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史书记载,主母是琅琊王氏贵女。
当时朝廷一半官员都系王氏栽培,家族鼎盛。主母生来高贵,更是家族第一美人。
立新君时,王氏选择和郎灵寂合作,扶持他为第一权臣。
主母也在最好的年华里,义无反顾嫁给了家主,陪他从籍籍无名到位极人臣。
主母没有父辈那么大野心,婚姻只求夫妻和睦、共挽鹿车。
然多年来,家主对待主母冷漠如冰,夫妻关系只能勉强维持,主母亦无所出。
后家主下江南,邂逅一扬州瘦马。瘦马长得漂亮,天生媚态,最会勾引男人。
她被送给县令当小妾,是家主救了她,有幸服侍过家主两次,已然身怀有孕。
瘦马跪在主母面前,奉上妾室茶,“奴婢和家主两情相悦,只愿侍奉家主,求主母成全。”
“若主母不肯收留,奴婢唯有带着孩儿流落街头。”
她不过盈盈十八,而主母二十有五,已人老珠黄了。
主母沉思往事,明白自己多年和家主相敬如冰,非是家主不懂温柔,他只是看不上她这正妻。
正妻,本来政治联姻的工具。
他只想凭王氏之力青云直上罢了,用罢便丢。
主母被这对男女气得生病,积劳成疾,死在家主位极人臣的那一年。
病死时雪花飞舞,红梅盛放。
重生一世,她回到最无忧无虑的青春年华。
追风,做梦,写诗,逆风骑马——
鼎盛的家族,父辈的靠山,族中好几位爱她疼她的兄长,可以让她重新选择。
春阳灿烂下,前世定情的地方。
她当着郎灵寂的面和家中长辈说,要转嫁新上任年轻的太常博士。
前世那位稳坐钓鱼台的家主终于找到她,晦暗、冰冷地攥住她的手腕。
姮姮,再说一遍,你嫁给谁?
她扬扬脖子,坚定回答
她可以陪他从一介籍籍无名到位极人臣,那也得是她愿意。
如果她不愿意呢?
郎灵寂,我不要你了。
【阅读提示】
* 架空仿魏晋南北朝,重生/双洁/强娶豪夺/追妻火葬场/破镜重圆/微虐/BG,非大女主非剧情流非爽文
* 冷情禁欲事业批权臣 x 美丽知性隐忍贵女
内容标签: 虐文 破镜重圆 重生 追爱火葬场 权谋
主角视角 王姮姬 郎灵寂
一句话简介:先婚后爱,冷情权臣的火葬场
立意:人人平等,为美好生活不懈奋斗
三月犹春寒,北风如刀。
霪雪密密匝匝地洒着,空气中有明显的冷意,路上行人皆拢紧衣袖,口鼻中呼中气息顷刻成冰雾。
巷子尽头的豪华别庐,泥金署书“王宅”两个楷字,朱漆兽首,气派非凡。
门前,一挺着孕肚的柔弱少妇却领着两个稚子,毅然跪在门前的水磨方砖上。
少妇肩头已落满了雪絮,瑟瑟颤抖,纤薄的身形恍然要被风雪折断。
小孩子哭了,脸蛋冻得通红,身子板却动也不动一下,“阿娘……”
路人见此,不由得侧目。
这里是琅琊王氏的宅邸,外室已在门外跪快半年了,当家主母硬是不肯收。
附近的人们都晓得,富室强宗出来的顶级贵女十分霸道,不容许丈夫纳妾,私生子也不能认本归宗。
王宅内,丫鬟桃根从门缝儿之间听见这些流言蜚语,气愤地叉紧了门,跑回去报信。那阴魂不散的许昭容,主母都说了绝不会允许进门,她却还是一遍遍叨扰。
这座王宅是新婚时家主为主母一人单建的,老家主特意在温室种上红梅树,经冬不凋,送给最爱小女儿作新婚礼物。如今眼见老家主不在了,主母常年操劳累坏了身子,什么猫狗都敢来沾边。
桃根擦干泪水,掀开帘子,室内浓重的药罐味呛得人咳嗽。
管事的冯嬷嬷连忙嘘了声,压着嗓子嘱咐道,“主子魇得厉害,才刚睡下。”
桃根着急,外面人还聚集着,声声句句都在排揎王家,主母不能不管呐。冯嬷嬷却瞪起眼来,主母近日精神恍惚,万事都不如养病要紧。
这时,室内传来虚弱一声,“嬷嬷,怎么了?”
冯嬷嬷拍拍脑袋快步踱入,掀开帘幕,见二十多岁的主母眼圈微青,憔悴苍白,浑似一个纸片做的人。
“主子,您好睡,老奴看着呢。”
王姮姬捂胸咳嗽了几声,艰难起身靠在冯嬷嬷垫的团枕上。
她近来呕血频繁,精神麻木,颇像大限将至。对向镜子,鬓间杂有数丝白发,她已二十四岁青春流逝,人老珠黄了。
“有糖吗?”她习惯性地问。
糖不是普通的糖,而是精细调配的药。这么多年她身子病弱,早晚都得吃着,只有这药能缓解那要命的心口疼。
冯嬷嬷闻此郁郁,糖没了,昨晚吃的是最后一颗。药只有家主会制,当初特意做成糖的样子,有甜味,方便主母吃。
可如今因为那外室的事,夫妻感情破裂,家主已半年不登门,药自也断了。
“今日陛下有封赏,老奴已经派人去请了,家主还在宫中谢恩,不会不管小姐的,小姐再等等。”
顿一顿,“其实御医开的药也能很好缓解疼痛的,主子要不要试试?”
王姮姬颤下眼帘,孱弱的眼珠出神地凝视着手里捏的那几张糖纸。这病,她知道除了他,谁都救不了。
“嬷嬷。”
“我是不是做错了?”
冯嬷嬷闻言一颤,险些落下泪来。
半年前是那许昭容先上门挑衅,逼主母喝下妾室茶,主母才和家主分钗断带的。当初说亲时,家主承诺的明明是今生只有主母一人。
王氏百年来风流不衰,冠冕不绝,九小姐原本是第一贵女,老家主独独宠爱。老家主临终时甚至想把代表权势的族长戒指传给九小姐,因九小姐娘胎里病弱才作罢。
及笄后小姐与家主结为连理,当贤内助,以王家之势出谋划策,呕心沥血。
老家主死后,把家族大权托付给家主,使家主二十入仕,仅区区六年寒暑之功便从一介籍籍无名到文臣品秩之巅。
然夫妻二人私下里相敬如冰,家主洁癖严重,从不主动同房,六年来主母无所出,饱受外界讥讽嘲笑。
念着年少深情,本以为家主是天性凉薄,谁料去年秋天家主从扬州带回一瘦马,妩然媚态,已孕有两子。
那一日,瘦马跪在主母面前,奉上妾室茶,“奴婢和家主两情相悦,只愿侍奉家主,求主母成全。”
“若主母不肯收留,奴婢唯有带着孩儿流落街头。”
此女的名字叫许昭容,原也是高门之女,因族中败落才沦落风尘,被献给县令做暖榻之物,家主偶然救下了她。
当夜,向来文静的主母与家主爆发了巨大的争吵。
最终家主拂袖而去,主母才认识到家主不是真无情,只是看不上她这政治联姻的无趣贵女。他的偏爱,在这五年间悉数给了另一个女子,孕有两子。
家主和主母话不投机,一分开就是半年。半年来家主没登门,主母也没低头。
许昭容便带着两个孩子,日日来王宅门前跪着,风雨无阻。主母刁妒的名声,已在贵女圈传遍。
冯嬷嬷回忆着往事,老泪涔涔,早知道小姐莫如不嫁家主,当初有多少好儿郎抢着给小姐当女婿。
老家主一开始为小姐定下的亲事也是陈留王司马玖,是小姐一门心思爱着当年无权无势的家主,才跳了火坑。
“主子,要不暂且服个软吧。”
好歹要来解药,主母疼得彻夜难眠,没那个药不行,闻那个味道才能安定。
从前有老家主罩着主母,族中十几位兄长对她众星拱月。而今物换星移,走的走死的死,主母得靠自己了。
夫妻六载,王氏帮过家主不少。如今小姐病重,姑爷不会那么狠心的。
姑爷,素来是向着王氏的。
王姮姬羸弱清减的颈子微颤,擦了擦唇角的血渍,“没事,不吃它也死不了。”
她九小姐骨子里清韧和爹爹年轻时一模一样,说好了绝不让纳妾,就绝不。
桃根也哭了,噗通跪下求道:“主子,许昭容说她知道药在哪里!”
许昭容辛辛苦苦磨了半年,今日终于得以在两个婢子的引领下走入王宅,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像乡下人进城。
不愧是好以门户自矜的琅琊王氏,这雕梁画栋,桂殿兰宫,移步换景,当真令人心生羡慕,流连往返,许多人挤破了脑袋也想要挤入王氏门户。
许昭容算准了主母病弱,定为药的事动容,才不辞辛苦大雪天来跪求。
其实主母只是命好,因为政治联姻才嫁给家主的,士族不一定比寒门高贵。
如今,是她许昭容住在家主的别院,是她怀有身孕,也是她享受着家主优渥的恩宠,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
高堂,王姮姬正掩面咳着。
许昭容使两个孩子乖顺行了礼,自己也缓缓弯腰。她腹部明显隆起,身子沉重,方才又在雪地中跪了良久,不大灵活。
冯嬷嬷和桃根桃干等几个丫鬟相对惊愕,这外室娘怎么又有身孕了?
原来半年来不见家主,家主都歇在了她那儿。
见过戳人肺管子的,没见过这么戳的,主母还在生死线苦苦挣扎,见此心里得多难受。
王姮姬坐于高堂,“该说的话我早已说过,死缠烂打也没用。”
许昭容恭顺道:“奴婢知主母为难,主母身体抱恙,家主常自挂怀。”
王姮姬淡淡唔了声。
许昭容抚着自己的孩儿,继续道:“如果奴婢告知您药的门道,您允许奴婢进门么?不为别的,单为这两个漂泊无依的孩儿,他们是无辜的。”
冯嬷嬷气得想将人轰出去,配药那么大的秘密家主从不外泄,怎会告诉这女子?拿子虚乌有的幌子蒙骗主母。
“废话少说,姑娘想献药就赶紧拿出来,没有赶紧离开吧,我们不欢迎!”
许昭容皱了皱眉,王姮姬不愧是世代簪缨的琅琊王氏第一贵女,病成这副模样了,仆婢依旧高高在上端着架子。
不过她也不焦急,王姮姬和凋零败落的黄花一样撑不了几天了,这一点,从她得知药的秘密起就深深笃定。
她遂不卖关子,缓缓说道:
“您的病,医者都说娘胎里的弱病。但其实您对药物如此依赖,是因为中毒。”
许昭容将视线移向桌面,那里,主母手边,正静静躺着几张糖纸——足可见王姮姬对糖的上瘾之深,糖块都吃没了,糖纸还舍不得丢,随身携带着。
可那害人的东西即便伪装成香甜糖果的样子,又哪里是真的良药?
“您的一颗颗糖是良药,可同样,也是毒药啊。”
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糖里,其实掺杂了大量的活情蛊,蠕动爬噬,生性猛恶,食蛊者会对施蛊者一往情深。
六年来王姮姬日日吃着,自然会像牲畜一样认主,退掉与陈留王前途灿烂的大好婚事,鬼迷心窍非要嫁给家主不可。
若非当年王姮姬执意,心高气傲的王章焉舍得将爱女嫁给血统微寒的家主?
那糖,那药,那蛊,吃一颗确实能缓解极度疼痛,可吃得越多,越是上瘾,气血消耗得越快,越是依赖。
“所以您才会莫名其妙地爱上家主,对家主死心塌地。”
许昭容一字字道出事实,“您身体虚弱如此,当然不会有孩子了。”
“这么多年,亏了琅琊王氏的鼎力扶持,才有家主的今日,奴婢心里其实是感激主母的。”
主母捂着胸口咳嗽,容色惨淡已极,冯嬷嬷等人也尽皆变色。
怎么会,家主他,他……不会的。
许昭容微笑,所谓的年少一见钟情,其实都是镜花水月的政治算计,家主根本没有顾惜王姮姬,后者只是家主扶摇直上的最好工具。
她欲再讽刺几句,听主母敛目道,“住口。”
冯嬷嬷大手一挥,怒然道:“您请吧!”
许昭容微惊,枕边人如此佛面鬼手,王姮姬还硬装着淡定。
她存心气气这位不可一世的高门主母,“您说,家主残忍吗?”
呵笑了声,意味深长。
待人影消失,王姮姬一口气才泄下,油尽灯枯,哇地呕出数口鲜血。
猩红的血溅染在糖纸上,淡淡的香仿佛杀人的刀,糖纸纷纷洒落。
她想拼尽最后一丝气血走出这深深的宅院去,告诉二哥那人的真面目,可眼前发黑。
她又想写信,整座王宅都处于琅琊王里里外外眼线的封锁之中。王氏大权,如今已尽数落在那人手中,她与哥哥、与故去的爹爹都不可能再相见了。
琅琊贵女只剩个空架子,没有丝毫实权。前几日她提出和离,那人不同意。
他捧着她的脸说,姮姮,你我是夫妇,即便相看两厌也得维持着表面体面。
冯嬷嬷和桃根桃干几人搀起满身是血的她,悲鸣道,“主子!主子啊!”
乱乱哄哄杂沓的脚步声,桃根她们去唤大夫了,王姮姬已再无意识顾及。
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冯嬷嬷怀中,见天边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二哥,爹爹,娘亲。
姮姮错了。
雪后黄昏正好,雾濛濛的青黛色。今年最后一枝红梅,正冒雪灿然盛放。
冬日的最后一天,琅琊王氏主母殁,丧钟回荡在流染着六朝金粉的秦淮河上,东风融冰,明日便是立春了。
初春,三月。
窗外酥润的春雨打着芭蕉叶,发出甚有节律的沙沙声。一阵阵风裹挟着雨后水珠,翩飞归燕在衔泥筑巢,叽叽喳喳。
王姮姬被这些声音唤醒,缓缓睁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出嫁前睡了十几年楠木拔步床,床头整整齐齐摆着一排甜白釉的梅花瓷瓶,静谧安详。
这久违的布局摆设,室内袅袅的熏香,依稀是自己曾经的闺阁。
她茫然环顾四周,对面铜镜中映照着一张过于稚嫩的脸,满头乌黑青丝,浑然是十六七岁的青涩模样。
深吸口气,体内流动健康的血液,心脏并没有千疮百孔的疼。
她意识逐渐回笼,仿佛从一场久久的噩梦中醒来,精神略有麻木。
还没缓过神来,门外便传来一阵人声,五六个人影交杂,听见冯嬷嬷那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各位公子,我们小姐还在静养……”
“我等奉爹爹之命,来探望九妹。”
说着门被推开一条小缝,正醒着的王姮姬被众人发现,大喜过望。
“九妹,你醒了!”
王姮姬不由分说被五六个温暖的怀抱依次抱过,这几个年轻男子分别是族中的王瑜三哥、王潇四哥,王绍五哥,以及王慎之叔父那一支的王崇十一哥。
众兄俨然跟众星捧月似的,一时间王姮姬差点被兄长们烫坏,怔忡无措。
兄妹们同根同源,平日就聚在一起,亲近血溶于水,九妹更是所有人的掌心宠,兄长们的准则是,宁肯自己流血牺牲,也绝不能让九妹掉一根头发。
“九妹,你幸好安然无恙,再不醒爹爹要把御医院的御医都杀了。”
“九妹莫不是在梦中思念郎公子,是以迟迟不肯醒来?郎公子和爹爹入宫去了,晚些时候也要来看你。”
“九妹,大宛新进贡了一批汗血宝马,待你好了五哥陪你骑马兜风。”
还剩一位严肃的站在众人最后,提点道:“诸位族弟,稍安勿躁,玩笑适度,姮姮才刚醒来,不宜打扰。”
王戢费好大力气打发走了族兄弟,才快步走到榻边,欣慰地点了下头,“好,好,九妹,你没事。”
王姮姬尚没从其他几位兄长的热情中回过神,怔然盯着面前男子黝黑刚毅的面庞,眸子不知不觉被水意浸染。
这是二哥王戢,临死前拼命想见一面的人,此刻鲜活地站在面前。
王戢见她落泪,顿时没了章程,手忙脚乱,“怎么哭了,身体还不舒服吗?多大的姑娘了总是哭鼻子。”
他在朝中素来顾盼自雄,杀人不眨眼,曾在宫变中殊死拼杀,却被小妹两滴泪灼得心肝慌。
“没有,你们在……真是太好了。”
王姮姬喉头哽咽,说不出来话来,泪意纵横,只紧紧搂住兄长的胳膊,一刻也不敢放松,恍如隔世。
王戢这般铁汉不免也催生几分柔情,安慰道:“还在担心那事吧?二哥这次来就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爹爹已经去谈你和琅琊王的婚期了。”
九妹这次晕倒,便是得知琅琊王曾有个流落风尘的白月光,备受打击。
老家主王章得知此事后,立即找到琅琊王,毕竟春日宴在即,定情之物也交换过了,婚事不能出半点差错。
当世皇帝垂拱,士族当政,琅琊王氏作为自前朝以来的顶级豪门,朝廷一半的官员都出自王家。作为顶级门阀,王氏嫁女是一件头等大事。
家主王章反复考虑了数年,本为九女定下了军强粮肥的陈留王司马玖。司马玖是皇氏正统,与当今陛下同父异母,为人光明磊落,堪为良配。
谁料那日入宫,王姮姬却对琅琊王一见钟情,自此情根深种,非卿不可。
琅琊王知她自幼体弱,送了她一些以药制成的糖调养身子。
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却对那些糖视若珍宝,糖吃了,皱巴巴的糖纸还珍惜留着,一张一张收藏在匣子里。
“九妹,爹爹终于答应你和琅琊王的婚事,这回可高兴了?”
王戢娓娓将喜讯道来,王姮姬听到“糖”的字眼,却咯噔心悸一声,容色惨白,眉宇间氤氲着浓重的恐惧。
“二哥。”
她做了一场噩梦,梦见自己的心脏里有东西,一条条会蠕动的活虫,会从里到外将她的元气和精血吸食干净。
“你答应我,现在就请最好的御医,给我查身体。不,不仅查身体,也要查我屋里的一切物品,也包括……”
她花容潮绯,咬牙饮泣地盯向桌面散落的那几颗,灿然香甜的糖块,“它!”
她焦急说着,像已经活过一辈子,诉说漫长人生的血泪教训。
王戢摸不着头脑,大夫日日都来,没说她身子存在什么大问题。至于她吃穿用度的东西,专人负责检毒试毒。
琅琊王氏并非等闲之地,家中的公子小姐们有专门的侍卫保护。
王戢宠溺道:“好好,查的,叫人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九妹不高兴直接拆了它都行。”
王戢眉宇间透露着敷衍,只似哄孩子。毕竟姮姮只有十七岁,有父母兄长庇护,平时遇不到什么烦心事。
王姮姬擦了擦颊上凉渍渍的泪,又道:“婚事也取消。”
这句犹如巨石落水激起千层浪,王戢颤了颤,一时没听懂,“什么?”
她语气虽轻却字字清韧,重复道:“我说婚事取消,不嫁了。”
王戢半晌才消化掉她说的话,久久处于惊诧之中,难以置信。
他话里不禁沾了点严肃,“九妹别任性,婚事谈了那么久,整个王家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哪能说退就退。”
琅琊王有个沦落风尘的白月光一事,只是子虚乌有,大可不必为此介怀。这般草率地说退婚就退婚,纯属消遣人,琅琊王不会同意的。
况且先帝死于宫变,如今新帝草立,王氏担当者传玺奉绶的角色,扶持谁、与谁联姻都是经过精心考量的。
王氏在朝中支持哪一阵营,决定了整个朝堂的风向。王家女的婚事不仅是两姓姻亲问题,更是政治问题。
“当初爹爹本想和陈留王合作,因为你才改选琅琊王。如今你不许出尔反尔,闹得两家都难堪。”
王戢武将出身,说话有种天生的威严。
王姮姬语塞,如果哥哥知道她被毒害,还会把她送上火坑吗?
那人下情蛊,让她认主。
指控那人困难重重,临死前许昭容说的那些话,不排除有诓骗她的可能。
她与那人过了一辈子,深深知那人是极端的野心家,利己主义者。
琅琊王氏祖籍坐落的琅琊郡,正是那人的封地。现在新皇登基,爹爹哥哥乃至整个王氏都在积极与他合作,谋取利益。
光凭她一个深闺弱质空口白牙说那人不好,怎能逆转局势?
……哥哥反而会怪她任性,光凭一个梦就不负责任地取消婚约。况且,这桩婚姻是她当初锲而不舍地求来的。
在前世所有存在的记忆中,那人一直向着琅琊王氏,保王氏子弟的官禄,使王氏成为华夏首望,爵位蝉联,权势登巅。
那人确实适合做王家女婿。
错只错在,他没那么爱她。
但光凭虚无缥缈的爱,无法判别人的死罪。纳妾只是那人人生中一个太小的瑕疵,甚至不算瑕疵。
这世上的男人,又有哪个不纳妾呢?
王姮姬神情慨然,短叹了口气,一颗晶莹泪珠折射着雨后太阳的霁光。
天边,连绵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王戢后悔想打自己的嘴,九妹才刚醒来,说那么重的话做什么。
九妹先天不足,身子骨比其他兄弟姐妹都弱些,神经也更为敏感些。
作为长兄,本该多宠爱包容,而非在妹妹无助之时多加指责,害得骨肉生了隔阂,日后离心离德。
他讪然在榻前蹲下,歉然道:“九妹莫伤心,二哥说错了。但琅琊王的后院确实干干净净,这一点你宽心。若他有其他女人,爹爹和哥哥不会答应的。”
贵族嫁贵族平民嫁平民,这是亘古的定律,族中女儿享受家族的托举和供养后,要反哺家族,嫁一个好夫婿。
祖宗的训诫,扬名显亲,孝之至也。
九妹不嫁琅琊王也得嫁其他天潢贵胄,而琅琊王为人骨秀气清,风神玉立,素来是她钟爱的,余人未必有这等风骨。
在政治联姻中有幸与自己心爱的人携手一生,是多么幸福幸运的事。
王姮姬沉默不语,纱幕似的睫毛遮蔽了眼。方才决绝的退婚之语,藏匿了起来。
“二哥,我懂。”
她文静乖巧恰似平时。王戢愣了愣,九妹不反驳了,鬼使神差的他内心反而惴惴不安,某种神秘的预感袭上心头。
莫非,哪里真出了差错……
他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最终斩钉截铁地道:“好吧,这事我帮你转告爹爹。九妹,二哥刚才虽说了那么多大道理,若你真不爱琅琊王,谁也不会逼你。”
王姮姬本来决定自己咽下此事,蓦然听王戢这般说,有些怔忡,一时间雨后窗外的淡淡暖阳,和煦地照进室内。血脉至亲的助力,无形间温暖了心。
二哥到底向着她。
时过境迁,她不再是前世孤立无依的怨妇。鼎盛的家族,父辈的靠山,族中好几位爱她疼她的兄长,健康的身体,让她有机会重新选一次。
建康城,皇宫。
春日阵阵清风吹皱一池湖水,太极殿巍峨雄浑地矗立于日光之下,光明森严,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君威与皇权。
宫人们远远地看到王太尉的车架来了,连忙敞开宫门,伏首跪迎。
王太尉是琅琊王氏的家主王章,主持朝政,时常入朝,今日他身后却还跟着另一位陌生的年轻公子,三尺雪袂,神情明秀如散发清辉的冰冷清月。
众人皆暗暗惊叹此公子的风度,资历老的宫人识得,这位是琅琊王。
琅琊王与王氏早有渊源,王氏的祖籍在琅琊郡,早在衣冠南渡之前王氏便与历代琅琊王交好,王氏子弟会出任本地长官,世代姻亲。
衣冠南渡后,王氏的居所从广袤的北地变成了明丽的江南,与中原的琅琊郡才联络渐渐少了。
但琅琊王与琅琊王氏,名称中都有琅琊二字,心理上仍然亲近些。
二人并肩走在皇宫的水磨青砖路上,往太极殿去。
王章道:“陛下刚刚及冠,前些时日在宫变中又受了惊扰,精神脆弱,因而才要殿下你离开封国,暂摄帝师之职。”
郎灵寂微一颔首:“谢太尉成全。”
王章解释,“其实以殿下的才情,囚居深宫当帝师屈材了。今后殿下在京任职吧,也好离姮姮近些,不叫你们夫妻两地分别。过些时日待局势稳定些,老夫再将你调入中书省,任中书监。”
郎灵寂道:“太尉对在下有知遇大恩,处处考虑周全,在下不敢妄求太多。”
王太尉知他淡薄不竞,长于敛光韬晦,是个懂得隐忍与谦抑的人。
从前,琅琊王虽名义上是皇室宗王,却因为不姓司马,血统寒微,长久以来偏居一隅,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强大的陈留王后面,做个不入流的角色。
直到去年殇帝发动宫变,琅琊王献计为王氏解了燃眉之急,王章才第一次看清这个年轻人,当真如建康城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方下过雨,些许雨痕挂在阶墀上,树已抽出了嫩黄的新芽。皇宫移步换景,一陂春水闪着寒光,阵阵草木泥土的清香气飘荡在空气中。
未久至太极殿,空空荡荡,龙椅上却不见陛下人影。
王章皱了皱眉,问:“陛下呢?还是老样子吗?”
宫人埋头深跪。
王章往前,在龙椅下找到了畏畏缩缩的陛下。皇帝发冠凌乱,目光呆滞,龙袍沾了许多尘灰。
“陛下!”
王章试图伸出手,“您这般像什么话,请先出来。”
皇帝不肯,瑟瑟然捂住脑袋,说梦见有人要杀他。
王章耐心劝道:“陛下,您不要怕,稍安勿躁。老臣知您在深宫孤独,为您找了一位帝师,且出来看看。”
旁边的郎灵寂亦躬身,“陛下不哭,臣是琅琊郡的,今后专程陪伴您。”
琅琊王的父亲与皇帝的祖父同父异母,血统疏远,长久以来皇帝并不知道有琅琊王这号人物,但名义上琅琊王仍是皇帝的叔父。
或许感受到了血脉召唤,皇帝才半信半疑从龙椅下爬出。宫人们立即为陛下沐浴更衣,免得又犯了魇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