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们瞧见郭氏露面,气?氛却是各异,本来么,郭氏以?前为太守夫人时,虽未作威作福,却把她们当成足下尘泥,轻易难得个笑脸。妻贤夫祸少,汪云海做了那么多?坏事,她身为嫡妻也是有责任的——死者为重,太太们总不好再怪罪香怜儿去。
如今更好,汪云海一疯,郭氏忙不迭和?离,并意欲带儿子一走了之,可见此人多?么冷血冷情,她的心肝怕不是寒冰做的!
安长史的夫人讥刺道:“今日方知有人厚颜至此,做了错事不思?忏悔,反而旁若无人在外招摇,我若是她儿女,必定羞愤欲死。”
徐宁蹙起眉头,诚然她不觉得郭氏全然无辜,可凡事有度,郭氏和?离时已?将赃款退还,只带走自己那份嫁妆,还要如何?
反倒是这位安夫人咄咄相逼,还指桑骂槐拿儿女说事,委实其心可诛。
徐宁欲要帮郭氏出?面,怎料郭氏却径直来到安夫人身前,叫半夏也捏着把汗,不会当庭打?起来吧?
安夫人面上亦有些?瑟缩,她知道郭家乃是武将出?身,便是对?面那个头也远远高于自己,真动起粗来未必是对?手。
但?,郭氏只是深深朝她作了一揖,心平气和道:“家夫以前多有过失,我在此向诸位赔礼,只求诸位大人有大量,只管朝我恶语相向,不要迁怒我的孩儿。”
安夫人涨红了脸,这样子她倒成了恶人,好一招以?退为进!
徐宁却看得出?,郭氏的态度十分真诚,本身她跟汪云海和离也就相当于割席,从前种种都可以?不理论,可她却大大方方站出?来,坦然承受不属于她的过失,可见心胸磊落。
徐宁笑盈盈道:“今日难得欢聚一堂,诸位何妨化敌为友,我这义姊妹将要远行,以?后也见不着了,何必同室操戈,伤了和?气??”
众人于是恍然,敢情认了义姊妹呀,难怪这种场合还敢出?来。虽不知郭氏靠什么妖法收服了静王妃,左右犯不上跟她打?交道,过去种种一笔勾销罢——何况郭氏这么一副面团似的模样,吵赢了也没意思?。
安夫人能?屈能?伸,既恨自己当了出?头鸟,又眼红郭氏能?跟王妃攀交情,抢先举杯上前敬酒,“臣妇无才,不知娘娘能?否赏脸?”
就差点名她也想跟徐宁义结金兰。
徐宁瞥她一眼,含笑道:“夫人年轻,与我当义姊妹太吃亏了,不如认作义母罢。”
众人哄堂大笑。
安夫人闹了个大红脸,踉踉跄跄回到座中,暗骂静王妃舌毒,谁要给你当义女,也不照照镜子!
殊不知在场多?的是人羡慕,能?得王妃青眼,别?说当女儿了,哪怕当孙子也划算呀!辈分上矮一截又怕什么。
可是被安夫人这么一闹,还怎么好意思?,只能?埋头饮酒作酣醉状。
酒过三巡,徐宁让人将抓周的东西抬出?,那是个长条形的桌案,上头摆满崭新的各色物件,阿笨则打?扮得跟个福娃娃似的坐在上头。
如同天底下所有爱孩子的母亲那般,徐宁也耍了点小小花招,将花朵脂粉钱币等?远远放在长桌子的那头,阿笨要爬过去得走老长一段路——她个人是不怎么迷信啦,可总得有个好兆头不是?三岁看老,她可不愿阿笨被人背后议论耻笑。
相反,书本、软尺和?毛笔这几样就在阿笨脚边,随便抓哪个都成。她希望儿子成为学富五车的智识之士,最低限度不能?是个文盲。
为防意外,她还特意在文房四?宝上喷了点阿笨爱闻的香水,理应万无一失才对?。
但?,不知是否周遭脂粉香太重,阿笨分辨不出?来,只是呆呆坐着咬着指头,眼神一片茫然。
徐宁心焦,以?目示意半夏过去,可任凭半夏拿着东西在他面前逗弄,阿笨仍旧置之不理,仿佛在思?考什么。
徐宁几乎气?炸,这会儿倒只管神游了,也不知随谁!
安夫人方才受的气?总算平复过来,嘴边还露出?微笑,看来静王妃生?的竟是个傻子呀,也真难为她,还当个活宝似的!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气?氛都有些?沉重,夫人们忍不住悄悄打?起呵欠,其中一位忽然指着道;“动了!动了!”
可不是么,阿笨咧着嘴,正拍手向母亲怀里扑来,徐宁实在没好气?,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玩溜滑梯!
等?等?,桌子是平的,他为何滑得如此顺畅?
徐宁定睛一瞧,发现不是阿笨在动,而是桌子在动。
桌子在动?!
一股天旋地转随之袭来,众人忍不住尖声惊叫,而脚下的地面也仿佛跟波浪似的起伏着,站都站不稳当。
徐宁意识到地震来了,古代有个专门的说法,叫地龙翻身,碍于认知有限,以?为是恶龙在底下咆哮作乱。
事实上也不比恶龙好多?少。
徐宁冷汗涔涔,虽然知道巴蜀是个地震多?发区,没想到这么快就让自己遇上了,当务之急得先疏散群众。
一面吩咐侍卫排好队将人送出?去,这种时候队形成了摆设,即便用武力威慑,人在恐慌之下却是不管不顾的,依旧踩踏跌倒了不少。
喧闹声此起彼伏。
这样子哪里走得完,徐宁只能?呼吁众人冷静,暂且躲到花厅那些?宽大的桌椅下头——幸好汪云海留下的家具都是上等?货色,结实耐用,不曾偷工减料。
她抱着阿笨,阿笨搂着她的脖子,奇迹般不吵不闹,乖乖在她怀里躺着。
徐宁望着他那双温顺灵巧的眼眸,忽然觉着这小子莫非真有些?神通?莫非他是猜到地震快来才故意拖延的?
否则这会儿众人已?经入席,可没那么容易走脱。
第154章 见识
地?动并未持续太久, 在徐宁的感觉却仿佛过了一整年,等到桌椅的摇撼停止,耳边仿佛仍有种隆隆作响的错觉, 脚底也跟踩着棉花似的,分外酸软。
她?战战兢兢抱着阿笨从桌底下出来, 眼见齐恒进门, 几乎是乳燕投林般朝他怀里扑去。
没办法?,作为甚少经历过天灾人祸的新时代好好青年, 骤然逢此剧变,怎叫她?不心?惊胆战?
等她?把齐恒的肩膀哭湿了一大片, 渐渐停止抽泣时,她?才猛地?醒过神?来,大伙儿都看着呢,多尴尬!
齐恒面?色微微发红, 又不好将她?推开,说不出是甜蜜还是得?意, 总之,还不坏。
众夫人都知趣面?壁, 眼观鼻鼻观心?, 没看出来王妃娘娘是这样娇嫩粘人的性子啊, 往常杀伐决断莫不是装出来的?
又有些惆怅, 到底是年轻夫妻,恩爱未减,像她?们成婚已经七八年的, 感情都消磨得?差不多了, 哪还学?得?出这种做派?
徐宁含羞带怯从他怀里起来,总算记起正题, “你们没受伤吧?”
齐恒当然不必问,看模样就好得?很,况且男宾席在外头,多的是空档躲避。
女客的情况也不十分严重,倒有大半是在惊慌逃跑中踩踏扭伤的——徐宁预想?中的天塌地?陷并未发生,而担心?的梁柱也无一根倒塌,不知是这屋子太结实,还是震级没那么厉害。
受伤最?重的当属郭氏,她?是被那块匾额砸伤的,方?才安夫人急着逃跑,浑然没注意头顶牌匾将要掉落,郭氏提醒不及,生生帮她?挡了一下。
解开衣裳一瞧,肩胛处老大块淤青,甚是骇人,不知是否伤筋动骨。
安夫人分外羞愧,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刚才她?蓄意挑衅,给了人家那么大没脸,人家却不计前嫌倒过来救她?,显得?她?枉做小人。
郭氏让侍女帮自己敷了金疮药,若无其事起身,“你不用放在心?上,刚刚那种情况,是条狗我也会救。”
安夫人又是感动又是气愤,她?知道郭氏意在帮她?解围,不想?她?有心?理负担,可是比作狗会否太过分了点?
她?偏不承这个情,转头就让侍女取来一千两银票,要给郭氏当饯别之资。
郭氏也没拒绝,京城居大不易,孤儿寡母总有许多用钱的地?方?,有人乐意充冤大头更好。
好好一场周岁宴偏生被打?搅,宾主心?里都不痛快,但既是天灾,也无可奈何——张衡的地?动仪也只能?作震后预测,地?震发生之前却是谁都无法?未卜先知的。
只可惜抓周还没抓完,难道再摆一桌宴?
徐宁抱着阿笨甚是吃力,待要将他放下,却发现小团子手心?牢牢握着什么,正是一支乌油油的狼毫笔。
想?必方?才从桌上滚落时,凑巧被他抓住的。
徐宁笑容满面?,“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咱们的孩子日后必会勤学?苦读。”
齐恒深以为然,不错,很像他,这才是他的孩儿。
目睹了前因后果的夫人们笑得?一脸尴尬,当然谁也没傻到戳破,眼看静王殿下是个耙耳朵,何必自讨没趣?
筵席虽未开张,宾客也不敢久留了,怕再有余震什么的,与其命丧于此,不若回家都更安全。
徐宁也没强留,只人家红包都送了,空空荡荡回去怎么能?行?索性让后厨将各种菜品打?包,各人分送几样,这也就算沾沾喜气了。
齐恒深觉妻子长于持家,做事体?面?又大方?,叫人好笑又不敢笑得?:谁稀罕这几样冷冰冰的菜色,万一路上漏了还得?弄脏衣裙,等马车一驶远便忙不迭扔掉。
到底情人眼里出西施。
徐宁原以为虚惊一场,事实证明她?太乐观了,虽然西山受灾不重,可是巴郡其他地?方?却没能?躲到这场浩劫,虽不知具体?情况,估摸着有个六七级的样子。
也幸好巴郡的房子一向低矮,用的又是偏轻盈的木质结构,纵使倒塌,危害也比砖石之类要轻得?多,虽然损失了不少牛羊畜马,人员伤亡不算很多,相比之下,心?理损伤比身体?损失更为严重,毕竟此等“天罚”可不常见,犹有余悸。
齐恒二话不说将汪云海的家产悉数捐了出去,用来开设粥棚,建造临时简易住所?,徐宁也号召夫人们将不用的旧衣服捐助出去,虽然到初夏了天气和暖,夜里一个不小心?也是能?冻死人的。
这会儿也顾不上男女之大防了,男着女装,女着男装,只要能?活命比什么都强。
郭氏闻听后,也把安夫人给她的一千两抚恤金捐出。
徐宁不想?收,“这是你救人所?得?,以后还用得?上,我怎么能拿你的?”
郭氏笑道:“民妇娘家来了信,愿意接纳我与大郎,这些钱也用不着了,该拿去更需要的地?方?。”
徐宁分辨不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善意的谎言,然而郭氏态度坚决,徐宁也只能?由?她?。
不得?不说,郭氏和离之后的做派颇有侠气,若非生于高门,又有儿女负累,说不定能?成为一位云游四海的大侠呢!
一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徐宁吩咐人多买些糙米,陈粮也要,务必得?渡过眼前难关。
然而世?上有郭氏这等好人,也不乏势欲熏心?之徒,趁着王府急需卖粮,市面?上的粮价竟悄悄抬头,连糙米也比之前涨了一等,更别提其他粮食里头还带掺杂的——太守府的粮仓已经被搬空了,如今供不应求,自然由?得?他们戳弄。
齐恒阴沉着脸,恨不得?将这些国贼禄蠹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抓起来,全家查抄!就算一时抓不着马脚,大不了罗织罪名,对?付贪官污吏,以恶制恶未尝不是办法?。
徐宁好言好语,费了半天功夫方?才安抚住他,若效仿小人行径,自己不也成宵小了?何况汪云海虽然倒台,他那些余党依然蠢蠢欲动,妄图东山再起取而代之呢。
最?近徐宁就有听到不少流言,说这场地?震是因为她?大肆铺张给阿笨办生日宴导致的,她?听了实在无语,难道这里的人都不办红白喜事,怎么到她?就天理不容了?她?收的礼金也不比别人多呀!
还有说阿笨是凶星降世?带来灾殃的,半夏等听后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将造谣生事的人抓起来千刀万剐,徐宁只觉得?好笑,阿笨要真是凶星,她?还用得?着跟汪云海周旋那么久么?直接来个诅咒不就行了?
不过汪云海落得?那副模样,搞不好真是被咒的,阿芙蓉之事,徐宁跟葛太医有志一同,都未宣扬开去,以防出现模仿犯,也难怪世?上会有各种各样揣测,否则汪云海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地?方?官,怎会忽然凶性大发,杀了爱妾还生啖其肉?
总之,地?震是在阿笨生辰这天发生的,徐宁责无旁贷,她?身为藩王之妻,本就有义?务保护这里的子民。
齐恒负责跟属官们交涉平衡粮价,徐宁要做的则是开源节流,节流已经无可再节,她?自己的份例已经减为平时三成,饭菜里连荤腥都少见——当然也有她?自己私心?,得?知香怜儿死状后,她?闻见肉味便想?吐,正好缓缓。
可王府统共这么点人,再省能?省到哪去?关键还是要开源。
徐宁每天带上葛太医到山上采风,希望能?寻见可食之物,奈何饥民比她?们想?的更焦渴,能?吃的野菜早就挖光了,草根树皮都不剩,最?后只能?拿黄土充饥,幸好这里的土不是观音土,否则又得?多几桩人命官司。
就在徐宁一筹莫展时,忽然来了喜报,侍卫们在葵婆老家地?窖里发现了整整一屋子的木薯,粗略估算有五千斤重。
但木薯全株都是有毒的,以其块根尤甚。
很难说葵婆出于什么目的贮存起来,这些足够放倒半个镇子的人了,不死也得?上吐下泻。
葛太医道:“此物有毒,怕是不济事。”
南越一带有种植食用木薯的风俗,就不知那里的人是如何处理的,这会儿又不能?到南越去问,一来一回人都死光了。
虽说饥民顾不上有毒无毒,葛太医也不敢贸然给他们食用,后续治病可是个大项目,想?把他累死?
幸好,徐宁身为现代人对?木薯这种玩意并不稀奇,约略也听说过处理方?法?:削皮之后在水中浸泡,至少三个时辰,最?好能?浸泡一整天,中间还要定期换水,以最?大限度去除毒素,再然后捞起来切块,在沸水里煮透即可。当然饥民们嗷嗷待哺,可能?等不了许久,实践中慢慢尝试,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方?案。
还有一种办法?,即是磨干成粉,和水混合搅拌成糊状,用小火煮熟便不断搅拌成透明,晾干后即可食用——亦即后世?所?谓的魔芋。
葛玉章听得?如痴如醉,尽管心?下有几许怀疑:王妃又不曾到过南越,从哪里学?来?还这样绘声绘色。
对?自个儿捣鼓出的新鲜事物,徐宁向来推称是书上看到的,葛太医寻不出疑点,只能?勉强信服徐家有万卷藏书——诚意伯这老东西,装得?一副庸庸碌碌模样,家中竟如此不凡,可见他看走眼了。
以后得?空,也找他借几卷瞅瞅。
第155章 甘霖
五千斤木薯看?着多, 可等削皮烹煮一通炮制过?后,可用者也不过?三千多斤,均摊给每个人实在勉强, 好在,解燃眉之急足够了。
齐恒那边也幸运地?将粮价给打下?来——并非那帮人忽然良心发现, 而是齐恒在太守府的?密室里发现了一本汪云海私藏的?小册子?, 上?头?记载着他跟这些人的?银钱来往,换言之也是黑历史。
原本双方都不清白, 互相制约,可汪云海已经疯了, 谁还能要挟他?如今害怕的?只是另一边而已。
借由这本账册,齐恒成功说服了那帮清汤大老爷,他也不苛求,只是让粮价恢复到原本的?市价, 且须允许赊账。至于能否还得起,那不是他要操心的?问题。
属官们暗暗叫苦, 静王这是强迫他们半卖半送,合该当冤大头?么?
其实亏是吃不了的?, 赈灾所需的?大部分是糙米, 本来他们也不十分瞧得上?, 赚钱全靠精米白面之类, 哪怕全将糙米舍出去,也不过?九牛一毛。只是被齐恒这样辖制,颇为不爽而已。
但, 有何办法呢?人家?轻轻松松就捏着了他们的?脉门, 早知如此,当初不该落井下?石, 该留着汪太守才是,如今正是驱虎吞狼,悔之晚矣。
徐宁一边啃着鲜香麻辣的?魔芋豆腐,一边咬着香甜软糯的?珍珠圆子?——木薯粉还剩了不少,干脆拿来做成零食了,时人对未知事?物多怀恐惧,徐宁却不怕,这东西对她再熟悉不过?了。
吃得满嘴油汪汪的?,还让齐恒品尝。
齐恒拿手绢嫌弃地?帮她揩揩嘴角,并未接那豆腐,他不吃辣,只就她的?手咬了口珍珠丸子?,确实脆爽弹牙,不过?有点怪怪的?,像嚼着块牛皮。
看?他面露难色,徐宁实在忍不住发笑,“吐出来吧,瞧你难受的?。”
然而齐恒犹豫再三,还是给咽了下?去,不知是怕浪费食物,还是因爱妻喂给他的?。
过?后赶紧要了一大杯清茶漱口。
徐宁知道木薯不是人人都吃得惯,原本想逗他玩来着,却不料齐恒竟如此认真,弄得她怪内疚的?。
齐恒瞥她一眼,淡淡道:“知道错就好,回头?记得补偿。”
徐宁假装听不懂,这闷骚的?家?伙!以?前在京城还好,人多口杂,行?房也是按部就班地?来,这会儿无人约束,倒是越发肆无忌惮了——早知道别给他看?那些书,谁知道他能过?目不忘呢?
两人玩笑一回,齐恒说起正事?,饥民都安置得差不多了,一排排新屋也跟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等到竣工便可住进去,趁这会子?百废待兴,就有人提议让他举办场祭祀——以?前每逢天灾,皇帝都会到天坛祈福,保佑大齐风调雨顺,无灾无难,巴蜀这地?方也不例外。
可齐恒能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吗?君权神?权虽为一体,可也未必时时兼容,以?前汪云海靠把戏愚民,齐恒可不想效仿他行?径。
他最厌鬼神?之说,何况祭祀得有巫祝,以?前这差事?都由葵婆操持,按他的?说法,葵婆已经向山神?上?供去了(实则被幽禁在葛太医处),难道要将她放出来?
齐恒太知道这老婆子?的?能耐,逮着机会便要兴风作浪,万一被她反咬一口,自?己这段时日苦心经营岂非毁于一旦?
就算有葛太医的?毒针作保,齐恒也无法安心。
徐宁却在出神?,祭祀这法子?看?似愚昧,实则却是安抚人心的?最佳手段,眼下?正在惶惶之际,与其甘词厚誓那样麻烦,还不如就用神?谕来得容易。
齐恒担心的?是葵婆会东山再起,那么,换个人呢?不去诋毁山神?的?存在,只是另外找个代言罢了。
徐宁双目湛湛,“你觉得,红芍怎么样?”
听闻红芍要代替葵婆住持祭祀,一口饭差点没喷出——别误会,红芍这种标标准准的?淑女是不会失仪的?,喷饭的?是半夏,还都喷在了白芷裙摆上?。
白芷黑着脸进屋洗漱。
半夏顾不得满嘴狼藉,“您在开玩笑吧?她怎么能行??”
红芍不爽地?瞪她两眼,面向徐宁时又?转为瑟缩,“王妃,我做不来的?……”
徐宁奇道:“你不是会跳舞吗?”
据她所知,祭祀不过?就那几个简单的?流程,念一段开场白,跳一支装神?弄鬼的?巫舞,连结束语都不必,自?有人代劳。
红芍摊开两手,苦恼道:“可是,奴婢学的?并非这些。”
她虽然会跳舞,以前在南府听的都是些靡靡之音,教她们如何取悦达官贵人的?,姿势要柔,要媚,要尽可能风姿楚楚。而巫祝之舞她虽未见过?,据说要能使人产生敬畏之心,莫敢直视——完全南辕北辙嘛!
当然,如果王妃执意恳求的?话……她或许也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自?高身价是很普遍的做法。
可偏有人不按她剧本走,半夏附和?道:“就是,她哪里懂这些,还是让我去罢!”
说完拉着徐宁衣袖撒娇个不停。
见她如此作态,红芍怒火蹭蹭往上?冒,一把将她甩开,“我去就我去,要你逞什?么能?”
旋即见半夏一脸奸笑,红芍方意识到中了人家?激将法。
心下?唯有暗叹,这主仆俩德性真是一模一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答应了就得将事?情办好,红芍找了本关于祭祀的?小册子?,日日研习念诵,她不爱读书,到这关口也只能硬着头?皮死记硬背,幸好台词不长,齐恒还专门找了个小太监帮忙提示对口型——到时候站在高台上?,风声猎猎,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而她最擅长的?舞蹈却成了难题,饶是徐宁给她找了两个教巫舞的?老师——都是以?前服侍过?香怜儿的?,也亲眼看?香怜儿练过?跳过?,可见葵婆有意将干女儿培养成接班人。
只是这种舞极其另类,每一次踢腿、踏步都与寻常不同,看?上?去甚至可说毫无美感,看?红芍香汗淋漓的?模样,徐宁都有点同情 她了,这跟军训没两样嘛!
好在红芍天资聪颖,靠着勤下?苦工,生生练得似模似样,伴着一旁激昂的?大鼓声,竟颇有几分楚辞里头?招魂的?味道。
容貌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看?到最后,徐宁甚至已忘了红芍的?脸,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如同被催眠了一般。她约略咂摸出点滋味来,这种单调的?舞步和?节律上?的?重复,不断循环,可不就有种催眠一样的?效果?难怪事?后会有人情不自?禁下?跪,周身力?气跟被抽干了似的?。
据说在祭祀之前葵婆还会给众人奉上?一杯亲手酿造的?药酒,估计那里头?是掺了阿芙蓉的?,两相作用下?,不被蛊惑才怪。
半夏来报安夫人求见,徐宁笑盈盈地?请她进来,红芍未及避让,只好站到身后。
安夫人眼神?闪烁,她此行?是代表众人来向王妃示好,同时打探一下?虚实,若齐恒夫妇因为祭祀弄得声名狼藉,那安长史就得考虑另外选边站了——让个婢女来主持祭祀,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徐宁明知安夫人没安好心,素日也讨厌这种两面三刀的?家?伙,不过?,态度仍十分和?煦,询问了安长史近况,还贴心请她一同观舞。
有外人在场,红芍舞得更为卖力?,不想让自?家?王妃丢脸,到最后都有些气喘吁吁起来。
徐宁让白芷给她端了杯牛乳茶,扶她下?去休息。
安夫人礼节性表示恭维,眼角眉梢颇有些不以?为然。
这红芍姑娘的?舞步的?确不错,可是,到底欠缺熟稔,跟葵巫那般老辣流利不能比。
她知道王妃选人看?脸,可美貌是把双刃剑,能让男子?着迷,也能让女子?妒恨,仅从?这点看?便棋差一着了。
送安夫人离开,半夏忧心忡忡道:“她那个大嘴巴,肯定会到处吵嚷。”
徐宁微笑,“要的?正是如此,好了别管她罢,咱们找李监正去。”
到了祭祀这天,难得人头?攒动,原本葵婆那套招数只能唬住百姓,官吏们碍于面子?是不肯捧场的?,今日却三三两两结伴而来,不知是支持齐恒呢,还是纯粹想看?那夫妻俩的?笑话。
红芍的?出身不算很大问题,葵巫出身亦不高,但,人家?毕竟是有真本事?的?,再加上?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红芍这种年轻小姑娘怎么都难以?让人信服。
但也多亏脸在江山在,男人们都秉持着极大宽容,反观他们身旁的?女人则个个两眼冒火。川渝女子?出了名的?性烈,这小妖精若敢招摇撞骗,保准得撕下?她那张画皮来。
看?红芍一步步走上?祭台,徐宁不自?觉捏了把汗,她也知晓事?关重大,若不能达到预期效果,莫说被嘘下?场,红芍被当场打死都有可能。
齐恒自?袖中悄悄握住她的?手,目光十分温暖。他并未过?问徐宁是如何培训红芍,但,他相信妻子?,也知道她一定能行?。
徐宁蓦然安心许多。
祭祀开始前,红芍照例请他们饮下?药酒,只是普通的?酒,并未掺杂阿芙蓉。
这点分量当然不足以?将人灌醉。
徐宁瞥见安夫人悄悄将药酒倒掉,显然以?为里头?有何手脚,不禁莞尔。
冗长的?开场白后,红芍开始起舞,起初身姿稍嫌僵硬,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渐渐的?,动作越发从?容舒展。她忽然意识到,这才是她追求的?舞蹈的?真谛,不为迎合取悦于人,只为遵从?本心,随性,肆意,放纵,她甚至可以?是天地?间的?主宰,再无人约束!
红芍脚下?越来越快,如同苍鹰在云间翱翔,她觉得很累,可是从?未有过?的?兴奋,她可以?一直跳下?去!
安夫人看?得出,这次的?舞比上?次更好,但,仅仅如此还不够,王妃凭何那样自?信?
眼眶忽冒出点点湿润,她万般诧异,不至于自?己莫名其妙被感动了吧?
湿意越来越多,仿佛有只轻柔的?手从?脸上?拂过?,她愕然抬首,只见绵绵不绝的?雨丝凭空冒出,勾连了天地?。
天降甘霖!
红芍的舞姿能?否使人倾倒且不论, 可?效果却?是有目共睹的。
要知巴郡这地方已?有半个多月未下?过一滴雨,虽还未造成大旱,看样子也快了——先前因为地震之故, 众多百姓流离失所,不得?不四处乞讨为生, 这会儿风波得?以平息, 自?然回归本职,想起稼穑来。
这场及时雨可?真真浇在了他们心坎上。
安夫人哑口无言, 眼看周遭人等无不目眩神迷,齐齐俯身下?拜, 她?慌了手脚,竟也跟着跪倒下?去,须臾方才想起,她?是官身, 哪怕面对大巫也不必下?跪的。
裙子已?在泥浆中沾得?透湿,万分狼狈。
但, 纵使再气愤,她?却?连腹诽都不敢了, 葵巫不知是否见了山神, 这红芍可?的的确确是个妖孽, 仅凭一场舞蹈就能?求来大雨, 谁听过,谁见过?
用不着再废话,红芍已?凭实际行动征服了这群愚民, 更毫无疑问取代了葵巫的位置。美貌对她?而言不是掣肘, 而是加成。
回来泡在浴桶里时,红芍仍旧簌簌发抖, 不是冷的,而是激动的。尽管她?被浇成了落汤鸡,可?那种?滋味实在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