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没有银粟念叨着,黎至清也不好丢下容成业去休息,只得陪他干等着。
容成业显然被穆诣气得不轻,到了亥时还是一副臭脸,黎至清忍不住腹诽,这厮倒是跟穆谦有点像,一样的冲动,遇到生气的事一样喜欢摆臭脸,不过穆谦现在成熟稳重多了!
容成业和黎至清不睡,杨宜年只能陪着,见容成业晚饭基本没吃什么,殷勤地准备好了宵夜茶点,生怕这位容小爷突然饿了。奈何没人有胃口,都在急切等待着图纸的到来。
终于,子时一刻,苏淮闯了进来,“先生,去找图纸的兄弟回来了,图纸的确是有,但在巡城司衙门内没找到,他们猜测可能在城郊的案卷库,银粟已经连夜赶去了。”
容成业一听这话,脸更黑了,“巡城司那案卷库太偏了,这会子去,一来一回怕是天都亮了。”
黎至清听了也不免忧心起来,难道就只能漫无目的地去挖了?
“看来这是要逼我出绝招了!”容成业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颇有气势得在前襟掏了掏,没想到空空如也,瞬间尴尬起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问黎至清,“黎兄,你带钱了吗?”
黎至清虽不明所以,还是配合地掏出了身上的钱袋递了过去,容成业接过来扒拉了一番,只找到一个铜板,剩下的都是碎银子,只得撇撇嘴,留下铜板把钱袋子推了回去。
杨宜年极为乖觉,赶紧把自己的钱袋也递了过去,由着容成业挑,最终两个钱袋凑齐了三个铜板。
容成业拿了这三个铜板走到院中,寻了个方位,撩袍跪地,将三枚铜板一次排在身前,手上掐起子午诀,颇为虔诚地拜了三拜,这才又拿了铜板回到屋内。
容成业立在桌案前,将三枚铜板抛了六次,然后在纸上记录下对应的阴阳爻,画完后搁笔,蹙着眉头瞧着纸上的卦象。
杨宜年早听闻容成业有一门占卜的绝技,奇准无比,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见他眉头紧锁,杨宜年也跟着惴惴不安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容少,怎么样?这卦象怎么说?咱们能交差么?”
容成业解释道:“此乃天风姤卦,寻物时,需急寻,方可得,主失物被压!黎兄,咱们之前推断的没错,天石肯定被埋在哪里了,咱们得赶紧找到,迟则生变!”
黎至清没想到容成业还会卜卦,这才明白初来馆驿那日,为什么容成业能够信誓旦旦的说出可找到天石的话,原来是有后招啊!
“容兄,可能占出天石被压于何处?”
容成业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我试试。”
容成业将三枚铜钱收回掌心,双手合掌平放于丹田,闭目祝祷半晌后,再次起卦,这次不待杨宜年询问,容成业主动指着案上新卦示意众人。
“此卦名为山水蒙,从象上来看,上山下水,结合前卦,天石被压于上山下水之处。”
容成业思索卦象之际,黎至清脑中快速闪过馆驿的画面,突然眼前一亮,“是前院的水池和假山!”
“没错!”容成业也想到了此处,一瞬间想明白了胡旗人的险恶用心,“这群孙子算计得也太好了,等拐过年来,天气回暖,池水融冰,他们无需再挖地道,便可将天石打捞出来,全须全尾的带回去!”
容成业当即下令凿冰取石!
这一夜,馆驿灯火通明,大理寺和禁军的兄弟受够了胡旗使团的气,有了容成业的卦作指引,一个个干劲十足,恨不得当即就把水池翻过来!
有了盼头,等着的功夫,容成业脸上终于有了笑脸,也觉出饿了,让杨宜年重新热了点心,拉着黎至清一起吃。黎至清见他变脸如此之快,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这容成业办案时再表现得成熟稳重,内里也就是个小孩子!
刀劈斧砍的背景音中突然传来了一句兴奋的人声,“诶!你们看,那是不是老鹰的头!”
接着是一句附和之声,“对对,是老鹰!”
“找到了!我们终于找到了!”
“快挖!”
“快去禀报少卿!”
“快去跟先生说!”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顿时充斥着馆驿!
黎至清与容成业相视一笑,终于找到了,此事算是解决了!
杨宜年见容成业有了笑脸,这才敢插科打诨地陪着说话,“容少的卦果然奇准无比,今日真是让下官大开眼界!”
容成业是真饿了,一块点心就着热茶,三两口就没了,也顾不上搭理杨宜年,随口应付道:“哪里哪里。”
杨宜年不死心,又道:“既然容少的卦这么厉害,怎么之前不先卜一卦,非要委屈到现在?”
容成业一口点心噎在了嗓子眼,咳了好几声,又灌了一杯茶才缓过劲来,他的脸瞬间垮了,再没了白日的威风凛凛,也顾不上端着自称,惆怅道:
“那是因为,每次卜完卦,我必要倒霉,卦象越准越倒霉!这次怕是要倒个大霉了!”
在场的人听到这个理由,都有些哭笑不得。
杨宜年赶忙对着地上啐了一口,“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话不作数的,容少洪福齐天,哪能就到没呢!”
容成业倒是看得开,抱怨完那一句,就不再把事放心上,吃饱了点心,也有心思开起玩笑,“回头这事儿,肯定得找我准姐夫找补回来!”
众人不疑有他,玩笑几句到了寅时。因着天石有了着落,距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能小憩一会儿,众人便各自散回房休息。
第二日清晨,黎至清正睡得迷迷蒙蒙,突然听着门外有人敲门。黎至清折腾了大半夜,才刚睡一会儿,头脑正昏着,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索性不理会那敲门声,继续沉沉的睡去了。
过了一会儿,黎至清在睡梦中又听到了舒朗的男声,“公主,还不起床吗?咱们昨日说好,今日出城看霜打枫叶。”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黎至清蹙了蹙眉,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却被一个极近的男子骂声吵醒了,“哪来到混账东西,这么早扰爷清梦!”
然后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啊——你,你怎么——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天!爷还想问你呢!”先时男子不甘示弱,“啊,黎兄?黎兄快醒醒!”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门外的敲门声更加急切。
声音时远时近,人声敲门声交杂,黎至清被扰得睡不下去了,想起床看个究竟,刚一睁眼,眼前的局面没把他吓晕过去!
现下,黎至清、苏迪亚和容成业三人正并排躺在一张榻上,黎至清在床外侧,容成业在床内侧,两人身上都穿着雪白的中医,而苏迪亚睡在了两人中间,身上只挂着一件粉色的肚兜。
此刻,先醒的苏迪亚和容成业正大眼瞪小眼,容成业扯着被子,面露尴尬,而苏迪亚光着着胳膊丝毫不避讳。
黎至清铁青着脸色,扯起被子往苏迪亚身上一挡,快速下了床,打量一圈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房间,更没有外袍能穿,只能穿着一件中衣,站得离床又远了几步。
“这是哪儿?”黎至清声音里凝着冰,警惕地盯着苏迪亚。
相较于黎至清和容成业满面寒霜,苏迪亚笑靥盈盈,压着嗓音道:
“这自然是我的寝房,两位大人昨夜歇得可好?”
容成业看清了形势,也镇静下来,咬着牙道:“你敢阴我?”
不待苏迪亚回话,敲门声更急了,“公主,本王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公主可是遇到了危险?本王要进来了!”
苏迪亚对着二人灿烂一笑,然后立马换上了一副悲切的面容,等穆诣破门而入,四目相对之下,一滴晶莹的泪珠刚好夺眶而出,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殿下!殿下为我做主啊——”苏迪亚说着,穿着肚兜的胴体直接扑进了穆诣的怀里,呜咽道:
“苏迪亚倾慕大成勇士,自愿和亲,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胡旗虽然战败,可也不能受此奇耻大辱,苏迪亚更无颜面再活在这世上。”
苏迪亚说罢,朝着桌角便要撞去。
“公主不可!”被穆一把拦住苏迪亚,然后亲自取了衣衫裹在她身上,这才冷着脸对着容成业和黎至清道:
“苏迪亚乃是和亲公主,事关两国邦交,你们竟然胆大包天做出污人清白之事,简直恬不知耻,还不跪下请罪!”
这厢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惊动了苏淮、杨宜年并一众胡旗使臣,不多时各方人马陆陆续续来到了苏迪亚的寝房内。见到这场面,众人将信将疑,一来他们与容、黎二人或多或少有过交集,相信二人不是色令智昏之人,二来这些日子沉溺在苏迪亚温柔乡的世家子弟数不胜数,众人一时拿捏不好,这两人是否也不能免俗。
黎至清一身中衣脸色苍白,房门大开之际,冷风灌入,冻得他忍不住咳了几声。苏淮在北境时便知道他身体有恙,怕他冻出个好歹,赶忙脱下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他身上。
而容成业从小到大就没被人冤枉过,被穆诣这般挤兑,登时少爷脾气就上来了,从榻上一个健步迈下来,四下寻不到自己的大氅,回身捞起锦被往身上一披,榻上一坐,还翘起了二郎腿,丝毫不给秦王面子。
“秦王殿下这就下定论了?我容成业虽然不是柳下惠,但也不是生冷不忌的,什么人都瞧得上眼!”容成业似笑非笑地瞧了一眼穆诣,再没了前几日的处处忍让,话里话外也开始挑难听的说,“再说了,我虽欣赏黎兄,但也不至于大度到跟他一起玩双飞。”
这话虽糙,可却获得了围观者的认可,众人悄悄议论起来,襄国公府嫡出的公子,要什么没有,来跟其他臣子共享个番邦女子,的确没必要!
穆诣见容成业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舆论也开始松动,当即把帽子扣了下来,“容成业,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人赃并获?”容成业不屑一顾,“只因我二人出现在她房内,就能断定我们侵犯于她?简直荒谬!秦王殿下还日日来与她相会,那能否说您已经与她珠胎暗结?”
“简直荒谬!”穆诣一时语塞,又拿不出证据,只得看向苏迪亚。
苏迪亚梨花带雨,哭哭啼啼,指了指床榻,不肯多言。
穆诣一个眼色,手下的人走上前去,粗鲁地将容成业推到一边,掀开被子一瞧,榻上竟然是一片落红。
瞬间引来嘘声一片!方才小声替容成业说话的人都闭了嘴。
苏迪亚明艳动人,穆诣对早就对她怀了不该有的心思,没想到有人竟然捷足先登,顿时脸色铁青,“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容成业与黎至清两人昨晚皆忙至丑末寅初,疲累不堪,一沾枕头就立马去会了周公,怎么来得这个房间都不知道,更别说侵犯苏迪亚了。可没想到竟然落了红,一时之间容成业也不知如何接话了,有些无措地看向黎至清。
黎至清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缓缓开口了,“敢问秦王殿下,屋外可冷?”
穆诣不耐烦道:“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当然冷了,没瞧见本王穿着大氅外头还罩着貂绒披风吗?”
黎至清操着温润的嗓音不徐不疾,“如今正值四九,池水冰封,寒冷异常。黎某与容兄住在前院偏厢,公主寝房在后院正房,两处相去甚远,若徒步过来,约摸至少要一盏茶。放眼这室内,殿下可瞧见黎某与容兄的外袍、靴子?”
如今黎至清身披苏淮的大氅,容成业裹着锦被,两个人赤着脚站在屋内,皆是一副狼狈相。外面天寒地冻,若是两人身着中衣赤足而来,别说一盏茶,半盏茶功夫都冻透了!众人心中开始渐渐相信二人是遭人构陷。
“那你们出现在公主房中,作何解释?”穆诣接不住话,只能另起一茬。
黎至清不肯被穆诣的思路带着走,直接将矛头指向苏迪亚,“敢问公主殿下,昨夜可有饮酒?”
苏迪亚不解其意,只得诚实地摇了摇头。
黎至清又问道:“那可曾用服药?”
苏迪亚依旧摇了摇头。
黎至清不紧不慢,“那公主昨夜用了什么晚膳和宵夜?”
这次,不等苏迪亚开口,杨宜年立马报上了晚间馆驿的食谱,“公主殿下昨夜的例菜是红烧狮子头、老汤酱肘花、松鼠桂鱼、松茸乌鸡汤、白灼秋葵、芥兰核桃仁、文思豆腐以及西湖牛肉羹。蜜饯和点心上了,但是公主怕胖,一口没吃。”
黎至清微微颔首,又对着苏迪亚问道:
“公主殿下不曾饮酒、不曾用药,所用晚膳也无甚安神助眠食材,那意识该是清醒的。黎某斗胆问公主,若您昨夜被侵犯,为何不当即扬声唤人,为何要今晨秦王殿下来时才发作?”
“此外,黎某有幸于北境战场,领略过公主跨马杀敌的飒爽英姿,只需一刀就能将我大成将士斩落马下,公主有这本事,竟也由得他人相欺?”
苏迪亚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不肯接话,只泪眼朦胧地瞧着穆诣,哭诉道:
“殿下,苏迪亚不明白他说什么,许是他们给苏迪亚下了药呢?苏迪亚虽然不是大成女子,也明白名节的重要性,又怎会拿着这个开玩笑!更何况,苏迪亚与他们二人无冤无仇,又为何要冤枉他们?”
一听这话,容成业不干了,“放屁!爷还说你给爷下了药呢!爷也想知道你坑我们是几个意思!”
先是天石监守自盗,再来一出公主受辱,穆诣不傻,自然瞧出其中定有猫腻。他虽然想在使臣接待事宜上给穆谦下绊子,也不待见容成业,一心想给人个教训,但他到底拎得清,不会拿着大成的颜面开玩笑,更没打算为着一个番邦和亲公主得罪整个襄国公府。
穆诣大手一挥,当即下令,“先把他们两人带回枢密院羁押起来,回头再审。今日在场的人,都管好自己的嘴,此事若是泄露半分,就别怪本王要你们的命了。”
穆诣说完,又指着杨宜年、苏淮等人对苏迪亚软硬兼施道:
“公主殿下,今日之事他们不会泄露分毫,相信胡旗的使臣亦是。若此事传扬出去,颜面无光的可不止大成,本王想你也是知道分寸的人。”
第135章 连环(下)
枢密院乃是衙门机构,不设牢房,容成业和黎至清最终被软禁在了一间闲置的偏厢内,屋内干净整洁,桌椅板凳等陈设俱全,两人并未在待遇上受委屈。
黎至清被冻了一早晨,这会儿忍不住又咳嗽几声,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赶忙抬手在额头上摸了摸,确定没有发热,这才放下心来。
黎至清性格清冷,也就在穆谦跟前,才会多说几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 。如今与容成业不过泛泛之交,还遇到早上在一张榻上醒来这种尴尬事,更没什么多余的话说,只自顾走到桌边,抬手摸了摸茶壶,出于礼貌给容成业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水。
容成业虽然平日里眼高于顶,但对上过战场的人有一份天然的敬畏和佩服之心,这会儿并不把黎至清当外人,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座,抱怨道:
“就不该接秦王这茬,查什么天石,结果把自己坑进来了,黎兄,你也后悔来趟这浑水了吧。”
黎至清有些哭笑不得,把茶盏往他跟前推了推,“还好,如今枢密院也不算怠慢,至少茶水是烧开的。”
容成业听了这话,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热茶落肚,整个人熨帖不少,站起来在屋内来回溜达。
黎至清也就睡了一两个时辰就被闹醒了,如今还有些疲乏,索性将手臂架在桌上,支着额头假寐。
容成业寻摸了一圈,整个屋里除了案上处理案卷所用的笔墨纸砚,连本多余的书都没有,更别说取乐的物件儿,顿时有些不满。等回到桌边,发现黎至清已经睡着了,紧走两步来到他跟前,轻轻推了推人。
“黎兄,莫睡,这么冷的天,这屋里也阴冷,睡着了会着凉,要不然做咱们说会儿话。”
黎至清有起床气,乍被叫醒有些不悦,不过一下反应过来他是一片好心,赶忙压下情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多谢,那聊什么?”
“再讲讲北境战场的事?”容成业眼中放着光。
黎至清知道他对战场是真向往,这次又捡着穆谦以晋王府资产做抵筹粮、深夜退敌三十里、跨州驰援坝州歼灭胡旗主力等故事讲给他听,直到讲得口干舌燥,茶水都灌了好几杯。
容成业听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语气里都是歆羡,“哎,连赵王世子和谢二都去过北境了,我何时才能杀敌报国呢?”
黎至清时不时能从容成业身上瞧到点穆谦的影子,不忍看他沮丧,操着温和的嗓音劝道:
“报效国家并非只有沙场征战一条路,容兄于大理寺审理案件,只要秉承公心,还公道于民,照样是为国尽忠为社稷效力。更何况,容兄的六爻奇准无比,利用得当定能成为造福百姓的利器。”
少年人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听了黎至清言语鼓励,方才的颓丧一扫而空,又变得兴致勃勃。
“你也瞧见了,我的六爻虽准,但不敢乱用,算准了登时就倒霉!不过看八字就没事,咱们也算有缘,我给你瞧个八字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黎至清没想到,这堂堂世家公子竟然是个神棍,不禁能摇卦,还会看八字!黎至清素来不修佛不信道,虽然容成业的在馆驿时摇出的姤、蒙二卦奇准无比,让他大开眼界,但他并不想盲目窥探命理,始终对这些神秘力量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黎某只知生辰之日,却不知具体时辰,怕是要辜负容兄一番好意了。”黎至清扯了个谎,婉拒了容成业。
容成业没瞧出黎至清的抗拒,仍殷勤道:“没关系,黎兄可知道个大概时间?我能替你推算时辰。”
黎至清刚想再找个由头拒绝,容成业又道:
“如果连大概的时间也没有,也不妨事,我可以将十二个时辰挨个推演一遍,就是费时些罢了,不过咱们闲来无事,能帮黎兄找到确定的出生时辰也不错。”
不是说京畿的世家子弟各个眼高于顶,待人都是一副高傲的面孔吗?这容成业怎的这般热情?黎至清对容成业的过分热情有些不能接受,眼见着躲不过去了,只得道:
“那黎某却之不恭。生辰为祯盈元年除月初二,时辰为太阳落山后不久,但未至深夜。”
容成业取了狼毫,饱饮浓墨,掐着掌上地支之数,先将年月日三柱记于纸上,然后根据三柱排出了大运,才道:
“生于丑月,太阳约摸着酉正落山,落山后又未至深夜,那不是酉时便是戌时,剩下的就得配合着黎兄的大运来瞧了。”
黎至清抱着胸,扫了一眼纸上的鬼画符似的干支组合,字他都认识,但代表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又见容成业写写画画极为认真,不忍打扰,站在他旁边静静瞧着。
容成业一边写,一边随口念叨,“黎兄祯盈元年生人,那我比黎兄还小一岁,以后就别称容兄了,我还未及弱冠,尚未取字,唤我成业就好。说起来,我还挺羡慕军营里,大家‘大哥’、‘兄弟’的叫着,比起京畿这些文人互相称字、称职要亲近多了。”
黎至清本想拒绝,听他后话一愣,然后便应了下来,“好。”
容成业低着头,继续写着,嘴上也不闲着,“黎兄于祯盈四年卯月起运,第一个大运到祯盈十四年寅月,走正印运,正是开蒙读书的好时候,黎兄书定然是读的不错的,而且能得些声名,声名高低得配合整体八字来瞧。第二个运从祯盈十四年卯月至祯盈二十四年寅月,是个偏印运,还是墓库运,枭神坐墓,少不得坎坷困顿多劳少获。如今黎兄正值第二个大运,有了这两个大运的事情积累,咱们就能来断时辰了。”
黎至清自然知道自己是何时生得,此刻只佯装不知,想看容成业如何来断,故作好奇道:
“那依你之见,黎某是生于酉时还是戌时?”
容成业皱了皱眉,“照我推断,当是酉时!”
“为何?”
容成业耐心解释道:“酉时的格局比之戌时要中庸许多,从大运来看,若酉时出生,走正印之运时,声名不过尔尔,但若是戌时,则名声至少能闻达四境。祯盈十四年前,恕我直言,登州有名有姓的后生我只听过安国侯府的两位,一位是现在的黎氏掌舵人黎侯,另一位则是当时的当家人黎豫,但未曾听闻黎兄名姓,所以推断是酉时。倒不是我看不起黎兄,而是这中庸的格局比之戌时要平安稳健多了。”
黎至清面上神色不明,又问:“那若是戌时,此二运而何解?”
容成业将时柱换成戌时对应的干支,对着八字端详半晌后,坦言道:
“若是戌时,正印运时便可博古通今,闻达四境乃至京畿,虽然这个大运走得比酉时好,但下面到了墓库运,情况就会比生于酉时差上许多,前五年这个小运,名声将一落千丈,通俗而言,先时爬得越高,此时便摔得越惨,特别是前五年的中间年份,比如祯盈十七年。这么看来怎么也不是黎兄了!”
黎至清脸色白了白,又问:“那后面呢?”
容成业又看了看第二个大运的流年,拧起了眉头,“虽然走墓库运会坎坷困顿万事难成,但极少有人会有性命之忧,但这个八字却不是,太特殊了,运好时能飞龙在天,运差时则跌入泥淖,简直两个极端。祯盈十七年犯三刑是一个小劫,二十年的三刑是大劫,这个大劫过得去那就再说以后,过不去那就是真过不去了。诶,这个八字不好说,黎兄咱们还是看你的吧。”
黎至清出生于祯盈元年除月初二戌时,祯盈二十年,乃是他的弱冠之年,也是先时许多名医给出了寿数极限。黎至清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莫非真过不去了么?
听了这许多,黎至清已经将信将疑,想继续听下去,见容成业不想说了,直接引了方才他自己的话,“凡事需有始有终,不妨就先把这个八字瞧完,你方才不也说反正闲来无事。”
容成业一想这话在理,他们还不知何时会被放出去,又继续拿起了戌时的八字,看了看格局,“这个八字,寿数能走三到四个大运已是极限,基本上在第二个大运枭神坐墓时就到头了。本来墓库运颠倒反复功业难成就够了折腾人的,这个八字于情爱一事也不顺畅,还有血光之灾,怕是真抗不过这第二个大运。”
“情爱一事,缘何不畅?若是并未对他人动心呢?”黎至清自认无暇旁顾,自然不会受其磋磨。
容成业挠了挠头,“怎么说呢?大约就是,而今只道当时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那这八字基本上就折在这个大运上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万事无绝对!”容成业又往下推了一个大运,推完以后脸色发白,连冷汗都下来了。
黎至清见状,关切道:“你怎么了?有何不妥么?”
容成业拿起袖子摸了一把冷汗,咽了一口口水才道:“熬过祯盈二十年,这个墓库运就开始变好了,但可怕的是下面那个大运,我——我不敢说了。”
第136章 当局者(上)
容成业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眸子都是惊恐,惹得黎至清更为迫切想知道第三个大运到底如何,又怕容成业不肯直言,黎至清心思一转,故作轻松道:
“方才都说这个八字极有可能止于祯盈二十年,连第二个大运都走不完,更别说第三个大运,既然是不可能的事,那说出来也无妨。”
容成业疾走两步来到门口,瞧着屋外并无人偷听,这才惨白着脸色压低了声音道:
“黎兄,我只能说这个八字走到第三个大运,就开始与大成国运有关了,至于何种关系,我实在不便详说,否则定然会引来杀身之祸。”
见他说得这般严肃,黎至清不好再勉强,只得将话锋一转,把先时的疑惑抛了出来,“如你所言,无论是生于酉时还是戌时,如今皆是墓库运,万事难成,可黎某北境之行,仗的确打赢了,岂不是与该结论相悖?”
容成业听了这话,面色稍稍缓和,赶紧摒弃方才脑中的可怕景象,专心为黎至清解惑。
“万事难成并非一事无成,更多是指多劳少获。从容修哥哥家书的只言片语,我能推断黎兄于北境战事的贡献与晋王不相伯仲,并远胜其他将领。回京之后,晋王手握军权炽手可热,一时风头无两,其他将领升官加爵,连赵王世子都得了今上青眼,可黎兄只题补了区区七品的左司谏,黎兄敢说劳有所获?”
黎至清大约听明白了,“如此说来,并非事情做不成,只不过名声功劳记不到身上罢了?”
“对!只要做成事,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所得者不过九牛一毛。”
黎至清释然一笑,“那倒还好,事情能成就行!”
容成业没想到了黎至清这般云心月性,有点心疼起来,“黎兄若是这样的心态,又生在酉时,想来这这个坎坷困顿的墓库运会过得舒服一些。”
黎至清一听这话,嗅到一线生机,忙问道:“那若是戌时的八字,这个大运可有解?祯盈二十年那一劫,可有法子渡过?”
“有!”容成业语带笃定,“依书中所言,可将墓库冲开,只要墓库能开,就可转危为安,当然祯盈二十年的死劫也就解了。但冲开墓库的机缘如何得来,恕我学艺不精实在不知。若黎兄有兴趣,改日寻得家师,我可向其请教。不过,能够肯定的是,戌时的八字只要冲开墓库,扛过死劫,进入下个大运,那就是飞龙在天,贵不可言了。”
黎至清大约听明白了,机缘一事,是难以强求的。
不等黎至清反应,容成业又道:“当然,还有个法子,那就是抛却红尘避世而去,不求功名,自然不会受到功业难成的磋磨,不堕情网,自然随性自在。但想要成就一番功业,是不能够了,不过至少可保性命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