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姑姑深吸口气,道:“那位药师,说这药有?破解之法。”
“只是那法子?一用,从此往后,无言和阿迷香就再无作用。”
也?就是说,解药只能用一次。
沈初宜坚定道:“姑姑,告诉我?怎么做吧。”
回了永福宫,沈初宜就看到绿桃神情有?些恍惚。
“绿桃姐,怎么了?”
绿桃受惊一般,不敢看她,眼神躲闪。
“无事?,”她勉强笑笑,“把花给我?吧,你去?用晚食。”
沈初宜有?些奇怪,却没有?多问,直接去?了茶水房。
她来得也?有?些晚了。
往常时候,红豆都会在此处等?她,把饭留给她。
宫里的宫人多,一旦回来晚了,茶水房基本上留不下什?么吃食。
红豆和沈初宜两?人相互帮忙,一直这样相互帮衬了两?年。
今日红豆不在,沈初宜以为她有?事?要忙,用了最后一个冷了的豆腐包子?,便直接走了。
她回到卧房,有?些担心红豆,本是想?要去?看一看她,结果?刚一起身,就听到红果?在叫她。
“初宜,娘娘唤你侍奉。”
很难得,丽嫔让她伺候热水。
丽嫔沐浴是非常小心的,平素只有?周姑姑和红果?能近身伺候她沐浴,旁人轻易不得见。
以往都是绿桃侍奉热水,红果?在里面伺候,但今日却叫了沈初宜。
沈初宜有?些奇怪,却也?很规矩,一直低着头送水,不往屏风后多看一眼。
即便绿桃不在,怎么也?应该是岑宫女来伺候,为何会轮到她?
丽嫔沐浴时间很长,前前后后用了六桶水,最后沈初宜累得几乎都要抬不起胳膊,丽嫔才将将沐浴完。
这一折腾,就耗费了一个多时辰。
等?丽嫔终于沐浴完,还对沈初宜说了几句劝勉的话。
沈初宜抖着手躬身行礼:“谢娘娘赏赐。”
丽嫔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刻香,然后才道:“去?吧。”
沈初宜从后殿出?来,一路往厢房行去?。
此刻已过宫禁,各宫都上了锁,非急事?不得外?出?。
往日时候,此刻皆是万籁俱寂,安静悠然。
然而今日,当沈初宜拐入侧厢时,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
她倏然抬起头,却发现侧厢亮着灯。
不知道为何,沈初宜的心中一沉。
她下意识加快脚步,最后甚至奔跑了起来。
宫女不允许在宫中奔跑,但沈初宜已经顾不上了。
当亮灯的那间厢房出?现在眼前时,沈初宜差点从台阶上摔落。
那是红豆的卧房。
听菊站在门口,满脸是泪,极为伤心。
红豆跟听菊住在一起,跟沈初宜隔了五间,她们的厢房很狭小,比沈初宜的厢房少了一扇后窗,却比角房要好得多。
搬来这里的时候,红豆笑眯眯对沈初宜说:“姐姐,这里真好,我?要一直住这里。”
沈初宜脚步虚浮,她一步步来到回廊拐角处,一眼看到了平躺在床榻上的苍白少女。
似已无声?无息。
此时,听菊还在哭:“我?不知道,她因何就死?了。”
早起的时候,红豆还跟沈初宜分吃一个肉龙。
沈初宜呢喃着自语:“红豆?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这样说着,眼泪倾斜而下。
间,泪雨滂沱。
————
听菊吓坏了。
她站在门口,一边哭一边哆嗦。
“她怎么死?了呢?怎么死?了呢?”
宫里最忌讳说生生死?死?的事?情,可这会儿听菊吓着了,已经顾不上那许多。
听到死?这个字,沈初宜心里狠狠抽痛。
但是心疼之余,她却强撑着找回了理智。
上午时红豆还好好的,还同她有?说有?笑,怎么到了傍晚,人就走了呢?
这不可能。
她宁愿相信红豆只是睡着了。
周芳草和红果?站在边上,也?都红了眼睛,红果?勉强镇定,厉声?问听菊:“怎么回事??”
说起来,红豆跟红果?非亲非故。
只不过红豆入宫时,有?人玩笑:“她跟红果?姐都是红字辈,难不成是本家妹妹?”
就这一句玩笑,却让红果?上了心。
红豆这姑娘纯真善良,待人真诚,红果?待她自是不错。
如今见红豆忽然这般,难免伤心,可伤心之余,却强打精神,努力要问个明白。
听菊一开始都没听到红果?的话,直到红果?干脆利落给了她一个巴掌。
“说话啊!”
“我?……”
听菊捂着脸,哽咽地道:“中午的时候,我?们回来午歇,只听说她要去?收拾衣料库房,便没多问。”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我?记得,这差事?是同绿桃姐姐一起做的。”
但绿桃这个人,宫里大家都熟悉,她一贯喜欢推三阻四,拿捏年轻小宫女,这种活计说是分给她,实际上都是手底下的人来做。
听菊顿了顿,眼泪收了些许,似乎是在回忆。
“我?下差之后回来,没见着她,以为她在忙,就自己去?茶水房用晚食,用完了也?没见她来,担心她晚上饿,便给她拿了个菜饽饽。”
听菊这人是有?些小毛病,可待红豆也?挺好。
红果?抹了一把脸:“然后呢。”
听菊面色惨白,她深吸口气,道:“之后,我?就回了卧房。”
“我?回来的时候,见红豆躺在床上,我?以为她累了睡了,就没有?做声?,”听菊一边说,手上就不停颤抖,“我?先去?洗漱更衣,把脏衣服洗了,等?我?回来,红豆依旧没有?动。”
听菊声?音都抖了起来。
“我?觉得有?点不对,就去?碰了一下她,才发现……”
才发现红豆已经没气了。
“当时我?太害怕了,就忍不住跑了出?来,撞到了芳草姐。”
周芳草点点头,对红果?说:“是这样。”
“我?毕竟年纪大,听菊这样说,我?就进去?看了看,发现确实……”
周芳草哽咽一下:“红豆已经走了。”
现场瞬间沉默了。
沈初宜站在廊下,整个人缩在阴影里。
待及此时,金乌早就归家,皎月爬上中天。
明天是个大晴天,此刻月明星稀,满天星斗,皎月如流光。
可这银银洒洒的月色,也?照不到沈初宜身上,更落不进她心中。
明明是夏初暖日,她依旧仿佛活在去?年寒冬。
此刻她终于回过神。
即便痛彻心扉,也?不得不相信了。
相信这个可爱的小妹妹,哭着说想?家,笑着说要原汤化原食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了。
无声?无息地夭折在这金碧辉煌的宫室里。
再过三日,才是她十五岁生辰。
她到底没能熬过这十年,没能出?宫,一家团聚。
在这黑暗里,沈初宜狠狠攥起拳头,让手指刺入手心,刺进她冰冷的心。
沈初宜闭了闭眼睛,轻轻擦干眼底的泪,片刻后,她慢慢从回廊处行来。
众人还沉浸在红豆忽然夭折的痛苦中,没有?注意到沈初宜。
“我?想?看一看红豆。”沈初宜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带着泪意,很轻很柔,却吓了众人一跳。
红果?抬起头,见到是她,叹了口气:“我?跟你一起看看吧。”
红果?说着,吩咐周芳草:“芳草,你去?禀报周姑姑,看怎么处置。”
周芳草擦干眼泪,垂着头匆匆走了。
外?面只剩下听菊,站在夜色里瑟瑟发抖。
沈初宜踏入这狭窄的卧房,没有?任何耽搁,直接来到了红豆身边。
看到红豆面容的一刹那,沈初宜忍不住又落了泪。
红果?也?哽咽了一声?:“这是怎么了,明明好好的。”
沈初宜没有?说话,她一点都不害怕,直接坐在了红豆身边,伸手摸了一下红豆的脸。
此刻屋里点了油灯,照亮了红豆的面容。
她闭着眼睛,神情安详,确实很像是睡着了。
沈初宜轻轻碰触她的肌肤,能感受到手里的冰冷。
红豆确实不在了。
沈初宜深吸口气,她看红果?直接去?了柜子?处,便迅速拨开了红豆的口唇。
红豆的唇色比平日深,这很不同寻常。
拨开之后,只能看到红豆洁白的牙齿,不知是不是因为橘色灯光,她的牙齿有?些发粉。
沈初宜看完唇舌,迅速看了一下红豆攥着的手。
当沈初宜费力掰开红豆的手后,惊讶发现她手里攥着东西?。
那是一颗珠子?。
这珠子?应该是从香囊上拽下来的,上面还有?一小节线头。
沈初宜沉默地把那珠子?塞入袖中,然后继续在红豆身上翻找。
等?红果?从柜子?那边回来,沈初宜已经给红豆整理好了衣襟,重新盖上了被子?。
红果?手里拿着红豆的小包袱。
红豆入宫两?年,刚刚当上三等?宫女几日,她身上没有?攒下什?么银钱,除了三两?银子?赏钱,就是家里刚给她送来的中衣。
那是她母亲一针一线缝的,一年不见,大小却正好。
即便知道宫里有?衣穿,可家里依旧担心。
红果?入宫很多年了,她今年二十五,宫外?没有?别的亲人,只有?养育她长大的姑母。
她如今已是大宫女,再熬几年成为姑姑,在宫里过活比出?宫还要自在。
入宫十三年,她什?么没见过?
可见了红豆苍白的脸,红果?还是落了泪。
“给妹妹把这身衣裳换上吧。”
这是母亲亲手做的,红豆很珍惜,从来舍不得穿。
临走了,总得带点念想?。
沈初宜点点头,两?个人一起给她换衣裳。
宫里头的宫女,死?了就死?了。
除了宫妃会念一声?晦气,便也?只有?朋友会为她哭一场,等?到无数个日夜之后,等?人已入土为安,宫外?的家人才能得知死?讯。
到时候,能见的只有?一个陌生的檀木罐子?。
沈初宜给红豆换衣裳,发现她大腿上磕了一块,现在已经青紫了。
沈初宜只当没看见,红果?也?一声?不吭。
两?个人合力换好衣裳,最后给红豆梳了她最喜欢的双环髻,戴上了她最喜欢的粉色绒花。
“红豆就是好看。”
沈初宜平静地说。
“是啊。”
两?人忙完,周姑姑匆匆赶到。
她倒是不嫌晦气,只是皱着眉,厉声?质问听菊:“怎么人忽然就没了?我?上午见她还是好好的。”
这同红果?的质问是一样的。
沈初宜没有?回头,低声?跟红果?说了两?句话,红果?应了。
听菊自然又解释了一番。
听到最后,周姑姑便只能道:“红豆也?是可怜,这孩子?娘娘一贯也?很喜欢,还说过两?年就升她为二等?宫女呢。”
周姑姑说着,顿了顿,看向院中的众人。
“按宫里的规矩,”周姑姑面露悲苦,“宫人若是病亡,便送去?十里堡义庄,火葬留骨,若家人愿意请回家安葬,就都留着。若不愿,就五年一清。”
周姑姑叹了口气,道:“娘娘可怜她,已经让岑青连夜去?织绣所,准备给她做一身寿衣,再取个上好的白瓷坛回来。”
一般宫里的娘娘,哪里会有?这般好心?
有?的甚至都不愿意让宫女留在自己宫里,连夜就要拉走,一眼都不想?多见。
众人都没想?到丽嫔这样好心,瞬间便感动。
谢娘娘心慈。”
周姑姑摆摆手,她看向听菊,道:“今夜你就来我?房里睡吧,等?到明日开宫门,再让尚宫局来处理这件事?。”
这样处置确实是极好的。
周姑姑说完,看向红果?:“可收殓好了?”
红果?有?些迟疑:“姑姑,咱们也?不熟悉这些差事?,只给换了一身新衣裳,重新梳了头。”
周姑姑点点头:“你做的不错。”
说着,她看到了沈初宜,目光微闪:“初宜,你也?做的不错。”
沈初宜跟在红果?后面,对周姑姑福了福,没有?说话。
她看起来满面哀伤,已经不能自已,这会儿是说不出?话的。
周姑姑看了一圈,有?些满意:“好了,都回去?吧,都是自家姐妹,也?没什?么好害怕的,若是实在睡不着,就去?茶水房自己吃一碗安神汤。”
她这一说,众人也?不敢留。
各自回了卧房。
热闹过后,便是死?寂。
月色洒下来,照在院中的梧桐树上,却再无平日的皎洁。
只剩下一院子?的凄冷。
从头至尾,没有?一个人开口询问。
红豆是怎么死?的。
不想?问,不敢问,也?不能问。
之前刘成如果?不是明显被杀,司礼监也?不会管,只会直接打发人告知丽嫔,过几日事?情办完,再给丽嫔送来一个管事?内侍。
沈初宜进了自己的卧房,她关?上门,整个人就靠在了冰冷的门扉上。
汹涌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沈初宜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一门之隔,冰冷的视线落在每一道房门上。
一间,一间,最后才缓缓抬步,进入了红豆的卧房。
沈初宜的眼泪汹涌而下,但此刻,她的眼眸中不仅只有?悲伤。
还有?浓得化不开的仇恨。
红豆一定是被人杀害的。
她不可能无缘无故病死?。
杀害她的人,只可能是丽嫔。
动手的人,沈初宜猜测,要么是岑青,要么是绿桃。
眼泪依旧在流,是为死?去?的红豆,但她的理智却从未被痛苦击溃。
从丽嫔选中她的那一日起,沈初宜就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了。
她要么被丽嫔害死?,要么给丽嫔陪葬。
只要她想?活着,就必须要除掉丽嫔,离开永福宫。
为了这一天,她隐忍,坚定,从来没有?放弃过一次。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红豆会死?在自己前面。
想?到红豆单纯的笑脸,甜蜜蜜的叶儿粑,还有?她没打完的络子?,沈初宜从心底生起强烈的怨恨。
他们凭什?么。
凭什?么把她们当成蝼蚁踩踏?
而现在,她不仅仅想?自己活着了。
她要替无辜而死?的红豆,好好活下去?。
让害了她的,害死?她的那些人,都给红豆陪葬。
一个都不留。
沈初宜不知别?人,但她肯定是睡不着的。
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一早就?和衣躺下,等待周姑姑彻底离去,不再回来?,她才慢慢坐起身来?。
她在黑暗中又?小坐片刻,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踟蹰不决。
仿佛前路有邪神恶鬼,让人徘徊在归家路上,不敢前行半分。
沈初宜深吸口气,她来?到房门前,轻轻打?开了门。
“吱呀。”
这一声?响,差点吓得外面人跪坐在地,面色霎时苍白成纸。
沈初宜的目光,直勾勾落到了对方身上。
“绿桃姐?”
沈初宜把声?音压得很低。
她刚好住厢房最北侧,宫人们要想回到自己的卧房,都要经过她门口。
所以?她第一个就?拦到了绿桃。
绿桃看是她,先是松了口气,可片刻后却又?呼吸一滞,勉强点点头:“你去做甚?”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沈初宜苦笑道:“心里难受,想去吃安神汤。”
绿桃怔忪片刻,道:“我们一道去吧。”
一路上,两人都未多言。
等进了茶水间,沈初宜才发现里面的炉灶还有余温,显然刚有人热了安神汤来?吃。
沈初宜见绿桃一直恍恍惚惚,便招呼她坐下,自己去取了安神汤,重新点燃炉火。
等火光慢慢闪耀入眼,绿桃才回过神来?。
“多谢你。”
她勉强说?了一句。
沈初宜也没有回话,她满脸苦涩,眼底都是泪痕。
“唉。”
沈初宜幽幽叹了口气。
绿桃浑身一颤,她仓惶地别?过眼,半响才问:“红豆,怎么样了?”
沈初宜垂着眉眼,轻声?开口诉说?傍晚事,也说?了周姑姑好心,娘娘更是慈悲。
说?到最后,沈初宜抬起头,盯着她的脸一字一顿道:“娘娘真是心善,待咱们也好,红豆都这样了,娘娘都不说?立即送出去。”
她每说?一个字,都能感?受到绿桃身上深重的恐惧。
那恐惧发自内心,也源自于沈初宜夸赞的心善娘娘。
绿桃面色惨白,她嘴唇哆嗦着,已经失去了全部血色。
沈初宜顿了顿,没有继续开口,等到绿桃眼眸颤了颤,沈初宜忽然开口:“绿桃姐,你怎么了?你怎么这样害怕。”
她说?着,忽然握住了绿桃的手?。
绿桃的手?冰冰凉凉,跟红豆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你别?怕,红豆那样善良的姑娘,她走的也很安详,不会回来?纠缠咱们的。”
绿桃仿佛被她用?火镰烫了手?,哆嗦着迅速抽出,下意识说?:“不是我。”
说?了这三?个字,绿桃才如?梦初醒。
沈初宜一直说?红豆,让她陷入可怕的回忆里,一时间六神无主,才失去了分寸。
可她心里很清楚,有些话,就?是死了也不能说?。
否则她可不止是红豆的下场。
沈初宜眯了眯眼睛,见绿桃没有看向?自己,她便转过身取了安神汤。
“绿桃姐,这世间是没有鬼的。”
“吃了安神汤,好好睡一晚,明日我们一起去送红豆。”
绿桃忽然惨淡笑了一声?。
她这个人欺软怕硬,冒尖耍滑,永福宫的宫人们怕她又?厌恶她,可待此刻,她却又?仿佛无比可怜。
“初宜,谁说?这世间没有鬼。”
沈初宜佯装不懂:“绿桃姐,你……”
绿桃摇了摇头,她一口吃下安神汤,难得发了一次善心:“红豆的事,你别?管。”
“只当她命不好吧。”
说?完,绿桃就?再也不言语了。
便也赶紧吃过安神汤,两个人安静回了卧房。
回去之后,沈初宜慢慢思索。
看绿桃的意思,红豆会死,一定跟今日下午的差事有关。
旁人或许不知,但沈初宜一清二楚。
这永福宫究竟藏了什么秘密,丽嫔又?在做什么样的事情,没有人比沈初宜更清楚。
因此,她可以?直接猜测,红豆可能撞见了什么,才被丽嫔灭口。
而绿桃也看到了这一幕,但她比红豆机敏,没有暴露自己,所以?保住了性命。
沈初宜本?来?还猜测,绿桃是否被丽嫔蛊惑,成为刽子?手?,不过今夜看来?,绿桃应该不是那个人。
她没那个胆子?做这样的恶事。
会咬人的狗从来?都不会叫。
沈初宜深吸口气,就在这样的思绪和哀伤里,慢慢陷入沉眠。
次日,尚宫局一大早就来了人。
这次来?的是见过一面的孙姑姑,孙姑姑领着两个小黄门,拉着一架还算干净的独轮车,带了一块白布。
宫里头没有那么多讲究,白事也没规矩。
丽嫔没亲自见她,周姑姑过来送了个大红封:“孙妹妹,这事真是麻烦你了。”
孙姑姑就?笑,道:“丽嫔娘娘心慈,大家都很感?念,不碍事。”
“这姑娘也是运道好。”
今日除了岑青,其余众人都在厢房,想送红豆最后一程。
此时正是上午,青天白日,满宫平和,无人敢大声?哭出来?。
当看到瘦小的红豆被放在独轮车上,被盖
上白布时,众人还是心里发酸。
理智是控制不了感?情的。
最后大家还是都哭了。
周姑姑也没说?什么,亲自陪着出了后门,等红豆送走了,才回来?安慰一句:“都莫哭了,你们歇一歇,再去忙吧。”
也不过只能歇一刻半时,没过多久,众人就?洗干净脸,各司其职了。
朋友死了,但娘娘还要伺候。
沈初宜回到后殿,跟着红果一起给娘娘敬茶。
正巧岑青端着托盘从里面出来?,沈初宜手?里有茶盏,便点头见礼。
岑青也同她淡淡一笑。
沈初宜目光下移,在她腰上扫了一眼,然后便跟着红果进去侍奉了。
侍奉的时候,她总觉得丽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佯装没察觉,等红果退出去了,丽嫔才道:“初宜。”
沈初宜忙上前见礼:“娘娘。”
丽嫔垂眸看着她的面容,看着她那张因为伤心而有些苍白的面容,心里终于下了决心。
“初宜,我记得你同红豆关系好?”
沈初宜心里一紧,她回答:“是,娘娘。”
声?音里还有些哽咽。
丽嫔叹了口气,安慰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样的意外谁也说?不准,你莫要太过伤心。”
她摆出一副慈悲心肠来?:“本?宫会善待红豆的,待她家人入京,本?宫也会给赏赐,毕竟伺候过我一场。”
沈初宜跪下磕头:“谢娘娘。”
丽嫔淡笑道:“去吧。”
沈初宜满面悲伤退下,用?过了晚食才回了卧房,她闭了闭眼睛,把方才在寝殿中的所有场景都回忆起来?。
回忆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岑青的腰间。
那里挂着一个蝶恋花香囊。
香囊下面空空荡荡,没有挂珠,也没有线穗。
昨夜红豆出事,除了绿桃和她,所有人都在场。
绿桃是因为心虚害怕,不敢靠近,那么她呢?
她自然要侍奉在丽嫔身边。
可是往常日子?,都是红果和绿桃侍奉娘娘就?寝的。
昨夜怎么就?换成了岑青呢?
况且,沈初宜可知道,岑青是会医术的。
除了周姑姑,这永福宫里恐怕只有她知道。
想到这里,沈初宜忽然心中一惊。
她还来?不及动作,就?听到外面传来?周姑姑的声?音:“初宜,娘娘叫你。”
沈初宜汗毛倒竖,冷汗一瞬落下。
她紧紧攥了攥手?,飞快把藏在枕头下的荷包取出,灵巧地塞进了发髻之中。
等她做完这些,才掐了一下手?心,让自己冷静地过去开门。
迎面而来?,不是周姑姑的笑脸,而是一方染着药香的帕子?。
很快,沈初宜就?浑身一软,栽倒在周姑姑的怀中。
梦里只有一片沉沉暮色。
烟雾缭绕,前路不知,沈初宜茫然地在迷雾中前行,不知来?去几何。
不知道为何,她甚至就?想停在原地,不想前行了。
这一路走的太累。
何不好好歇歇?
恰在此时,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嗓音。
“沈姐姐。”
沈初宜惊喜转身,想要去找那说?话之人。
可那人却隐藏在迷雾中,早就?看不清身影面容。
也早就?没了去处。
“沈姐姐,你该醒了。”
熟悉的嗓音叹息一声?,又?说?了一句。
下一瞬,沈初宜猛地睁开眼,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她茫然地看着前方,待到彻底醒来?,才意识到自己在一处黑暗的宫室内。
一道消瘦的身影正端坐在床榻前,在她身后,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人。
沈初宜头晕目眩,整个人还是迷糊的,她便也就?这样口齿不清地问:“我这是怎么了,这里,是,是何处?”
对面之人此时才开口:“初宜,这里很好,你不用?害怕。”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呆呆看向?黑暗中的人影,半响才道:“娘娘?怎么是您?”
丽嫔倏然笑了。
她大手?一挥,身后的两人就?退了下去。
黑暗的卧房中,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初宜啊,我是真的很心疼你。”
“你看,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事,为永福宫积了这么多福,若你还辛辛苦苦侍奉我,我也于心不忍。”
屋里很暗,没有点灯。
只有一团黑暗,侵蚀了对坐的两人。
沈初宜看不清丽嫔的面容,但她很清楚,丽嫔此刻脸上一定没有于心不忍的表情。
她或许面无表情,或许满脸畅快,总归是没有一丁点慈心的。
“昨日,红豆又?出了事。”
“所以?我总觉得,做宫女很危险,容易累坏了你,破坏了我们一起保护永福宫的大事。”
沈初宜:“……”
这话说?出来?,不知丽嫔自己相不相信。
反正沈初宜是从头到尾都不信的。
丽嫔也不需要沈初宜回答。
她就?像是终于能把心里话说?出口一般,对沈初宜谆谆教诲。
“初宜,你知道什么是对永福宫最好的吗?”
“那就?是你好好养身体,为我,为陛下怀上麟儿,只要丽嫔有了皇嗣,以?后肯定能升份位。”
“到时候我升你做大姑姑,我们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沈初宜觉得丽嫔一定是疯得太久,记忆都不好了。
之前她还说?过,若是沈初宜好好办事,以?后不用?沈初宜了,就?会给她一笔封赏,送她出宫与家人团聚。
现在就?又?换成了这个。
甚至还要沈初宜怀上皇嗣,生下孩子?。
沈初宜显得有些害怕,她声?音都哆嗦了:“娘娘,可咱们已经是欺君罔上了,若……若是叫人知道可怎么办?”
丽嫔听到这话,以?为沈初宜心动,忽然笑了一声?。
“你放心,我既然敢做,就?一定万无一失。”
她倏然起身,却没有上前。
她居高临下站在黑暗里,看着同样藏在黑暗里的沈初宜。
即便隔着重重寂夜,沈初宜也能感?受到她目光中的阴冷和癫狂。
“初宜,你就?在此处好好礼佛,潜心修养,若陛下翻牌,我再让人唤你去。”
“你得听话,好好努力,早日怀上皇子?,你我都好。”
说?罢,丽嫔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