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恒冷笑,“他是痴人说?梦。”
那三万精兵乃自?己?千锤百炼锻造出来,除他之外不遵谁的号令,便有虎符,他自?己?不出面也是不行的。
徐宁略略心定,这样看,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齐恒却又?摇头,“不,我?不想开战。”
所有的战争,无论胜利还是失败,其结果一定是生?灵涂炭,大齐建国之初,有过长?达百年的战火袭扰,民不聊生?,他不愿让历史重演。
徐宁感到?意外,也有点无语,他不会?想靠嘴炮招降吴王吧?这比童话故事还不切实际。
齐恒当然没这么天真,不过在?他漏夜去看父皇的那晚,他明显感到?景德帝动了一下,确切点说?,是用微凉的手指搭在?他腕上,不过很快就又?缩回去了。
他觉得这是种谕示。
徐宁表情凝重,理智告诉她可能是种错觉,可感情上她也不好反驳——他毕竟不是吴王那种冷血动物,能眼睁睁看着老子驾崩无动于衷。
景德帝难道还有机会康复?若真如此,齐恒反倒不好?轻举妄动了,吴王固然罪犯滔天,可他此时?起兵也同样有谋逆之嫌,谁知道他是想解救景德帝还是要自己坐上龙椅去?
举目两难,徐宁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难道只有等?
齐恒叹道:“若终有一战,我?等也须做好?准备。”
他带来的精锐自不消说?,还有戍守皇城的御林军,大半出自?世家贵族,自?幼接受忠君之训,未必肯跟着吴王犯此杀头大罪,倘若稍加挑拨……能否策反,总得试试。
即使不能拉拢,叫他们内讧起来,齐恒这方压力也能减轻不少。
徐宁忽然想起,“楚王呢?”
虽然齐懋手上兵力不多,蚊子肉也是肉。他又?是个墙头草,只会?摇旗呐喊,站谁不是站呀。
可惜齐恒看不上此等弱鸡,“听说?四哥夫妻俩还在?受困?”
堂堂王爷被山贼给绑了,说?出去都贻笑大方。
不过齐恒觉着此事没那么简单,背后?大抵另有高人。倘若真如他料想的那般……三哥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诚然父皇以前对三哥颇有不公,可三哥若是真恨,私底下早就找吴王密谋去了,可见此事仍有回转余地。
徐宁当然知道那小瘸子的名堂,但她穿书是个秘密,不能直言相告,也担心诱发蝴蝶效应改变大局。
反正齐恒冰雪聪明,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省得她再费脑筋。
徐宁这会?儿只挂念在?宫中的太后?和贵妃,既然从徐婉那儿已得知诚意伯府安然无恙:便宜爹这老滑头,当然是不肯得罪吴王的,也说?不定做着跟徐婉同样的美?梦——二女?儿当了贵妃,自?己?这国丈还不是一样吃香喝辣、富贵荣华?
幸亏他胆小又?虚荣,否则硬刚起来,徐宁倒不知该怎么办了。
可是贵妃呢,这么久不见消息,不知是否平安?虽说?留她活着更能掣肘齐恒,可温氏气性高,谁知道会?否忍辱负重?
徐宁对齐恒道:“我?想进宫瞧瞧。”
齐恒跟她心事相同,但并?不想她因此冒险。母亲于他是生?养之恩血肉至亲,但阿宁已深深嵌入他灵魂里,成为他今生?今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徐宁微笑,“我?可没说?要偷偷摸摸的,是光明正大去看。”
很快,齐恒便知她打的什么算盘。
徐宁竟亲自?差人找了吴王来,吴王这回全副武装严阵以待,唯恐这厮要给他安个调戏弟妹的罪过。
然徐宁却是一本正经客客气气的,只说?要进宫求见太后?。
吴王瞧见她那双慧眼,几乎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却还是慎重问道:“王妃意欲何为?”
徐宁微笑,“自?然是为了二哥想做的事。”
果然,储君之变已不是秘密,也难为她如此敏锐,竟能猜到?他此刻所求。
吴王素知徐宁与邓太后?交往深厚,倘若她能劝动皇祖母改立自?己?为储,那自?然再好?不过。
吴王松口气,周身那股威压瞬间消失,“回报呢?”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谁都不肯做赔本生?意。
徐宁态度坦然,“我?要你?立我?儿为王爵,世袭罔替。”
铁帽子王在?本朝可不是随便能封的,得有极大的军功才行,徐宁此言可见胃口不小。
正因此吴王反倒更加放心,唯利是图才好?拿捏,淡泊名利则需警惕。横竖日后?封什么王,到?底能承袭几世,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他立刻答应下来,又?将腰间对牌解下,许徐宁自?由出入宫中。
事情办得这样容易,连徐宁都颇觉意外。
她好?像没明说?要帮忙劝动太后?罢,怎么吴王一厢情愿以为她是那个意思?
大概这就叫势欲熏心。
徐宁欢欢喜喜收了对牌,好?心劝他最近少跟徐婉来往,二姐姐到?底是有家室的人——瞅着吴王这副两眼乌青双目红肿的模样,只怕景德帝还没下黄泉,他自?己?就先去了。
吴王冷哼一声,并?不放在?心上。
兄弟阋墙,姐妹相嫉,左不过是些妇人间的愚蠢心思。阿婉算是白疼她这妹妹了。
徐宁原本?想带阿笨一起进宫, 给他皇祖母磕个?头?请个?安,吴王那边断然回绝。
倒不是担心一个?两?岁的孩子能?做点什么,而是他本?就对徐宁这番投诚半信半疑, 能?减少一个?变量自是好的。何况吴王将?邓太后软禁起来,并不敢虐待, 固然是孝道作祟顾虑人言, 可也存着让邓太后自生自灭的心思。皇祖母若不在了,这宫里最后一个?反对他的人也没有?了。
可若邓太后见了曾孙重新燃起斗志呢?他是断断不会眼见如此。何况他能?许的, 太后一样能?许,就算五弟快不成了, 还有?四弟在——哪个?皇子继位对太后娘娘都没差。
徐宁暗骂吴王小心眼,她还真没打算借阿笨传递消息,纯粹为那点天理伦常,谁知?此人风声鹤唳, 恁般气?量!
不得已,徐宁只?有?将?阿笨留在家中。
这个?岁数的孩子正是黏人之时, 拉着她的衣袖依依不让走,徐宁给他讲了几个?老掉牙的故事哄他熟睡, 嘱 咐半夏白芷好生照顾, 膳食单子她都拟好了, 吩咐厨房照做就行, 还有?换季的衣裳,都在靠床边那个?箱笼里,跟来时一模一样, 分毫未动。
白芷听着简直像交代后事的意味, 不敢深想。
半夏则是快人快语,“干嘛不让我陪您去?”
徐宁摇头?, “他们不会准的。”
她孤身陷阵,本?就有?点赴鸿门宴的意味,若吴王中途反悔,派人将?她诱杀,自己?又?能?找谁说理去?
半夏唬了一跳,“那你还非要进宫!”
徐宁道:“我是为了自己?心安,也是为了让殿下心安。”
不去一趟,永远也不知?道里头?怎么回事,也只?有?她能?将?这层窗户纸捅破。若她真的遇难,说不定?倒是好事,冲冠一怒为红颜,她的牺牲保不齐能?让齐恒一鼓作气?干掉吴王呢,影视剧里不是经常有?这种画面?队友祭天,法力无边。
什么时候还有?空开玩笑,半夏已然潸然泪下。
徐宁打趣道:“还没死呢就忙着哭,等正式发?丧还了得?”
半夏眼泪更汹涌了。
齐恒进门时,便看到这样一副肝肠寸断景象,不禁莫名其妙。
徐宁不想他多心,赶紧岔开话题,岂料更衣之时齐恒却附到她耳边悄悄道:“我会派人暗中保护,无须担心。”
徐宁一怔,什么时候传递的消息?
齐恒这才告诉她,门口那拨侍卫,其中一半已经被他的人手?替换掉了,当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潜移默化,只?怕这会儿?即便面对面站着,都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
徐宁失笑,这算不算反包围?改日吴王若是再来,说不定?能?抓住机会一击将?其擒杀。
听意思,齐恒已经联络好宫中埋伏的暗桩。
徐宁道:“圣上可还安好?”
齐恒摇头?,吴王对勤政殿严防死守,除了亲信一概不许出入,显然他也知?道皇帝是最后的王牌。
“你过去后不许冒险,能?进则可,不能?进就算了。”
徐宁点头?,“我明白。”
额头?抵着他额头?,她是温热的,他却有?些冰凉,仿佛比她还要紧张。
徐宁笑道:“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一定?平安归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了他跟孩子,她也不愿这条命白白舍去。
徐宁用了饭才乘仪驾进宫,以免饮食里被人做手?脚。
抬轿子的自然都是吴王的人,个?个?面容死板目不斜视,可见训练有?素。尽管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人家也不肯放松警惕。
虽是盛夏,园中花木却显出荒疏气?象,落叶萧萧。徐宁看着深感唏嘘,跟她离去时岂止大相径庭,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可见宫里乱成什么样,连侍弄花草的都不上心了。
抬轿子的未曾稍留,健步如飞直奔慈宁宫去,中途连个?主子都瞧不见,若非路上太过偏僻,便是那些人都被吴王母子控制住了。
慈宁宫的风物却还照旧,庭院的花树修建得似模似样,至少吴王还不肯亏待这位皇祖母。
落轿后,徐宁未跟那些人招呼,知?道他们不会擅自离开,连赏银都懒得给,横竖有?吴王代劳。
慈宁宫的大门虚虚掩着,无须请人通传,显是为吴王方便。
徐宁蹑足而入,脚步虽轻,邓太后却已然发?觉,不耐烦道:“哀家说了不饿,你们下去吧。”
徐宁笑道:“暑热难耐,孙媳知?道皇祖母没胃口,特意来给您解忧的。”
邓太后诧然转头?,瞧见是她惊喜不已,可随即却化为更深的隐忧,徐宁不会独自回来,那么齐恒呢?
她尚不知?吴王以麻风为由将?齐恒关起来之事,慈宁宫的墙密不透风,那些个?恼人的消息自然入不得她耳目。
徐宁正要回话,转头?瞥见角落里两个泥胎木塑似的丫头?,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
没人动弹。
邓太后神色愠怒,如今身边的人连她都做不得主了,就为这个?,她也决不能?成全那竖子的野心!
徐宁眼珠一转,“吴王殿下让你们时时守在太后身侧,寸步不离?”
这话问得太具体,其中一个迟疑着点点头。
徐宁冷笑,“是否连吃喝拉撒都跟着?吴王可真是不害臊!”
清了清喉咙,“本?宫与太后娘娘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们若不避让,本?宫只?好让人拔了你们舌头?,想必吴王也没意见。”
二人花容失色,她们不过是工具,没了还能?再换一批,只?是拔个?舌头?,吴王自然不觉得为难。
要不,就暂且躲躲?静王妃向来性情?放诞,听说以前?就爱给老太后弄些淫词艳曲来唱,这些话的确不是黄花大闺女该听的。
二人对视一眼,识趣退回到连廊上,眼不见心不烦,只?要静王妃别将?人带走就是了。
邓太后冷哼一声,“欺软怕硬的东西!”
她是身上没力,否则,杵着龙头?拐也得痛揍一顿!
徐宁忙道:“可是吴王给您下毒?”
邓太后摇头?,她没觉着中毒,只?是手?脚发?软,隔三步就得歇歇,再就是老爱犯困,明明心绪不宁,睡得倒比以前?好了。
徐宁心道这不是中毒是什么?无非人家下手?轻些,不敢公然将?皇祖母药死罢了。
她也没声张,怕邓太后心生恐惧,至少目前?来看,吴王还不敢做的太过。
邓太后又?问她府中如何,徐宁避重就轻,只?道是出入平安。
邓太后便知?晓,五孙子的情?形恐怕跟自个?儿?一样,她叹息:“你让恒儿?仔细些,能?忍则忍,别在这关口较劲,哀家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便于愿足矣。”
徐宁眼眶濡湿,她总以为邓太后是只?图自己?享乐的那种人,然而此时此刻,她不过是个?平常的祖母,一心求得子孙平安。
徐宁也向太后保证,自己?会盯紧齐恒,不让他轻举妄动。
邓太后叹道:“皇帝生死不知?,哀家牵挂的便只?有?你们这些人了。”
徐宁赶紧劝慰,景德帝吉人天相,必会逢凶化吉——并非她胡乱揣测,天气?这么热,若皇帝真个?驾崩,尸身早就臭了,怎可能?瞒得住?
便为了儿?孙,太后娘娘也须振作起来,方可渡过眼前?大劫。
在她劝说下,邓太后勉强用了些温热的粥汤,看得出几乎是硬吞下去的。徐宁琢磨着该弄些开胃的瓜果,做成酸嘢那样,配粥吃正好。
正好找借口再来。
徐宁又?伺机问她温贵妃近况,然而邓太后对此亦是懵然不知?。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估摸着性命应当是无碍的。
太后久疏人陪伴,本?想多跟徐宁聊聊天,奈何徐宁无暇多留,倒是以前?给邓太后买的话本?子还存了不少,找出来供她老人家闲时翻阅。可惜不能?叫一班小戏,到底欠缺声情?并茂——这就得怪吴王不体谅了,自个?儿?要尽孝却不懂投其所好,惹太后生气?不是活该么?
离开慈宁宫时,徐宁望着回廊,笑眯眯比了个?拔舌的动作,二人悚然,赶紧低下头?去。
相信到吴王跟前?也知?道如何应对——不说话就是对她们自己?最大的仁慈。
虽然过去两?年,徐宁却还记得宫中条条道道,本?想借口绕到勤政殿去,奈何轿夫死板得很,愣是不肯,她只?能?放弃。
而她想去永福宫的提议也同样被否决,可见温贵妃目前?对吴王还是一张有?用的牌,绝不许落入人手?。
徐宁无法,但也不想就此离宫,稍作沉吟,她决定?去向后宫实际的掌权人胡嫔请安。
轿夫们有?点意外,这却是他们没想到的。
徐宁道:“胡嫔娘娘从前?待我不薄,且名义上既是静王殿下庶母,也跟我的婆母没两?样,难道我不该去致个?礼么?”
吴王没特意交代,那便在许与不许之间。以胡嫔娘娘的脾气?,皇子妃进宫而不向她问好,只?怕她还要生气?呢。
轿夫们商量一回,默不作声抬着徐宁往昭阳宫去。
胡嫔对这位不速之客没什么好气。
并非她怀疑徐宁存心不良, 她对儿子的号召力?还?是很信服的,只是单纯看不起这等见?风使舵的小人?。
按理说以她的立场,徐宁此举当?是弃暗投明, 奈何胡嫔的脑回路与旁人?不同,这么轻易背叛自家夫婿, 焉知来日不会背叛别人??
而徐宁见?她只是施施然微笑, 也不鞠躬行礼,就更令胡嫔生气了。
“静王妃一别多年, 莫非连宫中礼数都忘了?”
徐宁坦然扬着?脸儿,殊无愧色, “妾自然记得,贵妃爵比诸侯王,妃位爵比列侯,可娘娘您只在嫔位, 嫔妾怕落人?口实。”
胡嫔面若寒霜,这正是她痛楚所在。原本吴王好言安抚, 已经让胡氏打消复位贵妃的念头,偏偏徐宁旧事重提, 无疑又揭起伤疤。
纵然宫里没人?敢看轻她, 可外头不这么想, 人?家眼里她不过就是个低等嫔御!
胡嫔冷冰冰的坐下, 也不请徐宁入座,徐宁倒是自来熟地寻了张雕花梨木椅坐了。她可没打算就走,还?得多探听虚实呢。
胡嫔却也消息灵通, “方才你往慈宁宫去了?”
徐宁颔首, “是。”
“太后?娘娘意下如何?”胡嫔闲闲道,话锋里却藏不住关切。
她自然知道徐宁是去当?说客的。
徐宁叹道:“皇祖母不肯, 还?把?我?骂出?来。”
胡嫔轻哼一声,就知道是个没用的,偏吴王心软,还?给她一条生路。邓太后?若这般容易劝动,何必僵持至今?
徐宁态度诚恳,“太后?娘娘心里存着?气,自是听不进逆耳忠言,娘娘何不设法开解则个?”
胡嫔眉立,“本宫能?有什么办法?”
太后?一向不喜欢自己,这回解她禁足都瞒着?慈宁宫那边,否则这会儿还?被关着?呢。
徐宁道:“能?否将慈宁宫守卫撤去些许,每日带太后?娘娘出?来散散步,晒晒太阳,心情或许就松泛了。”
胡嫔却也机警,“太后?凤体违和,该静静安养才是,如今暑热潮闷,这大毒日头照着?,病更难见?好了。”
徐宁便不好多说,虽则她确有意将邓太后?救走,可若打草惊蛇恐适得其反。
“那么能?否请戏班子进去唱几出?小戏?您知道,皇祖母最好这口。”
胡嫔想了想,南府都是用惯了的人?,大约无妨,这要盯梢也容易,怎么进来怎么出?去,谅他们不敢造次。
徐宁松口气,只要撕开一点口子,后?续总能?找到机会。
“妾还?想请娘娘示下,能?否去永福宫一观。”
胡嫔凤眼斜飞,“你背叛齐恒,甘帮我?儿争储,还?有脸去见?他母亲?”
徐宁委委屈屈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妾身只是想谋条生路而已,何错之有?温贵妃娘娘若要怪罪,嫔妾也无法了。”
这话还?算老?实,只是一口一个贵妃,听着?太过刺耳,温氏算什么东西,也配压自己头上?
胡嫔咬牙,“她好得很,你就不必操心了。”
如今主客异势,自己又重掌宫权,胡嫔原本想去永福宫好好耍耍威风,给旧日仇敌一点颜色瞧瞧,偏偏吴王下令封了永福宫,不许闲杂人?等打扰,而一应待遇皆照贵妃份例,不许苛待,比起自己幽禁之时何止好了十倍!
胡嫔纵使气得牙根痒痒,也只能?望洋兴叹。
倒算吴王识相,但也可看出?,他是打定主意将温贵妃捏作人?质。
徐宁且喜且忧,只觉喉咙干渴,便向上头讨杯水喝。
胡嫔和她聊了半天,意外地还?挺投契,便开恩让人?奉茶来。哪知茶水甫一奉上,胡嫔便破口大骂,将那侍女踹翻在地,“混账东西,本宫让你们用今春进贡的明前龙井,怎么敢上去年陈茶?”
她可不是帮徐宁出?气,纯粹觉得底下藐视自己——本身嫔位就当?得不痛快,这些蠢奴才还?不会看眼色,活该被打!
侍女有苦难言,分明娘娘交代要给徐王妃下马威的,这会儿却又迁怒。她深知胡嫔脾气,不敢分辩,只连滚带爬赶紧出?去。
徐宁看座上余怒未消架势,暗暗吃惊,看来数年幽禁生活并未让胡嫔学会忍耐,反倒格外敏感易怒,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得亏自己不用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胡嫔在客人?面前公然发作,也没觉着?丢脸,只慢条斯理道:“本宫教训奴才,让王妃见?笑了。”
徐宁唯有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关于景德帝当?然无须再问?,胡嫔这样子,吴王定不敢让她去御前侍疾,问?了也是白问?。
眼看时候差不多了,徐宁起身告退,胡嫔也不多留,只叮嘱她回去管好徐婉,“你那二姐姐虽与吴王情投意合,可到底身份有别,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少来往为宜。”
瞧瞧多常见?的话术。电视剧里那些豪门阔太也从不怪自家儿子风流花心,只怨外头贱婢蓄意勾引。
当?然,胡嫔也许不过挂念吴王身子,担心他纵欲无度——吴王才不肯告诉她自己不能?行房呢,男人?可悲的自尊心!
再回府中,门口的侍卫们对她就客气多了,不管是吴王授意还?是出?于对她的佩服,徐王妃这么快能?找到法子脱困,实乃女中豪杰。
徐宁试图辨认出哪些是齐恒安插的人?,然终是徒劳,没办法,俊男美女都是少数,绝大部?分是大众脸,哪怕朝夕相处都未必记得住。
她也懒得费心了,反正齐恒总不会弄错。
将今日所见?所闻一提,齐恒也略略心定,他对温贵妃的感情还?是要深厚些的,知道母亲无恙,心口大石方才落地。
至于景德帝那头,他打算另外设法,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吴王总不能?将禁卫全调去勤政殿。
徐宁却担心吴王狗急跳墙,虽说景德帝死?了没准更好,齐恒正可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可从感情角度,他自是宁愿皇帝好好活着?。
“倘若咱们给吴王另外找个麻烦,你有把?握混入勤政殿去么?”
照他的说法,皇帝月前已有意识,这会儿没准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哪怕口不能?言,只要手脚还?能?动弹,便仍有翻盘机会。
他们还?有常山呢。
齐恒眼眸发亮,“你有主意?”
徐宁也说不好,但,试试又不吃亏。
她原本想借着?请戏班的机会冒险将邓太后?劫走,可见?识过胡嫔喜怒无常的脾气,徐宁有了个更妙的盘算。
之后?数日,她如常到慈宁宫去“劝降”,其实只在陪邓太后?吃喝玩乐,她在巴蜀学会腌制各种泡菜,萝卜、豇豆、嫩姜、青笋、芜菁,这种天气吃着?甚好,试菜的侍人?们都觉着?爽口,徐宁于是又多带了些,人?人?皆可尝点新鲜。原本那些侍从对她敬畏又提防,这会儿却多了几分亲近。
吴王见?她并未借机生事,也渐渐放松几分警惕,能?不能?劝动太后?两说,他还?是挺需要徐宁这个宗室遗孀帮他巩固贤名的,五弟一死?,他便将人?接进宫中,一则施恩,二则也可监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那小杂种的品行总得考量考量。
除却孝敬太后?,昭阳宫徐宁也没落下。当?然在胡嫔跟前徐宁就是另一副说辞了,胡嫔不喜太后?,徐宁便帮她痛骂老?虔婆种种刁钻古怪之处,别看自己在慈宁宫如鱼得水,背地里不知下了多少苦功!胡嫔厌恶温贵妃,徐宁更有同感了,自古婆媳乃天敌,温贵妃表面上温婉贤良善解人?意,背地里对儿媳妇也不手软呢,当?年成亲之时动不动将她叫到跟前立规矩,两脚起了血泡还?不肯放松,她真是天下第?一等苦命人?也。
两人?越说越投契,颇有相见?恨晚之感。胡嫔原本对徐宁颇具戒心,这会儿也不再提防,直白对她诉苦,说自己盼着?邓太后?早死?——虽说吴王登基,邓太后?按理该升作太皇太后?颐养天年了,可她老?人?家身强体壮,自己不知得受多少苦楚。
徐宁附和道:“可不是,若您当?了太后?还?好,但若太后?娘娘压着?殿下不许册封,娘娘往后?的日子可有得熬呢!”
胡嫔诡异地沉默一瞬,这也不是没先例的,以前登基的天子生母,并非个个都做了太后?,也有因?为身份微贱不得册封的。诚然她出?身不差,可却是皇帝亲口下旨打进的冷宫,只这一条便叫吴王难以违逆。
现放着?陈皇贵妃、温贵妃、惠妃丽妃,哪个不是家世贵重出?身名门,倘若给吴王另换个养母……
胡嫔没兴趣继续谈天说地,推称身子不适,命人?好生送客。
徐宁再欲求见?,胡嫔都闭门不出?。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徐宁终于对邓太后?提起正题,劝她暂且服软,同意立吴王为嗣。
邓太后?皱眉,她知道老?五媳妇并非阳奉阴违之辈,难道这些日子对自己的好都是假的?
她实在搞不明白!
慈宁宫人?多口杂,就算有唱戏的声音当?掩护,徐宁也无暇多说,她只能?请太后?娘娘相信自己,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邓太后?到底松动了,叫人?去请吴王来,心里着?实不痛快,受制于人?还?得帮人?铺路,这多憋气。
徐宁道:“不过,您得让他答应,日后?不可尊胡嫔娘娘为太后?,终其一生只在太妃之位。”
算是个小小的前提条件罢。
对吴王,这自然没什么可说,他的孝心还?不足以抵挡对皇位的渴念;可是对一个人?意义?就不同了。
仅仅无法复位贵妃,胡嫔都要闹得鸡飞狗跳,倘若被她得知……
邓太后?凤眸微眯,轻轻瞥了徐宁一眼,这妮子果真不容小觑啊。
吴王不?意徐宁真能劝得太后松口, 那份儿欣喜就不?用提了。
激动之余,他?甚至无暇思?考旨意里的陷阱——邓太后可没瞒他?,直截了当?派人告诉, 当?然算不?上阴谋。
在吴王设想的种种刁难里,邓太后这道附加题可谓最不?重要的环节, 他?压根就没考虑过之后的事, 只要能亲政,封个太妃又算什么?
但为了表示孝顺, 吴王假惺惺掉了几滴眼泪,故作悲愤, “娘娘生?我?养我?一场,若不?能以尊荣报,却?叫孙儿情何以堪?”
邓太后冷静看他?作秀,“胡氏为人, 断不?可母仪天下,且当?年乃你父皇亲自?将其贬黜, 幽禁昭阳殿,难道你要悖逆你父皇不?成?”
话里的威胁意味很?明显了, 皇帝的儿子不?止一个, 他?若不?肯, 大可以再挑别的。
吴王感?到浓浓警惕, 他?虽看不?起四弟那个废物,兴许内阁正是?乐意废物坐天下呢。
顾不?上深思?,他?赶忙接下手谕, 表示自?己满腔恭敬, 绝无拂逆之意。
邓太后有些疲倦,“你回去同内阁商量, 该如何拟定诏书,再送来给哀家过目罢。”
立储是?件大事,自?然轻率不?得,邓太后的朱印也?得最后才能盖上。
吴王这会儿比小绵羊还乖觉,“皇祖母可是?累了?孙儿扶您进去歇息。”
邓太后摆手,“不?用,有老五媳妇陪着?,你忙你的去罢。”
这徐宁倒有点意思?,哄得太后寸寸让步,如今还得她来开解。吴王本打算用完后便卸磨杀驴的,如今却?起了点惜才之念。
也?罢,容她多活些时日罢,等五弟下葬,再让她殉情也?还不?迟。
吴王心急火燎去找那帮大臣,这厢胡嫔不?知怎的得到消息,手里捧的茶杯再也?握不?稳,掉在地上。
她牙关战战,眼里并非伤心,而是?气愤,还真叫徐宁那小蹄子给说中了!太后这样防着?她,临了还不?让她安生?。
凭什么,她的儿子都要承继大统了,她却?还得受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