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总得给她点时间缓缓,红芍这会儿没工夫打太极, 她得忙着给师傅清点库房余下的药材,唯恐有何闪失。
徐宁前?来看望时亦嗔道:“人家救了你性命, 你怎么不冷不热的?”
当时那种情况,不管红芍选择站哪边,半夏都是首当其冲被牺牲的那个,也亏得红芍能随机应变, 想出扮鬼这招,方才不至于有何伤亡——对救命恩人如此寡情, 照她说有些忘恩负义了。
半夏讪讪道:“可我是真的害怕嘛!”
小姐是没见着,她可是正?对着红芍, 眼睁睁看她面容扭曲, 眼睛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 像是要生剜了她。
接下来一个月都免不了做噩梦了。
半夏就觉得不是自然而然, 多半当时的某一刻,香怜儿真上了红芍的身,只是跟鬼压床似的, 过?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徐宁啐道:“越说越不像了!”
害她心里也毛毛的。不管怎么说, 那香怜儿是被汪云海弄死的,冤有头债有主, 只要不瞎都知道该找谁算账去——横竖汪云海不是还没死么?这对老?情人有的是时间死生契阔。
徐宁决定弄些艾叶满屋熏熏,艾草有辟邪除鬼之效,好?歹别扰了府中安宁。
红芍的机智化解了一场危机,徐宁就想赏她点什么,可是金银财宝之类红芍又不缺,难道给她找几个俊男消遣消遣?
徐宁囧了个囧,且不提红芍并非那种人,何况用俊俏小伙子来取悦她,还不知道谁占便宜呢。
徐宁思忖再三,总算有了主意?,她想把红芍的身契还回?去。
当然她自己做不得主,红芍是宫里赐下的人,得先问过?齐恒。
齐恒殊无留恋,“你看着办罢。”
顿了顿,“也好?,她原应得。”
徐宁看出他已对红芍有所改观,心情甚好?,红芍因为出身缘故,以前?多多少少为人所轻慢,美色于她虽是武器,却?也往往使人忽略其内涵。不管是靠徐宁帮忙还是怎么着,她可的的确确混成一方大佬了,名成利就,再非南府那个只知以色侍人的舞姬。
何况,这回?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花瓶——若她真个倒戈为汪云海利用,徐宁虽不至被瓶乌头散毒死,总归觉着麻烦。
徐宁径直将身契与了红芍,要不要当面撕毁,全看她的意?思。
红芍很有些依依不舍,她是个无家可归之人,打小进宫,后又入了王府,如同无根浮萍一般随波逐流,如今重获自由,反倒无所适从。
徐宁笑道:“以后置几亩田地,买几间屋舍,大小也是个地主婆了,强如寄人篱下。”
奴籍不能蓄私财,徐宁知道红芍最?近赚了不少银子,趁这机会明晰清楚也好?。对她这般孑然一身,钱才是最?大的安全感,索性过?了明路,好?过?偷偷摸摸提心吊胆。
红芍泪如雨下,忽地扑入徐宁怀中,哽咽道:“王妃娘娘,我能唤您一声姊姊吗?”
她别无至亲,朝夕相处间,也就对徐宁多几分情愫。
“当然。”徐宁轻轻拍着她,一面嫉妒那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分点给自己多好?;一面却?又得以宽慰,还好?红芍只把她当姐姐,当妈才奇怪呢——她还没那么老?。
转瞬却?又想起,叮嘱道:“私底下这么唤无妨,当面可别唤王爷姐夫。”
并非齐恒过?于注重身份之别,他最?讨厌缠夹不清的亲戚关系,连对徐家尚且淡淡,更别说其他了。
红芍破涕为笑,“我自然省得。”
趁着桃园结义,红芍又慷慨地送给阿笨一样见面礼——很好?,这小子往后的干娘十根手指都数不完了。
经?由此事,徐宁倒想起其他来,好?歹跟着自己背井离乡、同甘共苦到现在,不能太委屈这些忠仆。半夏不须提,徐宁根本没要她身契,向来由她自己收着;至于白芷,徐宁有意?放人,白芷反倒是态度坚决,并非她奴性坚强,而是她本意?就要在王妃娘娘身边当女?官的,至今也还在为这个目标不懈奋斗着。
徐宁觉得这位比自己更像个穿书的,事情发展到现在,连她都没把握一定能当上皇后,反倒是白芷坚信不疑,难道是直觉?
只得将底下人的月例都提了一等,以示褒奖。
半夏克服了心理障碍,规规矩矩去红芍跟前道歉,尽管见到人家仍会发憷,可红芍待她一如往昔,仍旧会为鸡毛蒜皮拌嘴吵架,她方才好?过?多了。
半夏抽空也会在红芍出勤时去帮她忙,一个跳舞,一个就在旁拼命敲着大鼓,轰隆隆如千军万马,什么邪祟都得吓走?。
相应的,她也会分到人家给的小费,看半夏美滋滋来跟前?炫耀,徐宁实在忍俊不禁。
曾经?最?正?直不阿的半夏也学?着招摇撞骗,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难道是她这个主子的错?上行下效。
可她只骗富人不骗穷鬼,徐宁自认为还有挺有侠盗风范的。
汪云海的处置成了难题,反正?他已是活死人了,掀不起什么大浪,齐恒干脆扔给葛太医试药去,倘能为人类的发展做点贡献,也算给从前?的罪愆赎罪。
但据葛太医实践,病人尽管无法动?弹,头脑与肌肤仍有部分触觉,试药时的痛楚可想而知——自求多福吧!
勤政殿里。
首领太监郭槐狠狠瞪了眼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内侍,清了清喉咙,向着殿中道:“陛下,已经?子时了,太后娘娘适才派人垂询,问您可曾就寝。”
这回?新炼制的金丹似乎分外管用,皇帝每到夜间便精神焕发,能御数女?,可早朝的时辰却?越来越迟,叫郭槐这些人苦不堪言,他倒不是怜悯那些白等的大臣,实在夹在其间难做——皇帝风评败坏,倒霉的都是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太后娘娘一怒之下将他们全都杖杀了,又能找谁说理去?
里头并未作?答,只见一个瓷盏斜斜飞出,亏得郭槐闪避及时,否则额头上定得缺个角儿,血流如注。
看着铺了一地的碎瓷,郭槐仍是心有余悸,景德帝却?又不耐烦地唤他,“取朕的金丹来。”
还要?今晚上已经?第四盒了。郭槐有些踌躇,是药三分毒,这东西如此厉害,可想而知副作?用该多凶猛,万一出了岔子,他可担不起干系。
可皇帝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差,他能有什么办法?郭槐叹口?气,到底认命地打开抽屉,翻出仅存的一盒丹药,琢磨着明天必得找太医来瞧瞧,就说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谅来能对付过?去。
服下金丹后,景德帝面上笼罩一层赤色,像庙里红脸膛的神像,“方才是哪个怀疑朕气力不支的?”
帐钩放下,里头的声音愈发不堪起来,郭槐默默退下,他虽是个太监,天天听着也难以心如止水,如今宫里的气象跟当初真是大不一样了!
正?欲借尿遁出去松松筋骨,里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像夜枭凄厉的呼喊。
郭槐便知不好?,忙冲进去,也顾不得让那两?个赤身露体的美人闪避,只定定望着榻上:景德帝面如金纸,早已人事不省。
好?在气息尚存,郭槐只得一面叮嘱她们守口?如瓶,自个儿且携了对牌,匆匆到慈宁宫报信去。这样大的事,终究得太后娘娘拿主意?的。
小太监们虽一头雾水,可凭借在宫里生存的本能,知道利害,一个个守在殿外严阵以待,避免有人擅闯,却?未发觉有个内侍悄悄来至后殿天井里,从袖中放出一只信鸽,看它展翅翱翔飞入天际,唇边露出诡秘的笑。
齐恒收到来自京城的急报时,已是接近年关,距离事发过?去两?月之久。
离奇的是吴王竟早早赶到京城,并以雷厉风行之势逼入宫中,要为他父皇讨回?公道。景德帝至今仍昏迷不醒,太医诊断说是阳气亏损,内里虚耗。
炼制那金丹的道士已被下狱,一番折磨后受不住刑,吐口?说是受东宫指使,陈皇贵妃与太子自然不认,架不住人证俱在,于是由皇太后下旨,将此二人禁足,那几个美人也被丢进冷宫。
徐宁诧道:“如今莫非吴王监国??”
齐恒摇头,“太后不问政,朝政大事皆交由内阁裁决。”
大哥的平庸是公认的,因此当景德帝立安王为太子时,内阁没什么理由反对,一个碌碌无为的君主远比一个野心勃勃的要容易打发,他们只需要大哥当个吉祥物?便够了。
如今太子被关押,吴王也未趁机揽权,反倒在皇帝榻前?扮起了孝子,每日延医问药嘘寒问暖,好?不体贴。不但内阁满意?,连邓太后也深受感动?,不便追究其私离封地之罪。
看起来无懈可击,可总叫人觉得哪里怪怪的。炼丹的主意?最?早是吴王提的,如今却?得以全身而退,一跃成了功臣,当然这锅陈皇贵妃跟太子也不算白背,谁叫她们一股脑往坑里跳?
徐宁对景德帝没什么感触,死活不与她相干,她只关心家里人。
“贵妃娘娘呢,如今可还安好??”
齐恒颔首,“母亲很好?,但为了宫里头现下忙乱,她一人独木难支,皇祖母又请了胡嫔出来帮忙。”
到底胡嫔以前?也是协理过?六宫的。
徐宁神色微妙,邓太后可是最?讨厌胡氏的,就算非常情况,怎么会松口?放胡氏出来?何况胡氏是皇帝亲口?下令幽禁,太后娘娘有什么理由跟亲生儿子对着干?惠妃丽妃也不是死人呐。
如果胡嫔不是太后下令放出?来的, 那就说明邓太后连宫内事都?做不了?主了?。
徐宁心念一动,“咱们是否该回去瞧瞧?”
时间越长,吴王对朝政的把控只会越厉害, 他现?在是不敢轻举妄动,可再过半年呢?到?那时, 皇帝醒不醒来都?无关紧要了?。
齐恒叹道:“再等?等?吧。”
他心里的忧虑不比妻子?少, 尤其母亲就在宫中,万一……恨不得腋生双翅飞回到?京城去, 可藩王无诏返京乃是大?罪,严重者可以?谋反论处, 就算人家贼喊捉贼,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只能遣密探勤加打听,时时将京城消息报来,可到?底如盲人摸象, 雾里看花。
这个年过得了?无滋味,尽管巴郡已?经步入正轨, 齐恒的话也被奉为圭臬,如今再无阳奉阴违之辈。可看着鱼贯来请安的太太们, 徐宁只觉得坐困愁城, 何况郭氏都?走了?, 哪里还有个说真心话的人?
唯一值得慰藉的, 是阿庆嫂送的节礼,竟是一整头肥旺旺膀大?腰圆的野猪,据说是踩着捕兽夹不幸身亡的, 她们一家子?消化不完, 索性借花献佛。
都?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何况这么有分量的表示?徐宁兴高采烈打算做成烤乳猪——说乳实在有点冒犯, 这猪怎么看都?上了?岁数,好几百斤呢!
再好的东西吃多也腻,徐宁干脆办成篝火晚会,请附近的人都?来飨宴,所谓与?民同乐大?抵正是如此。
宴会到?了?最高潮处,红芍还乘兴来了?一支舞,当然不是那种求雨祭祀的舞蹈,而是纯粹娱乐性质的。
安夫人很?不高兴,觉得大?巫就该有大?巫的架子?,哪能随随便便给?人跳,那不是太低贱了?么?
可等?红芍拉着她共舞时,安夫人便无话可说了?,反倒有些受宠若惊,本地民风开化,并不以?伎乐为耻,她年轻时跟姊妹们一同春游,也会在河边载歌载舞什么的,勾得那些青年男子?们频频回顾。
如今在这灿烂的篝火下,众人的注视中,安夫人仿佛重拾了?年轻时候的热情,翩跹作细步,舞得比红芍还卖力。而众人也捧场地予以?喝彩,到?最后竟手拉着手,跳起本地盛行的土风舞来,欢笑一堂。
徐宁感慨,果然艺术是相通的,而红芍已?懂得其中真谛。如今的她已?不再需要静王府的名头作靠山,仅凭自?身也能一呼百应,游刃有余。
这大?巫舍她其谁?
事实证明安夫人多虑了?,红芍放下身段反而财源滚滚来,陆续有人家请她过去——到?年下,家家户户都?得祭灶神祭祖宗,若能请大?巫主持祭祀,该多么风光荣耀,祖宗们也脸上有光。
红芍可没那么多功夫敷衍,挑挑拣拣,价高者得,还得是人品良好家中没出?过丧德败行之徒的,她才肯去光顾。显然,她比葵婆更懂得如何约束民众,以?药害人,不如以?德服人,瞧瞧,没有阿芙蓉她不也干得很?好么?
新年过去,京城仍旧一片死寂。没有消息,反倒越发让人觉着诡异。
她们在这地方无亲无故,徐宁也无须抱着阿笨四处拜年——尽管这小子?见钱眼开,很?愿意收那些太太们的红包,每见到?一个穿金戴银的夫人,笑得总是格外甜,哄得人家心甘情愿掏出?压岁钱来。
徐宁就纳闷这小子?到?底随了?谁,不像她,可也不像齐恒呀,难道是隔代遗传?想起便宜爹当初是怎么哄王氏跟杜氏的,徐宁知趣闭上嘴,三?岁看老,或许阿笨的教育她得上心了?,以?后得请个严师才行。
这地方师资力量太薄弱,还是得从京城找,唉,不知几时才能回去。
进二月里,京城终于有信函至。是关于赈灾的。
去年地震时,齐恒便送了?奏疏上报灾情,理?论上地方财政无法覆盖时,中央也应予以?支持。尽管他靠着宰杀汪云海这条大?鱼勉强渡过难关,可百废待兴,作甚要打肿脸充胖子??
怎料过了?一年才有回应——当然也属常事,未免瞒报误报,皇帝得先着人打听具体情况,灾情严重到?什么程度,再召集百官商议,由户部拨给?相应款项,拖延再正常不过。
令齐恒意外的是这等?诏书并非出?自?景德帝亲笔,而是内阁共同拟旨,末尾有阁老的落款。看来景德帝连执笔都?不能了?。
送来的赈灾款子?比之实际所用,也不过区区三?分之一之数。
徐宁冷笑,“这定是吴王主意。”
国库里再捉襟见肘,不会连这么点钱都?拿不出?手,何况过去大?半年了?,早该打听清楚,要么干脆不给?,给?这么点哄傻子?呢!
齐恒冷静道:“他倒是想,可要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为了?怕他起疑,将他牢牢稳在巴蜀,吴王才被迫送来这道折子?,却不料招惹更多怀疑。吴王自是不愿齐恒壮大?,可赈灾却又?名正言顺,才捏着鼻子给点银子敷衍敷衍,齐恒虽然不缺,却已?看出?,如今内阁已?渐渐式微,否则必得撑住这场角力,跟吴王继续缠斗下去。
“咱们该回京了。”
再这么坐井观天,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徐宁表示赞同,“我?这就收拾行李。”
看齐恒面露踌躇,她顿时意会,眉立道:“休想撇下我?们母子?。”
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巴蜀该怎么熬,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跟他一同直面。
齐恒略一沉吟,点头道:“好,咱们一起回去。”
徐宁方才满意,老实说,这地方她待得已?有些腻了?,风景虽好,看久了?也觉无聊,吃的玩的用的更是远不能跟京城相比,换个环境正好重整一下心情。
半夏也如此想,尤其看见红芍混得风生水起,分外令她心酸。尽管两人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可人比人气死人,天天站她旁边就跟丑小鸭似的,还是回京自?在。
白芷亦然,她本就不惧危险,反倒更看重随之而来的机会,不过一场豪赌,输了?无非一死,可若赢了?,她便可获得梦寐以?求的女官之位——毫无疑问,这就是储君之战。
最为难的当属红芍,她自?然愿意追随王妃,可若就此回京,等?于放弃她在巴蜀打下的一切基础,她能顶替葵巫,自?然也能有人顶替她,时间是不等?人的。
况且,她是个无根之人,家里当初把她送进宫是因为养活不起,也不求她有何回报,早已?老死不相往来,她还有什么好牵挂?
徐宁温声道:“你即便随我?回去,将来也不过相夫教子?,随便找个好人家嫁了?,何如留在此地发光发热?”
她是不赞成女人放弃事业的,何况红芍如此姿容,注定了?狭隘些的男子?只会将她视作花瓶,京城更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几时能找到?知心人?
巴蜀对她而言却是众望所归,诚然巫术的力量不足以?通神,可却切切实实能起到?振奋人心的作用,如同安慰剂一般。
红芍对这里的人便是一出?强有力的安慰剂。
经她一番开导,红芍总算下了?决心,可仍旧眼泪汪汪的,“那您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这个,徐宁不能随便许诺,乱发誓是会遭天打雷劈的。她只能微笑,“就算我?不来,你难道不能回京城去?”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到?她这个地位想全国旅游都?行,当然,前提得京城稳定下来。
红芍听出?她在敷衍,扁了?扁嘴,所以?还是留自?己一人孤孤单单的嘛!
葛太医轻咳了?咳,怎么都?把他忘了??他可没说要走。
昨儿?就已?向殿下递了?辞呈,或者说请个长假,那些深山密林他还没逛完,不多走走多看看怎么能行?
正好留下来跟干女儿?作伴。
红芍看他两眼,嫌弃地撇撇嘴角,“你太老了?。”
感觉以?后两人会干坐着打呵欠,怎么解闷?
葛太医气得吹胡子?瞪眼,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这样咒你义父?他只是看着仙风道骨,内心活泼得很?呢。
玩笑归玩笑,红芍对义父好意还是挺感动的,趁机又?从他那里搜刮了?两张养颜方子?。
既然送出?去了?,葛太医也懒得再藏私,索性又?给?了?徐宁一份,并求她帮忙转交给?家中那几房美妾——虽说看到?吃不到?,也算他这做丈夫的一番心意。
徐宁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人就不怕适得其反吗?”
全是一屋子?漂亮女人,小心后院起火呀,京城最不缺登徒子?。
葛太医叹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她们愿意为我?守着倒罢,若不愿,老朽也没法子?。”
不过仍旧委托徐宁帮他告诉那些女人,自?己在巴郡发现?了?巨额宝藏,见者有份,识相的乖乖等?他回来分钱,否则就去喝西北风罢!
徐宁:……
好家伙,果然男人都?是诡计多端的!
第161章 君子
去时风和日?丽, 两人的心情却?笼罩着一层阴霾。前路种种皆是未知,祸邪?福邪?
徐宁尽管忧心忡忡,却?还?是强打起精神?陪齐恒说笑, 无非是笑林广记那些?故事,以前讲给邓太后时效果卓越, 奈何齐恒比她更博览群书——同样的笑话听一百遍就毫无新鲜感了。
可见读书多也不全?是好事。
好在还?有个阿笨, 他?才刚学认字,嘴里咿咿呀呀的, 每每颠三倒四,逗得人哄堂大笑。
到底太小了些?, 那些?佶屈聱牙怎么认得来,徐宁买了全?套的西游记连环画册供他?消遣,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红楼更有门槛, 算下来也就这个最适合启蒙了。
阿笨不爱孙悟空,反倒对里头奇形怪状的妖怪情有独钟, 每每效仿他?们姿态对齐恒张牙舞爪,小鼻子一拱一拱, 甚是“凶猛”, 尽管在徐宁看来更像只四脚朝天的乌龟, 奈何齐恒却?甚是捧场, 配合地摆出?帅气的中招姿势,随即趁儿子不备,扑到他?身上挠他?胳肢窝, 父子俩闹得不可开交, 其乐融融。
徐宁佩服齐恒的童心,也真难为他?,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陪阿笨玩耍,可能是因为景德帝小时候没关爱过?他?,想为儿子填上这份缺失的父爱?
子欲养而?亲不待,他?对景德帝纵有埋怨,这种时候也恨不起来——如果真是最后一面,更要迫切地赶去见他?,否则岂非抱憾终身?
徐宁很?能理解,她也同样归心似箭。
好在路上并无拦阻,更没什?么下毒、放火之类的事发生,想来吴王那边仍被蒙在鼓里,不知山雨欲来。
按律,藩王返京须先上折,得到准许后方可启程。齐恒为杀他?个措手?不及,特意省略这道?手?续,当然,也很?冒险。若景德帝依然平安,并且有能力处理政事,那齐恒此举便等同谋反;若只有吴王一人倒好说了,他?俩身份相同,无权决定齐恒生死。
齐恒拉着徐宁手?,感觉到底下冷津津的细汗,轻叹道?:“此去一着不慎,你我就得诛九族了。”
徐宁嗔道?:“你哪有九族可诛?”
景德帝若真震怒,那得连自己也算上,再加上其他?宗室,这才够得上九族;徐宁倒是好说,诚意伯府首当其冲,她原也不太在乎那些?人生死,可杜氏也在其中,免不了受到池鱼之殃,就为了这个她也得赌赢才行。
齐恒低笑,包住她的柔荑,“你便是我的九族。”
两人十指相扣,呼吸相闻,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慢慢地两片唇也贴到一起。
分不清是谁先开始的,或许齐恒主动,但徐宁却?一反常态勾住他?的脖子,以近乎决绝的姿态加深这个吻。
以前她过?于羞赧,不愿在外头放纵,但今日?不同,或许是想着“最后的晚餐”,什?么体统、规矩,统统都抛到一边罢。此时此刻,她只要他?,他?也只要她。
半夏端着茶水还?未靠近马车,远远便已听见那些?面红耳热的声音,亏得她见多识广,居然心如止水,只面无表情告诉白芷,今晚小世子得由她们照拂了。
说不定得照拂到京城去呢。
徐宁当然没这么放诞,那种事也不可当成家常便饭,偶尔一次还?可食髓知味,太多就流于肉/欲了。咳咳,少儿不宜。
三月春光未尽,马车已然抵达京城。里头未见萧条,仍旧一派繁华热闹气象,可见宫廷内部的波谲云诡,对升斗小民其实影响甚微。
齐恒原想扮成赶路的客商悄没声儿混进去,架不住这会儿仍是清早,正是城门守卫最有精神?的时候,必得细细盘查问个仔细。
他?们这行人自是拿不出?路引的。
不得已,齐恒只能用符节为凭。
守门的将?领瞥见“蜀王”两个明晃晃的大字,勃然变色,倘非有人故意假冒,难道?是真的蜀王殿下回?来了?可他?并不曾听闻皇帝召藩王回?京啊。
齐恒淡淡道?:“如何?”
软的不成就来硬的,他?带的三万兵丁可不是摆设。
城门卫冷汗涔涔,这是要逼宫啊,可他?们这些?人哪里能做主,同意是个死,不同意还?是个死!
正左右为难,一封明黄色的绢帛递到面前。
徐宁温声道?:“大人明鉴,我等并非无诏前来,乃奉命行事。”
她递过?去的正是邓太后走前送她诏书。
城门卫是识字的,匆匆看毕,心头大石方才落地,确实是太后娘娘的手?谕,上头还盖着慈宁宫的朱印。
徐宁又将鬓上那支金凤簪拔下,泰然道?:“还?有此物为证,你若不信,只管问太后去。”
城门卫忙陪笑道?:“太后娘娘凤体抱恙,王爷和王妃回?来尽孝也是应当的,小人如何敢拦阻?”
立刻吩咐放行,忽然想起,又?叮嘱道:“二位殿下可带贴身宫人进京,那些?将?士就不必了。”
一排黑漆漆的盔甲看见就瘆人,哪里敢让他?们进去搅风搅雨?也不知蜀王从哪训练出?来的。
齐恒本就有意如此,带进去还?愁没地方安置,只让他?们在城外暂且安营扎寨,听候吩咐。
城门卫咋舌,乖乖,这京中怕是有大风雨!
平安度过?此关,徐宁松口气,看来邓太后即便不管事,她老人家的话也还?是顶用的。
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然有了正当理由,谁也不能说他?们谋反了,可太后娘娘怎么料到会有今日?,那手?谕上还?恰好写的凤体违和,真真神?机妙算!
齐恒悄悄道?:“诏书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徐宁:“……忘了。”
去了巴蜀以后日?理万机,天天忙得焦头烂额,谁还?有闲工夫管别的?这趟决定回?京她才猛然想起,看来如太后所言,确是非不得已的锦囊计。
她惧怕耳目,也学他?的样子压低声音,“咱们是先回?府去,还?是先到宫中请安?”
齐恒沉吟,“先回?府罢。”
已经过?了明路,就无须躲躲藏藏的,按照规矩,他?得先上封请安折子,再等待传召。
如此甚好,徐宁带着许多行李,也嫌累赘得慌。既是回?来“探亲”,有什?么可着急。
静王府的布局一如往昔,只铜门上多了几道?蛛网,庭院中那几株老槐树长得过?分枝繁叶茂,都快伸进胡同里来了。
开了门,一股尘灰扑面而?来,可见有多少日?子未经洒扫。温贵妃但凡有点话语权,也不会放任到现?在,可见实在力不从心。
当然也得谢天谢地,吴王没想到过?来看看,谁家还?没点瞒人的事,据她所知府里就有好几条密道?是见不得光的。
徐宁这等勤俭持家的好女人,自是见不得屋内如此脏相,甫一进门便从杂物房里搬出?工具,指挥仆役们里里外外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再用水清洗一遍,顺便将?窗户都打开通风。
看她热火朝天模样,简直不像在生死关头徘徊的人,齐恒不知该说她心大还?是该佩服她心大。
既来之则安之,在见到皇帝之前,他?们根本无法可想。
齐恒镇定心神?,提笔挥毫,在纸上一句句写下问候之语。
吴王仍在榻前侍奉汤药。
并非他?沉迷扮演孝子,实在内阁那些?老臣固若金汤,众口一词皇帝抱恙该由太子监国,断没有让藩王议政的规矩,横竖不让他?插手?。
可太子已经被禁足,难道?再将?人放出?来?不成,到这个关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容不下心慈手?软。
吴王眉间掠过?一丝狠戾,倘若太子服毒自裁……不成,除非此事做得了无痕迹,稍稍露点马脚,便会令人起疑,到时候他?花的功夫就白费了。何况太子一死,这储君之位同样也不是他?的,除非皇祖母……可惜邓太后愣是油盐不进,任凭他?说破嘴皮子,也不肯下诏改立他?为储,不得已,他?只能让皇祖母也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