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贺礼一连两次都被人破坏,明眼人都看出有人故意为之?,本来?今日是太后的大喜日子,这么一闹,喜全都没了,只剩下愤怒和尴尬。
众人都不敢开口,也无人敢去看庄懿太后的面色。
即便庄懿太后脾气再好,此刻也定会怒火中烧。
萧元宸目光一扫,冷冷看向在坐所有人:“今日是太后娘娘的大吉日,应该和和美美,欢喜幸福。”
“你们?可?明白?”
萧元宸开了口,众人立即起身,躬身行礼:“是。”
萧元宸这才看向庄懿太后:“母后,之?后还有九天仙女舞和清平乐,以及南乐司准备的杂戏。”
此时,萧元宸的声音恢复如常。
他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了庄懿太后手边:“今日是您的寿辰,是大喜的日子,咱们?先高兴。”
“其余事,稍后再议。”
萧元宸语气平和,态度恭敬,从来?都是那幅孝顺的模样。
他的态度让庄懿太后的面色稍霁,眼眸中的沉寂也慢慢消散。
“有皇儿在,母后什么都不怕。”
庄懿太后抬眸看向萧元宸:“你才是母后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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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一声令下,之?后的宴会大家都是高高兴兴的,谁也不敢摆脸子。
方才那一场插曲仿佛过眼云烟,一瞬消失在金沙湖碧波涛涛之?中。
随着丝竹声动,衣袂翩然,厅堂中觥筹交错,湖上风波不停。
船上挂着的纱幔随风飘摇,一串串如意结荡出红云,摇动了下面串着的铜铃。
叮铃,叮铃。
铃铛声清脆悦耳。
闹着,笑着,人人都那么开怀,都在祝福太后娘娘长命百岁。
没有人再提寿礼,也无人再说闹剧,所有人都围在太后身边,恭维话说个不停。
正午时分,船舶靠岸,宫人们?陆续送上宴席,自?是珍馐佳肴,盘碗精致。
沈初宜看着眼前的红烧蹄筋,有些眼馋,不过舒云不敢叫她多吃,只给夹了一筷子。
沈初宜难得同舒云撒娇,期盼地看着她。
舒云无奈叹了口气。
“小主,真不能多吃,鹿蹄筋性热,怕您上火。”
沈初宜遗憾地垂下了头。
舒云倒是知道?如何哄她开心,立即把透着凉气的杏仁豆腐送到她手边。
“但是今天可?以吃一碗冰碗。”
沈初宜一下便笑了。
等用过了午膳,沈初宜就告退下去更衣。
她顺着走廊往里走,来?到最后一间更衣房,简单洗漱更衣之?后,便从房间出来?。
往前走是虚伪的厅堂,往后去则是宽阔的甲板。
沈初宜思忖片刻,还是同跟着伺候的小宫人道?:“回?去若有贵人问,就说我有些胸闷,出来?吹吹风。”
借着怀孕的风头,能躲过好多闲事。
小宫人福了福,立即退了下去。
沈初宜扶着舒云的手来?到甲板门前。
守门的小黄门行礼,很麻利地给她开了门,另外道?:“小主一会儿记得站稳,若是要靠近船缘,请务必抓好绳索。”
贵人们?都喜欢看风景,宫人又不好拦着,只能这样叮嘱一句。
沈初宜笑着点头,一步跨出狭窄天地。
外面是一片海阔天晴。
一望无尽的苍穹伸手可?触,天上白云朵朵,阳光晴好。
金沙湖碧波辽阔,方才楼船行驶缓慢,此刻才将将来?到二十?八孔桥前。
双子岛一左一右,在孔桥两侧寂静坐落,在湖面上映衬出一片海市蜃楼。
仿若仙境。
沈初宜一时间有些出神。
她趴在围栏上,仰着头看远方的景色,舍不得错过任何景物。
她看得太过出神,以至于错过了身后的脚步声。
不知何时,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身后,轻轻环住了她纤细的腰。
沈初宜愣了一下,她仰起头,看到了萧元宸垂落下来?的乌黑发丝。
“陛下?”
萧元宸低低应了一声。
沈初宜便轻声笑了:“陛下也胸闷吗?”
萧元宸松开手,把手放到栏杆上,同她的手轻轻挨着。
他把沈初宜整个抱在怀中,帮她挡去了身后吹来?的冷风。
沈初宜往后仰了一下,很自?然靠在了他怀里。
“出来?散散心。”
萧元宸道?。
“你喜欢这里吗?”
沈初宜眉眼含笑,即便此刻萧元宸看不到她娇俏的面容,却?也能从她的声音里感受到喜悦。
“喜欢呀。”
沈初宜道?:“陛下,这是我第一次坐船。”
萧元宸垂下眼眸,看了看她耳坠上莹润的金珠耳铛。
有点素。
萧元宸心不在焉地想着,道?:“不晕船就是幸运。”
沈初宜笑了。
她的笑声随风往前飘,只有几?不可?查的欢喜钻入萧元宸的耳中。
又有点痒。
沈初宜道?:“陛下,睿太后娘娘晕车也晕船吧?倒是失去了很多玩乐机会。”
萧元宸沉默片刻,没有回?答。
沈初宜就自?顾自?地说:“说实话,妾从没看过这么漂亮的风景。”
“十?三岁入宫之?前,妾就生活在家里的小乡村,每日不是打猪草就是洗衣做饭,父亲过世之?后,母亲一个人种地赚钱,养活我同阿
“那时候家里养了两头猪,十?只鸡,阿妹身体不好,每天尽心尽力照顾那几?只鸡,倒是比别家的更会下蛋。”
沈初宜不知道?为何忽然开始回?忆过往。
萧元宸也没有打断她,听她娓娓道?来?。
每当?同她说话,他的心都出奇安静。
所有的喧嚣和吵闹都被排除在外,剩下的只有温柔宁静。
沈初宜道?:“那十?只小母鸡每天能下七八个蛋,阿娘就会取出两个,剩下的攒起来?换酱油和糖。”
“即便只有两个鸡蛋,但我同阿妹也会省出一口,故意放到母亲的碗中。”
“我记得十?二岁生辰那一年,母亲特?地去做了几?天苦工,给我买了一条红发带。”
“一晃神,好多年过去了。”
萧元宸即便再亲民,再知道?如何耕种,再关心民生,也从来?无人同他讲过这样平凡的农家生活。
虽然贫寒,可?听起来?却?母慈子孝,和和美美。
“年少?的时候,我有过很多心愿的,父亲生病之?后,我盼着父亲病好,父亲过世之?后,我又盼着家里富裕一些,早早治好阿妹,让母亲不要那么辛苦。那时候,我的人生里只有赚钱两个字,多余的风景从来?不曾看过。”
“其实家乡的景色很美,我家的屋舍后面就是村里的小杏山,那山上种了好多杏树,每年到了季节的时候,村里人都会一起去摘杏子,一起去卖给镇上的酒楼。”
“其实杏花也很美。”
“可?那时候的我从来?没关心过杏花,只关心能摘多少?杏子,换多少?药钱。”
萧元宸低下头,把下巴放到她肩膀上,头碰着她的。
“觉得辛苦吗?”
沈初宜想了想,摇了摇头。
她这一动,额角就磕在了萧元宸的额角上。
嘭的一声,两人一起愣了。
“噗。”
沈初宜没忍住,还是笑了起来?。
萧元宸也低低笑了一声。
他重新站直身体,手上挪移,慢慢覆盖住了沈初宜的手背。
两个人安静了很久。
萧元宸才说:“你继续说,朕还挺喜欢听的。”
沈初宜倒是沉默了。
她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说这些,可?能风景太好了。”
“后来?我入宫做宫女,一开始是侍奉李贵嫔,”沈初宜顿了顿,同他解释,“现在是德太妃,先帝龙驭宾天之?后,娘娘就去了归隐寺,为陛下和娘娘们?祈福。”
萧元宸道?:“朕记得德太妃,是个很和蔼的母妃。”
沈初宜就笑了。
她道?:“娘娘很好的,我刚入宫什么都不懂,那时候家里贫困,母亲又没学过女红,我连缝补都没学过。”
“那时候衣裳坏了破了,我央求年长的姐姐帮我忙,德太妃有一次知道?了,就让擅长针线的姑姑教?导我。”
“其实我从那会儿才开始学针线,手艺不好,叫陛下笑话了。”
萧元宸没说话,却?握着她的手松开栏杆,往后摸去。
入手时熟悉的荷包。
沈初宜眼睛一亮,声音更欢喜几?分:“陛下戴着呢?”
萧元宸低笑一声,道?:“戴着呢。”
“沈才人费心所做,朕岂能不珍惜?”
他告诉沈初宜:“有时候东西不需要多精美,用心实用就好。”
“你不了解母后,今日所有的寿礼,唯独你送的母后最喜欢,当?时的笑容是不一样的。”
沈初宜有些惊讶。
“真的?”
萧元宸点点头,道?:“真的。”
沈初宜就又笑了起来?。
方才的那场不愉快两人都没提,沈初宜又开始说入宫后的琐事,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她就撒娇了。
“妾累了,咱们?回?去吧。”
主要是两个人一起出来?太久,若是让旁人知道?,还不知如何想。
沈初宜都是不怕旁人说闲话,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来?畅春园是过来?避暑开心的,不是过来?找事的。
若想斗,回?宫再说,畅春园先玩高兴才好。
萧元宸扶着她转过身,垂下眼眸看她。
“陛下?”
沈初宜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比金沙湖的湖水还要明亮。
当?真是月貌花容,风姿绰约。
尤其是那双染着笑的眼眸,自?是清眸流盼,明眸善睐。
萧元宸很喜欢沈初宜的这双眼。
在她坚定的眼眸里,他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脆弱和恶意。
萧元宸低下头,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个轻柔的吻。
楼船随波荡漾,一如人心。
沈初宜面上绯红,她浅浅闭上双眸,似乎沉醉在这温柔乡里。
萧元宸轻轻抱了一下她,道?:“回?去吧。”
两人来?到门边,便看到姚多福欲言又止。
萧元宸瞥了一眼,姚多福倒是没有多话。
待回?到楼船中,厅堂里依旧歌舞升平。
这会儿换了杂戏班的伶人在表演,瞧着是彩球舞蹈,十?分精彩。
庄懿太后很喜欢看杂戏,今日这一出是新排的,众人都看得很认真,时不时爆发掌声。
待最后绣球高高坠落,稳稳落在伶人的怀中,太后娘娘便笑道?:“好!”
伶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材柔软细瘦,她同太后行礼,声音清脆:“谢娘娘称赞。”
太后一挥手,她身边的钱掌殿就道?:“太后娘娘赏赐银二十?。”
那小伶人高兴坏了,跪下给太后磕头。
“娘娘大慈大悲,长命百岁。”
太后愣了一下,大家伙儿一起笑了起来?。
这一场千秋宴,就在其乐融融的气氛里结束了。
楼船回?到听涛阁,定国公府众人依次上前告退。
定国公府的人时常能入宫看望太后,她也并?未多依依不舍,勉励了几?句就让人走了。
等定国公府的人一走,太后就让人把几?位皇嗣带了下去。
听涛阁中,就只剩下太后皇帝和一众妃嫔。
出乎沈初宜的意料,庄懿太后并?未把今天的事情压到明日,甭管今天是什么日子,她都想速战速决,绝不拖延。
果然,等人都走了,庄懿太后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不见。
她冷声道?:“德妃,怎么回?事?”
第59章
庄懿太后当了二十多年皇后,又做了四年太后,她但凡收起笑容,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就?相?当慑人。
她这话一开口,德妃面色刷地就?白了。
别看平日里?德妃端庄稳重,一副尊贵持重的模样,此刻在庄懿太后面前,也?多少显得稚嫩。
她甚至难得慌张了一下。
德妃忙站起身来,犹豫片刻,还是道:“是臣妾管宫不力,请太后娘娘责罚。”
沈初宜看到,德妃嘴唇都白了。
但沈初宜也?清楚,她嘴里?说?着?认错的话,心里?大概还是委屈的。
若是往常,宜妃一定要落井下石,不过她倒是知道自家姑母的性子,此刻倒是没敢开口,只坐在那吃茶。
庄懿太后慢慢抬起眼?眸。
她生得很美,即便已过不惑之年,即将登入知天命的年岁,也?依旧美得夺魂摄魄。
那是多年荣华富贵,权力巅峰蕴养出来的气魄。
只是年岁上来之后,她身上更多的是慈祥和温和,冲淡了她艳丽夺目的五官。
此刻这一眼?,简直锋芒毕露。
德妃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沈初宜能感?受到,在场众人都放轻了呼吸,显得有些?害怕。
而萧元宸依旧在淡然吃茶。
庄懿太后的确比恭睿太后温柔和善,可她发脾气的样子,在场众人却还是第一次见。
这让诸位宫妃心里?都上了警铃,提醒自己以后要更恭敬。
庄懿太后定定看向德妃,这才?开口:“之前芙蓉园白选侍遇险,哀家念你头次办这样大的差事,会有疏漏也?情有可原,便没有严加训斥。”
“只不过才?一日,宫宴就?也?出了事。”
庄懿太后声音平静淡然,似乎并不生气,可众人却却都屏息凝神,一字一句仔细听讲。
“哀家有幸得先帝恩赏,统御
六宫二十载,说?句不好听的,那些?手段阴司,哀家早就?见怪不怪,不过是佛像染血,寿礼被污,这是多大的事啊?”
庄懿太后甚至轻笑一声:“最?起码,动手的人没杀人放火,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几句话庄懿太后说?得轻描淡写,但沈初宜听来却毛骨悚然。
她这是在意有所指。
萧元宸安静坐在龙椅上,他垂着?眼?眸,面上是一贯的平静淡漠。
似乎庄懿太后所说?并无不妥。
庄懿太后也?不去看他,只淡淡扫视众人。
“德妃,无论旁人用什?么手段,无论生了什?么样的心思,归根结底,还是你管宫不力,若是你治下严厉,宫人皆臣服与你,又有谁敢助纣为孽,甘愿拿性命冒大不韪呢?”
沈初宜倒是没想到,庄懿太后今日手段凌厉,并非是要详查动手破坏寿礼之人,她来势汹汹,一股脑冲德妃发来。
德妃管宫两载,这两年宫里?平平顺顺,德妃名声也?越来越好,加上大皇子活泼健康,宫中的许多人就?动了心思。
人人都喜欢从龙之功。
巴不得自己就?是推举陛下上位的那个人。
谁不眼?红定国公府,谁不羡慕成国公府,如今再看忠义侯府,哪里?还有从前威风荣耀的光景。
可这从龙之功,也?不是人人都能赚到手里?的。
德妃的确年轻,她稍微心思浮动,就?给了其他人可乘之机。
想来,方才?在楼船上,德妃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此刻她虽然面色灰白,却并不错愕惊慌,反而有一种心如死灰的宁静。
庄懿太后倒也?没有把话说?死。
她看德妃嘴唇都白了,倒是叹了口气:“你还年轻,不知道那些?人做起恶来会是什?么模样,哀家也?知你辛苦,可如今这么多是非,哀家若是还轻拿轻放,旁人会如何想?”
“这宫里?的宫人黄门,满宫嫔妃,甚至内外?命妇又要如何看待?”
宫里?就?没有绝对?的秘密。
今日的事情虽有萧元宸开口,不让宫人议论,可总会有风声流露出去。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德妃紧紧抿着?嘴唇,她几乎都要无法呼吸,听到庄懿太后的话,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平日的成熟稳重都被击散。
庄懿太后话音落地,听涛阁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她的话震撼内心,不由扪心自问。
若换了自己是德妃,能做得更好吗?
答案是否定的。
且不说?她们尚无管宫的经验,便是有,也?无法面面俱到。
优秀如德妃,也接连栽了跟头。
庄懿太后见德妃眼?底都红了,这才?叹了口气:“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哀家知道你很努力,也?很勤勉,可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
庄懿太后这一手欲扬先抑打了个措手不及,沈初宜心里?不由感?叹,庄懿太后才?不愧是管宫多年的上位者,她的一言一语,一字一句,都轻松又干脆地拿捏住了德妃的心思。
即便她要罚德妃,要捧其他宫妃,德妃也?一句委屈也?说?不出口了。
这手腕让人真是佩服。
庄懿太后说?到这里?,倏然看向萧元宸。
“皇帝,如今宫里?宫妃也?多了,四仪之上的高位妃嫔也多,不如就?让大家都搭一把手,一起管理宫事,如何?”
后宫的事,萧元宸从不插手。
他也?从来不会有更多意见,都是让庄懿太后处置。
不过太后还是问了一句,萧元宸也?一如往昔:“母后做主?便是。”
庄懿太后便点了一下椅子扶手,她抬起眼?眸,直直看向德妃。
此刻沈初宜才?发现,庄懿太后即便再如何美丽,也?到了年纪。
她那双眼?眸虽依旧漂亮,却再无年少时的清亮和透彻。
她的眼?眸深不见底,让人看不出深浅。
庄懿太后缓缓道:“德妃,你管宫不力,宫中频出事端,哀家罚你三月俸禄,夺去管宫之职,思过三月,还望你潜心学习,他日重新?振作。”
这个责罚令众人都愣住了。
这些?事能清晰看出,都不是德妃自己所为,说?到底,她才?是那个最?无辜的人。
可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无辜者,但凡没有能力手段,就?要被这深宫吞没。
德妃入宫之后就?一直压过众人一头,她先诞育皇嗣,先升为四妃,先协理六宫。
一切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再往上两步,再踮脚仰望,说?不定她就?能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可偏偏就?差了这一步。
一桩桩小事堆叠起来的,是她脚下的泥沼,那泥沼脏污崎岖,打断了她攀登的路。
这个责罚说?到底,其实并没有那么重。
德妃这样的宫妃,本来就?不靠俸禄过日子,管宫之职被夺,也?不过只有三个月。
可对?于一向顺风顺水德妃来说?,这一个跟头摔得太狠了。
让她一时间竟没能谢过庄懿太后的恩泽。
听涛阁依旧安静,只窗外?微风拂过,簌簌作响。
庄懿太后沉默片刻,重新?抬眸看向德妃。
一向沉稳的德妃落了泪。
她眼?睛通红,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眼?泪婆娑。
她给了最?错误的回答。
她可以悔过、可以惋惜、可以痛恨始作俑者,唯独不能委屈。
她委屈,可是在怨恨责罚她的太后?
长信宫中,哭都不能随便哭,得找准时机,以最?完美姿态落泪。
庄懿太后微微蹙起眉头。
倒是萧元宸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开口:“德妃,还不谢恩?”
德妃如梦初醒,她哆嗦了一下,手忙脚乱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
这一次,她直接跪倒在地。
“谢太后娘娘训斥,臣妾明白娘娘的慈爱之心,定好好悔过,他日不会再犯。”
她说?着?,一个头磕下去,咚的一声,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反应还算快。
沈初宜替德妃松了口气。
果然,庄懿太后的神色好转。
她声音也?柔和下来:“起来吧。”
等?德妃重新?落座,庄懿太后的眼?眸就?慢慢在各位妃嫔身上扫过。
德妃没了管宫之职,最?高?兴的要数宜妃。
除此之外?,众人倒是都还算沉稳。
太后不悦地看了一眼?有些?喜形于色的宜妃,垂下眼?眸思忖片刻,忽然开口。
“步充容进?退有度,孝顺贤德,着?升为从五品昭媛。”
说?着?,太后目光落在萧元宸身上,见他对?自己点头,才?继续说?下去。
“杨充容恭顺持重,温纯贤良,着?升为六品婕妤。”
太后没有停顿,继续道:“卫宝林聪慧机敏,着?升为正七品才?人。”
太后说?到这里?,又去看萧元宸:“皇帝,你意下如何?”
太后给诸位妃嫔晋封时,萧元宸神色一直淡淡的,等?到太后问这一句,他才?淡笑道:“母后做主?就?是。”
话音落下,被晋位的三名宫妃才?一起起身,感?谢太后和皇帝的封赏。
算起来杨充容和步充容等?人入宫也?有三四月了,她们入宫之后虽也?有恩宠,太后和萧元宸都有封赏,却一直没有升位。
如今无论如何,能得晋升,的确是喜事一件。
沈初宜大约明白为何太后会给几人升位,心里?不由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步充容今日的贺礼颇为用心,杨充容受到无妄之灾,卫宝林两日表现都极好,太后自然放在了心上。
有这些?事情在前,其他宫妃自也?无话可说?。
太后见众人神情都很平静,便满意点点头。
她开口道:“哀家年纪大了,有心无力,妹妹又身体不适,哀家不想让她操劳。”
“如今德妃要思过,协理宫事……”
太后顿了顿,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便由宜妃和耿贵嫔主?理,步昭媛和杨婕妤协理,一起处置宫事。”
“其他妃嫔也?要恭谨自持,谦卑恭顺。”
庄懿太后一锤定音,她冷冷看了一眼?想要开口的宜妃,道:“还望
你们齐心协力,一起位陛下分忧解难,还后宫平静。”
她气势恢宏地道:“都听明白了?”
所有妃嫔一起起身,异口同声:“诺,臣妾谨遵教诲。”
太后非常干脆利落地安排好了宫事。
她也不管各人心思?为何,直截了当道:“德妃,今日寿礼之事是如何安排的?你且说?来?听听。”
德妃面色苍白,神情也有?些恍惚,到底还是维持除了体面,起身?行礼后才开口。
“回?禀太后娘娘,今日呈给太后娘娘的寿礼,是昨日一早就由各宫送至尚宫局的,负责看管寿礼的是尚宫局孙姑姑以及司礼监郑中监,寿礼都很贵重,便由两司一起监管,统一搬运至楼船。”
随着德妃话音落下,面色凝重的孙姑姑和郑中监一起进?了听涛阁,恭敬跪在地上。
沈初宜见过很多次孙姑姑,她是程雪寒的左右手?,这一次来?畅春园,姚多福等人要跟着伺候陛下,程雪寒就留在宫中,由孙姑姑和徐姑姑等人过来?主持尚宫局事。
在沈初宜印象里,这位孙姑姑平平无奇,只有?稳重二字最?适合。
这两个人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跪下之后并未惊慌,也并未哭天抹泪,不等太后询问,孙姑姑就先开口。
“回?禀陛下、太后娘娘,这次寿礼差事由奴婢和郑中监负责,从昨日未时至酉时,陆续有?宫人把各宫娘娘小主的寿礼送达,奴婢们统一检查封存,放入尚宫局的小库房。”
孙姑姑继续道:“今日卯时正,奴婢和郑中监一起监督取出寿礼,直接送上楼船,存放于楼船一楼厢房。”
孙姑姑条分缕析,口齿清晰,让人心平气和。
宫里出事,很少会?哭天抢地,宫人们也多不会?大声哭泣哀求,分辨自身?才是最?要紧的。
孙姑姑显然经验老道。
她说?完,她身?边跪着的郑中监继续开口:“回?禀陛下,太后娘娘,待寿礼都收到之后,小的便同?孙姑姑各派两人看守库房,一宫四人轮值。”
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每一次收到寿礼,奴婢们都是陪着各宫送寿礼的宫人一起进?入库房,放好寿礼锦盒时,都要打开过目才能?封存。”
这个过程听起来?严谨缜密,各宫宫人和尚宫局、司礼监的人一起监督,事情本来?应该万无一失。
整个过程就没给旁人能?动手?的机会?。
庄懿太后倒是抓住了郑中监的意有?所指:“在德妃和杨婕妤之后进?入尚宫局库房的都是谁?”
郑中监躬身?行礼,声音清晰,道:“回?禀太后娘娘,德妃娘娘的寿礼是第一个送到的,杨婕妤娘娘的寿礼是最?后两名送入的,在杨婕妤娘娘之后的是……”
郑中监顿了顿,才开口:“是沈才人。”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是真的没想到,今日这桩事还同?她有?关。
但此事此刻,根本不容许她有?半分闪失,她也来?不及同?舒云对?词了。
这个郑中监,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不过她反应也很快,立即起身?对?上前福礼:“回?禀太后娘娘,妾的寿礼是由宫女舒云呈送,舒云,你来?说?。”
她整个过程都没跟舒云对?眼神,而听到郑中监的话时,舒云也并不显得慌张。
舒云深吸口气,快步来?到堂前,错后半步跪在了郑中监身?侧。
“回?禀太后娘娘,奴婢是申时三刻从桃花坞出发,一路前去尚宫局,到尚宫局时,刚好看到了杨婕妤娘娘身?边的红缨,红缨还同?奴婢说?了两句话。”
“奴婢进?入尚宫局后,先见孙姑姑,孙姑姑引着奴婢来?到小库房前,当时郑中监是在的,”舒云顿了顿,继续道,“郑中监道需要检查勘验,奴婢便被郑中监引着,把锦盒放到架子上,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查看。”
舒云回?答得非常清晰。
“当时除了孙姑姑和郑中监,还有?一名宫女和一名黄门?,若是让奴婢指认,奴婢大概能?认出是谁。”
“查验过寿礼无误之后,郑中监亲自合上锦盒,贴好了封条,奴婢便道谢,告辞出来?。”
“奴婢进?入小库房时间在一刻之内,所行所至皆有?人陪同?,并未接触其余贵重之物,出来?后没有?盘桓,径直回?了桃花坞。”
这一番说?下来?,舒云规规矩矩,沉稳大方?,一点都不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