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铺了地毯,茶杯倒是没碎。
绿桃吓了一跳,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丽嫔冷着一双眼,扫了绿桃一眼,道?:“下去吧,岑青回来让她立即来侍奉我。”
不多时,岑青果然回来了。
她见丽嫔面色惨白,满脸冷汗,就知道
?药性太强,丽嫔有些受不住。
她忙过去给丽嫔请脉,又重?新调配了汤药,等丽嫔服下,才?过去轻轻帮她按揉胃部。
“娘娘,有个好?消息。”
丽嫔浑身无?力靠在床榻上,淡淡应了一声?:“说。”
岑青回头看了一眼无?人的宫门,又同周姑姑对视一眼。
周姑姑老谋深算,这一眼她就咂摸出?味道?来。
“说吧。”
岑青才?微微躬身,在丽嫔耳边低声?道?:“娘娘,那位有喜了。”
丽嫔一时间?没有回过神。
片刻后,丽嫔一手就捏住了岑青的手腕。
丽嫔的手劲儿很大,把岑青捏得很痛,但岑青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来,脸上依旧带着喜悦的笑。
“娘娘,那位有喜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丽嫔慢慢松开了手。
忽然一阵风吹来,吹动了宫门上挂着的珠帘。
清脆的撞击声?响起,悦耳动听,似乎预示着未来的一路繁花。
一滴眼泪从?丽嫔眼中坠落,她边笑边哭:“是喜事。”
如此说着,丽嫔撑着身体坐起来,忽然放肆大笑。
为这一天,她等了许多年。
终于?,终于?。
丽嫔笑得异常痛快。
多年的抑郁,经年的担忧都在这笑声?里化?为乌有。
从?今日?起,她才?真正在这精致奢华的宫闱里站稳脚跟。
丽嫔笑得放肆,可听的人却觉得不寒而栗。
岑青不由抖了抖手,脸上却依旧要挂着笑。
倒是周姑姑临危不乱,慈爱地看着丽嫔,等丽嫔高?兴够了,她才?道?:“恭喜娘娘。”
丽嫔握着她的手,眉宇间?全是喜气。
“姑姑,我真高?兴。”
丽嫔说着,低头去看岑青:“她身体如何?孩子呢?”
岑青低声?答:“娘娘,母子均安。”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并?未告诉她真相,她应当也不知。”
丽嫔笑了一下:“你做的很好?。”
说到这里,丽嫔忽然志得意满起来。
方才?的病痛都不算什么,只要有了皇嗣,以后必是一片坦途。
她扶着周姑姑的手起身,回望这座熟悉的宫闱。
“这永福宫的后殿我早就住够了,以后,我会带着你们住到前殿,成为一宫主位,甚至……”
她向西边看去,隔着竹纹窗,隔着重?重?飞檐,好?似一眼就能看到坤和宫最耀眼的琉璃瓦。
龙在前,凤在后。
整个大楚最尊贵的两个人,就住在一巷之隔的两处宫室里。
现在,坤和宫还空着。
并?未有凤主降临。
丽嫔笑得畅快至极。
“甚至是那梧桐枝,我也会带你们飞上去,仪临天下。”
“来人,去叫陆田七过来,另外姑姑,你亲自去乾元宫。”
此时西寺库。
沈初宜靠坐在床榻上,有些困顿。
她昨夜都没怎么睡,到了此时有些扛不住,一点一点点着头。
年姑姑方才?出?去一趟,并?不在西寺库。
忽然,腹中一阵翻腾,沈初宜猛地惊醒,轻轻抚摸了一下小腹。
“好?孩子,怎么了?”
这孩子似乎只是唤醒她,等她醒了,却又再无?动静。
沈初宜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年姑姑快步而入,同沈初宜四目相对。
“天赐良机。”
年姑姑道?:“陛下刚至御花园。”
沈初宜慢慢起身,她愣了愣有些松散的鬓发,对年姑姑福了一礼。
“姑姑,我去了。”
年姑姑伸出?手,抱了她一下。
“我等你。”
沈初宜很平静。
她依旧穿着那身扫洗宫女的宫装,低着头快步出?了西寺库。
宫里的街巷她熟悉无?比,不用思索,就能快步去往想去的地方。
下午时分,宫里还算热闹。
各宫的宫人在宫巷中行?走,大多都是去为主子们办差。
谁也不会多看一眼扫洗宫女。
沈初宜低垂这头,选了一条人最少的路,一路都不敢停歇。
待她来到御花园时,已经满头是汗,面色惨白。
这一次,她递出?来的是西寺库的牌子。
守门的黄门只叮嘱了一句,就让她进来了。
沈初宜不知萧元宸在何处,她在御花园里到处找了一会儿,都没找到皇帝陛下的身影。
忽然,她福至心?灵,快步往梅园行?去。
此时的萧元宸正站在梅园之中,看着满枝新绿的梅树。
他?负手而立,身姿颀长,清俊如皎月。
就在这时,熟悉的佛香钻入鼻尖,软弱无?骨的娇弱身影撞入他?怀中。
“陛下,奴婢知错。”
沈初宜的突然出现,让萧元宸愣了?一下。
因其身上熟悉的佛香和隐隐的茉莉香,让萧元宸并未立即发作,只是扶着她站稳,才松开了?手?。
“怎么回事?姚多福?”
方才姚多福去取茶桌了?,正巧不在。
沈初宜被他扶着站稳,却浑身无力,整个人跌跪在了?地?上。
她低垂着头,露出细瘦脆弱的脖颈。
“陛下,奴婢,奴婢要检举丽嫔娘娘。”
萧元宸长眉微蹙,他冷冷看向跪趴在地?上的宫女?,倏然看到她手?腕上的红痕。
那一看就?是被人打的。
若是寻常时候,萧元宸决计不会管这样的小事,直接交由慎刑司,有什么冤屈自己说清。
但看到那一抹红痕,想到那熟悉的佛香,萧元宸鬼使神差,竟然停住了?脚步。
姚多福满头是汗跑过来,立即就?要让跟着的小黄门拉走沈初宜。
“慢着。”
萧元宸说了?两个字,然后?垂眸看向沈初宜。
他记得这个宫女?。
见过她两回。
第一次是在梅园,寒冬腊月里,她替丽嫔取梅,第二次是在懋勤殿,她奉命取书。
他会记得这样清楚,只因这宫女?让他觉得分外熟悉。
可为何熟悉,他却从?无头绪。
萧元宸垂眸看着瑟瑟发抖的瘦弱宫女?,道:“带她去堆绣阁。”
说罢,萧元宸拂袖而?去。
沈初宜已经熬了?一天一夜,加之有孕,面色异常苍白。
她被带到堆绣阁,可怜地?跪在萧元宸面前?。
萧元宸依旧坐在熟悉的躺椅上,他手?里端着茶盏,桃花眸冷冷一瞥,又?看到了?那宫女?手?腕上的红痕。
“说吧。”他难得生起三分怜悯。
沈初宜深吸口气。
该如何检举,沈初宜一早就?同年姑姑商议过。
故而?她没有多犹豫,直接开口:“陛下。”
就?连声音,也?是那么熟悉。
“陛下,奴婢检举,检举丽嫔娘娘……意图混淆皇嗣。”
此?话一出,姚多福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宫里的事可大可小,假冒皇嗣却一定是大罪。
这是混淆皇室血脉,罪不容恕。
萧元宸的面容一直很冷,听到这话,倒是并不惊讶,只问:“你可有证据?”
沈初宜抖了?一下。
她下意识抬起头,那张精致的巴掌小脸上已经盈满泪痕。
美人含泪,我见犹怜。
沈初宜真真是个美人,此?刻泪盈于睫的模样,即便姚多福看了?也?觉得可怜。
沈初宜摇了?一下头,泪珠儿猝然坠落。
“陛下,奴婢没有证据,只是……只是奴婢知道,这一年有余,一直都是太医院的陆田七给娘娘看诊,娘娘身体孱弱,不可能有孕,这次娘娘若是上报有孕,定也?是他。”
沈初宜看似害怕,可话却说的斩钉截铁。
她是毫不犹豫的,没有给自己任何退路的。
萧元宸垂下眼眸,看着含泪的小宫女?。
“没有证据就?要检举主位娘娘,你可知道,以下犯上可是大罪?”
沈初宜抖了?一下。
她跪在那里,瘦弱得可怕。
“陛下,”沈初宜眼泪不断,似乎很是害怕,却又?是那么勇敢,“陛下,奴婢知晓,可若是不检举,奴婢于心有愧,日夜难安。”
这可是混淆皇嗣,是杀头的大罪。
沈初宜作为永福宫的宫女?,若知情不报,罪上加罪。
她能鼓起勇气,冒着杖毙的风险检举,确实值得被人称赞。
只要她检举的是对的。
萧元宸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
笃、笃、笃。
萧元宸正待开口,姚多福的另一个小徒弟刘三喜噔噔噔上了?楼,在他耳边低于几句。
姚多福脸色真是精彩。
怕是上元灯会的走马灯都不及他半分。
他听完,不等萧元宸问,直接一挥手?就?赶走了?刘三喜。
萧元宸不看他:“说。”
姚多福抖了?一下,道:“方才永福宫上表,说……说丽嫔娘娘有喜了?。”
说罢,他不等萧元宸继续问,直接道:“请脉的太医正是陆田七。”
这话一说出口,场面陡然一静。
就?连沈初宜也?很意外。
她本意是想用这件事离开永福宫,离开丽嫔的挟制,等镜花水月生效,皇帝陛下自然会想起曾经的过往。
到时候不用沈初宜再给证据,丽嫔再无翻身的可能。
谁知丽嫔自己竟然这样着急。
她既没有确认沈初宜是否当真有孕,也?没有看她人在何处,只凭借岑青的医术,便这样着急把自己送上门来。
太急迫了?,这都不像是丽嫔了。
沈初宜低着头,无论因为如何,总归丽嫔的自乱阵脚,给了沈初宜更好的借口和机会。
萧元宸一直没有开口,姚多福也?战战兢兢,沈初宜跪在那,已经开始打颤,显然已经支撑不住。
萧元宸垂眸看她,见她面色实在不好?,微微蹙起眉头。
“姚多福,把她带下去。”
“诺。”姚多福立即答应。
但很快,他就?回神,小心翼翼问:“带去何处?”
萧元宸淡淡道:“乾元宫。”
沈初宜微微松了?口气,却没有被姚多福拉起来,她跪倒在地?,给萧元宸磕了?三个头。
“陛下,奴婢所求不多,只求陛下不要牵连奴婢母亲阿妹,谢陛下隆恩。”
她求萧元宸放过自己的家人,可话中却有别的意思。
萧元宸看了?一眼姚多福。
姚多福忙上前?来扶起她,道:“沈姑娘,跟我走吧,你若所言为真,那就?立了?大功了?,什么都不用担心。”
沈初宜低头抹泪。
等姚多福回来,萧元宸才淡淡一笑:“叫太医院刘文术和黄茯苓,一起去永福宫。”
姚多福诺了?一声,陪着他下了?堆绣阁,低声道:“陛下,下臣之前?查过,丽嫔娘娘特别关照了?几名宫女?的家人,其中就?有这位沈宫女?。”
“另外,丽嫔娘娘的妹妹顾选侍入宫时带进来两名宫女?,其中一名被丽嫔娘娘带走了?,是叫岑青。”
姚多福的记性,那可是数一数二的。
要不他能在萧元宸身边伺候,十几年来稳坐头一把交椅。
萧元宸大步流星,直接上了?御辇。
姚多福掐着嗓子唱喝:“摆驾永福宫。”
此?时的永福宫正欢喜,上上下下都很热闹。
丽嫔满脸朝气,一扫方才的病弱,正对岑青吩咐:“一会儿太医就?来,去把她带来,送入西暖阁,就?说我身体不适,只能静养。”
“该怎么跟她说,你心里有数。”
“姑姑,到时就?有劳你了?,她不能开口,太医询问你来回答。”
丽嫔安排的有条不紊。
周姑姑点头,岑青也?急忙退了?出去。
宫妃有孕,肯定不能只有一个太医诊断。
丽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听着宫人们的欢声笑语,浅浅勾起唇角。
“看来,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姚多福的嗓音:“陛下驾临!”
丽嫔面色一变,但很快,她就?又?眉开眼笑。
周姑姑便说:“娘娘先准备着,我去迎接陛下。”
丽嫔松了?口气,笑了?一下:“你去吧,你知道应当如何说。”
于是在宫门口迎接皇帝的只有周姑姑。
周姑姑低眉顺眼:“陛下万安。”
萧元宸一步跨过永福宫的门槛,目不斜视,直奔后?殿而?去。
“丽嫔呢?”
周姑姑叹了?口气,道:“娘娘今日极为不适,从?德妃娘娘宫中回来就?吐了?,方才招了?太医,才诊出喜脉。”
萧元宸点点头,声音依旧平静:“爱妃辛苦了?。”
因为他们做的事情实在大逆不道,周姑姑心里其实还是多少?有些慌张,此?刻没有听出萧元宸的语气,她跟在萧元宸身边,小心去看姚多福。
可姚多福也?是一张笑脸,大抵也?是在为陛下欢喜。
周姑姑只得继续解释:“娘娘面色不好?,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唯恐面容不整,污了?天眼。”
“陛下切莫见怪。”
萧元宸微微挑眉:“哦?”
周姑姑觉得后?背都是冷汗。
做那些大逆不道事情的时候,她不害怕,可面对萧元宸的冰冷眼神,她却从?心底里泛起冷来。
“无妨,朕又?岂是那等冷心冷清之人,爱妃有孕在身,身体不适,朕理应关怀。”
周姑姑捏了?捏手?,看萧元宸如意料那般看望丽嫔,心中略有松弛。
不过她还没缓过神,迎面就?看到岑青慌慌张张从?后?面跑过来。
周姑姑狠狠瞪了?她一眼,让她不要说话。
岑青嘴里直发苦。
此?刻又?看到萧元宸,她终于意识到了?害怕。
周姑姑不让她开口,只恭恭敬敬跟在萧元宸身边,说丽嫔因为有孕如何不适。
萧元宸倒是都认真听了?。
周姑姑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没有太当一回事。
皇帝陛下从?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之前?几位娘娘有孕,都是太医过来看望过后?,他才来看望。
一般隔上三五天过宫坐上一会儿,问一问娘娘身体,吃上一杯茶,大约就?走了?。
也?正因此?,丽嫔才敢李代桃僵。
但万一呢?
万一陛下对丽嫔是特别的,特别关心她,关心这个孩子,急匆匆赶来探望也?在常理之中。
人都有侥幸。
此?刻的周姑姑也?是满心侥幸。
不过既然要先面见陛下,就?得安排妥当。
周姑姑看了?一眼岑青,恭敬道:“陛下稍等,奴婢去给娘娘梳洗更衣。”
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叮嘱岑青几句。
萧元宸却倏然笑了?。
“不用麻烦,”萧元宸可比周姑姑脚步快,说话功夫,已经进了?西暖阁,“丽嫔,你可还好??”
这会儿功夫,丽嫔已经收拾好?钗环,如病西施那般倚靠在床畔,早夏时节,身上竟盖了?薄被。
她面色确实不好?。
萧元宸直接坐在了?床边,握住了?丽嫔的手?。
丽嫔的手?很凉。
周姑姑微微松了?口气,她忙去端茶,给萧元宸上茶。
萧元宸那双冰冷的桃花眸子,此?刻染上些许笑意。
丽嫔痴痴看着他的笑颜,一时间有些失神,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瞬间羞红了?脸。
“臣妾还好?。”
“多谢陛下关心。”
她佯装开心,伸手?在小腹上摸了?摸:“臣妾入宫三年,就?盼着这一日,如今终于能为陛下孕育皇嗣,臣妾高兴不已。”
“再难受都是值得的。”
萧元宸深深看着她,见唱念做打不似作假,神情也?温柔许多。
“你辛苦了?,朕已命太医院立即来人,给你请平安脉。”
丽嫔微微一愣。
“陛下,不用这样兴师动众,”丽嫔勉强笑道,“陆太医已经给臣妾看过,说臣妾只是今日胃口不佳才会呕吐,只要以后?好?好?用膳,就?不会再有闪失。”
丽嫔很是体贴:“这个时候,太医院也?忙,不如明日一早再来请脉。”
萧元宸淡淡笑了?。
“无妨,朕都在这里,看谁敢说自己忙碌。”
丽嫔忽然不说话了?。
她有些紧张地?看向周姑姑,周姑姑面色苍白,已经不知要说什么好?。
萧元宸的态度太过突然,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一切的阴谋诡计,所有的算计和筹谋,在清醒的萧元宸面前?,都无所遁形。
他在这里坐着,只要来太医一请脉,一切就?都露馅了?。
丽嫔深吸口气,却依旧没有太过慌乱。
她深情看向萧元宸:“陛下国事繁忙,哪里能因为这些小事耽搁,臣妾这里一切都好?,不用陛下挂怀。”
萧元宸刚才还有笑容,听到这里,所有的笑容瞬间散去。
“丽嫔,”萧元宸淡淡道,“同朕一起等吧。”
“这是喜事。”
丽嫔还来不及惊慌失措,外面就?传来孙成祥的声音:“太医到!”
下一刻,三名太医鱼贯而?入。
来的是太医院资历最深的太医院正刘文术和女?医正黄茯苓,除此?之外,还有哆哆嗦嗦的陆田七。
刘文术已经年过四旬,侍奉了?两代帝王,他为人老成持重,很受萧元宸信赖。
萧元宸道:“刘院正,给丽嫔请脉。”
————
刘文术立即上前?给萧元宸见礼,他躬身上前?,对丽嫔道:“丽嫔娘娘,请恕臣失礼。”
丽嫔紧紧抿着嘴唇,但行至此?刻,她还没有慌乱,借着刘文术请脉的功夫,她同周姑姑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姑姑侍奉她将?近二十载,两人几乎心意相通,一个眼神便明了?。
周姑姑闭了?闭眼睛,表示自己明白了?。
萧元宸一直没有看旁人,他坐在那里,安静吃茶。
刘文术诊脉其实很快,以他的医术,不过是滑脉,一盏茶就?能听出。
可这一次,他认真听了?许久,才终于起身。
刘文术面色平静,未有惊慌,他对萧元宸躬身见礼:“陛下,臣已给丽嫔娘娘请脉,还要请黄医正也?请过,方能知道结果。”
当太医院出现几名太医意见不一致的情况时,会再由一名太医请脉。
这也?是为何萧元宸把三人都招来的原因。
由此?可见,刘文术同陆田七的结果是不同的。
也?就?是说,丽嫔根本没有怀孕。
黄茯苓最擅长妇科产科,她行礼上前?,安静听脉。
丽嫔方才还有些惊慌,但此?刻,她似乎想通了?什么,已经镇定下来。
她甚至还满脸期待地?看向黄茯苓。
黄茯苓并未看她,只安心诊脉,等脉听完,黄茯苓才起身,安静站在一旁。
她没有同刘文术交换眼神,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这是太医院的规矩。
姚多福让人呈上纸笔,两人安静写起了?诊断。
这一刻,丽嫔觉得无比漫长。
周姑姑和她都是强撑镇定,但殿外,岑青已经面如死?灰。
孙成祥盯着岑青,让她一步都不敢动。
很快,两位老太医就?写好?了?诊断。
姚多福呈上,给萧元宸过目。
萧元宸拿起来看,面上依旧很淡,没有任何喜怒。
“丽嫔,”萧元宸的声音犹如丧钟,“你未曾有孕。”
他说完,丽嫔瞬间哭出声来。
殿中,周姑姑瞬间跪倒在地?,殿外,岑青听到丽嫔的哭声,几乎要昏死?过去。
她哭得那样可怜,那样无助,仿佛天都塌了?,人生再无希望。
“怎么会呢?”
丽嫔哭得哽咽:“怎么会呢?”
“陆太医!你为何骗我?”
她的声音染着血泪,充满了?无尽的怨恨。
陆田七都蒙了?,他哆哆嗦嗦跪下来,丝毫不顾膝盖的疼痛。
“臣,臣……”陆田七正要狡辩,可抬起头,却看到了?丽嫔那双满含血泪的眼。
那一眼里,有着她说过无数次的警告。
陆田七忽然哭了?。
七尺男儿,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他没有办法。
全家老小都被丽嫔拿捏手?中,现在他若是不认,家人又?当如何?
再说,他误诊事小,顶多被下大狱,裁撤太医官职,大抵是要不了?命的。
若他敢说自己伙同丽嫔狸猫换太子,隐瞒丽嫔病情一年,那才是罪该万死?。
这一瞬,陆田七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无声流泪,给萧元宸磕头。
“陛下,是臣误诊,臣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责罚。”
萧元宸忽然又?笑了?。
他今日其实有些心烦,前?朝事情堆叠,让他头脑发闷。
也?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一片梅园。
只是他想不到,从?那片梅园开始,事情竟会向着这样无法预测的方向发展。
还挺有趣的。
他从?不轻易动怒,这世?间诸事皆要由他一人评判,若他轻易便要动怒,那早就?被气死?了?。
同样,他也?不轻易喜悦。
萧元宸垂眸看像陆田七,见他痛哭流涕,匍匐在地?,倏然开口:“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陆田七,你若是还敢隐瞒,即便丽嫔不动手?,朕也?会动手?。”
陆田七呆住了?。
而?丽嫔则满面不可置信。
“陛下……”
萧元宸把手?中的诊断递给了?丽嫔。
丽嫔接过,就?看到上面写的字。
丽嫔娘娘脉相微弱,不似有孕,反有肤粘瘢痕之症,此?症严重者会有血浓,染及旁人。
丽嫔整个人都僵住了?。
此?时此?刻,她似被人剥光了?衣裳,所有的尊荣都被踩在脚下。
这个病,这个病!
丽嫔很恨极了?这个病。
萧元宸看向刘文术:“刘院正,你来解释一下。”
刘文术面色平静,心里却泛起滔天巨浪:“陛下,这个病症很难医治,只要患病,身上就?会起成片瘢痕,严重还会有脓血,旁人若是碰到脓血,有五成可能会被传染。”
萧元宸问:“若是你,可能治好??”
刘文术思索片刻,才道:“陛下,若是臣来医治,大约要用一载时光,选山清水秀之地?,精心凝神温养,可有七成把握。”
也?就?是说,这病并非不能治好?。
但丽嫔显然没有医治,才会恶化到今日。
说到这里,他才看了?一眼黄茯苓,两人一起跪下。
“丽嫔娘娘重病,臣等并未察觉,是臣只过错,请陛下责罚。”
妃嫔得病,太医院没有诊出,确实是太医院的过错。
但丽嫔只叫陆田七请平安脉,陆田七不上报,其他太医也?束手?无措。
不过陆田七是太医院的人,作为太医院正和女?医正,两人都有监管不察之责。
萧元宸道:“起来吧。”
说罢,他道:“你们都下去吧。”
很快,西暖阁里的人都退下了?。
丽嫔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沉默地?跪在了?萧元宸面前?。
萧元宸垂眸看着她,声音依旧平静。
“丽嫔,你告诉朕,自去岁十二月至今,侍寝的人究竟是谁?”
丽嫔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萧元宸声音平静,却满含杀意。
轻易不动怒的人,此?刻也?被丽嫔的胆大妄为惹怒了?。
“而?你,又?是用的什么手?段,让朕毫无觉察?”
萧元宸如何聪慧,即便不知那些关节,光靠这只字片语,萧元宸就?猜到大概。
方才那片刻工夫,他已经想到了?那名可怜单薄的小宫女?。
她身上的种种熟悉,瞬间有了?解释。
萧元宸都得称赞一声。
“丽嫔,你真厉害,就?连朕都被你骗过去了?。”
丽嫔委委屈屈地?哭了?起来。
“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是害怕陛下遗忘臣妾,以后?老死?宫闱,才一时糊涂,做了?错事。”
萧元宸说:“那你告诉朕,你究竟做了?什么?”
丽嫔眼眸微闪:“陛下,臣妾只是寻了?一种迷药,让陛下以为臣妾已经侍寝,其余皆无。”
鬼迷心窍给陛下用药虽然有错,但若是这药不伤害身体,就?无大碍。
可若是随便寻了?宫人替代自己,那就?是当真不把龙体当回事。
况且,以萧元宸的性子,定不会牵连沈初宜。
死?到临头,丽嫔也?不愿意已让沈初宜白捡便宜。
就?算是死?,她也?要拉着沈初宜一起。
元宸轻声笑了?。
“是吗,天底下还有这种神奇的药?你呈上来,朕就?相信你。”
丽嫔紧紧攥着手?:“陛下,已经用完了?。”
在上表怀孕的那一刻,丽嫔已经把所有的证据都销毁了?,什么无言,什么阿迷香,只要没有证据,还不是光凭她一张嘴?
萧元宸面上甚至露出欣赏神色。
“丽嫔,朕真的没想到,你居然如此?聪慧。”
“朕都被你骗了?这么久。”
丽嫔没有为自己辩解,她狠狠给萧元宸磕了?三个头,额头都开始流血。
“陛下,臣妾知错了?,看在臣妾侍奉陛下多年的份上,陛下给臣妾一个体面吧。”
她说着,扬起那张艳丽的面容,哀凄地?看着萧元宸。
“臣妾只是舍不得陛下,不想与陛下分离。”
一切都是因为爱。
这个借口太拙劣,萧元宸又?笑了?一下。
这一潭死?水的长信宫,忽然有趣起来。
“顾婉颜,你好?大的胆子。”
萧元宸一挥手?,姚多福就?领着两个面色阴沉的中监进来。
“顾婉颜欺君罔上,祸乱皇嗣,藐视天家,今褫夺封号,贬为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