵儿:这个王冲和石驼究竟是什么关系?
【“检测中……石驼,皇甫高;王冲,柳烟飞……华山派同门师兄弟。”】
原来如此。
安小六瞬间了然。
夜愈发深了,篝火还未燃尽。
早睡早起的安小六正准备漱口回帐篷,忽然一张软软的毯子搭在她的身上。
安小六回头看到表情奇奇怪怪的楚留香。
王冲的眼珠在二人之间反复游移,病恹恹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安小六目露疑惑,但想到楚留香做事向来有他的目的,便裹着毯子低下头。
楚留香说:“去帐篷里吧。”
安小六点头,选择配合楚留香。
帐篷里是黑的。
灯在包袱里没有拿出来。
安小六站在帐篷的门帘后,用那根戳过石观音的枯枝撩开帐篷布帘,望着帐篷外不远不近的师兄弟。
他们师兄弟应该许久没有见面了,王冲,不,应该是柳烟飞非常激动,他甚至放松了警惕抓住石驼的手,激动的情绪溢于言表。
感受到从后背传来的温度,安小六轻声问:“你想做什么?”
这个姿势太暧昧了,好像伸手便可将女孩揽在怀里。
原本心无杂念的楚留香觉得喉咙有些干,声音也变得喑哑低沉:“难道你没看出来,王冲认识石驼。”
“看出来了。”
“王冲武功不弱,昨天宴席上五人中他功夫最好。”
“然后呢?”
“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们是谁吗?”
安小六觉得耳朵有些麻又有些痒,她揉了揉耳朵,手背不小心擦过楚留香温热的唇。
气氛一下子变得危险又迷醉,安小六感受到男人刻意控制却愈发清晰的呼吸,沉默片刻,选择说出部分真相:“他们是华山派弟子。”
“你怎么知道?”楚留香失声问道,暧昧瞬间冲得无影无踪。
安小六无法解释富贵儿的存在,只得说:“我就是知道。”
楚留香顿时哭笑不得:“好吧,既然是华山派弟子,待会我去问问他们。”
“嗯,你去吧。”安小六干脆利落地说。
楚留香却不动了,他站在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安小六奇怪地扭过头:“不是去找他们吗?”
还待在帐篷里做什么?
“你不担心?”
黑暗中,楚留香的态度有些奇怪。
“担心什么?”安小六反问。
“担心我遇到危险,担心他们恼羞成怒伤害我?”
“……你是楚留香。”
难道你的名声那么大都是吹出来的吗?
“楚留香就不会遇到危险了吗?”
楚留香幽幽说道。
他觉得这姑娘有些薄情,她好像从未关心过自己。
“你送了姬冰雁暗器,平时和胡铁花有说有笑,可这一路护着你的都是我,我什么都没有。”
楚留香心里酸溜溜的。
“暗器之王”在黑市上价值千金,安小六自己穷得叮当响,却把珍贵的暗器送给了萍水相逢的姬冰雁。
甚至可以说,安小六越是囊中羞涩越显得那份礼物珍贵。
莫非她对老姬有好感?
安小六实在搞不懂楚留香犯了什么病,便直接问富贵儿:他怎么了?
富贵儿发出刺耳的尖叫:【“他吃醋,他嫉妒,他不给钱还无理取闹!”】
我明白了。
安小六转身,漆黑的帐篷里她看不清楚留香的样子,只能借着远处的篝火依稀看清他的轮廓。
扑通扑通扑通。
楚留香觉得心脏狂跳。
她这是要做什么?她是准备踮起脚亲我吗?她还想要做些什么……我、我该如何拒绝她?
“你喜欢我。”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帐篷里,安小六的声音清冷的就像一阵风。
楚留香尚未反应,脑子里的系统已经炸开了:【“啊啊啊,不要讲出来啊,你个大傻子!”】
楚留香一愣,在心脏疯狂震动中他的头脑反而冷静下来:“是。”
他索性承认了,这种事本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觉得姑娘……很可爱。”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以此掩饰自己的赧然。
安小六点点头:“嗯,我也觉得。”我一直都很可爱。
她从腰间取出火折子。
借着火折子一点点的星火,安小六拿出包袱里姬冰雁准备的水晶灯。
灯盏点亮后,水晶片会折射漂亮的光,仿佛有星河洒在帐篷中流淌。
楚留香望着趴在地上铺毯子的安小六,不可思议道:“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要说什么话呢?”
安小六回头看着他。
楚留香噎住了。
他也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他不信这姑娘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可安小六偏偏不说。
是不说还是无话可说?
楚留香开始后悔自己冲动之下直接表明了的想法。
片刻,铺好毛毯的安小六重新站起来。
在水晶灯营造的温柔星光中,她一步步走向楚留香。
楚留香的心跳又一次骤然加速,比前一次更强烈也更火热。
“你……”他喉咙发干。
安小六静静望着他。
楚留香不断提醒着自己不要上当,这姑娘恶劣的很,她一定又要戏弄你了。
就像她给胡铁花吃那个狗屁“三尸脑神丹”,又比如她这一路都在阴阳怪气叫自己“楚菩萨”。
楚留香揉着鼻子,心里却有那么一点不甘。
“你为什么总是揉鼻子。”
安小六好奇地问道。
她深琥珀色的眼睛漂亮的不可思议。
楚留香拒绝再上当了,他大声说:“这与你无关。”
“是这样比较英俊吗,”安小六笑了,“你揉鼻子的样子也很可爱。”
“咳,”楚留香不好意思地避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我经常揉鼻子是因为鼻窦天生和别人不同,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治不好。”]
“不会难受吗?”安小六好奇地问。
作为一个用毒的人,她的医术也很好,她总对各种各样的病症感兴趣,同一种毒用在不同的人身上反应也不一样。
[“我练了一种特别的内功,可以通过皮肤呼吸。”]
“这样啊,”满足了好奇心的安小六果断赶人,“你可以去找石驼和王冲了,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她钻进厚毛毯里,在楚留香愉悦与心塞中酣然入睡。
第二天早上, 当安小六起床后在帐篷里看到石驼、柳烟飞眼中惊讶一闪而过。
楚留香居然能说动这对骄傲的师兄弟睡帐篷,果真是口才了得。
这对师兄弟睡觉都极浅,安小六只是发出细微的动静,他们便已察觉到了。
安小六冲柳烟飞、石驼点点头, 只身爬出帐篷。
天灰蒙蒙的, 天上还能看到星星和月亮。
这个时间的沙漠依然寒凉。
安小六拿着枯树枝在沙地里东戳戳西戳戳。
半个时辰后, 她开始在篝火前用匕首麻利的处理着一条毒蛇。
柳烟飞见到了安小六抓蛇的全过程,瘟姬仅用了三根针就将蛇固定在一棵枯死的老树上。
她甚至用一根枯枝捅了一个蛇窝。
安小六说:“不要小瞧这根枯枝,它戳过毒蝎子, 也捅过石观音。”
柳烟飞摸不清楚这是玩笑还是真的,只能干巴巴地赔笑。
安小六手中动作一顿,抬头定定望着柳烟飞:“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柳烟飞怔了怔,最终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他羡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安姑娘,这样的意气奋发他也曾经有过。
昔年华山派年轻气盛的“神龙小剑客”柳烟飞, 在岁月的蹉跎中成为两鬓银白的中年人。
而名满天下的“华山七剑”之首,“仁义剑客”皇甫高也成了半个废人。
命运将活生生的人折腾成凄惨惨的鬼,石观音虽然死了,可他们却再也找不回年轻时的自己。
太阳渐渐升起, 沙漠温度逐渐攀升。
这样的烈日照得人精神恍惚, 若非队伍里少了姬冰雁和胡铁花等人,绿洲里美丽的公主和卷毛龟兹王仿佛是大家共同的幻觉。
碧蓝的苍穹, 一望无际的沙漠。
安小六眯起眼睛望着天空盘旋的鹰:
“有没有发现,这一带的鹰很多啊。”
楚留香回头望着用头巾裹住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孩。
明明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 这姑娘表现的却像不知情一般。
楚留香自认长得不差, 可安小六在自己面前既没有扭捏也没有羞涩,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她今天也没有梳头发……
这既让他庆幸又失落。
“可能是石观音养的,”柳烟飞代替石驼说,“我师兄说石观音养了许多鹰。”
“真是死了都不消停。”
安小六嘟哝了一声,却没有做多余的举动。
我的针很贵,毒也很贵。
只要这鹰不来对付我,我肯定不会对付这只鹰。
温度不断攀升。
临近晌午,沙漠已热到到让人晕眩的程度,安小六拿出她所剩无几的甘草薄荷粉混进了羊皮水袋里,又将水均匀的分给每一个人。
她耷拉着脑袋,炎热让她的意识逐渐浑浊,忽然,住在安小六脑子里的富贵儿发出一声尖叫:
【“前方出现二十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安小六倏然睁开眼睛。
手已经摸向了袖子里的孔雀翎。
石驼倏然拔剑,察觉到什么的柳飞烟纵身一跃立在了骆驼上。
死一般的寂静。
一、二、三。
只见前方钻出一群身穿劲装的黑衣人。
他们提着刀,装束与木屋中那些石观音的属下一般无二。
“是石观音的走狗,”柳烟飞厉声道,“香帅,你保护安姑娘。”
不用他说,楚留香已经跳到了安小六的骆驼上,安小六也不轻,楚留香居然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片刻,柳烟飞、石驼已与那些黑衣人打了起来。
安小六盯着那些双眸充血的黑衣人看了一会儿,对护着自己的楚留香说:“别管我,快去帮忙。”
楚留香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你保护好自己。”
转瞬已加入战局。
这些黑衣人的表现与当日彭一虎他们症状相仿,却有又微弱的不同。
他们看似丧失了神志却又有明确的目的,更要命的是他们身上带着一股必死的杀气,仿佛无论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都一定要杀了目标人物。
楚留香就算夺了这些人的武器,也没有办法让一群疯狗恢复理智。
那些黑衣人就像是失去了痛觉一般,前仆后继的涌向楚留香等人。
眼看他们就要突破封锁来到安小六面前。
安小六抓起一颗石头击向石驼提醒他撤退,同时厉喝:“都让开。”
楚留香一手拖着柳烟飞,一手拽着石驼,一拖二速度竟然不落下风,果然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好轻功。
可惜这个节骨眼安小六却无从欣赏。
她启动了袖子里的孔雀翎,刹那间所有的毒针从金筒中飞射而出,宛如孔雀开屏一般绚烂夺目。
不仅有眼睛的柳烟飞、楚留香,就连双目失明的石驼都感觉到空气中那种迎面扑来的肃杀。
这是何等壮观又何等瑰丽的画面。
“噗呲——”“噗呲——”
弹指间所有黑衣人倒在了地上。
柳烟飞失神地盯着安小六手里的黄金筒:“……这就是孔雀翎?”
这就是保卫孔雀山庄三百年不倒的暗器孔雀翎?
“是仿品。”
确定人都已经死透、不会出现诈尸的情况,安小六才不紧不慢滑下骆驼。
“这要是真正的孔雀翎,你们大概也死了……”
安小六说着,从袖子里拿出磁石,在地上吸来吸去。
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地上那些惨不忍睹的黑衣壮汉死相狰狞,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他们都在想着要楚留香等人的命。
“安姑娘在做什么?”
柳烟飞迟疑地问。
楚留香摸着鼻子,他猜到了却不好直接说出来,只能摇头不语。
安小六抬头说:“我在找那些没用到的毒针。”
柳烟飞惊讶:“是怕毒针刺伤骆驼吗,姑娘考虑的周全。”
“我没想到这些,”安小六诚实地说,“真正的孔雀翎毒针也是纯金的,我舍不得用金子就换成了铁,这样掉在地上的毒针可以吸起来重复使用。”
这个针死贵死贵,安小六卖一辈子粥也买不起二十根。
她把几块磁石丢给柳烟飞和楚留香:“你们也帮忙找找。”
好叭……就帮忙找找吧。
柳烟飞心里对孔雀翎的恐惧在这哭笑不得后续中渐渐消散。
这场刺杀仿佛推开了一扇通向黄泉路的大门。
接下来是无休无止的暗杀。
谋划者仿佛有意针对楚留香,派出来的都是一些丧失理智的疯子。
他们不知疼痛、不知疲惫,所有的目标只有一个,杀了安小六等人。
不过两日光景,所有人的身上都带了血。
疯狂的杀手数量越来越多,因为安小六几人已经逼近了石观音的住处。
血色黄昏。
在经过新一轮的刺杀后,安小六竟然成了这些人里唯一一个还像人的存在。
另外三人都是血淋淋的,宛如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石驼握着手中的剑,在不断的厮杀中,他似乎重拾了一个剑客的尊严和自信。
晚霞漫天,沙漠风吹散了地上浓郁的血腥气,今晚所有人都不能入睡,因为他们要在深夜潜入群山之中的迷谷。
穿过那处迷谷,就是石观音的住所。
可通过迷谷又谈何容易呢。
那个地方错综复杂又铺设了各种机关,稍稍走错一步便是尸骨无存。
今晚,他们只能依靠石驼也必须依靠石驼。
天渐渐暗下来。
繁星满天,安小六、楚留香和柳烟飞跟随石驼来到了一处仿佛是平地而起的石峰。
这里有石驼过往最可怕最恐惧的记忆,根据柳烟飞介绍他曾在这个地方遭受过非人的折磨。
石驼握着剑,手微微颤抖着。
楚留香没有说话,安小六也没有说话。
他们都在等石驼平复心情。
当风向变成石驼记忆中最熟悉的风。
他握紧手中长剑,以剑点地率先走在前面。
山谷邪风肆虐,石驼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慎重。
路愈发崎岖里面的光线愈发黯淡,在进入石峰群后,安小六的眼睛已什么都看不见。
楚留香握着她的手跟在石驼后面。
这一刻安小六心里涌出无限感动,她想到了自己的几位师父。
若楚留香再大个十来岁就好了,她可以认他做父亲……
【“认贼作父。”】
——好吧,还是不认父亲了,我还可以当他爷爷,让他给我养老。
不知走了多久。
石驼忽然停了下来,他趴在了地上。
柳烟飞、楚留香和安小六也随后趴在了地上。
紧接着,安小六听到了富贵儿的提示:
【“前方出现一个还俗的淫僧。”】
【“前方出现一个还俗淫僧的姘头。”】
【“前方出现一个还俗淫僧的姘头。”】
【“前方出现一个还俗淫僧的姘头。”】
一遍遍的“姘头”刺激着安小六的脑壳。
她忍不住抱怨:贵儿,受什么刺激了,反复重复一句话。
富贵儿细声细气说:【“没有重复,不是一个人。”】
安小六:……肾、肾僧。
却在此时,山谷忽然亮如白昼。
一群衣着光鲜的女人簇拥者一个獐头鼠目、样貌清奇的男人,他提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刀,走路的仪态居然很优雅。
安小六冷气倒抽:长成这样佛祖不嫌弃你就很好了,居然还敢还俗!!!
楚留香的眼中却露出了异常的神采:“我早该猜出是你的,无花。”
安小六又一次看向那个丑得很有气度的男人: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妙僧无花”?!
果然是……妙啊。
那个丑得心惊肉跳的男人狞笑着走向楚留香。
他身后那群长相水平参差不齐“姘头”露出了整齐划一的微笑。
那是一种很美很神秘的笑容, 甜美又不失诱惑力,安小六觉得这种笑容有些眼熟,想了又想,她猛然抬头——
这些女人脸上的笑容与神龛上那个装神弄鬼的石观音一模一样!
所以……
无花是石观音的姘头, 他又找了一群像石观音的姘头?!
安小六面露惊悚, 而另一边的无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脱衣服了。
却见他一边走, 一边解开衣领、摘下帽子,薅、薅掉头发……露出一颗灼灼反光的脑袋。
他居然没有头发!
不对,和尚本来就没有头发。
这样想着, 无花抬起了头,他脸上部分地方还粘着一些假皮,但这已经够了,因为安小六看到一张俊美至极的脸。
“哇——”
她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一旁的柳烟飞也是目露惊艳。
无花的美已经超越了性别, 男女通杀,老少皆宜。
无花笑了,他温柔地看向安小六,仿佛安小六就是他最珍视的瑰宝:“这位就是瘟姬姑娘吧, 在下派出一百二十名江湖好手大半折在姑娘手里, 能让瘟姬姑娘满意,是在下的荣幸了。”
安小六自动忽略这句话的前半段, 只回应了后半段:“你确实长得好,你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人。”
“比楚留香如何?”
“他不如你。”
“是啊,他不如我, ”无花微笑, “那姑娘觉得我的武功比楚香帅如何?”
“我不知道。”安小六摇头,“我没有见过你的功夫。”
“那姑娘很快就能见到了。”
无花笑着看向楚留香, 他手中长刀雪亮、杀气腾腾,眼看着就是一场恶仗。
安小六紧张了,柳烟飞紧张了,无花身后那些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紧张了!
然后……
他们聊了起来。
楚留香和无花像乡里乡亲唠家常一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聊天。
他们先从无花的身世开始聊起,楚留香叭叭说了一串,安小六开始听得云里雾里,听到后面才知道石观音和华山派有血海深仇,无花居然是石观音的儿子,他还有一个叫天枫十四郎的父亲,和一个叫南宫灵的弟弟!
“居然一个好人都没有……”安小六小声对富贵儿嘀咕。
【“就是就是。”】富贵儿附和道。
南宫灵当丐帮帮主时,丐帮行事风格倏然转变,犹如土匪一样四处打劫。
上行下效,最后倒楣的还是安小六这种普通乞丐。
一人一系统在无人听到的角落对石观音一家子指指点点。
满门坏蛋!全员恶人!
就这样,楚留香和无花打了起来。
无花手握长刀挥的虎虎生风,只想收割楚留香的脑袋。
这招“迎风一刀斩”极为精妙,楚留香闪来闪去始终无法寻到破解之法,两人身形极快,从空中打到地上、从地上斗到天上,宛如两条上窜下跳的虚影。
无花仗着对地势的熟悉,不断把楚留香往机关处引,楚留香依靠顶级的记忆力记住了无花的落脚点。
二人你来我往,转瞬就是二三十招。
柳烟飞看呆了,无花的姘头们也看呆了,安小六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一个香梨,“咔哧咔哧”地啃。
这香梨水分很足,安小六一口咬下来,空气中还能看到香梨迸溅出的汁水。
柳烟飞难以置信回头看向安小六,紧要关头安姑娘居然在吃东西?!
——安姑娘,你醒醒,这是无花,少林同辈弟子中第一高才,“七绝妙僧”的无花!!
若楚香帅落败我们都要死,你就不能忍忍你那蓬勃的食欲吗?!
柳烟飞忽然涌出“人到中年已经无法与年轻人沟通”的沧桑感。
却在此时,一个身穿红衣的娇媚少女来到安小六面前。
【“一个对你心怀杀意的长孙红。”】
富贵儿揭穿了女孩的来意,安小六啃着香梨,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好吃吗?”少女俏生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