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压根就不用问这宫女是什么来?历。
不过她肯定是入宫为丽嫔所用。
岑宫女瞧着?确实?是正?经出身,她给沈初宜把脉的姿势很标准。
待看过沈初宜的脉,她才道?:“这位宫女身体康健,并无大碍,只是日常有些?劳累,还是要多养一养。”
丽嫔满意点头:“知道?了,初宜,你下去吧。”
沈初宜退出来?,同周芳草一起守在门口?。
周芳草一贯沉默寡言,只做自己的差事,她还有一年?就要出宫,不愿掺和永福宫的事情。
今日倒是难得看了一眼?。
“也不知是一等还是二等。”
那位岑宫女年?纪已经很大了,过了二十五才入宫,肯定是丽嫔娘家送来?的。
但上面姑姑、大宫女位置已经满了,她只能从一等宫女来?做。
沈初宜笑笑,没说话。
很快,事情就有了结果?,丽嫔只给这位岑宫女安排了一等宫女的差事。
不过自从她来?,丽嫔就又?开始用药,外人或许不知,但沈初宜经常出入丽嫔寝殿,能嗅到?一股很淡的药味。
有一次她不小?心碰到?了丽嫔的手臂,丽嫔面色大变,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
“怎么当差的。”
那巴掌没有打在脸上,可胳膊上一样很疼。
沈初宜这就要跪下。
倒是周姑姑忙把她扶起来?,哄她:“娘娘这几日身体不适,不是故意为难你。”
她说着?看了一眼?丽嫔,丽嫔才勉强笑道?:“是,初宜,是本宫错了。”
丽嫔倒是能屈能伸。
沈初宜诚惶诚恐:“娘娘,是奴婢的错,娘娘只管责罚。”
丽嫔忽然握住了沈初宜的手。
她那双原本明媚的眸子,此刻却蒙着?一层阴霾。
让人不寒而栗。
“初宜,听说你妹妹的病已经有了大起色,”丽嫔声音尽量温和,却听得沈初宜毛骨悚然,“只要名贵药草用着?,最好的药方吃着?,她一年?内就能康复如初,再也不会犯病。”
丽嫔的话,沈初宜暂且是相信的。
沈初宜家里若是忽然出了事,她又?消失在宫中,有心人一查就会发现端倪。
还不如好好养着?沈初宜一家,让他们感恩戴德,顺便昭示丽嫔娘娘的慈心。
而且丽嫔也不光只对她一家关照,她顺带也关照了红果?和绿桃家中,无可指摘。
沈初宜听到?家里安然无恙,露出感激笑容。
“娘娘最是心慈,能侍奉娘娘,是奴婢的福气。”
丽嫔听罢心里舒坦不少,她仔细看了看沈初宜,仿佛在看一件非常趁手的器具。
“初宜,你好好养着?身体,咱们两人的未来?,全靠你了。”
这话说得沈初宜汗毛都竖起来?。
“是。”
从寝殿出来?,沈初宜要去茶水房送茶盘。
路上,她同若雨擦肩而过。
下午时候,若雨不小?心弄坏了绿桃屋里的红纱灯,只得陪着?绿桃一起修缮。
不巧,今日是绿桃去懋勤殿为丽嫔挑新书的日子,她这边走不开,便只能差遣沈初宜替她走一趟。
沈初宜乖巧听了她的教导,才快步出了宫门。
懋勤殿在东六宫之前,位于奉先殿和毓庆宫之后,佛音阁以东。
说是殿,实?际上是宫中的藏书阁,上下有两层,前后有两进宫殿作为书库。
若宫中有封太子,每旬初五,太子太傅,各世家大儒会于懋勤殿正?殿与太子劝学。
一般这样的大日子,陛下若无事也会亲至聆听圣人言。
这是天?家的一种?表态。
不过当今陛下做太子只得两月,因先帝一直在病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他自己是根本没有住过毓庆宫的,也没有聆听过太子劝学。
而先帝时也并未设立太子,故而这劝学礼便停了。
不过先帝有心教导诸位皇子,每月初十也会临开劝学宴,让大儒们教导皇子。
至今宫中皇子年?幼,劝学宴许久未开,懋勤殿十分冷清。
丽嫔住得近,又?闲来?无事,每月都会让绿桃过来?选几本话本,回去打发时间。
从永福宫到?懋勤殿并不远,一路宫巷中也无旁人,沈初宜一拐入巷中,就捏起裙摆,轻快跑了起来?。
不消一刻,她就来?到?懋勤殿。
懋勤殿的看门黄门见她气喘吁吁,有些?纳罕:“姐姐怎的这样着?急?”
沈初宜冲他笑笑,递了丽嫔的宫牌,喘匀气才道?:“娘娘急着?用书,让我过来?取了速回。”
那黄门有些?犹豫。
“可是……一会儿有贵人要来?,必须静场。”
沈初宜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压低声音道?:“小?公公,再过一刻就换岗了。”
小?黄门眼?眸一闪,这便道?:“姐姐,那你速去速回
,尽量在两刻内离去。”
沈初宜应下,直接进了懋勤殿。
这是她第一次来?懋勤殿,刚一踏入,扑面就有一股素净威严之感。
与宫妃的寝殿不同,懋勤殿并无各色花卉,只有松柏挺立在院中,遮挡了灿阳。
殿前一方假山,形如老者,正?垂手静立。
假山之下,池水中锦鲤游弋,等待鱼跃龙门。
沈初宜匆匆看过,没有驻足,直接进了前面的书殿。
外面的小?黄门见她确实?着?急,这才松了口?气。
但沈初宜却并未在前书殿驻足,她绕过层层书架,转过身来?,就来?到?前书殿的后殿门。
殿门大开,抬眸就能看到?后书殿。
后书殿也叫明心斋。
明心斋有上下两层,上层都是名贵孤本,下面倒多是耳熟能详的书籍,话本诗词,天?工农事,样样都有。
在明心斋一楼的东侧殿,单独修葺一处静室,供贵人们读书静心。
沈初宜今日就为它而来?。
懋勤殿偏僻寂寥,少有人烟,在这里侍奉的都是小?黄门,平日里轻易凑不到?主子们面前。
明心斋中正?有两名小?黄门打扫,抬头见沈初宜进来?,都愣了一下。
沈初宜浅笑:“奉命前来?,公公们自忙。”
她话说得含糊,引人误会。
小?黄门们忙见礼,不敢再管她。
沈初宜佯装陌生,慢慢往静室前行去。
层层书架遮挡,女子纤细的身影淹没书海中。
沈初宜寻了个位置,一本一本看书架上的书。
一刻后,小?黄门们迅速离开,前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沈初宜动了动耳朵,仔细分辨,猜测来?人大约只有四五人。
其中有两人径直往静室书斋而来?,听脚步声,一个干脆利落,一个碎步小?跑,能分辨出两人身形。
沈初宜紧紧攥着?手里的书本,缓缓吐出口?气。
另一边,萧元宸大步流星,直接进了静室。
每逢心烦,他就会来?静室坐上一会儿,嗅茶香,浅读书,静心神。
今日前朝为防汛事吵得不可开交,他的想法并未被凌烟阁认同,故而萧元宸心气不顺。
他来?懋勤殿前会命人静场,不让旁人打扰。
此刻静室内很安静,熟悉的摇椅放在窗前,春日下午的斜阳透过窗棱,在椅子上雕刻出婀娜的花纹。
萧元宸坐在摇椅上,只觉得进入阳光里。
书殿内是不能燃明火的,姚多福捧着?早就煮好的茶,放到?了他手边。
然后他就躲到?了角落里,不再出声打扰。
萧元宸看着?光中飞舞的尘埃,慢慢松开了紧皱的眉心。
忽然,一道?清润的细腻嗓音响起。
“三郎?”
萧元宸神情不变,倒是姚多福脸色大变,低沉呵斥:“谁?”
那人似乎被吓坏了,轻轻哎呀一声,然后才迟疑地道?:“奴婢,奴婢是永福宫宫人。”
姚多福看了看萧元宸,见他并未有被打扰的不快,微微松了口?气,道?:“藏在何处?出来?!”
沈初宜捧着?手里的书本,低垂着?头,小?碎步挪到?静室门前。
姚多福这才发现,她方才是在静室门后的书架里,难怪无人看到?。
沈初宜前行两步,不远不近停下,规规矩矩跪下:“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沈初宜的声音极是动听。
清清润润,不徐不疾,似微风拂山岚。
姚多福仔细看了,才咦了一声:“怎么又?是你。”
或许因姚多福惊讶,萧元宸也淡淡抬起眼?眸,往沈初宜面上扫去。
沈初宜低着?头,藏住半张娇媚的芙蓉面,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乌黑的发。
她发髻简单,梳的是宫人多用的垂髫髻,在发髻上只简单戴了一只梅花簪。
萧元宸目力极好,他能清晰看到?那梅花簪一共有两朵,一朵盛开,一朵含苞待放,边上还有一片薄叶。
有些?莫名的熟悉。
这是之前梅园见到?的那名永福宫宫女。
萧元宸记得她,只因他记忆好。
不过他依旧觉得奇怪,为何自己看到?她,并不觉得厌烦。
“因何在此?”
沈初宜躬身行礼,然后才微微起身,把脖颈昂到?了恰到?好处的位置。
这样萧元宸看她,能隐隐约约看到?她的面容。
“回禀陛下,奴婢奉命来?给丽嫔娘娘取书,不过明心斋太大,奴婢也不怎么识字,就挑入迷了。”
“奴婢知罪,请陛下责罚。”
她一个小?宫女,倒是没有妨碍。
不过……
萧元宸看了一眼?姚多福,姚多福就立即开口?:“你这宫女忒是大胆,怎敢直呼陛下名讳?”
沈初宜很惊讶。
她不由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红唇轻起。
那模样跟受惊的小?松鼠一般,倒是有些?可爱。
“奴婢,”她愣了一下,才回神,“奴婢没有。”
姚多福蹙了蹙眉头,叱道?:“放肆!”
沈初宜哆嗦了一下,她抖着?手举起手里的书本,有些?委屈:“奴婢只是在辨认书名。”
姚多福过去接过,定睛一看,那本书赫然叫《陈三郎游记》。
此三郎非彼三郎,原是闹了个乌龙。
姚多福轻咳一声:“道?,好了,你下去吧。”
沈初宜感恩戴德,忙行礼:“多谢姚大伴。”
说完,她就要退下。
就在此刻,萧元宸却开口?:“等等。”
————
沈初宜显然吓坏了,她哆嗦了一下,又?颤颤巍巍跪了下来?。
“陛下,奴婢知错了。”
瞧着?怪可怜的。
这样的宫女,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连看都不敢看陛下一眼?,胆子可真?小?。
萧元宸却从无半分怜香惜玉,他只说:“发簪呈上来?。”
沈初宜没反应。
等了一一会儿,她才求助地看向?姚多福,姚多福指了指自己的发簪。
沈初宜这才恍然大悟。
她伸手就去拽发簪,只手忙脚乱,一不小?心,发髻就被她扯散了。
乌黑的发瞬间披散在她脸颊便,更是楚楚可怜。
沈初宜忙把头发顺在耳后,快步上前,躬身把发簪呈给姚多福。
幽静的茉莉花香传入萧元宸鼻尖。
依旧很熟悉。
他抬起眼?眸,第一次正?式打量这名年?轻的宫女。
她生了一张极为美丽动人的面容。
远山眉,双凤眸,花瓣唇。
最吸引人的就是那双剪水星瞳,她目光清澈,眼?神坚定,即便此刻害怕,可眸中星光依旧不减。
仍是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萧元宸曾见过她一面,陌生是两人也不过只见过一面。
可他为何能轻易描摹出她的面容呢?
仿佛见过许多回,仿佛见过千百次。
萧元宸正?要深思,可当他想要回忆起那些?细碎的记忆时,一阵钻心的疼便入侵脑海中。
萧元宸扶了扶额角,面色微白?,显得极为不适。
姚多福吓了一跳。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萧元宸挥了挥手,姚多福就不敢多动了。
这疼痛来?得快,去的也快,一盏茶的功夫,萧元宸才重新抬头。
此刻那宫女已经吓得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不敢多言。
萧元宸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才对姚多福伸手。
姚多福贴心极了,不用多问,就直接把那簪子放到?了萧元宸手上。
簪子是鎏金簪,造型古朴典雅,一看便不是寻常宫女能戴的。
这簪子初看便觉得熟悉,放在手里一摸,更仿佛摸过许多回,纹路都很熟悉。
“簪子是哪里来?的?”
沈初宜低声答:“回禀陛下,是丽嫔娘娘赏赐,奴婢喜爱,日日戴着?。”
她顿了顿,道?:“已有四月。”
她发髻还散着?。
萧元宸把簪子递给姚多福,让她拿给沈初宜,然后道?:“下去吧。”
沈初宜如蒙大赦。
她恭敬磕头行礼,然后便退了出去。
等房门合上,再无声音,姚多福才问:“陛下,可是有什么典故?”
萧元宸合上眼?眸,手指轻轻在额
角打转。
“查一查丽嫔。”
另一边,从懋勤殿出来?的沈初宜,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
她今日的行动很是冒险,一旦惹怒皇帝,后果?不堪设想。
但她若不冒险,便只能等死了。
沈初宜快步走着?,一边走,一边平复心绪。
回忆起萧元宸看向?发簪的眼?神,沈初宜缓缓勾了勾唇角。
看来?,她赌对了。
这世间,哪里有天?衣无缝的精妙棋局呢?
只要是局,总会有漏洞。
陛下因为药物,认定侍寝之人是丽嫔,可沈初宜就是沈初宜,不同的人是取代不了彼此的。
记忆可以篡改,感知不会。
待回到?永福宫时,沈初宜便又?是那个乖巧勤奋的二等宫女了。
懋勤殿回来?后只过了五日,沈初宜再一次侍寝。
这一次,她等萧元宸完全中了阿迷香之后,才缓步踏入东暖阁。
她依旧取了小?部分香灰,然后便回到?拔步床上,等待萧元宸醒来?。
这一次,萧元宸醒来?得格外早。
当他那双坚定的眸子落到?自己身上时,沈初宜努力露出乖巧的笑。
“陛下安好。”
她娇嗔地道?。
萧元宸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揽住她的细腰。
等两个人滚落锦被时,萧元宸问她:“爱妃怎么瘦了?”
沈初宜已经喘不上气来?,自然也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
一番颠鸾倒凤,被翻红浪,萧元宸终于餍足,才停了下来?。
这一次,他一手环着?沈初宜,一手轻轻抚摸她发髻上的簪子。
跟之前的不一样。
这一次换成?了石榴簪。
萧元宸问:“怎么换了?”
沈初宜笑了一下,轻声细语:“自然是喜欢才换。”
萧元宸认真?看着?她的面容,片刻后,才道?:“两刻后让姚多福伺候。”
说罢,萧元宸阖上了双眸。
沈初宜安静躺了一会儿,待他呼吸平顺,沈初宜才缓缓起身,轻手轻脚穿戴衣物。
等绣花鞋也穿好,她就安静坐在床畔边,哪里都不去。
此刻东暖阁中的两人,一躺一坐,再无方才亲密无间。
沈初宜垂着?眼?眸,摸着?袖中藏着?的荷包,安静无声。
足足等了一刻,身后之人呼吸终于变了,沈初宜才松了口?气。
她离开东暖阁,沐浴更衣,重新回到?卧房。
她需要让陛下怀疑,却不能立即就发现端倪。
因为此刻的她,还不能完全保全自己。
两日之后,选秀就开始了。
这一次选秀算是大选,除了宫妃还有宫女,宫中很是热闹了几日。
等宫女都选完,送去尚宫局训诫,秀女们才正?式觐见宫里的贵人们。
选择谁入宫,其实?并无标准。
那些?琴棋书画,宫规礼仪都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是,合不合眼?缘。
陛下国事繁忙,对后宫妃嫔并不上心,对于选秀他并无太多旨意,只不让劳民伤财,尽量一月内结束。
这次选秀,由两位太后娘娘主持,德妃宜妃从旁协助。
所以合不合眼?缘,其实?就是看太后娘娘们喜不喜欢了。
最后选出来?了八名秀女入宫,其余还有十二名闺秀记了名,等待指婚给宗室子弟。
丽嫔的妹妹顾三小?姐自然被选中,被封为从七品选侍。
八名秀女中,份位最高的有两位。
一是成?国公的嫡次女步久歌,被封为中三位娘娘,从六品充容。
另外一位,是上柱国家中三女杨思梵,同样被封为充容。
待秀女入住各宫,安顿下来?,这一场看似热闹的选秀才彻底结束。
此时,已是熙宁四年?三月末了。
暮春时节,迎春已谢,海棠、丁香、玉兰等春花也被一场又?一场的细雨打落,零落成?泥。
长信宫冬冷夏热,到?了这个时节,中午已经有些?发闷了。
沈初宜这两日都不太舒服。
不过她强撑着?不让人发现,依旧神色淡淡侍奉丽嫔。
这一日,恰逢春雨初歇,顾选侍递帖子请见丽嫔娘娘。
见她,丽嫔自没有兴师动众。
她只让人把茶水间的常例取来?,放到?桌上招待亲妹。
不多时,这位曾经低眉顺眼?,乖巧胆小?的顾选侍就笑着?进了寝殿。
她眉目舒展,笑意莹莹,笑起来?十分甜美。
同以前那唯唯诺诺的模样全然不同。
“见过丽嫔姐姐,”顾选侍规规矩矩行礼,道?,“妹妹在碧云宫刚安顿下来?,就迫不及待来?谢过姐姐了。”
丽嫔睨她一眼?,藏住眼?眸中的厌恶,也和气道?:“快坐下说话罢。”
待顾选侍落座,丽嫔才道?:“上茶。”
沈初宜端着?茶进来?,先呈给丽嫔,然后才送到?顾选侍手边。
顾选侍还记得她。
不是因为那一壶水,只因她那张极为惹眼?的芙蓉面。
顾选侍眼?眸微闪,她看着?沈初宜,脸上那笑容和气。
沈初宜恭敬端茶:“选侍小?主,请吃茶。”
顾选侍伸出手,一个不小?心,茶杯啪的一声落在地上,茶汤撒了一地。
“请小?主恕罪。”
沈初宜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低头认错。
看到?人跪在面前,顾选侍似乎有些?惊讶,忙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
她唱念做打,看似温和胆怯,可那杯茶,分明是她自己泼到?地上的。
上次没能叫沈初宜跪下,这一次她不还是要跪?
说她是白?身,现在她可不是了。
丽嫔眼?眸里更是厌恶。
她对沈初宜道?:“不是大事,你下去吧,让红果?再上一碗茶。”
沈初宜谢过两位主子的体恤,安静退了下去。
等到?无人处,她才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一阵恶心翻涌上来?,让她差点吐在顾选侍身上。
她紧紧闭着?眼?睛,靠在冰冷的宫墙上,等那股难受劲儿压下去,才缓缓睁开眼?睛。
片刻后,她双手下移,落到?了小?腹上。
她是不是,有孕了?
自从岑宫女入宫,每隔十日就会给沈初宜把一次脉。
不过根据沈初宜观察,她擅长的并非妇科,而是药理。
故而她每次请脉都要仔细听很久,最后才能给出?结论。
沈初宜便明白,她是被丽嫔请来给自己治病的,顺带盯着沈初宜,好叫她一早就知道沈初宜是否有?孕,早作打算。
既然如此,她不一定能迅速查出?沈初宜有?孕。
思?及此,沈初宜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身在丽嫔宫中,身份名牒都记在永福宫,想?要翻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必须要慢慢筹谋,一击必中,永绝后患。
沈初宜闭了闭眼睛,努力压下那股恶心的感觉,温柔扶着小腹。
“孩子?,若你当真来了,请你护佑阿娘。”
“我?们母子?两?个,能好好活下去?。”
这话似乎真的管用,沈初宜说完,自己都觉得身上轻快许多,没那么难受了。
新宫妃入宫,宫里很是热闹了几日。
入宫的八名宫妃,却肯定有?一人率先侍寝。
这个头筹,很自然就落到了步充容身上。
丽嫔这日去?给恭睿太后请安,回来就沉了脸,沈初宜遥遥听了一句,是在说步充容。
“仗着出?身,仗着睿太后娘娘喜爱,就这般目中无人。”
“居然连德妃都不放在眼中。”
周姑姑便说:“步充容少时便经常出?入宫闱,到底不同……”
丽嫔冷哼一声?:“谁年少时未曾见过陛下?”
都是京中闺秀,都是勋贵世家,宫里一年节庆频繁,各家闺秀都曾入宫。
这样说也?对。
周姑姑笑笑,给她捏肩。
“娘娘所言甚是,不过选侍那边可要关?照一番?”
丽嫔放下茶盏,问:“岑青可有?结论?”
周姑姑没说话,沈初宜猜测她摇了摇头。
丽嫔便说:“再等?等?。”
“她刚入宫,正想?着以后荣华富贵呢,
我?且让她做几日美梦,省得她不懂尊卑。”
周姑姑便说:“知道了。”
沈初宜听完话,便悄声?出?了寝殿。
正值午时,沈初宜有?些饿了,便去?了茶水房用午食。
今日的饭食还算丰盛。
天气已经有?些炎热,春日的尾巴只剩个尖尖,夏日风景已然冒头。
中午是一日中最热时。
宫人们忙碌一上午,早就口干舌燥,烦闷多汗,此时吃上一碗槐叶冷淘,可是舒服至极。
槐叶冷淘也?不难做。
荞麦面煮好过槐叶冷水,放在盆子?里镇着,等?吃用的时候挑到碗里,加上各种料汁,清清爽爽,十分解暑。
沈初宜一贯爱吃这个。
她是穷人家的孩子?,什?么都吃,从来不挑食,不过每逢吃槐叶冷淘,都能多吃上半碗饭。
她今日来的有?些晚了,到的时候茶水房没剩下多少人,倒是红豆在。
红豆守着一大碗面条,正在打络子?。
见沈初宜来了,红豆眉开眼笑:“姐姐快来,给你留了面。”
沈初宜谢过她,把方才丽嫔赏赐的红豆酥放到桌上,逗她:“原汤化原食。”
红豆愣了一下,便跟沈初宜一起笑了起来。
沈初宜在面里放了一勺香菇酱,又加了点醋,最后点了一勺油辣子?,那香味瞬间就出?来了。
红豆知她爱吃鸡蛋,一开始就抢了一大筷子?蛋丝,埋在了面条下面。
沈初宜这么一拌,立即就发现了。
“还是红豆贴心。”
红豆吃着红豆酥,开心地笑。
“沈姐姐,红果?姐姐跟我?说,娘娘可能要给宫里人升品级,到时候我?就是三等?宫女了。”
“恭喜你啊。”
果?然,没过几日,丽嫔就给宫里侍奉最久的宫人都升了品级。
不能升的,也?都赏了银钱。
那日永福宫气氛极好,丽嫔也?相当和气,她说:“你们都是熙宁二年侍奉本宫的,到今年也?足两?年了,这两?年你们忠心耿耿,勤勉谨慎,本宫都看在眼中。”
“只要你们继续忠心不二,本宫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红豆升了三等?宫女,也?住到了侧厢房,住得近,见面的次数也?就多了。
一晃神就到了四月初。
四月初时,宫中百花盛开。
尤其?是圣京最出?名的神女月季,更是满城开放。
神女月季初开时是鹅黄颜色,随着骄阳暖照,慢慢从边缘渗出?一抹红。
那抹漂亮的胭脂色会随着阳光,慢慢渗透进花心,女神归位。
圣京人多喜此品,路边常有?种植。
丽嫔也?很喜欢。
她让沈初宜去一趟御花园,让御花园备一些女神月季,挪到永福宫种植。
沈初宜领命,却先去了西寺库。
这几日她都没机会外?出?,同年姑姑相约的时间已经错过三日。
等?她急急来到西?寺库,年姑姑便一把拉住了她。
选秀也?过了,西?寺库好容易闲下来,宫女们都不在。
年姑姑依旧合上房门,不等?沈初宜开口,年姑姑就压低声?音道。
“蓁蓁,都查出?来了。”
沈初宜精神一震。
她陪着年姑姑坐下,年姑姑直接开口:“那药师确实有?些本事?,他算是老师承,上有?祖师爷庇佑,知道的比常人多。”
“他回去?查了家中的古籍,便知道有?一种药,名叫无言,里面配了白玉京,以一种极为少见的药材,同另外?几种药物一起炮制,可做成无色无味之药。”
“这种药单独吃并无用处,只会干扰心神,让人心烦意乱,不愿言语,已近失传。”
因无大用处,且还名贵,自无人会用。
年姑姑道:“但无言若配上阿迷香,两?相作用,会激发阿迷香的药效,让人短暂失去?记忆,并且思?维受挫。”
这就是为何皇帝会认为沈初宜是丽嫔,并且一直没有?怀疑。
沈初宜认真听完,才道:“可会对陛下有?影响?”
她需要知道,一旦事?发,丽嫔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欺君罔上也?是可大可小的。
年姑姑面色沉郁,道:“服用过多,会让人头痛失眠,多年不断,最终会癫狂发病。”
沈初宜松了口气。
难怪丽嫔会这样着急,这药是不能多用的。
年姑姑又说了几句,问她:“你最近……如何?”
沈初宜双手下垂,很自然放到了小腹上。
她没有?多说什?么,但年姑姑却已经知道了结果?。
年姑姑忽然红了眼睛。
她并非为了沈初宜高兴,只为她心酸。
这满宫千百人,大抵只有?她们两?人,会因为有?孕而难过。
沈初宜伸出?手,环抱住年姑姑:“姑姑,我?不会让我?的孩子?认贼作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