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之那个性子,你能跟他玩到一起?”
黎豫话里话外都是诧异,黎贝玉才华出众,西境鲜有人能出其右,但却不是个好性子,平日里处事颇有几分恃才傲物目无下尘,是以谢淳、卓济、玉絮和寒英这哥几个都不爱搭理他。而自家儿子虽然少年老成,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但也有几分小孩子的臭脾气。在黎豫认知中,这俩人凑到一处,肯定是要针尖对麦芒的!一起坐下来钓鱼?不存在的!
不等黎衍开口,一阵幽幽地话自黎豫背后飘来:
“贝玉到底是什么性子,让一向慎独自律的主君,都忍不住在背后嚼舌根了。”
第260章 陨落(16)
黎豫闻声转头,看到黎贝玉款款而来,他与黎贝玉除了公务往来,并无私交,说话不似与亲近之人随意,略显尴尬地笑了笑,为方才那话找补道:
“雁之素日里孤芳自赏,一般人入不得你的眼,更何况犬子书还没读几年,怕是更难了。”
“主君过谦了,衍少爷乃西境少主君,谁敢不将他放在眼中。”黎贝玉抛开往日的知书达礼,摆出一副不咸不淡的姿态。
黎豫听了这话,惊讶的睁大了他那双本就深邃有神的大眼睛,精致的双眼皮更添俊美。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黎贝玉阴阳怪气,太反常了!黎豫连忙抬头看了看今日的太阳,确定依旧是东升西落,这才放松下来,噙着笑意问道:
“呦,谁没眼力见招惹雁之了,怎么这么大气性?”
一向进退有度温润如玉的黎贝玉拿冷眼将黎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主君这是来河边养病了?”
黎豫懂了,这个“没眼力见”的人竟是他自己!不过他有些不疑惑,自己已连轴转了月余,休沐日悉数用来处理公务,只歇这一日,实属算不得懒政,怎么惹出黎贝玉这么大反应?正想琢磨着这话该怎么接,既能圆了自己的面子,又照顾到这个书生气颇浓的谋臣的面子,小黎衍将鱼竿往二黑前爪一塞,把话接了过去。
“河边空气清新,对爹爹将养身体有益。雁之叔叔这会子不该在处理公务么?”
这话说得,不仅给黎豫解了围,还把皮球踢给了黎贝玉,黎豫顿觉欣慰:这娃真没白疼!要不是碍着黎贝玉在场,黎豫肯定得把儿子抱在怀里亲一口。
一直阴着脸的黎贝玉终于被黎衍这副人小鬼大的模样逗笑了,他的确目无下尘,西境难有人入他的眼,但对黎衍这个早慧的稚子却甚为喜欢,小黎衍开了口,他懒得再跟“躲事”的黎豫计较,直奔主题道:
“自然是有事来找主君商议。”黎贝玉操着温和的语调微笑着跟黎衍解释完,转头正色对黎豫问道:
“他们说的事,你为何迟迟不应?”
黎豫脑中一白,须臾才反应过来,黎贝玉竟也是来当说客的,不仅啧啧称奇。自己和穆谦的亲信来游说在情理之中,毕竟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说话没有那么多忌讳,也都想挣一份从龙之功,这无可厚非。可黎贝玉肯效力西境,全因他有志于造福黎民百姓,栖身此处仅是权宜之计,来日有了好去处,定会改换门庭。
黎豫不禁蹙眉,略带玩味地瞧了黎贝玉一眼。
黎贝玉被瞧得不自在,自顾说道:
“你莫要用这种眼神瞧我,我不是为着你,只不过京畿那位实在手段着实算不得光明磊落。再说,你从前执掌黎氏,大权在握下,我不信你没有逐鹿中原之心。而且,当年老侯爷抬举你,更助你埋下西境这颗棋子,也不是让你在登州苟且偷安的。”
这话说得虽极不客气,但黎豫顾不上跟他计较言辞,越琢磨其中的意思眉头越拧越紧。黎贝玉是黎晗当年以太学生的身份察举入京畿的,以他之才,黎氏秘辛或许能窥得一二,但郁弘毅下得那盘棋,干系重大,一旦泄露定会有损今上颜面,甚至动摇社稷,外人不可能知晓。
“你到底知道什么?”
黎贝玉稳不住了,和盘托出,“今上把容三公子扣住了,日日让他起卦占卜,听说容三公子已经被反噬得没了半条命。”
黎豫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可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先帝曾明旨任何人不得勉强成业,今上怎能枉顾先帝旨意。”黎豫说到此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脸色一变,“莫非京畿出事了?或者是南境出事了?要不然今上不会如此沉不住气。”
黎贝玉没有黎豫对时局的敏锐度,或者说他根本不愿关心京畿的安危,只道:
“容姑娘说,今上不顾君臣之义,枉顾她亲弟性命,京畿不可托付,不论主君作何决断,容氏都愿以主君马首是瞻。”
容清扬虽然在容氏颇有分量,但这番话却不是她这个身份能说的,如今言之凿凿,那定然是京畿整个容氏的意思。京畿竟终于把一向小心谨慎的容氏逼反了?不过,黎豫此刻没有收获强援的欣喜,反倒惴惴不安起来。
“怎么样?”黎贝玉没有给黎豫犹豫的机会,“容姑娘所求不多,只求主君想法子将她弟弟救出来,她愿举容氏全族之力相报。”
此事干系重大,哪能因着一两句话就定下来,不过能得容氏助力,着实是意外之喜,当即道:
“言重了,容姑娘待殿下有相助之谊,成业更是救了黎某和殿下的性命,容姑娘就算不提此事,黎某也会倾力相助,雁之,你容黎某几日好好琢磨琢磨。”
黎贝玉将袖摆一甩,不自觉提高了嗓音,“你还在犹豫什么!再犹豫下去,容三公子就没了!”
黎豫狐疑地瞧了黎贝玉一眼,以黎贝玉不急不躁的性格,这举动未免太反常了些。
“雁之叔叔,你急什么呀?今日你瞧起来好生奇怪!”不等黎豫开口,黎衍已经忍不住了,说着还挪动几步凑到黎豫跟前,靠着自家爹爹大腿边,扯了扯他爹衣袍,“爹爹,你说是不是?”
黎豫将儿子揽在怀里拍了拍肩膀安抚一番,才对着黎贝玉关切道:
“雁之,你为何对容氏之事这般上心?你若有难处不妨直言。”
“没有!眼下是容姑娘有难处。”黎贝玉说话间底气弱了下去,竟难得流露出一丝羞怯。
黎豫回过味来,黎贝玉原来是为着容清扬来的!这两人的交集,不过是容清扬来西境主持商贸以后一两年间,竟熟稔至此了么?不过,黎豫到底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心中有数后便不再过问。
而黎衍则瞪着那双与黎豫别无二致的大眼睛,眸子里皆是好奇的光彩,“雁之叔叔,你是不是喜欢容姐姐呀?”
“咳——”黎贝玉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不许没大没小,要唤容姑姑。”黎豫揉了一把黎衍的后脑勺,适时开口打断了儿子的话,算是给黎贝玉解了围。
黎衍抬起肉嘟嘟圆乎乎的小脸瞧着他爹,眼神里皆是谴责和不满,“是容姐姐自己让阿衍这么叫她的。”
“那啥——主君,属下言尽于此,就先告辞了。”黎贝玉怕黎衍再揪着刚才的问题不放,逃也似的转身就走,因着走得急没看路,跟正往这边走的郭晔撞了个满怀。
“诶,雁之,你没事吧?”郭晔赶忙把黎贝玉扶住,还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生怕他撞出个好歹。
“无事无事,告辞!”黎贝玉走路鲜少失了仪态,等看清郭晔身后还跟了赵卫和卓济,更添羞恼,连看都不敢看众人,快步离去,留下三人不明所以。
黎豫双手拢着儿子,望着远去的黎贝玉的背影,一时不知该喜该忧。喜的是,黎贝玉独身这么多年,终于开窍了,有了喜欢的人,还知道出面为其说项,性子比从前讨喜了不少;忧得是,容清扬为人虽外表温婉可人,但颇有主见,又心悦郭晔,怕是黎贝玉这一腔缱绻终要化作愁思。
等黎贝玉人都走远了,郭晔等人却仍站在原地,与黎豫隔着十数步远。几个人互相推推搡搡,就是不肯上前,而且脸色有一个算一个,皆差到了极点。
“老赵,你远来是客,要不你去跟主君说。”郭晔推了赵卫一把,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他要是生气了,你好歹是北境来的,他不好意思朝你发火。
赵卫虽然兵痞子出身,粗野憨直但绝不傻,这会子要是给黎豫急出的个好歹,他可担不了这个责任,推脱道:
“你是他义兄,还是你去。”
两人推搡之间,最后把卓济往前推了出来。
“小孩,你去跟你家先生说。”赵卫拍了一把卓济的肩膀。
“诶诶,两位大帅,我要是敢说,哪用得着请你们来商量。”卓济到底年轻,乍被推出来都快急哭了,说什么也不肯出头。
黎豫见状,只得牵起儿子的手,自己走上前去,知道他们定然有为难的事,有意柔和了语调,温声问道:
“是来找我的?出什么事了?”
几个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终还是郭晔有担当,上前一步,斟酌着开了口。
“留守京畿的禁军根本没有南下,楚州失守,南境五州都丢了,现在南蛮已经打到了京畿诸州,等诸州一丢,那可就兵临京畿了。”
“岂有此理!则能放任山河国土沦丧、百姓流离失所!京畿糊涂!”说到此处,黎豫突然脸色一白,“楚州没了?那穆谦呢!我师兄呢!”
郭晔躲闪着眼神,避免跟黎豫对视,“那个——阿豫,你,你,你做好心理准备。”
黎豫急了,一把握住郭晔双臂,语气坚定不容置疑,“郭大哥,告诉我,他们到底怎么了?”
“谢岭勾结南蛮做局,肖参知身死酆平城,殿下——殿下于襄州楚州接壤处坠崖身亡,尸骨无存。”
第261章 终章(1)
“那南下的五万禁军呢?”黎豫面色如水般平静,声音冷冷的,丝毫没有往日的热度,仿佛此事与他并无多少干系、他亦不愿过问似的。
黎豫越平静,郭晔心中越没底,只能问什么答什么,“五万禁军全军覆没,南境十万守备军,除了两万倒戈,其他的也都没了。”
“知道了。”黎豫面容沉静得可怕,说完想了想,又道:“将西境的探子悉数派出去,查明前方敌情,速报。”
郭晔当即应声,“好,我马上吩咐下去。”
“明日卯正,召西境一应文官武将于书房议事,阿济顺便把容姑娘请来。”黎豫跟卓济吩咐完,又对着赵卫道:“赵大哥得空也来。”
黎豫说完,牵起儿子的小手,自顾离去。玉絮见状,从树上跳下来,提起小木桶,扯着二黑的胳膊,快步跟了上去。
“诶,阿豫,你——”郭晔到底是不放心的,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黎豫驻足,却没有回头,用波澜不惊的语调,吐出一句在众人耳中堪比惊雷的话:
“郭大哥,先时众位要黎某思虑之事,黎某已然拿定主意,明日务必前来,共商大计。”
郭晔和赵卫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先前他们希望黎豫拿定主意,是因为大势所趋水到渠成,绝不是以这样的方式,更不是以这样的代价。而且,这样的黎豫太过冷静,冷静到让人觉得心疼,更让人觉得可怕。
素日里越温和的人,发起疯来越让人胆寒,许是又一场风暴要来了!
等回了寝房,黎豫撩袍缓缓蹲下身子,视线与儿子齐平,他用尽全身力量才勉强令自己面容不那么冷硬,然后温声哄道:
“阿衍乖,你方才也听见了,近日爹爹有事要忙,你先去姑姑家住两天好不好,你不是想寒雪妹妹了么?让二黑陪你一起去。”
黎衍早慧,对于方才的对话,他一字不漏的听入耳中,他知道那个会把他揽在怀里,握着他的手教他射箭的义父不在了,那个会陪着他一起调皮捣蛋捉弄爹爹的义父不在了。更重要的是,那个唯一能让他那自视清高的爹倾心相许的义父不在了,那个唯一能让他那坚韧不拔的爹放心依靠的义父也不在了。
黎衍怔怔地瞧着他爹,仿佛一瞬之间,他爹又变成了刚来西境时那副稍有不慎就支离破碎万劫不复的模样,这一会儿功夫,他爹那原本明亮的眸子就已蒙上了一层阴翳。仿佛义父不在了,爹爹的魂也没了。
小奶团子心中极为不安,他想大哭一场,又怕惹得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爹更伤心。最终,他张开了那双稚嫩的双臂环上了黎豫的脖子,“好,阿衍去找姑姑。爹爹,阿衍爱你,很爱很爱你。”
一句仿佛还带着奶香味的话差点让黎豫破防,瞬间红了眼眶,他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压抑着喉头的梗塞,轻轻抚了抚黎衍的后背,“跟玉絮叔叔去吧。”
待黎衍被玉絮牵着,一步三回头的走后,黎豫将房门缓缓掩上,然后猛地扑到水盆前,再也压抑不住胸中的翻涌,猛烈地干呕起来。
他近日被扰得烦躁,本就无甚胃口,今早更是滴水未进便出门了,是以如今胃中连半粒米都没有,胃里翻江倒海,呕出来的尽是酸水,呕到后来,连胆汁都快吐出来时,才堪堪压抑住了反胃感。
停止了呕吐,黎豫瞬间脱力,整个人靠着盆架,虚弱地滑到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眶中涌出的泪珠连止都止不住,有些是方才呕吐时生理性的反应,有些则来源于那压抑不住的心痛。
黎豫依靠在盆架边坐着,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胸口,努力平复着那渗入骨髓的痛意。
此刻的他心脏上仿佛有一只手在反复揉搓,还时不时狠狠地攥一下!
痛到窒息!
痛到疯狂!
痛到崩溃!
他瘫坐在地上,已经分辨不清四肢百骸到底是哪里在痛,他只觉被从胸口蔓延到全身的痛意缠绕着、撕扯着。
他动弹不得,绝望又无助!
这份痛意像一只从阿鼻地狱中伸出的巨手,紧紧地箍着他,仿佛只要一不留神,要把他拖入深不见底的深渊,让他再不见天日,永不得超生!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没了穆谦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的让人生无可恋!若非还有西北二境的担子压在身上,这份痛意足够让黎豫自绝于人世!
黎豫恨!
他恨自己成为棋子,恨京畿拿百姓性命作儿戏,更恨京畿欺辱穆谦,让他跟穆谦天人永隔。
从前黎豫只想着穆谦的身份摆在这里,若穆谦有意王上加白,他便倾力相佐,助他成就霸业,若是穆谦不打算跟京畿计较,那他们二人便效忠京畿,当好大成西北边陲的守门人,庇佑一方百姓。
现下,黎豫强行将满腔愁绪压抑在心底,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如今,他只能自己来拿这个主意了。
打定了主意,他就是个行动派。他知道虽然两境都希望他们取京畿而代之,但只要他们没开口,下面的人就未必会认真谋划,他当即翻出西境布防图、大成地图、西境官员名录、账簿,认真盘算起来。
一灯如豆,黎豫彻夜未眠。
翌日去书房前,特意穿上了穆谦多次盛赞的那件紫衣,摘下了额上那条金灿灿的额饰,换上了一条雪白的抹额。
书房中,西境军中以郭晔马首是瞻,文官班子乃黎豫一手搭建,由黎贝玉和谢淳节制,在场的手握西境商贸命脉的容清扬;而北境,除了赵卫,还有恰逢身在北境坝州、并州的两位知州冯寺和安吉。
黎豫进入书房环视一圈,手握两境命脉的人基本都在场了,然后示意卓济将昨晚整理的案卷放在案上,然后对着众人拱手道:
“先时,得诸君信赖,欲助黎某与殿下成就霸业,黎某现替殿下与自己谢过诸位。”黎豫说着,躬身一礼。
“主君!切莫多礼!”郭晔上前,一把扶住黎豫的胳膊,郑重道:
“若无主君当年替郭某步步谋划,就无这三十万铁骑,更无今日西境之物阜民丰,无论主君作何决断,西境三十万铁骑愿供主君驱策。”
容清扬见状,知道黎豫后面还有话要说,赶忙起身扯了扯郭晔的袖子,“大帅,您先让主君把话说完。”
郭晔这才知道鲁莽了,放手退后一步。
黎豫赞许地看了容清扬一眼,然后对着众人一揖到底,而后才如青松一般站直身子,朗声道:
“京畿无道,昔年曾为破世家痼疾,不惜以北境失守为代价,引胡旗兵南下,枉顾百姓性命,置黎民于水火不顾,幸有晋王殿下与北境诸君不计得失,誓死守城,才护下全境百姓,才使大成免于被番邦铁骑践踏。今逢南蛮北上,京畿不念南境苍生,不顾南下禁军之安危,龟缩不出,以至五万禁军全军覆没、南境失守、大成国土沦丧,今黎某欲起兵南下,驱除鞑虏,复我河山,不知诸君可愿追随?”
黎豫说完,不等众人表态,又满怀歉意道:
“不瞒各位,此番起兵,亦有黎某之私心。殿下待黎某情谊匪浅,黎某此生无以为报,实在无法置殿下于不顾,哪怕舍了自身,也要为其讨个公道,此为一;昨夜黎某盘点西境兵力、财力,已整理成册至于案上,诸君可自行取阅,以此观之胜算仅三成之数,并无必胜把握,此为二;黎某实在不忍诸君以全部身家陪黎某豪赌,何去何从愿诸君三思,若不愿追随,黎某亦不勉强,从前诸君厚待之心,黎某将永生铭记。”
冯寺和安吉先去翻了翻,然后朝着赵卫摇了摇头,赵卫当即大怒道:
“在侯爷盘算中,竟然丝毫未算我北境君臣,是瞧不起我等不成?还是觉得我等皆是贪生怕死不顾道义之辈?老赵和冯、安两位知州昨夜议了一夜,咱们边防军不管什么大义小义的,殿下之仇,我北境边防军都要报。若侯爷不带着咱们,那咱们北境就自行起兵!你们说是不是!”
安吉亦朝着黎豫拱手道:“侯爷,自打晋王殿下来到北境,北境气象不可同日而语,后西境、北境同气连枝,北境更是蒸蒸日上,若无殿下、若无侯爷,就无北境今日。北境边防军将士乃是殿下亲信自不必说,北境诸州文臣一心,愿辅佐侯爷,为殿下报仇、为南境百姓报仇!”
“既如此,三位不妨就将称呼改了,咱们侯爷当得诸位唤一声‘主君’,想来亦是殿下所愿。”容清扬对着赵卫几人说完,轻轻起身,莲步轻移来到案前,拿起册子和地图对着黎豫道:
“主君,如此加上整个北境和我容氏遍布大成的财力,这胜算可再加上三成?”
黎豫点了点头,然后满怀感激道:
“多谢诸位,黎某此番立誓,不论成败永不相负。”
第262章 终章(2)
西北二境经过数年休养生息,兵力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狼牙拍和木幔一攻一守两类特制军械助力,大成早无军队能及。
许是因着京畿自顾不暇,这次南下和东进的速度远超黎豫想象。等西境和北境兵分两路分别压在勒州和雍州边境后,京畿诸州并无任何抵抗,北境边防军率先发难,兵不血刃拿下幽州。
以幽州为据点,一方面由郭晔带着寒英率西境铁军绕过昆仑山脉取道荆州南下襄州与南蛮交战;另一方面,黎豫亲自前往幽州压阵,派黎贝玉和谢淳前往冀州游说。
赵王见大势已去,又有穆谚从旁劝说,直接束手将冀州拱手相让。
及至拿下京畿诸州中的荆州、幽州、冀州,京畿于西北方向再无屏障。
往日人来人往的京畿城郊,这会子空无一人,京畿城门紧闭,十万禁军龟缩城内,一方面防着自南边而来的南蛮军队,另一方面,也担心自北而来的边防军。
黎豫并不着急攻陷京畿,南蛮入侵他南下勤王师出有名,可若是攻打京畿,就是乱臣贼子。京畿今日沦落到四处无援的境地,主要是平日作为失了民心,时至今日黎豫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黎豫于京畿北郊安营扎寨,十万边防军将京畿团团围住,围而不攻,欲迫京畿主动弃城投降。军队驻扎不过一日功夫,京畿便已沉不住气,遣了使者前来传信。
来人不是旁人,而是从前跟穆谦北上抗敌的苏淮,如今已升任巡城司副统领。
苏淮见到黎豫的那一刻,将人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见人一切安好,这才眼眶一红,哽咽道:
“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先生一面,可殿下——殿下却再也见不到了,早知如此,属下当年就该随军南下。”
谦豫二人跟苏淮是当年在北境战场上结下的情谊,又与黎豫共同经历馆驿调查天石,当年京畿要人,黎豫也是苏淮护送回京的,一路上黎豫颇得苏淮照顾。故人相见,黎豫甚为动容,苏淮一哽咽,黎豫眼尾也压抑不住的红了。
黎豫一路压抑着情绪强打着精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平日里除了与众将议事,就是摩挲着一只小熊的金锞子发呆。他反常的状态被一众将领看在眼里,赵卫怕苏淮再说什么念旧的话给黎豫心头插刀,忙道:
“小苏子,你有事说事,没的提这些让主君伤心!仔细我回头让小戍子抽你!”
苏淮忙抹了一把眼眶,从怀中摸出函件,恭敬递上:“今上命属下来给先生传信,邀您明日巳时入城一叙。”
“放屁!”不等黎豫开口,赵卫立马截住话头,伸手指着南方,对苏淮骂道:
“如今我们十万边防军已兵临城下,只要主君一声令下,南下抗敌的三十万铁军当即就能回头,狗皇帝还不赶紧开城受缚,竟然还要主君入城见他,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理自然是这个理,苏淮被赵卫一通抢白,有些讪讪地。
赵卫还嫌不够,骂完了穆诚,又把矛头对准苏淮,“还有你小苏子,不是老大哥说你,你当年也是在北境战场上待过的,知道当年咱们在前头打仗,后头京畿是怎么坑咱们的。当年殿下是如何被迫害,主君又是如何以命相救而被折辱,这些你和进军兄弟们都亲眼所见。先时肖都指挥使被逼得自裁,如今殿下在南境阵亡,你们还给京畿当爪牙,怎么对得起殿下、肖指挥使和阵亡的那五万禁军兄弟。难道京畿迟迟不降,你们还打算与边防军兄弟们兵戎相见吗?”
这话说得着实有些重了,苏淮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泗横流道:
“赵大哥,咱们都是战场上过命的兄弟,就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更不愿跟边防军兄弟们为敌,奈何咱们禁军三司上到统领下到指挥使的家中女眷子嗣均被今上召入宫中,美其名曰为众将解后顾之忧,实际上就是怕我等阵前投敌。”
黎豫明白苏淮等一众禁军也是身不由己,若非被胁迫至此,谁愿意与从前的生死兄弟刀兵相向。一个眼神让赵卫噤声,然后款步上前,伸手将人搀起来,温声问道:
“子澈,京畿内情况如何?”
苏淮和盘托出,并无隐瞒,“全乱了。当年先生离京时,肖相就病了,一直没大安,连谢氏获罪也没出面,后来肖参知的噩耗传来,肖家就垮了。而自打南境谢氏反了,今上将容三公子请进宫放在身边使唤,容氏直接闭门罢朝,再不露面。而京畿诸世家,不论大小,家眷全部被拘在禁宫。”
这样的局面,黎豫先时从连日来探子的回报中早已窥得一二,此刻将埋在心底的疑惑抛出,“为何京畿剩余的禁军没有南下,可是今上忧心西北二境会趁虚直入。”
苏淮面色一顿,眼神流露出羞愤之色,闭口不言。
“子澈,时至今日,不是你缄默不言就能挽回的。”黎豫说着,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苏淮转眸间,瞥见黎豫掩藏在黎某抹额下鬓边的那一片花白,眼被刺得生疼,转过头,心一横,将连日屈辱悉数道:
“南蛮入侵的消息传到京畿后,咱们兄弟本来第一时间做好了南下接应的准备,奈何被西府一道手令拦住了,西府命余下十万禁军原地听令不可妄动。禁军三司曾轮番向西府请令,西府皆不允,直到家眷被接入宫中,咱们才知道五万禁军全军覆没。兄弟们都懊恼死了,都说早知今日,当初哪怕抗令也得南下,就算跟南下的兄弟们一起战死了,也好过在后方看着山河沦陷成为罪人。”
赵卫手中的茶盏被砸了个稀碎,“简直无耻!”
“京畿在等什么?”黎豫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当初那份猜测怕是要坐实了。
苏淮摇了摇头,他虽节制巡城司,但到底有些秘辛接触不到。
黎豫见状也不再难为他,“明日黎某可入城相见,但有一个条件。”
“那怎么成?京畿这桩桩件件可都是小人行径,主君怎么能以身犯险。”赵卫当即不干了,“而且咱们的铁骑将京畿团团围住,等大帅收拾了南蛮,京畿投降只是时日问题,您没必要啊。”
“心中有惑,必要求个真相,更要为殿下讨回个公道。”黎豫说着,坐回大营主座,不容置疑道:
“子澈你回去不必言及此处,只需知会今上和郁相,黎某愿入城相见,作为交换,黎某出城时,京畿需将容三公子交予黎某。今上和郁相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时至今日他们已没有资格跟黎某讨价还价,只能答应。”
已经入夜,偌大的肖府失了两位主子,倍加冷清。院内凉亭石桌上,一壶清酒,几碟小菜,两个知天命的老人正月下对酌。
“没想到,时至今日你还愿意邀我相见。”郁弘毅说着,手执酒壶为肖道远斟酒。
“差不多得了,年纪上来,喝不了了。”酒刚斟过半就被肖道远拦住,一手捂着杯盏,说什么也不让郁弘毅再倒。肖道远连失两子,再没了往日的精气神,要搁在从前,这种示弱的话是绝对不肯说的。
“也对,自打两个孩子去后,你的身子骨是越来越差了。”郁弘毅说着把酒壶撤了回来放到了自己手边。
“你的学生教得不错,只是被你寄予厚望守江山的两个没守住,却是让一个半吊子把江山夺了。”肖道远说着,自顾笑了起来,那笑容间里没有讥笑和嘲讽,仿佛只是两个故交,用玩笑的语气,讲着无伤大雅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