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成业一瞧,跟在苏迪亚身后跪地受缚那人正是藏石的巴尔斯,刚想开口怼两句,被容含章一把扯住,示意他天子近前,稍安勿躁。
成祯帝高坐庙堂,冷眼一扫,对眼前的场景极为不悦。本以为苏迪亚是因着昨天清早之事,要讨回公道,这才委屈地涕泗横流,刚想不动声色的宽慰两句,却听苏迪亚道:
“尊贵的大成皇帝陛下,胡旗使臣内部出了乱子,致使两位大成朝臣在馆驿受了怠慢,苏迪亚特来向皇帝陛下请罪,特来向两位大人赔不是。”
成祯帝虽然心中疑惑,但面色不动,“公主这是何意啊?”
苏迪亚转头,泪眼朦胧地瞪了身后之人一眼,佯怒道:“你做了什么坏事,还不快快向皇帝陛下坦白。”
巴尔斯抬头看了一眼成祯帝,又瞅了瞅苏迪亚,低下头咬了咬牙,“昨天清晨,是我把你们那两个查案的大臣背到公主的房间的。本来天石我已经藏得很好了,要不是他们,天石就是我的了。他们活该,谁让他们多管闲事。”
巴尔斯虽然汉话一般,但在场之人全都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禁互相交换起眼神来:莫非此番胡旗使团要自己把公主失贞之事抹平了?
穆谦则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站在成祯帝右侧,冷眼瞧着堂下苏迪亚和巴尔斯的表演,抱着胸阴着脸不发一言。
容成业之前已经断定,贡品丢失乃胡旗人监守自盗,此刻巴尔斯的话,将他和黎至清干系摘净的同时,也将胡旗人监守自盗的事撇了个干干净净。就算大成要追究,此事贡品丢失只是他个人手脚不干净,与胡旗使团无关。容成业对巴尔斯的这份心思心知肚明,冷哼一声道:
“贵使挺豪横啊,不仅坑我和黎兄,竟连你们自家公主也坑,这恐怕说不过去吧?”
容含章见容成业沉不住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家小弟一眼,但到底没拦他。
巴尔斯嘴唇动了动,梗着脖子道:
“阿克善是我安达,公主背信弃义,在城下弃阿克善于不顾,还要嫁给你们大成的人,我安达死得冤!”
被公主失贞这么大的锅栽倒头上,容成业自小就没受过这种委屈,显然不想息事宁人,见成祯帝一直没出声,他便继续大着胆子道:
“昨日我请大夫瞧过,我们身上并无用迷药的迹象,为何你背人这么大动静,我竟无从得知?”
巴尔斯面如沉水,眼神灰暗,仿若行尸走肉一般机械地回着话。
“我用的是我们草原上独有的白曼陀,功效虽然只有两个时辰,但药效极佳,被迷倒的人无丝毫意识,只有被人摆弄的份儿。这药你们中原大夫没多少认得,就算认得,两个时辰后也看不出用药痕迹了。”
容成业瞧了一眼一副置身事外模样的苏迪亚,不屑道:
“既然我等毫无意识,只能由得你摆弄,那你公主榻上的落红如何解释?该不会是你侵犯公主后留下的吧?”
容含章一听这话,觉得太过失礼,眉头顿时皱起,轻喝一声,“成业!”
成祯帝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把目光投到巴尔斯脸上,等他回应的意味很是明显。
巴尔斯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用冷冷的目光看向了一旁惺惺作态的苏迪亚。
苏迪亚这才哭哭啼啼道:“妇人之事,本不该当堂说出,事到如今,苏迪亚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其实,是因为苏迪亚癸水有些异常,昨日一早是服了调理之药才见了红。”
容成业才不信这鬼话,“你昨日一早怎的不说?你有何凭证?跑到今上面前信口雌黄,可是欺君之罪!”
苏迪亚期期艾艾:“昨日清晨,事情来得突然,苏迪亚一时情急便忘了。不信你们可以找赵太医,是他替苏迪亚拟的方!”
黎至清听到此处,不禁道:“难怪昨日我一直奇怪,既然栽赃嫁祸,为何戏不做全套,连人都能运到苏迪亚寝房,衣袍鞋袜根本不算什么。没想到这竟是苏迪亚的后手,再加上先前请了赵太医,苏迪亚进能咬死了受辱,要求大成给说法,退又可还人清白,进可攻退可守,这个女子不容小觑啊。不过,她怎么肯御前改了口风?”
穆谦神色不明,只道:“此事还关系到容家,不论是襄国公府还是今上,肯定都不会让容成业吃亏的,既然解决了,你就别再费心了”
黎至清只当是容家出手许了苏迪亚好处,此事于他而言本就是一桩腌臜事,这两日每每想起,他心里比容成业还羞恼,只因比容成业沉得住气,才显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此刻解决了,他巴不得不再过问,只怅然道:
“不知是否错觉,总感觉来日要在苏迪亚手中栽个跟头。”
黎至清一直是气定神闲的,极少这般惆怅,看得穆谦有些不自在,“别怕,她要是敢欺负你,本王非宰了她不可!”
黎至清摇了摇头,眼神不似先前柔和,冷冷道:“要真有那一天,我必要亲手宰了她。”
“噗”一声,穆谦笑了起来,“阿豫,你知道么,你方才的表情,跟被踩了尾巴炸毛的小紫猫一样,可凶了!”
被穆谦打趣,黎至清难得没恼,只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衣裳,无奈道:“猫有紫色么?我还是换回那些素色的衣裳吧,这紫色太扎眼。”
“不成!”穆谦一口回绝,“从前你都说了,那些偏白的衣裳是为着给兄长服丧穿的,如今三年孝期已过,不许穿了!还有哦,赶明儿要是本王走在你前头,你为本王服丧也不许穿白的,本王就喜欢看你穿得鲜亮的颜色。”
黎至清闻言失笑,“你浑说什么,谁要给你服丧?再说了,就算先去,也是我走在前头。”
“打住,只要有本王在,就不许你走在本王前头。”穆谦欺身上前,一把捂住黎至清的嘴,将一番话掷地有声的抛出来后,又略显委屈道:
“本王都说要给你当外室了,等哪天本王走了,你忍心不给本王戴孝么?”
前半句听得黎至清心头一热,刚想说两句热乎话,听到后半句浑话,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只赏了穆谦一个大白眼,逗得穆谦捧腹大笑。
两个人正闹着,正初到了寝房外:“殿下起来了?您要的东西,咱们送来了,能进么?”
“进。”穆谦扬声,在黎至清略显疑惑地眼神中解释道:“年下了,本王吩咐正初裁了几套新衣裳过年穿,下午回府时,已经好了,带过来同你一道试一试。”
穆谦说着,先从正初手里接过两套银线绲边绣仙鹤的青衣,翻了翻挑出一件递给黎至清,“来,试一试。”
黎至清幼时家贫,衣裳都是捡兄长的改小了穿,只有年节时,无论家里再困难,黎徼也会给他裁一件新衣,是以小时候他特别盼望过年,也特别怀念收到新衣时那份喜悦。后来掌权,四季常服都有下人依着时令裁制,日子过好了,却再没了往日的欣喜。此刻穆谦带来的新衣,一下子让黎至清找到了幼时的感觉,欣喜地接过,穿在身上。
穆谦见他高兴,自己也把另一件穿在了身上,两人相对而立,一对璧人。
等黎至清换完,瞧见穆谦身上的款式,这才意识到两件衣裳乃是同形制,只不过仙鹤的图案有差异,此外他自己这件领口、肩膀处都额外加了绒,更加暖和厚实一些,黎至清瞬间明白了穆谦的小心思,红着脸低下了头。
“本王现在才知道,有时候君王耽于美色,也不能全怪君王,这美人要背一半的锅,太美了谁也把持不住啊。”穆谦摸着下巴,转着圈将黎至清打量了一番,忍不住连声赞叹。
此话一出,黎至清面上更红了,一边将外袍脱下,一边笑骂道:“惯会浑说!”
“正初,这件没问题了!”穆谦方才打量过后,确定衣裳合身,接过黎至清换下的衣裳抛给正初,又递过去一件金纹枣红底的,“试试这件?”
黎至清依言而行,将外袍披在了身上。这次穆谦没着急一起试,只顾着对黎至清发出连连感慨,“果然人长得俊就是有优势,这么骚包的颜色,也就你能压得住了!”
“越说越没边了!”
穆谦一件一件递,黎至清便好性子地一件一件试。
穆谦在旁边瞧着,只觉赏心悦目,大饱眼福。虽然现下黎至清病着,两人不能做不可描述之事,但看着眼前这个行走的衣架子将五彩斑斓穿在身上,穆谦心中已经满足了。
最后一件,又是一件紫袍,与黎至清今日穿那件款式相近,只不过花纹是金银线,织法更有层次感。
“实在太帅了!你本就肤白,紫衣更衬你的气色,而且这袍子华贵异常,正和你清贵的气质!”穆谦连声赞叹,心道斑驳陆离试尽,黎至清还是最适合紫色!
“明日今上在安武堂举办庆典,为胡旗使臣接风,邀了这次接待一众臣属,还钦点你和容成业同往。明日就穿这一件吧,闪瞎他们的狗眼!”
第143章 杀心(上)
“好。”黎至清没走心,直接应了一声,然后将新制的衣袍换下来才反应过来,“安武堂不是练习骑射、演武的地方么,怎的选了那儿?”
“本王瞧着都不错,除了那件枣红色的肥了点,须得再改一改,其他的都留下。”穆谦把黎至清换下来的袍子抱起来交给正初,吩咐完毕才又道:
“都说这大宛良马难觅,没想到胡旗也弄到一匹,与那天石一起作为贡品献给了今上。大成久不见大宛良马,乍得了一匹,今上龙颜大悦,自然想要好好瞧一瞧,这才选在了安武堂,杨宜年说明天苏迪亚会亲自下场为今上表演马术助兴。”
穆谦的风驰乃是玉絮机缘巧合之下才弄到的,没想到苏迪亚也能弄来一匹,倒是让黎至清刮目相看,不由得感慨一句。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公主不简单?”
穆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长得俊,会带兵,身手也不错,心机谋略也是一等一的。”
“战场上作风狠厉的是她,混迹于世家公子间娇憨明艳的是她,在众人面前楚楚可怜的也是她,她能够在几种状态见切换自如,我至今不知她本来面目到底是怎样的,这样的女子好可怕。”黎至清觉得无论是自己、肖瑜还是黎晗,都做不到苏迪亚这般能屈能伸。
穆谦将黎至清的担忧看在眼中,走上前去将人揽在怀里,笃定道:“没关系,别怕,本王会护你周全的。”
翌日,黎至清按照与穆谦说好的,穿了昨日送来的那件紫袍,临到出门,又被穆谦满脸苦恼地拦了下来。
“要不换一件?穆诚也喜欢穿紫的,你俩别撞了色。”
黎至清微微诧异,穆谦平素横冲直撞惯了,衣袍装饰从来不拘小节,不过见他谨慎,他便从善如流,“的确,冲撞了太子就不好了。”
“倒不是怕你冲撞他,穆诚不似穆诣,不大在乎这个。”穆谦瞧着银粟备好的几件袍子,拖着下巴寻摸半晌,最后挑了一件中规中矩的湖蓝色,给黎至清披在了身上。
黎至清对衣物无甚偏好,既然穆谦喜欢这件湖蓝色的,黎至清便欣然接过,“既然太子不在乎,那是为何?”
自打昨日两人互通心意,穆谦的看黎至清的眼神再不收敛,湖蓝袍子上身,穆谦的眼睛就没从黎至清身上挪开过,随口道:
“你风姿绰约,定然会抢尽穆诚的风头,穆诚大抵不会说什么,可东宫那群人却未必好相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哎,还是刚才那件紫的好,改日再穿改日再穿!”穆谦忍不住碎碎念。
黎至清没想到穆谦竟然能考虑到这一层,心头微动,嘴角若有似无地翘了翘,换好衣衫与穆谦同赴安武堂。
安武堂正殿已然布置妥当,成祯帝主座居上,下首两侧分别为大成官员和胡旗使臣。大成方穆诚前排居首,穆谦次之,再往下陪了东府的肖道远和西府的谢峻,而容成业和黎至清因着官位不高屈居末席。
因着成祯帝出席宴会,禁军殿前司负责贴身护卫,殿内由肖珏腰悬佩剑亲自值守,还配了若干佩剑的禁军及弓箭手,殿外则由苏淮带人守得水泄不通,确保成祯帝万无一失。
大成宴会都有固定的流程,歌舞已经筹备多时,并无甚新意,众人只佯作兴致盎然,实则早已看厌。
一轮歌舞过后,苏迪亚主动起身,右手放在胸前,对着成祯帝鞠躬道:“想必大成皇帝陛下已经看惯了大成歌舞,不如让苏迪亚献舞一曲,为您助助兴?”
在成祯帝欣然应允后,整个殿内换了胡旗的民乐,苏迪亚伴随着器乐的律动翩然起舞。胡旗乃游牧民族,相较于大成的含蓄内敛更为热情奔放,体现在舞蹈上亦是如此,苏迪亚以金纱掩面,香肩微露,伴随着节奏扭动着腰肢和髋骨,一舞未毕已让殿内众人看得血脉贲张。
容成业嫌恶地瞧了一眼,压低声音对着身侧的黎至清道:“大庭广众,搔首弄姿,简直不知廉耻!前日之事,若非亲身经历,说她主动爬得床我也信。”
提到前日之事,黎至清心中仍觉尴尬,轻咳一声才道:
“游牧民族的舞蹈本就奔放,倒不至于因着胡旗习俗与大成相异给她扣上不知廉耻的帽子。不过,说她主动爬床,黎某也信,这些日子瞧下来,这位公主是个豁得出去的。”
黎至清的话说得客观,但容成业却不满他替苏迪亚辩解,直接来了一句,“黎兄,我不喜欢这个女人!”
黎至清侧头,与容成业相视一笑,“巧了,黎某也不喜欢她!”
两个说笑之际,器乐之声停了,一匹大宛良马被人拉到了殿外的空地上待命,另有一名胡旗使臣端着个拖盘,上面盖了一块红布,恭敬地站在殿门处候着。
“大成皇帝陛下,胡旗愿将这大宛良马献于您,同时也请您准许苏迪亚为您表演马术!不过苏迪亚有个小小的请求,可否请一位大成的勇士配合一下。”
成祯帝打量一眼殿外的大宛良马,只见那马毛光水亮,肌肉紧实,高扬着头颅,一副狂傲不羁的模样,很是满意,对着苏迪亚公主点了点头,笑道:
“这不成问题,不知公主可有中意人选,需要如何?”
苏迪亚在殿内逡巡一圈,然后毫不避讳地抬起玉臂,指着坐在穆诚下首的穆谦。
“我要他,苏迪亚见过晋王殿下,他箭无虚发,想来配合苏迪亚的表演再适合不过了。”苏迪亚说完,冲着殿外拍了拍手,那名端着拖盘的胡旗使臣立马进殿走到她身边。苏迪亚抬手揭开红布,托盘上并非什么名贵之物,而是一支新摘的腊梅,三朵黄色梅花错落的排在花枝上。
“等下苏迪亚将持花枝策马而行,这三朵梅花,就劳烦晋王殿下三箭射下吧。”
穆谦与黎至清想法一致,苏迪亚不是个善茬,一举一动都不怀好意,是以不想与她有所牵扯,不等成祯帝开口,穆谦抢先笑道:
“不巧,昨日本王伤了手腕,用不得力,怕是要辜负公主一番美意了。”
苏迪亚见状,赶忙焦急地扑到穆谦身边,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让苏迪亚瞧瞧,晋王殿下伤哪儿了?”
这番做派落在众人眼中,皆咋舌不已,容成业面上的嫌弃更是掩都掩不住,而黎至清则一下子铁青了脸色。
穆谦没想到天子近前,苏迪亚这个蛮女竟然如此放肆,气得一甩衣袖,冷声道:“公主未免失礼了些!”
苏迪亚一脸委屈,“明明就没事,晋王殿下是不想表演吗?皇帝陛下,你们大成的勇士怎么这样小气!”
穆谦披甲上阵后,箭法入神的传言传到了京畿,自然也传到了成祯帝耳朵里,他一直好奇自己这儿子是否如传言那般厉害,如今有机会索性道:
“人家姑娘都上场了,你矫情个什么劲儿,还不赶紧去配合一下,穆谦,有点风度!”
“是。”穆谦见成祯帝都发话了,他没办法抗旨,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从桌案后走了出来。等他站定,立马有人送上了弓和一桶羽箭。
穆谦接过弓,拉弦试了试力度,发现与北境战场上用得弓强度差不多,这才把箭筒往背上一背,跟着苏迪亚向殿外走去。
穆谦心里一肚子火,琢磨着等下怎么故意失手,让苏迪亚下不来台,可走到门口时,见一旁的黎至清正抿唇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瞬间觉得就当给心上人来场表演也不错。穆谦想到此处,脚步轻快地在殿门中央站立。
苏迪亚则直接走向大宛良马,翻身上马后,把腊梅含在口中,时而在院中策马狂奔,时而身侧贴在马侧,时而单手倒立于马背之上。若干马术动作完成后,苏迪亚于殿外空地中央勒马,继而从口中拿出腊梅,扬手举起,对着穆谦喝道:
“晋王殿下,请射枝头第一朵腊梅。”
穆谦执弓,面对空地上的苏迪亚轻蔑一笑,心道莫说你勒马于空地中央,就算策马奔驰,本王照样能射中。穆谦自信满满,搭弓引箭,一支羽箭射出,正中第一朵梅花花蒂,将一朵完成的腊梅从花枝上射下。
成祯帝见状,眼前一亮,满意地点了点头!与此同时,殿内想起一片赞美之声!
苏迪亚见状,再次策马而行,又是一套复杂的马术后,苏迪亚恢复马上骑行,一边在空地上快速跑着圈,一只手举着腊梅,一边对着穆谦道:
“晋王殿下,请射枝头第二朵腊梅。”
穆谦拉弓,随着苏迪亚策马,逐渐调整着羽箭的方向,说时迟那时快,第二支羽箭脱手,再次正中花蒂,第二朵腊梅飘然落下。
殿内再次响起了赞美之声,就连黎至清这般含蓄之人,脸上也露出了灿烂地笑意。
此时,苏迪亚于马上吹了一声口哨,登时有一批胡旗马进了空地,朝着穆谦奔来。
“晋王殿下,可否策马射这第三朵腊梅?”
苏迪亚说完,将腊梅花枝含于口中,然后对着穆谦做了个请上马的手势。
第144章 杀心(下)
见苏迪亚将花含入口中,穆谦剑眉微蹙,虽然他箭法出神入化,但那剩下的一朵腊梅毕竟离苏迪亚的脸太近,穆谦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虽然不怕出丑,但若是闹出人命,现下这种场合,就有点煞风景。穆谦想到此处,看向了坐在殿内的黎至清,见后者也在一脸担忧地瞧着他,他拿定主意道:
“公主确定要这么玩?本王学艺不精,若是公主执意如此,害得你破了相,本王可不负责。”
苏迪亚并不理会穆谦,只将花枝从口中拿出,一脸骄傲地对着成祯帝道:
“皇帝陛下,苏迪亚都不害怕,你们大成的勇士竟然怕了吗?”
成祯帝本来与穆谦心思一致,本想替他遮掩过去,换个别的方式,谁曾想殿内枢密院那群全是穆诣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始起哄。
“听闻晋王殿下月下策马连发十八箭,箭无虚发,让大家开开眼吧。”
此话正中成祯帝下怀,方才那两箭,从禁军中找两个箭法好的,也能做到,从前传到京畿、还传得神乎其神的月下孤身诱敌,成祯帝确实想知道是否言过其实了,如今见苏迪亚都不在乎安危,他便顺势而为。
“既如此,穆谦你就试试吧,射不射得中不打紧,切莫伤着公主。”
还不等穆谦答话,苏迪亚立马对着穆谦喊道:“晋王殿下,你这可不行啊!”
苏迪亚达成官话学得一般,本意只是想说这样不合礼数,落在穆谦耳中就成了另一番意思,被苏迪亚一副挑衅的模样激得来了斗志,径直向着场上那匹胡旗马走去,走近后将弓往背上一负,翻身上了马。
苏迪亚见状,朝着穆谦赞赏地拍了拍手,把花枝重新咬在贝齿中,手下缰绳一勒,大宛良马直接跑了起来,穆谦不甘示弱,打马向前追去。
大宛良马果然名不虚传,虽然负重能力一般,但速度远胜胡旗马,刚围着空地跑了半圈,便与穆谦的胡旗马拉开了一段距离,不多时,两人已经分处空地直径的两端。
穆谦明白,这便是最好时机,此刻距离最远,观赏性显然最好,苏迪亚同样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在强行追求速度,两人便保持着在空地直径的两端,保持着不便的马速奔驰。
穆谦两条腿夹紧马腹,从箭筒中抽了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引弓瞄准,屏息凝神等待时机。苏迪亚一直侧身掩着花蒂,直到奔到大殿正中央,才舒展脖颈,昂头向天,将花枝上唯一一朵腊梅置于众人眼前。
穆谦等得就是此刻,弓箭登时脱手,冲着腊梅花枝飞去。
众人屏息凝神,眼见着羽箭触到花蒂,即将把腊梅击落之际,却发生了变故。
“啊——”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苏迪亚口含花枝,翻身落马,而那支本该射中花蒂的羽箭则朝着殿内成祯帝飞去。
这一变故让众人措手不及,好在肖珏反应极快,欺身上前举剑对着飞来的羽箭砍去,本来穆谦的目标乃是殿外的腊梅花蒂,羽箭飞入殿内已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轻而易举被肖珏斩断。
“护驾——”不知谁喊了一声,一众殿前司禁军纷纷挡在了成祯帝面前,将他护得滴水不漏。
那厢苏迪亚坠地,摔得颇重,一时之间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好在那匹大宛良马没有回头,否则肯定被一蹄子踏在身上,五脏六腑都得被踢出来。方才牵马来的胡旗人并未走远,眼见着自家公主堕马,立马狂奔上前将人搀起来,连拖带抱地把人弄到了相对安全的大殿内。
而那匹大宛良马仿佛受到了惊吓,直接发了狂,在空地上奋蹄狂奔。与此同时,穆谦□□的胡旗马也开始躁动不安,若非穆谦马术尚可,此刻紧握缰绳并加紧马腹,定然也要被从马背上甩下来,落得与苏迪亚同样的下场。
大宛良马和胡旗马都失了控,被禁军来回围堵,场面混乱不堪。成祯帝见惯了大风大浪,瞧了一眼生死不明在殿内避难的苏迪亚,又看了一眼殿外严阵以待的弓箭手和处在危机之中的穆谦,果断下令。
“殿外禁军还不赶紧去救晋王,传太医给公主诊治!此外,千万莫伤了那匹大宛良马!”
本来举着刀和弓箭围堵大宛良马的殿前司顿时被缚住了手脚,他们不似兵马司那般擅长训马,此刻碍于成祯帝的旨意,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成祯帝的命令只针对大宛良马,穆谦还在发狂的胡旗马背上苦苦支撑,众人此刻顾不上大宛良马,直奔胡旗马而去,两条绊马索外加三箭,胡旗马重伤倒地,穆谦随着胡旗马的倾倒就势一滚,在擦伤了手肘、手掌后狼狈地落了地,弓和箭筒堪堪挂在身上,被一众禁军护着避开大宛良马,迂回着向大殿退去。
黎至清眼见着穆谦出了事,再也顾不得仪态,一个激灵从座位上站起来,焦急而又担忧地盯着殿外的形势,恨不得直接冲出门去帮穆谦,再无往日从容。这番作为让自诩穆谦的准小舅子的容成业大为诧异,自己还没怎么着,他怎么这么激动,又怕他真忍不住冲出去,赶忙扯着黎至清向后退了几步。黎至清被穆谦拖着向后退了几步,直到看到穆谦脱困,才平静下来。
容成业见黎至清这边无碍了,不再管他,直接护到了成祯帝身前。
成祯帝着急殿外穆谦情况的同时,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殿内的人:穆诚在第一时间护在他身前,同时也算有兄长的担当,方才穆谦遇险,穆诚面上尽是担忧之色,成祯帝对穆诚的品性还是满意的;在苏迪亚被带入殿后,在场的胡旗人一拥而上,全部的精力只在他们的公主身上;而枢密院的人,则是一副围观者的心态,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成祯帝冷冷一笑,又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末席的容成业和黎至清。容成业的反应在成祯帝意料之中,毕竟容成业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他对容成业的性子一清二楚,见容成业护到自己身前,甚为欣慰。
唯一让成祯帝心中犯嘀咕的只有一个黎至清,此人面上的担忧惊恐不似作伪,忧惧程度比身为穆谦亲兄长的穆诚还高,成祯帝本就对黎至清与郁弘毅的关系有所怀疑,此刻更对黎至清不放心了。
还在空地上发狂的大宛良马成了众矢之的,因着碍于成祯帝的命令,众人不敢拿兵器,只得合围而上,欲以人力钳制它。没想到此举激怒了那马,更加的发起狂来,前蹄跃起踢飞了数名禁军后,冲着大殿方向疾驰而去。
黎至清位居末席,离着门口本就近,自打穆谦出了大殿,他一门心思都在穆谦身上,目光吝啬到不肯分给殿内分毫。突然,背后被人猛地一推,黎至清直接冲着殿门栽去,而此刻大宛良马正冲着大殿奔来。
黎至清重重地摔在地上,眼见着那匹大宛良马奔着自己而来,心道我命休矣,此刻他只想再看穆谦一眼,奈何被这大宛良马挡住了视线,黎至清突然难过起来,看不到最后一眼了……
千钧一发之际,三支羽箭正中马头,大宛良马在冲进大殿的前一刻中箭倒地,黎至清的视线越过那马,正对上仍保持射箭状态的穆谦,后者脸上面无血色,比方才在马背上时脸色更差,显然被吓得不轻。
两人相视一眼,穆谦脸上才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意,眼见着穆谦笑了,黎至清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成祯帝却不高兴了,等了几十年的大宛良马就这么死了,死在了自己极为看重的儿子手里,还是为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登时脸色就不好看了,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一场宴饮不欢而散。
回了暖阁的成祯帝极为不悦,容成业在旁陪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方才穆谦看向黎至清的神情狠狠刺痛了成祯帝的眼,那样担忧的眼神,绝对不是普通同僚间该有的,这两个人之间绝对有什么!加上穆谦两次拒婚,再联想到两人住在同一个府邸中,黎至清搬出晋王府后,穆谦又凑了上去,成祯帝眼神一点一点冷了下去。