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兵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弱些,话说了一半也没意识到军帐内气氛的变化,只继续闷头汇报:
“那送信的山匪还说,早听闻主君姿容绝色冠绝无双,若是主君不肯下嫁,他们二当家的嫁给主君也是一样的,他们还送来了婚书和嫁妆。”
郭晔的眉毛挑动一下,眼神微微眯起,死死盯着被那小兵捧在手中的信函和锦盒,似是下一刻便要拔刀将其砍碎了泄愤。
时间在宁静的沉默中过得格外慢,李守和容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倒霉的神色,早知这些山匪如此嚣张,就该直接率队灭了,如今竟让人闹到了黎豫眼前,他们实在失职!这小兵也是,到底长没长脑子,这种事怎么就算紧急军情了?两人拿定主意,等事后一定要去找他长官问话!
“噗嗤——”黎豫轻笑出声,打破了帐内尴尬的氛围,他不以为意地笑道:
“你去同他们讲,黎某早已函告诸州世家,此生不再娶妻纳妾,自然更没有下嫁的规矩,不过黎某也没这么多闲工夫与他们玩笑,再给三日时间,若不接受招安,就别怪黎某辣手无情了!”
“还三日,老子现在就带兵平了那馒头山。”郭晔没想到黎豫将此等荒谬之事当做了笑话,方才那话黎豫不气,他可快要气炸了肺,这些山匪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连黎豫都敢觊觎!
“对!我也去!”容修也立马表态,“什么东西,就是咱们前些日子手段太温和,给他们脸了!竟然敢对主君不敬!”
“这种落草为寇的莽汉哪懂这么多,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同这他们计较什么。”黎豫笑着摇了摇头,又对着那小兵无所谓道:“按我说的去传话便是!”
在听命办事上,那小兵自然分得清大小王,应了一声刚要出门,又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犹豫道:
“那这信函和嫁妆?”
李守快被这小兵笨死了,瞪了他一眼,“这种腌臜东西,怎么还敢污主君的眼,还不赶紧丢出去。”
“是是。”小兵被吓了一跳,有些瑟缩。
黎豫有意替那小兵解围,“无妨,拿过来我瞧瞧也行。”
那小兵闻言想将东西呈上去,却见郭晔和李守凶神恶煞跟两个门神似的立在黎豫两侧,给吓得立在原地没敢动弹。庚寅见状自己上前把他两样东西接过来,仔细检查一番,确保没有异样才送到黎豫面前的桌案上。
黎豫没有着急看信函,而是先拿起锦盒瞅了瞅,样子平平无奇,做工还比不上登州,他好奇这山匪能拿出什么来结亲,直接揭了封条,饶有兴致的打开了匣子。
一瞬间,黎豫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他把锦盒阖上往案上一放,然后赶忙拆了信函。
映入眼帘是八个熟悉的狗爬字。
孝期已过,胡不来聘?
落款则是“涉川”二字。
一封信函不过区区十个字,却是将黎豫已经干涸的眼眶惹得再次湿润起来,黎豫红着眼眶抬头看向那小兵。
“他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那小兵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去同那报信的山匪说,这门亲事,黎某允了!”
黎豫这一番变化被众将看在眼里,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皆不知这须臾间发生了什么。
郭晔生怕黎豫被什么脏东西魇着了,赶忙上前查看。
黎豫扬起尚显苍白的小脸,对着郭晔灿烂一笑,然后如孩童献宝般把信纸和锦盒都给了郭晔。
郭晔先拿过信纸,瞧见那把臭字,颇为嫌恶摇了摇头,眼神中的嫌弃与当年穆诚书房的郁弘毅如出一辙,又见信上内容虽不多,却极为大逆不道,刚想把书信撕了,一下子回过味来,然后立马打开锦盒。
里面正是那块西境上下、人人皆识得的玉坠,那玉坠正面刻了六个爻,正看是“豫卦”,倒过来便是“谦卦”!
黎豫马骑得并不好,此刻也顾不得许多,挑了一匹快马就朝着襄州方向奔去,一行人来到襄州东南的馒头山时,夜幕已降。
那馒头山地形险要,早年山匪们因着怕朝廷清缴,并没有修缮上山的路,山路崎岖难行,黎豫摔了好几次后才堪堪爬了不到一半,可他却仿佛不觉得累一般,满脸含着笑,气力十足的继续往山上冲,惹得郭晔频频摇头。
又一次摔跤后,连一旁的庚寅都看不下去了,他不知道黎豫到底急着去见谁,只是见不得自家主子这般不要命的模样,小声嘟囔一句,“这山匪的二当家长得是有多漂亮啊。”
黎豫全身上下除了脑子就没一处好使的,自然没听见,可郭晔耳力非凡,把庚寅的碎碎念一句不落的听进去了,登时忍不住笑出声,这小子真是个好嘴替!郭晔拍了拍庚寅的肩膀,颇为坏心眼的鼓励道:
“小子,本帅看你颇有前途,你可得继续保持啊!”
黎豫才不搭理当面蛐蛐他的两人,他只一门心思赶紧往山上冲,穆谦正在山上等着他呢!
月上中天时,黎豫终于狼狈地爬到了山匪在山顶的大本营。
看着眼前坐在轮椅上形容消瘦的人,黎豫的嘴角已经压不下来了,然后笑着笑着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
那人脸上也带着笑意,朝他伸出了双臂,调侃道:“阿豫,你是来下聘的吗?”
黎豫往日的步子都是不徐不疾的,纵使着急些,也只会疾走两步,如今,他抛下了这些年来刻在骨子里的规行矩步,朝着穆谦飞奔而去,直接扑进了穆谦的怀里,双手紧紧搂着着穆谦的脖子,力道之大恨不得将穆谦勒断气。
黎豫感觉此刻实在有些幸福得不真实,拥抱过后,他便直接吻上了穆谦的唇,霸道地争夺着穆谦嘴里的空气。黎豫平日里矜持守礼,这还是第一次这般热切主动,尤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
在黎豫的唇主动覆上来的那一刹那,穆谦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值了!
“咳咳!”郭晔实在没眼看,忍不住出声提醒。虽说这次带的都是亲卫,可也不能这么不避嫌吧,这大庭广众的,这俩没脸没皮,自己还要脸面呢!
黎豫才不管,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一边吻着人,一边哗哗的掉眼泪,咸咸的泪水直接糊了穆谦一脸。
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穆谦的唇角,他便舔了一口,那眼泪又苦又涩,可穆谦就觉得甜!
“呦呦呦!涉川兄弟好福气啊!”不等郭晔再开口提示,穆谦身后已经出来了好几个山匪,对着二人开始起哄,“就是就是,这小兄弟长得真俊啊!”
黎豫听到调侃才缓过劲来,放开穆谦,然后抹了一把眼睛,面上不自觉的绯红起来。不过,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也完全不顾上分给旁人,只将穆谦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人眼窝深陷,眼下一片乌青之色,面容憔悴,腮边已经露出青色的胡茬,等视线再落到轮椅上,黎豫登时眼泪又忍不住了,他蹲下身子,视线与穆谦齐平,一只手握住了穆谦的手,一只手抚上盖在毯子下的双腿。颤声问道:
“你的腿……”
穆谦瞧了一眼自己的腿,倒是浑不在意,反倒是黎豫越涌越多的泪珠颗颗砸在了他的心上,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心爱之人的眼泪,然后将黎豫那双因着夜深露重冻得冰凉的双手焐了焐,才出声安慰道:
“从悬崖上摔下来,只断了双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别担心,都接好了,养几个月就能再站起来了。”
“智慧道长!”黎豫瞬间反应过来,这山匪被困数月,哪里能请到什么好大夫,“快快,庚寅,你跑一趟,去楚州,请智慧道长来山上。”
眼见着一贯条理清晰的黎豫说话语无伦次起来,穆谦眼中的笑意更甚,他轻轻摩挲着黎豫的脸,任由着他操持着。他心里明白,他的阿豫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了。
登上馒头山,黎豫第一次享受到了当昏君的快乐,招安的事他半点都不过问,只一门心思在穆谦身上。
郭晔亲眼确认了穆谦还活着,知道黎豫就算发疯,也会疯得有分寸,索性就由着他们闹去了。他懒得在山上被虐狗,调了一万军队驻守山下,又喊了容修来应付馒头山,自己则回驻军大营歇着,这些日子操了这么多心,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是得好好歇歇!
卧房外,黎豫的亲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
卧房内,一灯如豆,只有榻上并肩而坐的两人。
黎豫把胳膊环在穆谦的腰上,头靠在人肩膀上,感受着眼前人身上的温度。虽然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也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可此刻他只想被穆谦揽在怀里,什么都不做,只享受这久违的幸福。
半晌,黎豫才动了动,把手伸到穆谦面前,“掐我一把试试。”
穆谦伸手握住了那只白皙修长的手,触感微凉,“干什么?”
“怕还在梦里,有些不真实,毕竟这一年梦到太多回了。”黎豫说完,直起身子,又定定的打量着穆谦。
穆谦被黎豫这副傻不愣登的模样逗乐了,“行,掐你一把试试!”
穆谦说着,伸手朝着黎豫的脸颊捏去,与他预料的一般无二,西境养出来的那点肉又掉没了,“瘦了。”
“是啊。”往日里在感情中扭捏的黎豫这次大大方方承认了,“少了陪我吃饭的人,饭吃着都不香,能不瘦吗?”
穆谦笑,“那日后天天陪着你吃。”
“嗯。”黎豫说着把手抚上了穆谦的脸,从眉眼一直摸到下颌,如同在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最后手停在穆谦下颌上。
穆谦被他摸得连心都发痒,担心一会儿按捺不住,一把捉住他的手,“别摸了,怪痒的。”
黎豫倒不是有心挑逗他,目光锁在他下颌的青色胡茬上,“我帮你刮刮胡茬吧。”
“好啊!”穆谦一口答应下来,难得黎豫主动伺候他,他可是来者不拒。
黎豫对门外要了热毛巾和剃须刀,不一会儿便有人敲门来送。
黎豫亲自去开门,拉开门的一瞬,黎豫颇为惊讶,“银粟?怎么是你?”
第292章 大结局(11)
银粟是穆诚放在穆谦身边的一枚暗子,因着穆谦先时一直浑浑噩噩,银粟这么多年来一直被闲置,连他自己都以为最终要沦落成弃子。可是命运的齿轮没有让他等太久,没几年,穆谦手里就有了北境三州,而他这枚弃子又被重新盘活。
银粟跟随穆谦来到了南境,在楚州期间,他曾接到京畿密令,要求劝说穆谦挂帅出征,最大程度消耗南蛮和南境的兵力。他依言照做,但在恳求穆谦时,他也夹杂了私心,他曾跟着穆谦在北境抗敌,也曾将敌军将领斩于马下,还曾在归程时接受到百姓钦佩的目光,不知何时,他也跟着穆谦一起,心中萌发了忧国忧民的情怀。
银粟每次开口相劝,都颇为矛盾,除了私心,他还有对穆谦数不尽的愧疚,穆谦待他们几个兄弟不薄,自己已然背弃主子,怎能再逼着人家为朝廷送死;话分两头,他又希望穆谦能像在北境那样,再次成为整个南境的希望,而他自己也能有个恕罪的机会,要么给穆谦当好马前卒,要么就直接战死沙场,还避免了来日真相被揭穿时的尴尬。
穆谦拿下禁军军权,京畿再来密信。这次密信的主旨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护送肖瑜平安离开南境。
银粟收到密信登时心凉了半截,如果肖瑜一走,那意味着京畿不会再给南境半分支援,挂帅出征的穆谦必死无疑,而他自己,更是充当了刽子手的角色,一步一步将穆谦推向死亡。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穆谦竟然把自己托付给了肖瑜,让自己跟着肖瑜去逃生!
银粟对穆谦的愧疚之情在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所以,当他察觉到楚州常备军异动时,他第一时间向肖瑜求援。
当他赶回京畿向穆诚和郁弘毅告知肖瑜死讯后,他又义无反馈回到了南境。
可是当他再次回到襄州,一切都晚了。
襄州城外那场最激烈的大战已经结束了一日,官道见、山路上、悬崖边尸骸遍野,杳无人烟。他不知战况,想着楚州已经迎了南蛮入城,他便只身前往楚州,潜伏半日,才在那里得知,穆谦宁死不降,跳崖坠亡。
银粟连夜折返楚襄接壤处,对着断肢残骸一遍遍翻找,整整找了一天一夜,终于找到了遍体鳞伤却一息尚存的穆谦。他没有丝毫犹豫,背起穆谦就走。襄州已经沦陷,楚州由谢氏和南蛮把持,如今穆谦身负重伤,两处都不能去,他只能背着穆谦,沿着山路向着西南方向绕去荆州,只不过那时银粟已经体力透支,也分不清道路,阴差阳错走向了东南,来到了馒头山,误入了山匪的地盘。
两人来到馒头山就被山匪看押起来,银粟多留了个心思,没透露穆谦身份,只说是与南蛮死战的将士,虽然受了重伤,但一息尚存。这些山匪虽然跟朝廷对抗,但在大义面前丝毫不含糊,将两人羁押起来的同时,却未苛待,还请了大夫为穆谦治伤,不过由于他们常年跟朝廷对抗,又怕两人是朝廷派来的奸细,索性限制了两人的行动。
“所以,你早就知道银粟是兔子?”
为穆谦刮完胡茬,黎豫和穆谦并排挤在了狭小的板床上。黎豫枕着穆谦的肩膀,还伸手描摹着眼前人脸上英挺的轮廓,从前这些从来都不会做的小动作,今夜黎豫似是做不够一般。
“你的手还是这么凉。”穆谦把这双手握住藏回被子里,在人发顶吻了一下,才道:
“咱们从京畿回来那次,他便被仲城揪出来了。这些年他安分守己并无逾矩,伺候尽心,也没做什么吃里扒外的污糟事,我一心软便留下了他,也未声张他的身份。当初寒英离开西境,我把他送给你,想着既然是颗弃子,离开了我身边,穆诚彻底死心,这条线也就断了,我想寻机与你挑明,让你将人彻底收服,届时就能完全为咱们所用,谁曾想,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身边,这颗棋子又被穆诚派上了用场。”
脸不给摸了,黎豫也不气馁,就与穆谦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十指相扣,“当年如阜城外,咱们被胡旗刺客偷袭,银粟舍命引敌,身受重伤,侥幸才捡回了一条命,那番情谊不似作伪。”
“所以,我才一直留着他,要不然他早就不明不白死在北境了。”穆谦感受到黎豫手上的力道,便回握一下,这种感受他懂,他的阿豫仍在患得患失。
“那你当初怎么这么好心把人托付给若素师兄。”
穆谦转头,瞅了瞅眼前这个非要跟自己挤在一个枕头上的小脑袋,笑道:
“我又不傻,大战当前哪能自断臂膀。这不是黎先生当年出府时给留了三个妙计,第三个一直没机会使,就想着对付银粟背后的大鱼!只不过那会子事情发生的太急,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银粟能倒戈,只想着穆诚待肖若素亲厚,把银粟放在肖若素身边,但凡银粟能知道个一星半点消息或者有一瞬的念头偏着我,就比他跟着上战场强,毕竟敌我力量悬殊,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真没差别。”
黎豫自己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如今发现恩威并济这一套也让穆谦玩明白了,颇为欣慰的笑道: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咱们一根筋的晋王殿下终于也学会动脑子了。”
这句“晋王殿下”完美的回敬了方才那句“黎先生”!
穆谦得意洋洋,“端赖先生你教得好。”
“光会耍嘴,束脩呢?”黎豫笑嘻嘻的,然后从怀里摸出玉坠子丢给穆谦,“不仅不给束脩,还从我这里讨了好东西去,讨便讨了,竟拿我的东西来当嫁妆,羞也不羞。”
穆谦素来脸皮厚,见坠子又回来了,当即美滋滋的接过,往头上一套便挂在了脖子上,“把我赔给你还不成?”
穆谦说着,就低头去亲黎豫的耳垂,黎豫被他弄得发痒,笑着去推人,念着穆谦断了腿,他自然不敢使力,只轻轻推了一把,落在穆谦眼里那就是欲拒还迎,穆谦打蛇随棍上,两个人嘻嘻哈哈,你戳戳我,我逗逗你,闹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一安静下来,黎豫仍觉得后怕,“我听肖伯父说,他求了若素师兄替你挡了楚州常备军十日,如今又把你从尸山血海里背了出来,但凡这期间有一处疏漏,穆谦,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穆谦把人往怀里搂了搂,“没事,即便没有他,还有别人,就算无人相助,我也能自救,阿豫,即便还剩下最后一口,我也会撑着见你最后一面。”
黎豫伸手一巴掌拍他胸口上,“别胡说,这种话我一辈子都不想听见了。”
“哎呦!”穆谦假做疼痛,把人的手压在自己胸口上揉了两下,“下手这么重,肯定得落个红手印。”
“我叫你红手印!”两个人先时闹腾欢了,黎豫见他装相,丝毫不惯着,一个激灵坐直身子,上手就去扯穆谦的前襟。
穆谦没有防备,衣襟被扯开,一道贯胸的疤痕显露在面前,黎豫登时顿住了,怔怔地盯着那道疤没了动静。
穆谦见状,也挣扎着坐了起来,自顾整理好衣襟,把人揽进怀里,还不等穆谦说什么,黎豫喃喃开口了。
“我就知道,怎么可能只伤了腿。”
穆谦见黎豫神色有异,赶忙把人搂紧了些,哄道:“没事,都过去了。”
黎豫知道穆谦心疼了,赶忙将一腔担忧强压下去,换上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颇有些埋怨的盯着穆谦,强词夺理道:
“你怎么就不知道送个信来,知道我有多担心吗!穆谦你到底有没有心!”
穆谦颇为冤枉,又怕黎豫着凉,扯着人胳膊,要他再躺回去。
“不是我不想啊,我刚醒,才七日功夫,醒了才知道已经昏迷了快一年。这些山匪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我这是费了老大劲才取得他们信任。”
黎豫拨拉开穆谦的手,“气势汹汹”地盯着人,阴阳怪气道:
“是啊,还联合这票山匪用故弄玄虚的手段来调戏我!”
嘿嘿,穆谦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去扒拉黎豫,哄道:
“这不是为着传递消息方便么,这伙山匪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服朝廷管束,要知道我的身份,那我的消息还得晚几天才能传出去,如今这招甚好,一下子就给这馒头山二当家的骗来了压寨夫人!”
黎豫不再梗着,顺着穆谦的力道又躺回人的怀里,心思一转,又问道:
“你方才说你是七日前醒的?”
“是啊?有什么不妥吗?”
七日前正是斗转星移紫微阵那日,黎豫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原来一切不是徒劳,原来上天到底待自己不薄啊!
“怎么了,阿豫?”穆谦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人的不对劲。
黎豫思绪百转千回,却打定主意瞒着穆谦,只强笑随便寻了个理由敷衍道:
“方才在想,这不过五六日功夫,你是如何当上了这馒头山的二当家?”
穆谦闻言,神神秘秘道:“这馒头山上,除了银粟,还有一位故人。”
第293章 大结局(12)
“哦?谁啊?”黎豫把脑袋枕在手上,用胳膊撑起身子,侧身饶有兴致地看向穆谦。
穆谦看着黎豫眼里亮晶晶的,丝毫睡意都没有,心中暗叹,这小祸秧子今晚精神头真足!
穆谦一直惦记着黎豫不能熬夜的毛病,那会子相见时已近子时,折腾一番如今怎么着也得丑末了。他伸手拖着人脑袋放回枕头上,还安抚般拍了拍黎豫的头。
“哎呀,我的祖宗,天都快亮了,你到底还睡不睡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人,赶明儿我一准儿让你见着他。”
黎豫有些莫名其妙,他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亢奋,忽闪着他那双本就有神的大眼睛,满脸无辜的瞅着穆谦,“若不是你方才提,我能好奇吗?”
“是是是,是我的不是。”穆谦从这句指责加抱怨中品出了一分撒娇的味道,心情大好,把人往怀里一揽,“好了,睡了,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
这句话极大地缓解了黎豫的焦虑,索性把头埋进人胸膛,沉沉睡去。
这一年来,黎豫终于睡了一个踏实觉。
两人朦朦胧胧睡着时已经寅正,是以一觉睡到翌日午时也没醒的意思。黎豫身边那些亲卫没见过这种场面,不敢贸然打扰;银粟跟了穆谦这么多年,深知自家主子的心思,这种煞风景的事肯定也不会做,只提着就快凉了的午膳食盒在门口逡巡。
最终还是连夜往楚州跑了个来回的庚寅壮着胆子去敲了门,才将两人从睡梦中唤醒。
穆谦美人在怀,这一觉睡得心满意足,此刻彻底醒了;黎豫难得睡这么沉,此时将醒未醒,扒拉着穆谦不撒手。穆谦心中当然乐意黎豫多跟自己腻味一会儿,可他太了解自己怀里这个小祸秧子,这小祸秧子只肯当着自己的面撒痴耍赖,要是这幅模样让旁人瞧了去,必要恼羞成怒,只得当了一次坏人,狠着心把人摇醒。
黎豫混混沌沌坐起来,缓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然后把手放在眼上揉了揉,回头瞅了一眼床里侧的穆谦,这才笑起来,“真好,不是梦。”
穆谦看黎豫这副不大聪明的模样真是既欣慰又无奈,轻轻推了他胳膊一把,“别傻乐,起来把外袍穿上,入冬了,山上冷。”
敲门声再次响起,门外传来了银粟的声音,“公子,属下已经打了热水来,要伺候您梳洗用膳?”
黎豫闻言,一掀被子,一个大踏步从板床上迈下来,披上外袍拉开门接过银粟手里的水盆,“给我,你去布膳。”
银粟应声出门,提着食盒再进门时,黎豫在给穆谦擦脸。
穆谦享受着黎豫贴心的服侍,却得了便宜还卖乖,碎嘴子道:“哎哎,咱主君真不是伺候人的料,手上也没个轻重。”
这时候的银粟当然不会傻到自己去接替黎豫,只眼观鼻、鼻观心,专心摆着他手里的饭菜。
黎豫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也不恼,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的表情来,然后一本正经道:
“那你多担待吧,我这手劲儿是变不了了,不过你一个外室还敢挑三拣四,能伺候你就不错了!”
“怎么还是外室?”穆谦面上委屈巴巴,故作姿态的逗他,“你正室哪个?我昨儿可听小的们说,你都函告四境,不娶妻不纳妾了!主君想反悔啊?你昨天都收了我的嫁妆了,君无戏言啊!”
黎豫终于绷不住了,笑着投了帕子去给穆谦擦手,待洗漱完,又取了穆谦的外袍替他穿戴,一边整理着穆谦的前襟一边道:
“行了,别贫了,方才庚寅来,说明智慧道长到了,咱们赶紧吃完,请道长过来再瞧瞧你的腿。”
刚穿戴齐整的穆谦大喇喇往床上一摊,“要不还是别看了,如今伤着,由阿豫亲自伺候洗漱穿衣,待到腿好了,就没有这种好日子了,我得多享受几天才行。”
两个人私下相处的细节被穆谦这么水灵灵说出来,黎豫登时耳廓红了。穆谦见状,知道有外人,不能再逗了,要不然小祸秧子该恼了,赶忙配合着坐起身,与黎豫一道用了午膳。
智慧道长进门时面上皆是风霜之色,黎豫见状颇为自责,老人家为着他从西境而来,自己没有悉心照顾,反倒总害人家受累,赶忙拱手行了一礼,“道长古稀之年,还劳动您四处奔波,是豫的不是。只是穆谦乃一年前受伤,如今仍不良于行,还望您受累帮忙瞧瞧,豫感激不尽。”
智慧道长医者仁心,穆谦的行事作风又颇和他心意,直接朝黎豫摆了摆手,面上皆是慈祥之色,“无碍,老道知道只要你在,就少不了事端。”
黎豫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赶忙引着智慧道长坐在穆谦身边替他号脉。
智慧道长号着脉,时而眉头紧蹙,时而又露出笑容。
黎豫在旁边瞧着,秉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心绪随着智慧道长的表情起伏不定。
智慧道长号完了脉,又在黎豫的帮助下,将穆谦的腿检查一番,面上露出古怪之色。
“道长,他的腿怎么样?”黎豫往日里再沉得住气,事涉穆谦他也耐不住性子了。
智慧道长想了想,“腿骨都已经长好了,如今无法行走应当是久卧床榻血脉受阻,老道为他施针几日,应当就能慢慢站起来了。”
黎豫听完,朝着穆谦露出了个惊喜的笑容,然后颇为得意的嘲笑道:
“果然还是得智慧道长出马才行,你们山上给你找得那些赤脚大夫不成器!”
还不等穆谦说什么,智慧道长却朝着黎豫摇了摇头,满脸疑惑不解道:
“至清小友此言差矣,以老道来看,先时这位诊脉的大夫,堪比华佗在世,如今殿下的身子骨已经大好,若不仔细诊脉,真发现不了他曾死里逃生,竟连腿骨都恢复的这般好,后续骑射练武不会耽误分毫!先时的大夫实乃大才,他可有留下脉案和药方?可否让老道一看?”
穆谦当即吩咐银粟去找出来,银粟动作利索,从桌案右手边的抽屉里取出恭敬地呈给了智慧道长。
智慧道长看后,面色颇为古怪,“按照脉案所记,晋王殿下当时伤得颇重,性命危在旦夕,可这方子不过是些寻常治疗外伤的方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怎的能起死回生?”
“那许是当初伤得不够重,只不过跳崖摔到了脑子,才昏了这许久?”黎豫虽然这么猜测,但昨夜横亘在穆谦胸口的那道疤怎么看都跟伤的不重没关系,不过听闻穆谦的腿骨恢复的这般好,黎豫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不是的!”旁边的银粟听不下去了,没了外人也顾不得再掩饰穆谦的身份,只道:“殿下当时浑身是伤,大大小小的刀伤几十处,前后疯了几百针,胸口、背部、肩膀的伤口深可见骨,腿骨更是两根都断了,咱们请来的大夫都说,殿下根本活不了,怎么是伤的不重呢!”
“银粟!”穆谦见此话出口黎豫眼底的心疼越来越浓,眼尾竟然有些红了,赶忙呵斥住银粟,生怕他再说下去把人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