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不可,您可知这斗转星移紫微阵法是要以命换命的,您会死的!”
周遭的科仪未停,周围道乐齐鸣,一十八支桃木剑变换着阵法将两人围在中央,李太溦此刻已经来到案桌前,燃上三支香敬天,待香燃尽,便准备烧表文。
黎豫的笑容依旧和煦,“是,李道长同我讲了,你退下吧。”
黎豫的表现,让李和岳瞬间想通了昨夜黎衍来时的带来的疑惑,这些都是黎豫所默许的。李和岳见黎豫这边说不动了,又急奔道李太溦身前,抓住了他要烧表文的手,急道:
“师父,不可,且不说此术近百年来未实行过,真假尚不可知,就算是真,此术也是禁术,有违天和!”
被李和岳所阻,李太溦颇为不悦,“和岳,这紫微阵,为师有七成把握,为师数年钻研奇术,能得这一机会实践实属难得,放手!你不要耽误了为师的大业。”
“主君身系天下安危,怎能用他的性命去赌一个未知的结果,师父你不要糊涂啊。”李和岳听了只有七成把握,心都凉了,关系到黎豫的性命,必要慎之又慎,没有十二成的把握,李和岳绝不松手。
李太溦见马上要悟了吉时,一脚将李和岳踹出一丈远,斥道:“混账东西,回头再与你计较,滚!”
李太溦这一脚极狠,李和岳被踹翻在地,肺腑间受了伤,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动弹不得,又见李太溦将表文烧完,不多时,便狂风乍起,乌云漫天,天雷涌动,李和岳心道不好,忙对着在场的众人吼道:
“停下!快停下!他要是出点什么事,你们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你们就算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考虑考虑所在宫观徒子徒孙的性命!”
李和岳此言一出,有几个赤袍和黄袍高功脚下步伐一顿。
李太溦自然不能让李和岳几句话坏了这场法事,怒道:“莫听他胡言乱语,主君已经下令,无论成功与否,既往不咎。”
黎豫瞧着这一切,朝着玉霄使了个眼色,“把他嘴堵上。”
玉霄领命,赶忙将带人将李和岳押解起来。
李和岳望着越来越低的云层和越近越响的雷鸣,急得团团转,奈何手脚都被束缚,嘴上被勒了布条,也无法言语,只能在心中祈祷:这科仪再慢些,再慢些!
奈何一场科仪,就算再久,也有结束的时候,便随着涌动的天雷,科仪来到了最后一个步骤:李太溦为黎豫送上了一杯酒。
黎豫没有丝毫犹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饮罢放下酒杯,朝着水边早已停好的竹筏走去,竹筏上除了一只草枕再无其他,黎豫便径直躺了上去。
待黎豫躺好,四名赤袍高功为黎豫整理好衣袍,便将竹筏推入了水中。
李和岳眼睁睁见着条竹筏在水中越飘越远,慢慢开始下沉,急得挣扎起来,对着身边一脸冷漠的玉霄呜呜的叫着,奈何玉霄及黎豫那一众随从,皆冷眼瞧着这一切,不动弹分毫。
李和岳感觉天都要塌了!
眼见着竹筏完全消失在水面上,李和岳颓然瘫倒在地。
就在李和岳陷入完全绝望之时,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嚣的马蹄声。
第286章 大结局(5)
李和岳闻声望去,一队轻骑疾驰而来,带队的是郭晔,面上一脸凝重,后面跟着一脸痛苦的黎贝玉,骑兵径直来到祭台前才止住,郭晔翻身下马,环视一周。
待看清来人,李和岳眼睛登时亮了,朝着郭晔“呜呜”了两声,郭晔见状,吩咐道:“把人松开!”
束缚被松开,李和岳一把扯下嘴上的布条,朝着早已平静无波的水面一指,“快,大帅,沉下去了!”
话音刚落,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水边,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朝着黎豫消失的地方奋力游着。
郭晔被这话闹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黎贝玉心思玲珑,立马反应过来,“大帅,是主君,快下令救人!”
郭晔闻言当即扬声吩咐道:“在场会水的全部下水,救人,要快!”
郭晔一声令下,随他而来的士兵有一大半如同下饺子般接连跳入水中。
“大帅不可,快停下!”李太溦粗粗估算下时间,这会子怕是还不够,忙劝道:
“此事乃主君吩咐,万不可停!且紫微阵需在一年内开阵,当前距离晋王跳崖之日将满一年,错过今日,再无吉时。”
郭晔眼下管不了这许多,他脑子里只有保住黎豫的性命这一件事,眼见着李太溦阻拦,他也不同后者废话,只道:
“敢谋害主君,妖道胆子不小,来人,拿下!”
还不待郭晔的手下有所动作,天上突然炸下一个惊雷,不偏不倚地劈在了李太溦头顶,李太溦当即毙命。
郭晔觑了一眼地上这摊焦黑的尸体,轻嗤一声,环视四周,被这红红黄黄的道袍和经幡晃得眼疼,当即又下令道:
“在场的妖道,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拿下!”
郭晔吩咐完,这才走到已经站在水边焦急张望的黎贝玉身边,两人并肩而立,目光死死锁在水面上。
好在李和岳水性不错,不消多时就浮出水面,还顺带着把黎豫托了上来,周遭士兵见状,赶忙上去帮忙,又拖又拽终于把两人护上了岸。
黎贝玉见状,心头压着的石头总算松动了些,立马跑到一旁,扶着树干,干呕起来。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连着跑了一个时辰的马,五脏六腑都快癫出来了。
房内,智慧道长屏退众人,独自为黎豫施针救治。
屋外,此起彼伏的军棍声和压抑的呜咽声不绝于耳。
郭晔冷着脸站在厢房外的台阶上,离他最近的两张条凳上趴着卓济和玉霄,再往后一排条凳上则是黎豫近身伺候的侍从。
玉絮得了信儿陪着黎衍过来时,就看到了院子里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玉絮和玉霄同样出身前朝晋王府,彼此颇有交情,见状有些不忍,刚要开口却见黎贝玉朝他摇了摇头,知道郭晔正在气头上,不敢再火上浇油,想着先去看黎豫,却见房门紧闭,只得停于院中,进退不得。
卓济年纪小,先时的呜咽声随着军棍数量的叠加变成了哀嚎。卓济没想到自己一时不查,差点让黎豫死在自己眼前,本就心存愧疚,哀嚎出声更觉没脸,索性将拳头堵在了自己嘴里。
小黎衍虽然早慧,可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场面,有些瑟缩得退了几步,紧紧靠在玉絮怀里,被玉絮贴心的伸手蒙上了眼睛。
黎贝玉生气黎豫周围这些人不够仔细,觉得他们活该挨罚。可到底心中有数,黎豫那个心思,有心要瞒,旁人没几个是他的对手。若非自己有李和岳相助,也不能及时把人救下。眼见着唱数之声超过了三十,卓济面上早已没了血色,众人也得到了教训,才斟酌着对郭晔开口求饶:
“大帅,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们,主君的心思,你我尚且看不透,都算在他们身上,未免冤枉。现下罚也罚过了,主君如今病着,还需要人伺候。”
“主君好性子,却纵得你们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连他下了这么大一盘棋都不知道,此等疏漏,还敢再在主君面前伺候,回头都去伙头军,不必回来了!”郭晔发落起人来干净利落。
郭晔现在想起来还感到后怕,又指着院子里这些俯身受杖的人对黎贝玉道:“现下智慧道长在里面施救,救过来便罢了,若是主君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活!”
黎贝玉顺着郭晔的胳膊看去,见卓济和玉霄后襟上已经沁出血点,实在不忍,“阿济被打发去肖相那里了,玉霄不过是个侍卫,剩下的那些也就是听命办事,主君有命,他们又岂敢不从。”
“哼!”郭晔面上依旧冷若冰霜,“我听说他把你也拘了,你不照样能让阿衍帮你逃出来找本帅求援,说到底,就是上心不上心罢了!行了,你别再求了,今日只罚八十军棍,本帅已经手下留情了。”
这次郭晔亲自监刑,掌刑的士兵不敢放水,数目不过五十,已经有一半人没了动静,直接晕死过去。掌刑的士兵不再敢下手,犹豫地看向郭晔。
“拿桶水来,泼醒了继续!”郭晔丝毫不为所动。
黎贝玉知道郭晔动了真怒,怕是真要打死一两个才肯罢休。他自打到了西境,就一直跟着黎豫,对黎豫的性子颇为了解,宽仁待下爱民如子,如今打死一两个侍卫是小,若因着此事让本就身心俱疲的黎豫再窝心起来,他真怕这人登时就撑不住了。只得拦在了提着水桶的士兵前头,继续劝:
“大帅,这些人跟随主君,依令而行是为忠!况且卓济是主君有名有份的徒弟,临了放不下还交代了肖相照拂,您打死了他容易,回头要是伤了主君的心,您去哪里再赔给他个徒弟。”
“你少拿阿豫来压我,莫说八十军棍死不了人,纵使死了,本帅自己找主君请罪去!”郭晔在气头上,连称呼也没顾上计较。
黎贝玉还要再说什么,紧闭的厢房的门开了。黎贝玉赶忙闭嘴,与郭晔、黎衍一起围了上去。
智慧道长开门出来,须发尽白的老者额头已经起了一层薄汗,对着郭晔等人点了头,“病情算是稳住了。”
郭晔刚要抬腿往里走,被小黎衍拽住了袖子晃了晃,然后朝着院子里看了一眼,郭晔了然,这才大发慈悲饶过了院子里的人。
郭晔一行人涌入房内,冲着床榻而去,本以为黎豫醒了,却没想到人仍面色惨白的昏睡着。
“敢问道长,他怎么还没醒啊?”郭晔虽然对这些佛道之事嗤之以鼻,但对有真本事的,还是以礼相待,加之智慧道长曾多次于危难之间救黎豫性命,郭晔对他颇为敬重。
智慧道长上前轻轻翻了翻黎豫的眼皮,看了一下眼珠,而后才道:“方才从脉象上看,应是吃了些镇静安神的药,约摸着不到一个时辰就能醒了。”
郭晔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搬了个绣墩坐到了床榻前。
黎贝玉闻言,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长吁一口,感觉整个人瞬间脱力,就近摊在了身侧的黄花梨椅子上。
“雁之叔叔,坐没坐相,不知道的还以为落水的是你呢!”黎衍知道自家爹爹没事了,顾得上开玩笑了。奶声奶气的娃娃音让众人的目光短暂的从黎豫身上投向了黎贝玉。
黎贝玉也不恼,朝着黎衍伸开了双臂,“过来!”
黎衍以为黎贝玉要抱他,没有丝毫防备的跑了过去。
黎贝玉见黎衍跑近,把人揽进怀里,两手放在他肉呼呼的小脸上揉搓起来,“还敢说我,这不是让我帮你做窗课的时候了!”
“放开!放开!”小黎衍不乐意了,挣扎着跑回玉絮身边,冲着黎贝玉气道:“你下手偷袭,非君子所为,你再这样,我不同你好了。”
两人的互动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智慧道长这个须发皆白的老爷子也是难得开怀,朝着郭晔道:
“那你们先瞧瞧他,待会儿他醒了,务必第一时间再唤老道过来。”
郭晔闻言,赶忙起身相送。
黎贝玉颇有眼力见,也起身迎了上去,“大帅,我去吧,正好还有伤号想请智慧道长一并瞧一眼,不知道长可否拨冗?”
郭晔闻言蹙眉,佯怒道:“那几个混账东西哪里需要劳动道长,你自去军中取些棒疮膏送去便是了!”
黎贝玉摸了摸鼻尖,“不是卓济他们,和岳早上受了伤,他自己嘴硬说没事,可回程路上我瞧他脸色不大好,还一直捂着下腹,许是伤着了,想请道长去瞧一眼。”
原来是李和岳,郭晔想到先前他抱着黎豫浮出水面上岸后连站都站不稳,脸色稍霁,对着智慧道长拱手一礼,“那就劳烦道长了!”
“咳咳——”
不待智慧道长走出门去,床榻上昏迷中的黎豫呕出一口血来,将在场众人又吓了一跳。
“爹爹——”黎衍第一个扑到了床边。
“道长,快!”郭晔下意识立马扯住了智慧道长的袖子。
智慧道长温言劝慰道:“大帅莫急,至清小友肺腑之间本就有旧疾,从前虽有了起色,却未完全养回来,如今溺水又伤在肺腑,旧疾复发罢了。”
“那这血?”郭晔还是有些不放心。
“若是此刻他醒着,理当咳血不止,先时安神药物不仅让他昏睡,也压制住了肺腑间的气血,才偶有呕血,余下的还是等他醒了再做计较。”
郭晔闻言,这才安下心来,让黎贝玉陪着智慧道长去看李和岳,又生怕黎豫继续在昏迷中吐血吓着黎衍,将人都赶了下去,只自己投了个帕子,坐在床边,一边为黎豫擦着面上咳出的血渍,一边对着昏睡的黎豫骂道:
“难怪穆谦老弟说你是小祸秧子,你这一遭可把你大哥半条命吓没了!”
第287章 大结局(6)
黎豫感觉到一股不太温柔的力道在给自己擦脸,他第一反应,此人绝非穆谦,更非日常身边伺候之人,当他缓缓睁开眼睛时,竟是眼眶微红的郭晔。
黎豫有一瞬怔愣,他从未见过郭晔红过眼眶,开口便带了几分无措,嗓音带着几分沙哑,还挣扎着要坐起来。
“郭大哥……”
郭晔闻言,给人擦脸的动作一顿,咧开嘴笑了,显然甚是开心。见人要起身,忙扶着人坐起来,然后拿了两个软枕垫在了他身后,还从旁边衣架上扯了件袍子裹在他身上。
“终于是醒了,你且老实待着,我去喊智慧道长。”
不待黎豫回应什么,郭晔便快步出了房门。
黎豫环顾四周,是来南境所住那间卧房,想到所求并未如意,眸子里的光瞬间黯淡下来:穆谦没有回来!穆谦还是没有回来!
黎豫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地攥了一把,他痛,痛得支撑不住,一下子扑在了床榻边,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智慧道长来得极快,进门就见黎豫伏在榻边喘着粗气,地面上则是一摊鲜红的血迹。
郭晔见状,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一手为他顺着气,一手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替人擦着唇角的血迹。
智慧道长医者仁心,赶忙上前拿起黎豫的胳膊,捏上他的脉搏,须臾道:
“心率怎的这般快,快躺好,平复下心情再号脉。”
黎豫没有躺下,只就着郭晔的力道,重新倚回了软枕上。
智慧道长方外之人,从不关心俗世,先时肯千里来南境,也是为着当初穆谦的重托,没想到真就碰上黎豫出事。如今,他虽不知黎豫遭遇了什么,但见他跟失了魂一般,定然受挫不小,老人家不计较小辈的不听话,只把脉枕放在了床边,示意黎豫将胳膊搭上去。许是因着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黎豫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动作有些迟缓,还是郭晔伸手撸起黎豫的袖子,把人胳膊放在了脉枕上。
智慧道长见人不再喘粗气,自顾于榻前的绣墩上坐定,将苍老枯瘦的手搭在了黎豫的脉搏上,半晌抬头问郭晔,“这会子,他吐了几次血?”
郭晔想了想,“不连您走时那次和这次,期间有三次。”
智慧道长闻言陷入沉默。
郭晔见智慧道长不吭声了,心中惴惴,他在军中摸爬滚打,是个急脾气,问道:
“道长方才不是说,纵使咳血也是正常的?现下是有什么不妥吗?”
智慧道长收起脉枕,摇了摇头,叹息道:
“先时他昏着,又有安神的药作用着,病情瞧不真切,如今看下来,至清小友这身子骨,论差,也差不过前朝祯盈二十年那会儿气淤血滞药石无灵,好歹有的救,不至于数着日子等死;可要论好,他不过弱冠之年,肺腑就已多次受损,现下又患上咳血之症……”
智慧道长的话没说下去,郭晔却也听明白了,这一番折腾下来,西境这些年的将养怕是前功尽弃了。这些年黎豫是怎么一步步走来的,郭晔看在眼里,好不容易日子有些起色,天下也初定了,本该后福无穷,可现下远非如此。
郭晔转头一撇黎豫,见他面色平静,仿佛智慧道长提到不是他的病情一般,又开始操老父亲的心。
“阿豫,你倒是说句话。”
黎豫这才缓缓的转过头,木愣愣看了郭晔一眼,又把脑袋转向智慧道长,不过他未按照郭晔期许的那般就病情作回应,而是问道:
“道长您博古通今,可知——可知这斗转星移紫微阵可行第二次?”
“你搞成这样是做了那紫微阵的阵眼?”智慧道长万年不便的慈祥脸色终于冷了下来,他先时察觉紫微星有陨落之象,怕黎豫遇刺遇袭,还专门写了信示警,却没想到这紫微星陨落是黎豫自己的手笔。如今大略一猜也明白那阵法是为着谁,他们二人的事,智慧道长不便多言,只道:
“真那论起来,这阵法虽是我师门法脉,但绝非道家正统,老道的师祖曾言,入那阵眼者必死无疑,可换命成功者不过十之一二,早已列为禁术,此法也已失传。你因着因缘际会死里逃生,已是难得,就别有第二次了。”
黎豫摇了摇头,穆谦还没回来,他怎么能放弃!
“郭大哥,李太溦道长呢?他是精通此术的!”黎豫听明白了智慧道长婉拒的意思,便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郭晔。
“死了。”郭晔言简意赅。
“死了?”黎豫呆滞的脸上有了微微触动,“怎的就死了?”
黎豫生怕是郭晔知道了原委,没法对着自己发作,而是去找李太溦麻烦,是以忍不住用探寻的目光多看了郭晔几眼。
郭晔被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你瞅我干啥,人又不是我杀的,是让雷给劈死的!”
“劈死的?”黎豫那张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些大开大合的表情,满脸的不可置信。
郭晔想到李太溦那死状,着实有些尴尬,从前只听说诅咒发誓会被雷劈,可这青天白日的,是干了多少缺德事才能赶上这一遭?郭晔生怕黎豫不相信一般,伸手指着门外方向扯着大嗓门道:
“就早上那会儿在水边,他拦着我们不让救你,我刚要下令抓他,结果天上炸下个雷,当即就给丫劈死了。尸体焦黑焦黑的,兄弟们给带回来了,这会子还没埋呢,不信你去看!”
黎豫心下黯淡,连最后的机会都没了,只对着智慧道长微微一欠身,“智慧道长,李道长为我所迫,如今遭逢解难,是我对不住他。”
智慧道长已经从这寥寥数语中猜测出了前因后果,倒是没往心里去,“个人自有缘法,老道这师侄素来不是个安分的,少时窥探国运天命,不惑之年便已老态龙钟,是天机泄尽的后果;他平日里口无遮拦,若是仅为着批个八字也就罢了,竟不惜冒着天下大乱的风险以你的紫微命格做阵眼,就不能怪老天要收了他去。”
“道长、郭大哥,我有些累了,你们也早些歇着吧。”黎豫心一点一点沉到谷底,希冀的火苗尽数熄灭,他曾将崖下前后二十里的山路走了五遍,如今连玄修之术都用上了,始终一无所获,时至今日已经没有勇气再自欺下去了。
黎豫说完不再言语,自顾躺了下去,然后把被子拉到了下巴,紧紧裹住自己,转身向里侧一翻,不欲再理会旁人。
两人知他心中愁苦,也不再打扰,智慧道长由郭晔引着前往书案边拟方,并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告辞而去。
见黎豫睡下,郭晔才分出心思去处理白日的事情,好在黎贝玉做事是个妥帖的,早已对所有知情者下了封口令,几个时辰过去未走漏半点风声。郭晔对此甚为满意,想着军中那些士兵未必买黎贝玉的账,又添上一道军令,如有违者军法处置。是以上上下下虽知发生了了不得的事端,却不敢私下探寻分毫。
下半夜,黎豫发起高热。
好在因着郭晔白天对黎豫身边的人发作一通,夜里值夜的庚辰和庚寅照看的格外勤谨,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之处,火速去请了智慧道长。
郭晔担忧黎豫的状态睡得轻,听到动静,穿着寝衣胡乱披了件外袍便跑了过来。
因着黎豫受伤,卓济被罚,公文又全都堆回黎贝玉桌上,黎豫院中出事时,黎贝玉刚批完公文,还未就寝,就一并跟了过来。
这次的智慧道长倒是比郭晔和黎贝玉放松许多,对着黎豫检查一番,见两人等得焦灼,耐心解释道:
“至清小友太过要强,先时忧思过甚郁结于心,全靠一口心气强撑着,如今瞧他舌尖红成这样,是那点心火发出来了。”
郭晔比黎贝玉沉不住气,伸手去摊黎豫的额头,被那炽热的高温灼了一下,当即缩回手来,话语间皆是不确定的探寻:“他身子骨不好,稍一耗费心神就容易发热,可这般高热属实罕见,真的无碍吗?”
“无碍。”智慧道长摆了摆手,“这火发出来好啊,不然闷在心头就变成了热毒,到时更麻烦。”
黎贝玉心思比郭晔细上许多,他倒是能理解黎豫如今的情况,自打一年前穆谦出事,他们便都怕黎豫有什么过激举动,是以上上下下多番留意,生怕黎豫出点意外却无人知晓。谁成想黎豫不仅活蹦乱跳,还引兵东进南下,平京畿驱南蛮定天下,众人以为这桩事算是平稳度过了,才刚有所松懈,没想到黎豫还是遭了罪。如今知道这也不算坏事,放下心来,与郭晔对视一眼,又道:
“那道长赶紧拟方,这高热持续下去,怕是要烧坏人了。”
智慧道长来到桌案前,捋了捋发白的长须,斟酌半晌,拿起的狼毫又搁回笔架。
“罢了,还是不拟方了,是药三分毒,至清小友虽不惜命,可老道还想让他多活几年。现在还是紧着肺腑,至于这高热,你们拿着酒给他擦拭降温即可,若有冰块更好,包个帕子敷在他额颈腋窝肘窝处。”
待智慧道长走后,庚辰和庚寅不敢怠慢,一个去取酒给黎豫擦拭降温,另一个去寻冰块了。
黎贝玉与郭晔并肩出了房门,“智慧道长没好意思说破,他这是心病,大帅可有好法子?”
郭晔沉吟良久,“这不是一夕之功,徐徐图之吧。”
第288章 大结局(7)
天蒙蒙亮时,黎豫虽然还烧着,但经过庚家兄弟一夜悉心照料,温度已经没有先前骇人了。
智慧道长为着黎豫的身体,依旧不肯开立竿见影的退热药,故而黎豫一直被低烧折磨着,时醒时睡,醒了便处理几份紧急公文,一会儿便觉气力不济,又再睡去,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黎豫不喜人贴身伺候,如今他缠绵病榻,庚家兄弟为了方便他取阅文书,专门在他床头放置了一张条桌,每日送来需要他亲自批示的公文便放在那条桌上,如此一过便是三日。
而日常的公文全压在黎贝玉身上,黎贝玉每日忙到丑末寅初才能处理完当日的急件,连着三日睡眠不足,黎贝玉颇为崩溃,直接跑到郭晔面前大倒苦水,让郭晔把自己关回去,表示还是被关着那几日过得舒服,还说黎豫根本没下令放人,是自己跑出来的。
郭晔才不管这许多,只道:就当你是本帅放的,他要是怪罪,本帅担着!
黎贝玉被逼得没辙,最后缺德到把黎衍哄来跟着学处理文书。
小小的孩子,就因为“交友不慎”,被坏叔叔荼毒了!好在京畿的公文由肖道远处理,他们只用应付北境和西境的劄子,且两地以武起家,当权者多为武将,文化层次一般,写的劄子通俗易懂,黎衍看起来竟并不费劲,又有黎贝玉在旁指导,黎衍竟能真帮黎贝玉分担一些。
等遇到黎贝玉不敢擅专的公文,便送去黎豫处。这次黎贝玉去的巧,黎豫正醒着。
还不如不醒!黎贝玉腹诽!
两人四目相对时,黎贝玉难免尴尬,上回见面他还指着人鼻子骂人家“昏君”,两人如今话还没说开,黎贝玉感觉有些讪讪的。不过,黎贝玉颇有当人臣属的自觉,且上次是他口不择言在先,自然得先开口道歉。
“那啥——上次贝玉口不择言,还望主君不要见怪!”
黎贝玉说完,恨不得挖个坑埋了自己,然后赶忙把抱过来的公文摆在条桌上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黎豫闻言一怔,这黎贝玉素来眼高于顶,今日破天荒竟说了句软话,一时之间竟未反应过来缘由。
黎贝玉瞬间明了,自己耿耿于怀的事,人家压根没往心里去。
黎豫倒是未让黎贝玉等太久,稍作回味便知是为了那日自己逼死黎晗之事,“你那日倒是没说错,草菅人命确非明君所为,可杀之才能永绝后患。”
“是为着阿衍吧?”黎贝玉和黎豫一样,都是那种不喜欢交心的性格,可一旦对方对自己好一点点,又恨不得十倍百倍去回报,见黎豫说得坦然,黎贝玉也不藏着掖着了,“主君前些日子桩桩件件,将天下留给了晋王殿下,却将平安留给了阿衍,一番慈父之心让人敬服。”
黎豫没想到黎贝玉竟然把自己的心思猜得这般明白,自嘲一笑,“我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纵使表现得急功近利些,顶多让人以为我耐不住性子想赶紧称帝,却没想到一切都是一厢情愿,倒是教你们看了笑话,先生从前说得没错,我是太自负了。”
笑容配上黎豫惨淡的面色更显愁苦,黎贝玉知道他会错了意,忙解释道:
“这倒不是,先时的确是瞒住了,都知道您勤政,那些日子您通宵给阿衍写修身立人和治国理政的书册,咱们都没觉得有何不妥,以为就是因着已将京畿和南境收入囊中,您公事繁忙 ,若非阿衍提醒,我是半点也没注意到。”
黎豫听他说得诚恳,也不再纠结前事,只对自家儿子的敏锐感到意外,继而又释然一笑,“阿衍是个好孩子。”
黎贝玉见黎豫又露出这种老父亲欣慰的表情来,也笑道:“所以顺着阿衍往下想,便不难理解了,您将寒英遣回了西境,为阿衍留下了西退的余地,让阿衍拜入若素门下,肖相必将倾力相护,又深谙家主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生怕给阿衍留下不稳定因素,直接杀了一了百了,都是您一番慈父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